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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驶向老地方。车里,凌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和责难都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喷
涌而出:“我知道你是不想再见我!你后悔认识我,害怕我们的交往会影响你的事
业发展对不对?……其实该我来后悔!因为你早就不是过去的成浩啦!你变得那么
自私自利!那么不尊重人不理解人——哼!大城市的文明比山区的野蛮还要可怕!
扼杀了人的真诚……我看你早就忘了碧落海!忘了那块渴求摆脱贫困的土地!忘了
那些对你寄托厚望的人们!也忘了你从未见过面的大哥……”
成浩突然间就垮了下来。那是长期硬撑之后灵魂的虚弱,而不是形体的虚弱。
方向盘蓦地失去了控制,汽车沿着一条静寂无人的胡同滑进去。驾车人尽管沉着冷
静,此时也不免惊呼出声。而他的思维一旦正常运转,车轮底下便发出歇斯底里的
“滋滋”声响……
凌云大惊失色,嘴巴张成一个“O”字型,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成浩刹住车,两肘撑在方向盘上,而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你错了!我从
来就没有忘记过碧落海……”
这诚心诚意的坦白已经无法使人欢悦了,他耳边传来一阵胆战心惊的低语:
“……别说啦!都是我的错……你是个十分克制的人,而我却受不了你那份约束,
总想冲破你定的那些尺度和界限!”
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伸过来,他立刻捉住了,却扭头转向一旁,远远近近已华
灯初上……那是一片五颜六色的繁华世界,可他如何去冲破自己身边的黑暗?
她激动地举起与他相握的那只手,“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确
实爱着我吗?”
“你总喜欢问个清楚明白!”他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让这一切永远朦胧
下去不好吗?”
“不仅如此!”她用一双灿若明星的眼睛盯住他:“我还想缩短我们之间的距
离!”
“唉!我们是两座面对面的高山,终生都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了!”他在黑暗
中叹息着蹙紧眉心,“只能保持一定距离默默地相望……”她却立刻用自己的目光
绞住了他的目光,坚定地说:“不!你是高山,我是流云。我希望终其一生,永远
追随你,围绕你!”她热泪满面,她觉得这几分钟会使所有的岁月,一下变成另一
种样子。
成浩沉吟着,缓缓地说:“人的一生总在希望着什么。也许最高的是一种精神
上的享受,还有事业、爱情、幸福和成功。但人这一生又是有限的,因而真正追求
什么,那就要看选择的取值了。”成浩凝视着自己念念不忘的女人,“我们也正面
临着这个选择:或者完全放弃感情,排除一切干扰重上牦牛绒项目,在事业的发展
中升华一切;或者……”
“不!这两者并不矛盾!”凌云打断他,孩子气地嚷道。
“人总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总该有所取舍啊!”
他借着路灯悄悄看了看腕表。“我们都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吗?三天之后还是这个时
候,你在老地方等我……”
这看表的习惯动作并未逃过凌云的眼睛,两人的相会事实上也常以分秒来计算。
但现在她已和过去忧愁苦闷的河岸脱离,奋不顾身地投入了波涛欢乐的未来,来不
及去关心这爱的洪流将卷向何方?会不会被更强有力的礁石击碎?
成浩做了一个彩色的梦。
他梦见自己驾着飞机,向太阳飞去,云层软绵绵地包围着他,……离太阳越近
了,阳光刺得睁不开眼,飞机突然震荡起来,他拼力握着方向盘,但一阵巨响直冲
耳鼓,眼前忽然冲起一团红色火焰……
成浩用力睁开眼睛,办公室内明灯灿灿,而朝霞的曙光已在百叶窗外闪耀。
当昨天分管组织工作的副部长和人事司长一同找他谈话之前,并没有半点儿征
兆和丝微的风声,事情就自然而清楚地发生了转变:改组公司的方案部党组已经通
过,但计划远比他设想的还要宏伟。部里这次下了很大的决心,新设企业报经国务
院批准后将命名为“中国A工业集团总公司”。准备用经济手段去尝试管理一部分原
料供应、生产计划指标、进出口贸易、行业内部的经营管理以及各大中小企业之间
的利润分配。并且由他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
——稳住市场增长太快的势头;扭转原材料价格持续上升的倾向;禁止建立的
新厂;关闭不断亏损的企业;引进新技术和先进设备;开拓出口潜力较大的服装市
场;争取在短时期内把这个工业的创汇指数提高到相当于其他纺织品供应大国的水
平……
副部长侃侃而谈,不时向他投来期望和鼓励的眼光。
成浩心里清楚这正是自己的岳父不避众嫌不遗余力最后促成的。之后,老人家
便会毫遗憾地挂冠离休,而把继往开业的希望寄托于他这样的后起之秀。他鼻腔里
掠过一丝酸楚,突然明白了那个“通报”的全部意义!那是暂时的妥协和让步,是
在预先安抚民心,也是对即将形成的大局的一种超前平衡。面对他则是警告是考察,
是长期处于顺境必不可少的夹磨,更是今后对付艰难世事应有的意志锤炼!世界上
所有的斗争都是既有阴谋又有阳谋的。如果说戴右鸿在那份简报上签字多少有点略
施阴谋,那么成浩审时度势制定出一个轰动上下的改革方案,拿出一份饱含忧患情
感同时又洋溢着进取精神的调查报告,便是堂堂正正的阴谋!虽然姜还是老的辣,
但他自己也交了一份出色的答卷,应该得满分!
哦!这不正是你那个光荣的梦想吗?然而,造化真正降临时,你为何没有半点
如愿以偿的喜悦和兴奋?
哦!他只感到肩头责任重大!这种集众多权力于一身的破格重用真让人不安。
要做个怎样的好骑手,才能够驾驭住这匹飞奔腾跃的烈马?
——你今后的任务是非常艰巨而又光荣的!你今后的行为也必须符合自己的身
份和周围人们的要求!你知道这次的职务变动将引起多少人的忌恨?又有多少人在
等着你摔个大跟斗,好踩着你的脊背攀上去?有些事对他人可以不露痕迹地抹平,
但放在你身上就会有人兴风作浪;有些事你原本处理得很正常,却要提防别人大作
文章;你当然清楚这点,你也一向是精明持重的。正因为如此,部党组才力排众议
大胆启用你……
人事司长语重心长,但脸上那层居心叵测的浅笑却使他暗暗捏了一把汗。
三天前他和凌云说话时才用过“选择”一词,可如今他却明白自己没有半点选
择的余地了。或者说他的选择从来就是唯一的——我应该抓住这个看上去红得烫手
的火球!即便手心被烧灼得疼痛万分也决不松开!我应该迎接挑战投入这个改革的
洪炉,以自己的身躯去熔炼钢铁的基业。
像是预先策划好似的,紧接着王司长又亲自送来北京纺织部门的牦牛绒开发意
见:以苍州毛纺厂为原料生产基地,在北方选一家条件好的针织企业加工出口产品。
是他叫李清华把这事直接捅给北京纺织部门的。他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安排,但
在调查报告里提出的建议,现在已经困住了自己。这么一来苍州方面反而被动,也
绝对不符合凌云办事的性格,与她原定的创业计划更是背道而驰……为这个项目他
已殚精竭虑,然而一切却不能尽如人意!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成浩无论是批阅文件,组织谈判、听取汇报,心里始终
盘旋着那个三天前定好的约会的事。怎样去面对一份现实,承受两个人双重的失望?
他手里心里还攥着她的指望她的欲求,但从那时到现在,仿佛已过去了整整一个世
纪……
直到下班的人都快走光了,他才毅然决然地给家里拨通电话,说自己要晚些回
去。但还没提起公文包,杨之刚已推门进来。
两个人隔着办公桌坐下,之刚出乎意料地掏出一包香烟,启封后先递过来一支。
之刚从不抽烟,成浩则是在国外戒掉的这个嗜好。现在两人都破了例,办公室里顿
时烟雾缭绕,心里却都如明镜一般透亮。
“你的新任命已在部里传开了。”之刚差点儿呛着,连咳几声,“说什么的都
有……”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成浩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圈圈烟雾。
之刚像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讲下去:“相传古代有种大鹏鸟,翅膀像一片
无边无际的云,飞升时必须盘旋搅动大气,才能扶摇直上,如此沉重的翅膀还得借
助风势,大鹏能够飞得逍遥自在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对方毫无反应又加重
了语气,“但身为大鹏就得飞——除此之外它别无选择!”
“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处理。”成浩抖了抖烟灰,淡淡地说,“没时间听你说古。”
“阿亮!”杨之刚激动地站起来,“我比你大将近十岁,今天是以一个朋友的
身份来讲这番话。我一直佩服你把握艰难世事的本领,以及那种超人的自制力,但
除我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相信你活得这么苦这么累。然而有些人生就
注定要过这样的生活;他无法摆脱社会的责任和时代的使命。其间的辉煌也许昙花
一现,却必须为此抛弃个人的一切私情和乐趣……”
“我个人的问题不需要朋友为之操心!”成浩用力捻灭了烟头,“知道吗?每
逢你这么洞察一切,我就会后悔把你纳入了知己的圈子!”
之刚脸上反而露出了理解的笑容,并且向他诡秘地眨眨眼:“知道吗?一个人
要是过早地拥有了权力,就会不知不觉被它吸掉许多生命里的精华;但她的生命里
却有不少这样的精华,所以你们才互相吸引。可惜你们只能在两条交叉线上相爱,
而不能使对方成为自己这面的一部分。然而权力也会产生一种更广义的爱,因为那
样你可以实施正确的主张,把自己的意志贯彻始终,干一番有利于社会的事,给更
多的人做一点贡献……我在诗词上的造指很有限,偏偏记得这么一句,叫做‘道是
无情却有情’!”
杨之刚是清华大学的老牌高材生,在原单位一直不受器重,成浩使尽解数才将
他调入自己的公司。两人一个心机百变善周旋,一个处事稳妥有静气,圈子里无不
称之为珠联璧合的好搭挡。他们互相之间有独特的谈话方式,更多时候默契得一个
眼光便能心领神会,却从未将话说透到今天这种地步。
办公室里只剩成浩一个人,飞驶而过的时光在四周留下了沉郁的暗影……
凌云,也许你早在心里责怪我无数次了,也许你还会在寒冷中一直等下去,但
我却不能再去赴约了——我必须像从前一样冷静和精明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孤独
和顽强地去处理那些难以驾驭的微妙关系,以无限的耐心和高明的手段去压倒一切
艰难,而把那一份爱深深埋在心里……也许我是不敢去见你,爱真是人类无法磨灭
的天性吗?不管我们表现得多么骄傲和坚强,内心里都无法逃避这种确实存在着的
虚弱……
就这样,在和凌云约好的时辰里,成浩却一个人饿着肚子埋头制定新的工作计
划,几乎熬个通宵,凌晨时分才打了个盹儿……
他觉得,此刻,自己的情感和欲望都经历了一次轮回,也许人生的境界本就如
此:无论你的舞台多么广阔与陌生,你的脚步留下了多沉多重的印痕,总有一定的
轨迹!
那个女人早就说过: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的头昏昏沉沉的,直到上班铃声响起后,又用冷水去冰了好几次才恢复常态。
但他坚强的意志却不服从心灵的指挥,更不允许事情有任何扰乱整体的改变……
凌云迈进办公室时,他的身体却发出了轻微的震颤,随之而来的第一个反应,
便是下意识地去摘办公桌上那部红得十分醒目的内部电话机。
她做了一个十分坚决的制止手势:“你还没有当上总统,见你就比见总统还难!
迫不得已选择办公地点说几句话,是李清华带我来的,不必再惊动其他人啦!”
……时间过得真快!成浩朦胧地想: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这个南国女子的声音
又一次充满了纯真与无畏,在这间办公室缭绕飞旋,而且依旧那么清脆高昂……他
闭了闭眼睛,为自己今后再不会听到这般别有情趣的声音而悲叹了几秒钟,然后平
静地拨动号码,告诉李清华十分钟之后到这里来。
“现在我才明白你很会运用手中的权力!”凌云的眼睛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既含有爱,也含有恨。她愤愤地叫道:“十分钟的时间是不是太宽裕了点儿?实际
上我只需要问你一句话:除了出尔反尔自欺欺人之外,你还能想出什么别的花招?!”
面前这张秀丽的脸庞已增加了几条清晰的皱纹,她身上穿的白色羽绒服也是污
迹斑斑。成浩立刻畏缩到椅子里,痛苦地抽紧了眉心。
“凌云,你知道我决没有任何心思和你玩什么花招……”
“哼!我知道一切!”现在她的眼光变得坚定明亮了,饱含绝望的神情里又浮
现一丝轻蔑:“我知道你不敢来见我!我知道你不敢做出选择!因为你从不愿正视
自己的感情!所以我瞧不起你了——你算什么男子汉?!”
“凌云!”
他忍无可忍地站起身。火光四溅的话把他的心扉燃得通亮,使他看清楚了那里
的错误——为什么昨晚不直接驱车去见她并且把一切都告诉她呢?
他在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就真正打算这么做了,他捉住那个女人的胳膊,但她
却挣脱开他的手逃向窗前……
整整一夜的精神折磨已经使凌云不谙情理了!她不愿再去接受任何她无法相信
的思想。现在她固执地回避着面对这个男人的真实性——终于又能看见他多好呵!
那双眼睛仍像朝阳一般灿亮,然而光辉却离得十分遥远……
……那是严肃的沉寂的寒冷的一夜!她全身僵硬四肢冰冷地靠在一棵白杨树上,
焦虑、紧张、痛苦得喘不过气来……末班车轰隆轰隆地开过来又开走,满天的星星
最后也苍白失色了,而那剩下的黑暗,那漠不关心的群星,那渐渐弥漫的雾气,都
从一个熟悉的梦境涌入现实……
“我一定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当时想,“大自然已经冷淡地睡去了!”
……但她分明知道大自然并没有睡去,成千成万的小动物还在深沉的宁静中忙
忙碌碌,正不停地四处活动;还有成千成万的花瓣草叶正聚敛起自己的精华,准备
在来春的温暖气息中舒展和开放……
现在她背靠着窗框,似乎需要一片坚实牢固的支撑,周围墙壁的反光将她的脸
庞映得更加苍白。
“昨晚你没有守约,昨晚星光灿烂!……我决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好吧!
现在我明白了——你重视手中的权力远远超过一切!你所能给我的,就是碧落海的
日日夜夜,而你最终只属于这座大城市……哼!大城市的人的确很虚伪,我为什么
早没看清这一点?”
这些激烈的言词是对自己公正的惩罚!成浩默默地抿紧了嘴唇。哦,你一直都
是这么聪慧和敏感吗?你是否早就带着虚无的欢乐来接受那些我已尽力把它卷入生
命的爱?一种悲剧临近的潜意识紧紧嵌住了他……
这副神情使凌云心里也发紧了,忙扭头望着窗外那片无言耸立的高层建筑群。
大城市就是这么无情!不管什么事情降临到我们头上,它也从不动容从不叹息!
“……刚才李清华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唉,无论山区如何努力也竞争不过
大城市,只有跟在背后亦步亦趋。重点投资技术进步产品出口永远轮不到我们!这
难道是大山和草原的错?”她悲愤地仰起头,“但是你们想错了!我绝不会再跟任
何人合作,就算失败一千次,我也要独立完成它!”
成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停住了,胸膛里发出了强制的吞咽声……唉,我们之
间原来存在着的首都与外省的区域性差别,我们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也很难达成一致,
这才是无法缩短的距离。无法填平的鸿沟。但我仍然爱你!爱你身上一切大城市所
没有的东西,也爱你给我带来的活力、生机、情趣……
凌云的眼泪脱眶而出。
“我痛心的甚至不是自己的一腔热情得不到回报,像你这样锐意改革的人到头
来都摆脱不了传统观念的束缚!”
“哦,你可真会上纲上线!”成浩苦笑着走过去,扶住了那个正抽搐不停的肩
膀,“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忍受。我还会努力给那个项目创造条件,也并没打算
真正地放弃你……”
“可是我已经打算真正地放弃你了!”桂云用尽全力推开他,好像再也不愿去
尝试那种苦尽甜来的爱抚了。
李清华就在这当口敲门进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