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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成浩一贯沉着冷静的脸上明显露出不悦,而英国人
本就表情复杂的面孔亦集中了惊奇、不解和失望……凌云勉勉强强听出了“羊毛”、
“运输问题”等几个英文词汇已觉不妙忙悄悄向清华打探情况,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原来成浩竟举了山里那座大型综染厂的例子,又现身说法地端出那次车祸的遭
遇,以交通不便信息不灵口岸不佳为理由,婉言谢绝了英方的合作要求。
她眼睁睁地看着亨特尔先生终于站起来,一脸遗憾地耸耸肩,当下心急如焚可
又一筹莫展。成浩在走廊上就告辞回自己办公室了,其他人也只送到楼梯口,唯有
凌云心乱如麻地陪着两个嘀嘀咕咕的外商下到大厅。拒绝合作的理由显而易见是借
口,但她不知作何解释。直到打发走失意的客户,才一口气“腾腾腾”地跑上六楼。
老梁看见她便一闪身躲进门。秘书小赵却客气地拦住她,说总经理正在自己办
公室里召开中层干部会议,不可能接见任何人。凌云顾不上奇怪怎么一会儿功夫大
家的态度都变了样,但她眼睛里炽烈的火焰却震慑住了那个年轻秘书。他又迟疑了
一下勉强答应代为传呼。然后她回到会议室,猛喝了几大口茶水想浇熄心头的火气。
及至见到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出现,见到他脸上居然还挂着那种难以捉摸的微笑,
她满腔怒火却又腾腾上升了。
“请成总经理解释一下今天的谈判是怎么回事儿?”她霍地站起来,两人隔着
空荡荡的房间对面而立,好像猛然之间就拉开了距离。“事前我怎么不知道是这个
结果?”
“这英国人是个中国通。他突然提出合作之后配纺的羊毛原料必须纳入国家计
划供应,事前我也不知道这个。”成浩收住笑容,耸了耸肩。“我们公司的对外合
作范围仅限于技术引进和设备投资等项目,你知道我做不了这个主——这正是部里
目前最敏感和最棘手的问题!”
“好!这还不算!你干吗要节外生枝地搬出个交通信息问题?”她叉着腰,一
副挑战的姿势。
为了回避那道灼灼的目光,他改用了玩笑的口吻:“他们执意要把合作地点订
在苍州,那条路上车祸频出,我怎么敢保外国人的险?他们的命又挺值钱!”他的
脸色庄重起来,“何况今后的产品出口运输也确问题,那个丝绸练染厂就是最好的
例子。关于这点我们可是早就达成过一致的。”
“就算如此,你也该跟我商量商量再做决定,怎么当场就拒绝合作?”她的语
气平缓了,还为自己的兴师问罪隐隐内疚。
“亨特尔提出如果不解决羊毛问题就不投入设备,单纯卖原料我们有什么意思?”
成浩诧异地扬起眉毛:“原来我们的谈话你一点没听懂?这就难怪了——谁叫你不
会英文?”
凌云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疼痛地刺激着脸部和耳根,她气愤地提高了嗓音:
“是不是为了炫耀这一点,你才拉了那么多会英文的部下作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十分冷淡:
“不!为了工作,也为了避嫌!”
“避嫌?”她喃喃地重复。塞得满满的大脑拒绝再接受任何信息,一时半会儿
品不出滋味来。
“按公司的工作规定,这么小的合作项目根本用不着我来插手,更谈不上由我
亲自出面主持啦!”成浩冷冷地昂起头。
凌云愕然半晌,无法表达自己的震惊,冲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层意思:“这么说,
你的迟到原是有意怠慢啦?”
他突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部里找我谈话……”说了一半便又
蓦地停住了,转身打算离开,“好啦!大家还在等我呢!”
“等一等!”凌云急忙跳起来冲到他面前,“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今天怎么啦?
怎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我们从未有过互相帮助的承诺,也不曾有过半点儿
特殊的交情!亨特尔这么失望而去,会影响了我的创业计划,也不利于牦牛绒的开
发!你明白吗?”
成浩转过身来,眼睛那么静,那么亮,又那么深地盯住她:“我看这件事,你
就别在里边掺和了,这样说不定对牦牛绒的开发更有利!”
大脑里发生了爆炸似的轰鸣,她失去了最后一点理智,大声叫道:
“你也许忘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我掺和起来的!”
“但你已经把它交给我们公司出面承办了,而我们公司情况不明,第一轮会谈
只能是这个结果。”
“情况不明?”凌云踉跄几步退到茶几旁,一只手像寻求支撑似的紧紧握住了
茶杯。“你不觉得用这四个字来搪塞我,未免词不达意吧?”
成浩背过身去低声说:“如果你没有更重要的话再讲,我得回去开会了。”
她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见他走近门边,才鼓起勇气把那杯茶泼在当地。
“怎么?你说了这么多重要的话就可以一走了之啦——当真人还未走,茶就先
凉?”
他又伫立几秒钟,然后平静而清楚地说:“对不起。”
他走出去“砰”地关上门。
在那一瞬间,凌云的脉博几乎停止了跳动,她颓然倒在沙发上,仿佛天和地就
在她面前翻了一转!
凌云一夜处于那种半梦半醒的思维状态中。
舅父家的小院宁静温馨,外面的一草一木都沉睡在溶溶夜色中,忘了拉上的窗
帘无精打采地垂在那儿。窗外星光灿烂,房间里却一片浓重的阴影。她盖好被子禁
不住打了个冷战,觉得有股寒气仍在包围自己,而且逐渐浸透肌肤,深入骨髓,凝
固血液……
经过一夜的思索,凌云终于清醒了:自己的公司立足未稳,既没有技术手段又
没有经济实力,现在以什么样的姿态与人家合作都不明智。而成浩那样的大公司,
又确实对山沟里的小项目不屑一顾。再加上交通信息、原料供应等致命问题,足以
毁计划于一旦。她决定改变主攻方向,立刻就上天津去抓一抓牦牛绒脱色试验,争
取搞出点名堂再回T省。
但昨天的事那么蹊跷,成浩的态度背后定有隐衷——她去电话约他见一面,竟
被他断然拒绝。“我无法再为你提供任何帮助和支持了,牦牛绒这个项目请你好自
为之吧!”简短的告别辞令她五内俱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他变得这样?
“成浩,我是否妨碍了你的事业?”
沉了沉,才得到这个回答:“至少,你无助于我的事业……”
心像是挨了重重的一糙!费尽心血的猜测不得要领,她一字一句地恳求着:
“告诉我事实真象吧!”
“没有什么事实真象!一切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话筒那端毫不迟疑,“我
确实很抱歉,凌云,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我们却有不同的人生观和生活圈子,
因此,今后大家还是少见面吧!”
她迷惘,她不解,谈判失利和情感受挫的双重痛苦折磨着她……
通报在部里上上下下不胫而走。
一个顺风顺帆的人翻了船,一个官运亨通的人摔了跤,几乎得不到任何宽恕和
谅解。这栋大楼表面看上去依旧死木深潭,暗地里却流传着许多添枝加叶的奇闻。
那些复杂的推进,聪明的猜测,激烈的抨击,从内容到形式都在不断升级。到后来
波澜已纷及外界,连圈子内的朋友见了面也会跟着旁敲侧击打趣几句……
成浩知道自己需要补上这一课来磨灭骄傲的个性——中国本就时兴枪打出头鸟,
谁让你年纪轻轻就跻身高位频交好运?谁让你平时傲骨铮铮目中无人?
他曾几次提出要去各地看看,都被刘涛以接近年终工作繁忙为由不予批准,有
关承包的前期准备就完全靠电话指挥。他选择了下属几个大型骨干企业先纸上谈兵,
列出一个个方案,推敲一道道条款……这是一个标新立异的时代,他不想事到临头
处处抓瞎,而要提前作计划便于今后以点带面。这种预见性条理化的确使他常常立
于不败之地。
政企分家的工作也基本理清头绪。虽然同计划司的各项交接仍是难能协调,就
像逆水行舟似的速度不快,但毕竟是一种冲破了阻力的前行,是开足马力在朝着一
个既定的目标推进。除此之外,他还和有关工业部委一道磋商了好几次,终于签署
了发放纺机生产许可证的审核条文;又与外贸口联合达成一个纺机出口的新规定,
为下属厂家扩展了产品销售的路子;那个大型丝绸练染厂的项目,也甩开重重制约
找到了新的合作途径……
与此同时,他加紧写那份调查报告:自经济改革以来,轻纺工业上升率很高,
纺织品出口额每年增长,创汇额也高达几十个亿,但国营企业的盈利却下降不少,
许多厂家经常处于半开工状态。由于分配系统混乱,原料紧缺哄抬价格,可能会给
纺织市场带来新的不景气。而货币贬值造成的进口原料大幅度上涨,又会迅速失去
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优势……调查报告末尾建议:今后几年内不再批准新的纺织厂;
关闭那些连续亏损的企业;实行两级分工:即由内地省份和资源丰富地区的工厂生
产初级产品,而由沿海地带及中心城市的大厂加工终端产品;优先保证设备精良管
理先进的企业的出口任务,而把国内低消耗市场让给刚起步的小厂新厂去占领。并
且寄希望于正在蓬勃兴起的服装业……
成浩用沉默和工作来对待一切,不仅在包围着他的众说纷纭面前坦坦荡荡,就
是回到家里也若无其事。戴琳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那个通报,当时竟想冲去质问自己
的父亲,被他坚决拦阻才作罢。从此戴琳对爸爸便没有好脸色。岳母疼爱女婿,背
后也没少埋怨老头子。但老泰山照旧缄口,翁婿两人如此默契,使家人也不禁惊诧。
只是当成浩把那份调查报告交给岳父时,老人家才用含意深长的目光注视了他许久。
只有他独自驾着车奔驰时,那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才在车窗上光彩熠熠地映现
出来。那些他和她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那些寻常而又细微的事件,在冬日的阳光
中变得多么灿烂、美丽、生动和神奇!他对自己说:你可以不再见她,但你会一直
这么想念下去,直到你的精神和肉体一同消亡!
只有在凌云远离自己身边之后,成浩才能慢慢理出感情的脉络来,日常发生的
悲欢离合也非得经过这么揉搓、咀嚼,才能品尝出那一份活力和韵味。然而他却在
一个意料不到的场合,以最不合适的方式接到了她的信息。
那天公司召开全体员工大会,正式传达部委通过的关于推行企业承包的决定。
现在的政策总免不了朝今夕改,谁都无法把自己的计划贯彻始终。这回部里对各大
公司采取了三年承包、年年改进的大胆措施,但具体如何操作?大家心中仍旧无数。
成浩趁热打铁把自己那份已具雏形的方案抛了出来,自然在这当口引起部领导的重
视。最后部党组将它订为此次改革的试点,先行推出,并指示成浩着重考虑解决各
个企业之间的权、责、利关系。按这个方案对原公司进行合理的改组,一些大型骨
干企业将单独承包,负责本行业高技术的研究,高档产品的开发,和高效益利润的
创收,并和总公司保持相对独立相对松散的关系。而其余中小企业则分地区按规划
成立各类紧密性企业集团,使其利用各自的优势提高竞争能力。现在他正在宣读自
己的计划和打算,秘书小赵趁给他斟茶的功夫,俯在他耳边轻声说:
“有个女人打来电话,在你的办公室里——可能是凌云!”
真不是时候!他瞪了小赵一眼,却接触到小赵一道神秘兮兮的古怪目光。唉!
再这样下去,自己在众人面前还有何权威可言?他无可奈何地宣布暂时休会十分钟,
揣着满腹心事穿过交头接耳的人群去接电话。
凌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辛酸,而且前言不搭后语:牦牛绒脱色试验失败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只想再见他一面……
成浩握着话筒沉默良久,对方已开始担心这边挂断电话了,急得叫起来:“喂!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噢!你不能再给自己也给她任何机会了!正因为你是如此迫切地想见到她,而
她的境遇又是这么困难和糟糕,那久被压抑的情感一旦发生碰撞,必然如干柴烈火
熊熊燃烧……
“人人都有不顺利和失败的时候,除了你自己没有谁真正派得上用场!”为了
使声音听去不近人情,他说得十分简洁。
那边虽然传来了一阵唏嘘声,语气却令他欣慰地冷静下来:“哦,我是在最困
难的时候来找你的!还记得我们在瀑布旁的相约吗?……”
眼前好似升起一片水汽,立刻云遮雾罩般弥漫全身,成浩没有听完就放下话筒,
但那只手却仍在不停地颤抖着,似乎已经和另一端发生了共鸣……
手上的旅行袋越来越沉重,酸涩的胳膊捧着电话筒,凌云全都忘记搁下,只觉
得胸口发闷,心直往下沉落,身子却像一叶小舟在无边无际的悲凉中飘浮……
一个设计完善策划周全的链条,偏在最意想不到的环节出了问题——小试的各
项指标均达到理想的数值,但一投入中试便不如人意,而核算下来的成本更是高得
出奇。如今办企业,抢市场,讲的就是经济效益,技术成果舍此便没有实用价值。
也许贪大求洋急功近利才是自己失败的真正原因?然而现在所有的自责都派不上用
场,直到身上的钱快花光了,她才绝望地离开天津……
北京也变得如此寒冷陌生。北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刮得人两颊生痛,就像刚才
电话里的声音那么冰彻肺腑。她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立刻买张飞机票,
永远永远地离开北京!
她走在北京的街道上,举目四望,到处可见那些从四面八方汇来的外省人,他
们和她一样,正是通过首都拥抱着整个祖国。
天色一点点由清亮到昏暗,而金碧辉煌的云霞却在头顶越聚越多,并且织出许
多像彩缎一样的花纹色案来,犹如一张气势恢宏的蓝图。凌云久久地仰头望着这天
空上大起大落的变幻,胸臆间陡然如风帆般鼓胀起来。她毅然地踏上那条熟悉的大
道,把失败那种尖锐的痛苦与对成功的执着追求揉在一起,凝固成一个新鲜的热切
的渴望……
在A工业部门前凌云收住脚步,夕阳的余晖消失了,大楼两旁的老树活像恪守职
责的哨兵,但已枯叶飘零……
猛抬头,正看见一群人谈笑风生地走出来,成浩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身
边簇拥着公司里的同事,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迎面碰见她,立刻有无数支眼光像锥
子似的扎过来。
“成总,请留步!”她当机立断地叫住他,她的眼睛只落到他身上,并不在意
任何人。
成浩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他只来得及皱皱眉,却不忍心在庭广众之下使她难
堪,便跟她走到铁栏外那一排车辆之中。
暮色纷纷扬扬,落叶飘飘飒飒,裹住两个人……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两双眼睛互相探询着,一个人委屈又心酸地搜寻着什么,
另一个人则骄傲而戒备地等待着什么。
凌云手一松,旅行袋“通”一声砸在地上。
“我只想来问问你——刚才和我通话的那个人,还是碧落海边的那个成浩吗?”
成浩已拿定主意要不急不躁地对付下去,故而淡淡地反问:“你认为呢?”
她倒真的困惑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耸耸肩,突然转身走开,仍是那么沉稳地,那么不慌不忙地迎着飘扬的落叶,
穿过肃穆的车列……
凌云刹那间已经回旋了千百个念头,但苦思不得其解,嗓子眼一圈火辣辣的痛,
不由得惊叹出声:“唉!这就是京都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成浩一怔,在枯叶的飘旋中也思绪纷纷,但只停立了一会儿又毅然大步离去。
凌云呆呆怔怔地站在寒风里,看着那个仍旧挺得笔直的背影;看着那件黑色风
衣裹着落叶飘飘洒洒;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走近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又关闭车门……
枯叶徘徊在车旁,蜘蹰在车顶,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批落叶了……
完全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但这股强力却唤醒了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凌云
飞快地拎起旅行袋几个箭步就冲过去,不顾一切地奔跑着跟上已经开动的汽车,使
劲捶打车身:
“停一停!停一停!……你停一停啊!”
成浩不由自主刹了车。四周行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等她在身边坐好,他又一言不发地启动车,避开人流熙攘的大道,专挑陋街小
巷驶向老地方。车里,凌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和责难都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喷
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