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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
成浩有些不快,没有回答,一步一步下着溜滑的石阶。
凌云转身拦住他,语气里竟控制不住一丝焦躁。
“附近有一片清凉甘甜的原始海子,我们都去喝一口吧!它会拂去你心底的尘
俗,使你暂时忘掉那个繁华的人世间……”
他眼里急速地闪过两朵灼人的火花,瞬间又逝去了,只坚决地摇摇头:“没有
这个必要吧!?绿水三千,只能取一捧饮耳!瞧,老张他们已经下山了,让人家在
车里等着多不好!”
她憋了一阵的火气终于找到突破点。
“别找借口!”她喊,“你压根儿就不热爱大自然!”
她旋风般地跑下台阶,冲向山脚下停车的草坪。身后却跟着一道金属撞击似的
冷静声音,箭簇一般射中她的心:“我早就知道你是小姐脾气!”
她没有回头,但委屈的泪珠已在眼眶里滑来滑去。
翻过翠华山,就来到碧落海所在的小县城。
这方圆几百公里都少有人烟,别说是中央和省里的贵宾了,就是州干部也难得
在此驻足。县领导惊喜之余诚惶诚恐,穿梭不息地亲自端茶递手巾。主客寒暄,热
气腾腾,唯独成浩和凌云默不作声。县委招待所的简陋自不待言,分配住房时,凌
云将那间唯一宽敞明亮的双人房指给了老张和小周,而把成浩的旅行袋拎进走廊尽
头一个阴暗狭窄的小房间。
老张忙把她拉到走廊另一边的木栏旁。
“好啦,凌云!你捉弄起人来还有完没完?——一路之上我都看在眼里了!在
部里时我也反感他那股傲劲儿,但这次一道出来人家可够宽容的,你也就该收刀捡
卦了!”
“你知道什么?”凌云横了他一眼,“这就叫小姐脾气!”
老张其实并不老,但爬满前额的皱纹已显出仕途的艰辛。此时便摇摇稀疏的头
发,扔给她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好大的脾气!瞧人家成浩稳稳当当的,那才叫
风度呢!我看你至少要学到他的一半,才能当个合格的总经理!”
小周也惊惶失措地凑过来,眨巴着镜片后的眼睛:“凌云,这样做不合适吧?
——人家至少是个局级!”
“正因为级别够了,才让他享受单人房间!”凌云毫不示弱地把他们塞进门去,
说快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还要开会呢!
凌云刚转回身,只见成浩一动不动地靠在栏杆的背光处,手里捧着茶杯遮住了
下巴颏,朦胧的水汽上露出一对浅笑吟吟的眼睛端详着她。公司和部里上上下下,
有的是稳重端庄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心智成熟却未老先衰的中年妇女,柔弱有余而
坚韧不足的女大学生。这女人却是个例外!当然她的所作所为,大前提是有自然界
陪衬和烘托,仿佛还原为天地万物造化成的人类初态,足以打破一切清规戒律……
他不慌不忙地走向楼梯,却被身倚木栏的凌云挡住了去路。
“晚饭后我在招待所门口等你!”
“做什么?”
“决斗!”她把那双拎行李袋用的司机手套往地上狠狠一摔。说完,疾步抽身
跑下楼梯。
夜幕像柔软的黑纱慢慢覆盖大地。亮光和黑暗恰好均匀地平衡时,凌云才迎到
了姗姗来迟的成浩。
“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小时不止!”她狠狠地咬一口快啃完的苹果,“哼!什么
时候都忘不了摆总经理的谱儿!”
他觉察出对方一触即发的心态,有意不言语,两人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山区公
路,没几步就踱出县城。漆黑的大地向远方推移着,因为没有月亮,道路也不反射
夜光。那些刚朦胧睡去的灌木丛和小山岗,都只闪现出凌乱斑驳的曲线……
“还不低头认罪?”凌云绷紧了脸儿,口吻硬梆梆的,“我十八般武艺都会一
点儿,动起手来不让须眉,你可能要吃亏噢!”
“我的战略战术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逃!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
能伸!”成浩回答得挺风趣,却开始暗含针砭。
凌云很喜欢他的机智,忘了自己预先的设计的谈话程序而“咯咯”地笑出声。
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河水“哗哗”作响,在夜色里泛着微弱的光,像一条宽
大的白纱缓缓游荡在脚下。河边的一棵老树弯曲着下垂的树梢和枝角,把这块本就
幽深的地方遮盖得更加隐蔽……
“在这里坐一坐,好吗?”凌云小声说,似怕打破了周围的静默。
呵!这是怎样的夜晚!头顶上没有皎洁明媚的月亮,也没有神秘闪烁的星辰,
有的只是深邃逼人的天宇和幽黑沉郁的山脉、树影……没有星月的碧落海自成一个
天地,离喧嚣尘土的世界很远很远……
成浩抱着赴汤蹈火的决心才坐下来,凌云已刻不容缓地发动了进攻。
“告诉我,在你的生命中,曾经有过这样的夜晚吗?”
“当然有过……只是这样地和一个异性呆在黑暗里……”成浩不敢恋战,忙转
话锋:“这地方不安全,情况复杂,要是遇上什么麻烦,我可说不清道不明了!还
是早点回去吧!”
“你可曾遇到过这样的麻烦?”
“哦,在国内还没有,在国外倒是遇见了不少……”
“讲讲呀!”凌云立刻长驱直入,“我很想知道你如何化险为夷……”
成浩抬头仰望淡灰色的天幕,只见大山沉默地倾斜着黑色的脊梁,身旁的婆娑
树姿也只隐约看清几缕银色的阴影,更给周围增添了一种怪诞和神秘的气氛。他谨
慎地挑选着词汇:两年前,他率一个代表团去慕尼黑参加国际纺机博览会。团团里
的翻译德语太差,又在当地找了个研修中文的姑娘作临时翻译。这个德国女孩子长
得挺漂亮,披着一头浓密的金发。有天晚上借故敲开房门,就不肯走……
“呀!那怎么办?”
凌云有点紧张,眼睛没有离开过对面的男人。他坐在那里象背后的山峰一般沉
静,虽然轮廓优美无比,却又被黑暗凝固成一团庄重,唯有那张脸庞看去如同汉白
玉似的光洁无瑕,仍隐隐透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说服她走呗!”成浩避开头去,从地上摩挲起一粒小石子儿,用力扔向水面,
又侧耳静听了一阵那轻微的水花泼溅声儿,才笑着说下去:“在这种事情上,一个
东方男人和一个西方女郎是很难达成一致的。她们在性爱上太随便,而我们却有自
己的文化和传统。”
“喂,在外边干吗不入乡随俗?”凌云心情颇好地打趣。
成浩看见一缕笑容在她洁白的牙齿缝中飞旋闪亮,而且忽闪着调皮的火花,仿
佛一阵清风柔柔地掠过心田……
“哦,你可真开放!”他忙镇定下来,一本正经地表明态度;“但我在这种问
题上却历来很严肃,就是跨越了国境线电不敢放松自己。”
凌云不去理会他的弦外之音,只一个劲儿地追问: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后来她就被我拒之门外了!”成浩一字一顿地说。
“哎呀!”凌云故意咂咂嘴,“这么精彩的一个故事,被你三言两语就讲完啦!
——真扫兴!”
“那就一句顶一百句地去听吧!”他果断地站起身来。“天不早了,咱们回去
吧!”
她并不动弹地说:“再呆会儿!”
“再呆会儿做什么?让你把在翠华山没说完的话全都说出来?”成浩突然换了
一副严厉的口吻,并且傲岸地挺直了身躯。
凌云怔住了,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几秒钟的反应过去,捉摸出了这句话的
含义,心海里翻滚的波涛便摧毁了刚才那点儿洒脱。她咬紧牙关跳起来就走。
这些意识和举动在黑暗中混沌成一片,但成浩已经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
忙追上缓和空气:
“不是么?在翠华山下,我看你都快哭了,和平常简直判若两人,少了一股咄
咄逼人的势头,多了几分孩子气……”
凌云停住脚步,扶着公路旁的一棵幼树——它就像一位刚入睡的少女那样妩媚
优雅,从树干里发出的温馨气息令人陶醉。她轻轻地呼吸着,似怕惊扰了它绿色的
梦。
“这么说,我是让你感到幼稚可笑了?”她幽幽地问。
成浩心里也开始倒海翻江了。他一向崇尚永恒和常定的人类感情,从不肆意追
求男欢女爱的片刻境界。然而在这与世隔绝的原始乐土上,他和她却分明正在不可
抵抗的彼此吸引中渐渐靠拢……
他默默无言地走过去,傍着凌云坐在一棵放倒刨平的大树干上。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熟睡,空气变得更加清新潮湿。夜岚摇动着头顶树梢的满
杈枝叶,像是清风同它们在呢喃低语……
“我曾经有个女秘书,性格和你差不多,也是这么……这么活泼、爽快、任性……
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有了风言风语。我虽然看重她,却不能再留她——因为对
于我来说,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冷静沉稳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融化开来,似乎揉进了夜色的寒意,慢慢渗至
凌云的心底,化作一层坚冰封住了那里的温馨。她讥讽地翘起嘴角,让自己的回答
听去刺耳异常:
“你说了那个女翻译,又谈这个女秘书,是在对我进行一种教育了?”
“你这样理解,我也不反对。”成浩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亮若明星,光彩烟烟,
“对这类问题本该防微杜渐嘛……”
“可惜你这是在滥施教育!”凌云霍地站起来,声调微微发抖。
这总不是自己希望的结局吧?他的心歉疚地缩小了一圈,连忙柔解释:
“怎么?你生气啦?也许怪我多心了!但这却是与人为善的态度。”
凌云感觉到那一片善意的关心和理解,正随着他口腔里发出的温热,一直深入
到自己的内心。这颗心被一面冰凉一面火热地翻腾着,往外扩大了一轮。她不由地
冷笑起来:“哼!你确实多心了!难道部长的女婿,还有谁敢插足当第三者吗?”
成浩霍地立起身,两眼直冒火星,脸色也变为雪白而严峻:“希望你不是在用
我的真诚开玩笑!”
凌云不待他说完,已经疾步冲进了招待所。
像一阵狂风平地扫过,他不由地退后了一步。身旁的一根小树杈惊惶失措地伸
过来,战抖着柔嫩的珠灰色枝条,成浩一把抓住了它……
他感觉内心隐隐作痛,连忙抬头仰望夜空:
苍穹伸展开如同一个巨大的华盖,那么温柔地拥抱着大地,那么亲切地依附着
这片清澄无邪的黑暗。而远处浩瀚的原始森林,却昼夜喧鸣着一股翻腾不息的高原
特有的风……
碧落海由相邻一片清亮拙朴而又纯澈见底的海子组成。层层叠叠的野生植物和
灌木丛把水边遮盖得郁郁葱葱,每一条支流都恬淡温存得似乎染上了仙气,每一片
湖泊都胸有成竹地展示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像一群出世不久的单纯儿女,更像一派
原始天地。
成浩一下车就闻到了芳香浓郁的青稞酒气息。好像全县的干部都出动了。海子
边一块最大的草坪上,已经支起了几座乌油油的帐篷;一堆堆木柴刚被点燃,正
“哗剥”作响,青烟缭绕;有人从海子里钓回鲜鱼,在那里刮洗着,准备放进吊锅
熬汤或串在铁杆上烧烤;附近一棵几抱粗的老树下,架了一口大铁锅,昨天见过面
的一位副县长正亲自挽起衣袖,在锅里搅拌着大块大块的仔猪肉,翻腾的热浪把那
张淳厚的笑脸和烫得红通通的胳臂一起吞没……
真是乱弹琴!看来这些已被民俗民风同化的干部索性把资源报告会和接风宴混
为一谈啦!但他发现迎出帐外的州县领导喜气洋洋;身后跟着的省厅干部也泰然处
之;而部里的老张、小周二人是早就沾染了仙风道气,一切不惊不诧,不闻不问;
自己只好将那份不满揣回心里——五千锭的纺织生产线投产了,每年上百万的利润
即将产生,还不让大家乐一乐吗?
这一放松不打紧,早已做过实地调研的考察者只问了一些数据,资源报告会便
草草收兵;大家纷纷端起像机,又把接下来的开发研讨冲击得踪影全无。而在每一
张合影中,成浩都是不可或缺的主角。簇拥之间,却发现凌云一个人沿着海子边那
条枯草叶铺成的小径走得很远很远……
午宴别具一格。海子边的草坪闪着活活泼泼重重叠叠的绿光,木方桌上摆满了
被辣椒油涂得红光闪亮的“坨坨肉”,雪白鲜嫩香气扑鼻的鱼汤,还有刚从树上摘
来的新鲜水果,以及大碗大碗的青梨酒……
成浩、林处长和州县领导们同席。州委书记盛世杰是个黑脸膛的大汉,他亲自
给来宾斟酒,并首先把一大碗酒恭敬诚恳地献给成浩:“成总,你真是为我们做了
件大好事。也许对你来说它不足挂齿,但山里人却会永远铭记在心!如今你又是几
十年第一个到这方来的中央干部,请干了这一碗!”
早就知道少数民族地区有苦干习俗,而最招架不住的恐怕便是这劝酒之举了。
青年时代成浩也曾豪饮过,到后来却一直极少沾唇,眼下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合
适。
另一席的凌云走过来,随随便便地从盛书记手里接过酒碗:“那份功劳有我一
半,这酒也该我来喝一半吧?”
“不会忘了你这个鬼灵精!”盛世杰红光满面地笑起来。
成浩已经发现她在苍州享有特殊地位,人们好像都挺宠爱她,就趁机端过剩下
的半碗酒抿了一大口,说那就大家都破破例吧!
“成总常出国,时兴碰杯而不是干杯。”凌云迅速转身去端自己的酒,“我们
再来听个响声儿,盛书记必然有话要说!”
“就是你的点子多!”盛书记笑呵呵地指着她。
大家把酒碗洋洋洒洒地举得老高,眼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凌云。在众人期待的
眼神里,成浩又发现了这个女工程师的分量——包括在这类场合,自己都不是唯一
的中心人物。
“为了振兴科学技术!”她率先说。
“为了振兴苍州!”盛世杰不失身份地补上一句。
“为了振兴我国的纺织工业!”成浩说时聚神凝思,内心竟有些隐隐的激动。
盛书记把碗里的酒一气喝干,坐下来恳切地告诉他:苍州只有木材加工和纺织
品两大支柱型产业,毛纺厂的发展和稳定直接影响到州里的收入,各级部门对此抱
一致的支持态度,今年几乎投放了全部财力的三分之一作配套资金。怕就怕投产验
收后运转不动阿!
林处长拿眼一瞟邻席的几位同事,悄声补充:“关于这个厂配纺的羊毛原料问
题,请成总回C市后务必帮忙提一提。”
“咳!只有成总你才具备条件捅这个马蜂窝!”凌云总结性地把手一挥。
好家伙!都指挥到自己头上来啦!成浩并不瞅她一眼,但却郑重地点点头:
“我一定尽力!”
他只说了五个字,似乎就字字千钧,在座的人个个眉飞色舞,唯独凌云撅着下
巴颏委屈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盛书记兴高采烈地一扬头,冲着那几个县领导笑道:“哎,你们下面不是还有
什么仪式吗?”
听呆了的县干部幡然醒悟。于是按照当地的风俗,那只猎头被隆重地切成两半,
一半献给当地最高的政府首脑,一半献给最有身份的来宾。
如果换了其它地点,这种油腻腻的东西只能让人恶心,但在碧落海就另有一番
情趣了。成浩学着盛世杰的样儿,也把自己那一半猪头切成小块儿,分赠部里的同
事和省厅的随员。
凌云从他手里接过一片猪头肉时,正值小周端起像机。
成浩今天第一次正式举目望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果然大有微词。他声色不
露地回到座位上。
接下来是县领导们轮流敬酒。轮到凌云时她便不加推辞一一干掉。敬酒的喜出
望外,旁观者纷纷叫好。
“好啊!这才是英雄本色!”盛世杰高兴地直拍桌子。
“小凌呀,你今天正该痛饮庆功酒嘛!”林处长也叫道。
“天哪!”小周伸伸舌头,“T省的女人真了不得!又会吃辣椒又会喝酒!”
“味道都是辣的!”老张意味深长地跟上一句。
凌云朝敬酒的干部投去鼓励的眼光,说大家赛一赛吧——他们唱几首祝酒歌,
她就喝几碗青稞酒。
三位不同民族的县干部也不含糊,当真开口就来。那质朴而又古怪的旋律,那
含混不清但却热情洋溢的歌词,好像有股迷惑人的魔力,能把周围的空气搅得如醉
如痴。
这曲调是凌云最熟悉的。它把她带回到一个欢乐纯朴的时代,她恍惚听见流水
的泼溅,大树的吟哦,听见自己年轻的心在跳动,并且喷出有力的热血,产生理想、
渴望、冲动和追求……她的激情沉醉的脸上有一种甜丝丝的闪光,她的乌亮晶莹莹
的眼珠流动着一种撩人的风采,她感到有一种强大的令人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