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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想像的世界里伊德里斯并不吝啬,有必要的话他可以给予这一介流亡者终生享用不尽的报酬。伊德里斯愿意赐与方修利伯爵名号、维尔达那帝国元帅职位、五百万达卡的年薪,并将铁达尼亚贵族的女儿许配给他,只要他能够镇压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引发的“叛乱”,相较起来这一点赏赐根本算不了什么。
伊德里斯的脑筋开始活动了起来,而且是以加速度的方式。他要挑战铁达尼亚内部最大的禁忌——破除藩王神圣不可侵犯的迷信,改变谋略以利已为出发点跨越眼前的障碍,这次他的思绪转向自己的弟弟拉德摩兹男爵。
德摩兹终于有点用处了,虽说他想法肤浅而行为又粗鲁,但也就因为这样才能派得上用场,他多少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众人皆知拉德摩兹的粗暴,也就是说一旦出了什么事,只要把责结推给拉德摩兹就行了。
拉德摩兹好歹也是伊德里斯的亲弟弟,即使他如何地令伊德拉斯感到不耐烦,伊德里斯也不曾真心去憎恨或陷害自己的弟弟,虽然有诸多不满仍然想过要提拔他,结果这个弟弟的表现总是一再让兄长的期望落空,也许是到了该放弃他的时候了……
蒂奥多拉已不知在何时离开了床榻,而伊德里斯却完全没发觉。
Ⅱ
有人说:“阴谋是显贵的娱乐”;亦有人说:“阴谋是弱者的武器”,集这两种说法于一身的人物正是维尔达那帝国皇帝哈鲁夏六世。
早在登基之前,哈鲁夏六世就已经生活在铁达尼亚的精神压迫之下,他的先父,也就是与他同名的五世心甘情愿对铁达尼亚的政权表示妥协,使得自己的一生与国家度过一段安稳的历史,百姓对他并未产生戒慎之心,反而有种亲近感,甚至在他驾崩后过了十年之久仍然有民众到他的墓前献花。而其子六世却不认同父亲的生存哲学,他觉得父亲对奸臣铁达尼亚一族百般迎合以致于丧失了身为帝王的尊严。
“铁达尼亚一族只不过是维尔达那帝国的臣子罢了,总有一天我会要这个只知玩弄权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臣好看!”
哈鲁夏六世不甘默默做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现在所面临的境遇在他看来是一种败北,也是一种屈辱,权力对他而言是“遭到铁达尼亚以不正当的手法所抢走的家产”。历史上,饱受奸臣轻视的君主必须亲手夺回实权,至于在到手后该如何运用根本不成问题,他不曾想过一旦他夺回权力,反而会让社会产生混乱与破灭,百姓将因此受害。
无法认同铁达尼亚政权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有人希望维尔达那帝国重新掌权,除了哈鲁夏六世一个人之外,主张自己才是“正统主权”的人往往不会注意到这一点,这是他们一般的通病;他们自认代表全宇宙的大义,所有不给予赞同的人就等于不忠的臣子。
然而这次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公爵辞职一事,并未给哈鲁夏六世带来太大的喜悦。
“如果说伊德里斯卿接管亚历亚伯特卿的职务而受命前往巴格休的话,他就必须离开宫廷,至少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松一口气了不是吗?”
皇后爱莎阐述自己的想法,而哈鲁夏六世却报以阴郁的视线。
“伊德里斯真要远赴巴格休当然再好也不过的了,可是,如果继任的人选比伊德里斯更糟糕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
例如像拉德摩兹!哈鲁夏六世哀叫着。伊德里斯的胞弟拉德摩兹今年十八岁,虽说是铁达尼亚一族的主流,但国防部长的职位对他而言是沉重了点。皇帝与皇后的对话全部集中在身为维尔达那帝国国防部长的伊德里斯有可能接任亚历亚伯特职务的传言之上,然而不久之后,他们便明白事实跟谣言完全不同。
若是伊德里斯在战场惨败,哈鲁夏六世将获得这辈子前所未有的喜悦,如果再加上铁达尼亚的灭亡,他的人生等于走到了至高无上的幸福顶端,而这内心小小的希望过了不到几天就破灭了,因为他听到另一个谣言:伊德里斯很有可能留在“天城”,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任藩工的有力人选。
顿时哈鲁夏六世的乐天论如同廉价的汽球一样整个泄了气,一旦伊德里斯成了铁达尼亚的藩王,哈鲁夏六世的内心将永无宁日!“谁来救朕!救朕离开这个地狱!”他的渴求主要来自于他希望找个人来侍奉他。爱莎皇后十分担忧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丈夫,本想制止这些不负责任的谣言流进皇宫里,却遭到哈鲁夏六世的反对,于是流言便得以在朝廷内外自由穿梭。
※ ※ ※
亚历亚伯特的辞职在原本平静无波的“天城”内外掀起了浪淘,从阴谋、算计、猜测与不安唤醒了哲学性的自省其至是历史性德考察等等无数的精神活动,也因此使人们遗忘了一个以粗肥的手臂挟带着重大要求与满腹苦水的人物.这名人物再度登场时来势汹汹,只差没有一脚踢破褚士朗办公室的大门,就在二十四日那天,怒吼的金属碎片撒满了室内一地。
“我继承公爵名号那件事结果到底是怎么样了?我可是哲力胥的母亲啊,我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轻慢的待遇!”
真正觉得不堪其扰的是褚士朗才对,他并未妨碍泰莉莎·铁达尼亚公爵夫人的要求,她应该去向藩王亚术曼抱怨才对,为什么偏偏挑中他呢?褚士朗完全无法理解,不过下一刻心里便有了个底:也许泰莉莎夫人这种无的放矢的亢奋只是一种伪装,她真正的目的是来查探褚士朗的状况?话又说回来,既然无法把她轰出去,褚士朗只有将夫人请到会客室,挪出宝贵的时间应付她。
“那么公爵夫人,请问一下,如果你真的在五家族代表会议获得一席之地,你在政治方面是否准备了什么主张呢?”
“理所当然是先逮捕方修利那群流亡的恶党,他们让铁达尼亚损失了宝贵的人材,必须判处重罪并接受正义的制裁。”
“原来如此,那接下来呢?”
这个问题带有一点恶作剧的意味,不仅褚士朗,众人皆知莉莎夫人根本就缺乏构思能力,同时对驱使权力的欲望也并非那么强烈。只要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人的尊崇以及打理次子亚瑟斯的一切,她对这种生活应该没有任何不满。在连续丧失两个儿子之后,疯狂地谩骂周遭的人们,在这种心态下还会产生权力欲,褚士朗从不觉得这两者间有什么必然的关联性。
泰莉莎夫人吼道。
“先别管我的事好不好?”
褚士朗内心叹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疑惑已经转为确信,有人在背后唆使泰莉莎夫人,对方是打算将泰莉莎夫人送进五家族代表会议,自己再从幕后操纵这个傀儡吗?或者只是单纯想打乱会议的程序?无论实情如何,的确是有个人企图利用泰莉莎夫人以谋利自己,褚士朗认为有必要查出此人是谁。
“泰莉莎夫人,究竟是谁用甜言蜜语鼓吹并操纵你呢?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
褚士朗并未将这番话说出口,如此单刀直人的质询只会导致泰莉莎夫人的嘴被无形的锁拴住,于是褚士朗巧妙地诱导泰莉莎铁人,刻意提起已故的亚瑟斯。褚士朗假称亚瑟斯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定对母亲挂心已不已,假如得知母亲成为四公爵的一员,他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吧,只不过届时有谁能取代亚瑟斯辅佐泰莉萍夫人呢?经褚士朗如此一问,泰莉莎夫人立即说出蒂奥多拉伯爵夫人的名字。在几番客套的辞令之后,褚士兵朗才连哄带骗地送走泰莉莎夫人,然后他以指尖拭着额头的汗珠低哺道。
“蒂奥多拉吗?才不过五、六十天的时间,她可真有瞎搅和的本事,平静的水面现在已经漩涡暗生。”
褚士朗返回办公室的桌前提笔振书,他的脑细胞开始忙碌地活动。
“也许铁达尼亚真会毁在一介女流的手上,不过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得想想对策才行。”
于是他写了数封亲笔信函。
Ⅲ
褚士朗不断反复自问自答,积极演练即将发生的各种状况所应该采取的对策.到了三月十七日一切总算准备就绪。在确认自己的计划完全没有走漏风声之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也可以与刚和家庭老师上完课的莉蒂亚公主喝个下午茶。
“公主对自己的祖国有什么想法呢?”
“贫穷又不景气,可是我喜欢它。”
“我明白了,铁达尼亚正好相反,富足繁荣又强大,却不是个好地方。”
莉蒂亚公主的叉子戳在草甚奶油水果馅饼上,抬头看着她的监护人。
“可是褚士朗卿你是个好人呀。”
“不、我不是好人,公主。”
“我讨厌你这种想法,太不健康了,像我就觉得自己是全宇宙最乖的小孩。”
可惜就是国家太穷了,公主说完便将蜜桃奶油水果馅饼喀精光,接着把蜂蜜红茶送到口中。
“如果伊德里斯卿当上藩王,大概就不会再借钱给我的国家了。”
莉蒂亚公主的表情一时变得沉重,褚士朗则想办法要逗她笑。
“要不要去向伊德里斯卿问问看呢?公主。”
“这一点也不好笑,也许对铁达尼亚而言这只是小钱,可是艾宾格王国来说却是一笔大钱,我祖父的口头禅就是:要是有钱那该多好!”
艾宾格王国的确是个贫穷又萧条的国家,别说铁达尼亚,只要褚士朗个人一时兴起便能使这个国家破产。权力真的是一种能够支配他人命运的可怕力量,褚士朗不禁有此感慨。
身为铁达尼亚人,一辈子都是铁达尼亚人,褚士朗开始逐自己固然意识到这项重担就像个枷锁,至今却未曾想过要摆脱它,真的有办法摆脱掉吗?亚历亚伯特是不是也抱着这个想法会辞去总司令官职务?
实在应该跟亚历亚伯特好好谈谈,褚士朗内心想着,就在一年多前,等于是前年底左右,他对亚历亚伯特并未给予太高评价,然而当铁达尼亚由磐石般的安泰迈向混饨与停滞之际,褚士朗对于亚历亚伯特的肯定反而逐渐提升。从原有的铁达尼亚价值观来看,亚历亚伯特是个败给敌人又不负责任地舍弃职务的战败者,然而铁达尼亚价值观本身究竟又代表了什么意义呢?在抛弃这一切之后,褚士朗能重获自由并远离薄冰上的宫殿,缤纷的世界会在眼前迎接他吗?
“不知道法尔最近好不好?之前写的信他有收到吗?”
莉蒂亚公主有点依依不舍地盯着空无一物的点心盘。
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却无法留在“天城”,法尔密必定十分懊恼吧,然而他完全不需要操之过急,与混饨污浊的泥沼保持距离,洁身自爱为将来做好准备对他才是最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法尔密这时还在“天城”的话,就能把莉蒂亚公主托付给他照顾了,这是褚士朗的私心。
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当薄冰碎裂,虚华的宫殿沉没之际,绝起不能让莉蒂亚公主跟着陪葬,这个活泼又聪明的小女孩有权去争取一个没有桎梏的耀眼世界。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铁达尼亚宛如一个可憎的伏魔殿,褚士朗心想。
如果说藩王本身拥有除掉四公爵的意图也是可以理解的,他的动机就是为了让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继任成为藩王。亚术曼的长男在二十年后就达到可以继承藩王的年龄,到时亚术曼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但还不至于衰老无用,要让位也要由亲生儿子来继承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只是亚术曼内心存有这种感情吗?
铁达尼亚有着从过去承袭至今的一种不可动摇的惯性,那就是以“原封不动”、“依循前例”的做法来营运这庞大得不能再大的组织以维持既有的荣华富贵与权利,编写既有的荣华富贵与权力。亚术曼本身在成为藩王之后也未采取任何独创性的举动,他那刚毅的行事能力、阴狠的权谋、对旗下人员公正无私的态度、恩威并施的外交手腕,以及对四公爵保持同等距离的做法全部承袭了铁达尼亚历代以来的传统。如果没有出什么差错,随着岁月的流逝,时间一到藩王势必退位将至高天上的宝座让让给四公爵其中的一人,这是既定的惯例……
“啊!”
莉蒂亚公叫了一声,跑过去看向透明墙外的长廊,墙的另一边是一个架有屋檐的宽广中庭,此时有一名贵妇在传侍女跟随下经过走道,褚士朗看得很清楚,那是蒂奥多拉·铁达尼亚伯爵夫人,莉蒂亚公主微微侧着头。
“哪个女人、不、那位女士……”
“蒂奥多拉伯爵夫人怎么了?公主。”
“我看过那位女土跟男人在一起。”
莉蒂亚公主当时看到帝奥多拉伯爵夫人仁立在长廊一渐意回避旁人的视线与一名男子低声交谈,那名男子就是……
“全天城最讨人厌的家伙!”
伊德里斯卿吗?褚士朗闪过这个念头,但莉蒂亚公主马上推翻了他的猜测。
“就是那个大块头、很讨人厌的家伙、还跟法尔吵过架,费那个……”
“拉德摩兹?”
“对!就是那个拉德摩兹!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说悄悄话,我没有偷听哦,只是看到而已。”
褚士朗的惊愕飞越了疑虑的灰色地带化为一脸的困惑,虽然他知道蒂奥多拉以优雅的姿态为寻找同志而奔走着,但她会选上拉德库兹实在出人意料之外。且不论将来,就以现在而言,拉德摩兹完全没有政治方面的影响力,而且行为幼稚、个性粗暴、想法肤浅,只能说是特权阶级子弟最坏的示范,与这个年轻人为伍对蒂奥多拉来说究竟能得到什么益处呢?此外,莉蒂亚公主说她看到他们在一起反而引起褚士朗的不愉快,这表示他们是故意对外人看到的,如果谈话的内容真有那么重要,应该选在寝室或会客室,总之就是绝对不会被别人看见的地点。突然间,褚士朗对这整个“天城”产生了厌恶感,这里简直是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反铁达尼亚组织将这里比喻为魔王德要塞绝对是百分之百正确的,而褚士朗自己也是魔王一族的一分子。
“公主,要不要离开天城到别的地方去?”
听到褚士朗这么一提,莉蒂亚公主立立刻用力点点头。
“好啊!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这个嘛,巴格休你觉得怎么样?”
“那里好玩吗?”
“可能会很好玩哦。”
干脆代替亚历亚伯特继任远征军的总司令官一职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褚士朗如此认为,他想离开“天城”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然而,不是离开“天城”所有事情就能得到解决,伊德里斯推荐褚士朗成为亚历亚伯特代理人,其心态绝对不是透明无色的,一定是事情这么发展对他比较有利,他才会如此提案,谁知道他内心藏有什么样正在喷着毒气德怪物。
“伊德里斯并未提出将亚历亚伯特召回天城的动议,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说亚历亚伯特回来的话会破坏他的计划吗?”
哲力胥已经亡故,亚历亚伯特又在边境疗养当中,如果褚士朗现在又离开“天城”,藩王身边只剩伊德里斯一人,这就是伊德里斯的目的吗?但仔细想想,藩王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受伊德里斯摆布的,即使褚士朗想提醒藩王多加注意,大概只会换来藩王置之一笑吧。
寒气化为一道风吹过褚士朗的内心,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想象:如果伊德里斯有心的话,他会将所有的妨碍者逐出“天城”,接着暗杀藩王,然后自己登上铁达尼亚至高无上的宝座,而进行暗杀的凶手就是拉德摩兹!到时毋须经由裁决或者审问,当场杀死拉德摩兹以毁灭证据就此埋没真相,最后再由伊德里斯与蒂奥拉多将铁达尼亚的权力一分为二,这个公式是可以成立的。然而……
“伊德里斯真有办法做到吗?就算他想杀害藩王篡位,有谁原意帮这个忙呢?”
伊德里斯虽身为四公爵的一名并得到相当程度的尊敬,但他自身的人望却差到极点,更何况要进行反叛与篡位的行动,会有人支持吗?而且到时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若还健在的话,众望必定集中在他们身上。伊德里斯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褚士朗连一口奶油水果馅饼也没动,整个人陷入沉思当中,完全没发现莉蒂亚的视线正盯着他看。
Ⅳ
到了三月十九日的五家族代表会议上,褚士朗与伊德里斯两名铁达尼亚公爵终于面临了最后的对决。会中哲力胥与亚历亚伯特缺席,而仅剩的两人不和,比较起一年前,铁达尼亚四公爵之位目前的状况显得不胜寂寥。
这一天,必须决定取代亚历亚伯特的巴格休远征军总司令官人事案,虽是重大的议案,却用不到五分钟就做下决定。藩王亚术曼征询褚士朗的意向,而褚士朗二话不说就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