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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才想起迎春在,她说这些不合适。不过转念想,迎春也快是要出嫁的人了。王熙凤拉着迎春的手,一边笑着嘴甜的赔不是,一边跟迎春提醒道:“谁家都有几个不正经的亲戚。尹家若是没有最好,咱们就省心了,若是有,你学着嫂子点,别给那些人机会蹬鼻子上脸。打蛇打七寸,对付这些死皮赖脸的下贱狗,更得狠呢。”
迎春被王熙凤这席话吓愣了,眼都不眨的盯着王熙凤。
“二弟妹,你瞧你把二妹妹吓得。”李纨推了推迎春的胳膊。
“好妹妹,嫂子话粗理不粗,你这么机灵聪敏,会不懂?”王熙凤问。
迎春方回了神儿,眨了眨眼,机警的跟王熙凤道:“二嫂子说得对!我看这不要脸的就是他们薛家。”迎春眯眼扫一下手上的信,交给了王熙凤,希望她能爽快的处置了。
信撕碎了,句子残缺不全,有一句没一句的,拿到薛家那边他们肯定不会认账。
“真恨不得把这信公布于众。”王熙凤叹一句,看着这残缺不全的信纸,倒有些后悔刚才没能阻止林妹妹。
“两家姑娘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迎春沉吟道,特别是黛玉,如今待嫁,闺名尤为重要。与其跟薛家这种赖皮膏药缠着,冒风险,倒不如躲远些来得清静。
李纨点头:“再者说,你就算是拿这信去,也不能算是什么私相授受的证据。她给的是黛玉,顺嘴提一提宝玉,问候一下,完全可以当做是亲戚之间的礼仪问候。你别忘了,她可是先二太太的亲外甥女呢。”
“呵呵,你我都清楚,她顾念的绝不是亲情。”王熙凤冷笑道。
李纨不做声了。迎春虽待嫁尚可以听这些事儿,但却不好评断,也默不作声。
王熙凤甩了甩手帕子,发狠道:“此事儿便不烦劳老祖宗,等着瞧,看我怎么掀下这块狗皮膏药,狠狠剪碎了它!”
李纨和迎春双双笑了,都说会等着看王熙凤安排的好戏。
王熙凤先安排人保护好宝玉,但凡宝玉有出门的状况,她便尽量安排兄弟们一同去,比如让贾兰、贾琮、又或是贾琏陪同。
果不其然,四日后,宝玉等人在去法华寺的路上的茶摊上突然碰见了薛蟠。与宝玉一同去的,还有贾兰和顺天府府尹的三子尹尚等人。
呆霸王薛蟠早就得了内部消息,受命呆在交通要道上堵人,他不认识尹尚,但隐隐约约听人喊他“尹兄弟”便略微猜出他的身份来了。薛姨妈也是怕他一是呆头呆脑,鲁莽冲撞了不该得罪的人。薛姨妈老早派人打听清楚宝玉身边常来往什么人,顺天府尹尚、尹文兄弟俩是头一号的。
薛蟠辨认出这三人身份后,却见在他们身后又冒出个人儿来,一身素服,衣着十分朴实,这人模样英俊潇洒,皮肤跟白瓷似得,有着文人书生温雅之气。或许因他是个混账粗鄙的,薛蟠最喜欢眼前这样温文尔雅的书生,再者说这人的气质比一般的书生还不同,身上自带着一股子别人没有的英气,纵是宝玉也比不了的,叫人眼瞧着既喜欢又仰慕。
宝玉以前跟秦钟交好的时候,薛蟠在街上撞见过他俩一两次。
这回瞧这个白面书生,虽说孤傲了些,不及秦钟讨喜,但品起来必定另有一番滋味。这就像贞顺的跟泼辣的小娘子似得,各有各的不同,特别是泼辣的,吃起来才够味儿。
这位少年书生衣服穿简单素净,看起来也就这么一件好衣服了。人还站在宝玉等后头,想必身份卑微。
薛蟠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其地位该是跟那个秦钟差不多的。无非是世家子弟身后得宠的小跟班罢了。
“你怎么在此?”宝玉纳闷的问。
薛蟠愣了下,上前勾住宝玉的肩膀,热情的稀罕道:“好表弟,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为兄想念的紧哪。今儿个能再此相遇,可真巧,真巧啊。”
“我们去法华寺,这位薛兄弟是去哪儿?”尹尚瞄了眼薛蟠的马车,出言相询。
“我……也去法华寺。”薛蟠干巴巴回道,不喜贾兰的问话。
“法华寺在西,马车头理该朝西而去,为什么薛兄弟的马车是朝东呢?难不沉薛兄弟半路反悔,想回家去了?”尹尚又问。
薛蟠脸色不好看了,总觉得这个尹尚是故意挑事针对他,语气略有些不耐烦:“拜佛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这是去法华寺回来了,所以马车才会朝东,对,我是往回走。”
“法华寺辰正方开院门,我们几个此去就为求上第一柱香。若如薛兄弟所言,你是上相完之后就回来,莫不是法华寺提早开了方便之门?”尹尚反问一句,转即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提问,“寺院律规严明,纵是天子莅临,亦不曾有过更改。怎么这么巧,薛兄弟一去,法华寺就能提早开门了?”
“我我……”薛蟠哪敢说是,说了就是变相承认他比天子厉害了,还不得招灭九族的灾祸?他要说不是,又该如何去之前撒的谎呢。薛蟠被尹尚质问的脸色煞白的,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唯一的比较轻的选择大概只有当场丢了脸这项了。
“薛大哥,你到底是去了还是没去?”宝玉执着的问,好似没有注意到薛蟠的窘迫。
薛蟠忙摆手:“没去没去,才刚跟你们开了个玩笑。”
“呵——”
薛蟠忽听见一声冷笑,若有似无,却搞得他后脊梁一阵发冷。寻声望去,竟是那个俊俏书生。薛蟠到不惧他,昂然抬首直视,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贾兰见状,忍不住笑了,靠在马背上,脸避开众人,偷偷地笑。尹尚眨眨眼,嘴角高高的翘起。
宝玉蹙眉头,推一下薛蟠,口气厌烦道:“薛大哥还是尽快回去罢。”
薛蟠还沉浸在欣赏美色当中,忽听这句话,立马回神儿,用无辜的语气问宝玉:“诶?你们去寺庙,怎不带上我?嘿嘿,才刚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还没来得及去呢,只在这茶棚歇一歇脚。至于那马车停靠的方向,车夫瞎弄的,你们别计较。”
“哦,说谁计较?”素衣少年挑眉,轻飘飘的来一句,眼睛却只扫了薛蟠一眼。
薛蟠乐了,仔细端详这英俊书生,还挺有脾气。“爷说的就是你,如何?”
说话间,素衣少年已然上马,睥睨一眼薛蟠。
薛蟠哈哈大笑,脸上乐开了花。与此同时,素衣少年挥鞭策马,直冲薛蟠而来。薛蟠吓得大惊失色,嗷嗷大叫,慌不择路的逃窜。最终,他那张嘴定格在红枣骏马的黑鼻子上。
人马来了一次深情地亲吻。
“你干什么!你怎么敢!”薛蟠斥骂。
素衣少年二话不说,挥鞭朝向薛蟠便是一下,锦袍势破裂开一条,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薛蟠嗷嗷的捂着腰大叫,气急败坏的骂他:“你干什么?凭什么打我?今儿个你若不跟我道歉,非送你见官不可。”
“哈哈,你要见见哪个官?”尹尚看爽了,笑得更爽。
尹尚是顺天府尹的儿子,薛蟠听他口气显然是要偏帮这个穷书生,心里万分不满。可人家老爹管着整个京城的司法,他根本不能说个“不”字,心里不爽口上却还得说软话商量:“他可打了我,尹兄弟不会这么偏帮人吧?”
“不敢当!”
薛蟠听这三字儿,作势松了口气。
尹尚接着道:“薛兄高看我了,我哪有资格偏帮他呢,只有他偏帮我的份儿。”
薛蟠不解,见尹尚意味不明的笑着阴险得很,便转头看向贾兰和宝玉。贾兰早憋笑憋得捂着肚子。
宝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薛蟠,直门摇头,最后甩出一句让薛蟠觉得晴天霹雳的话:“这位爷乃是御前一等侍卫,张太傅之子,张岚,张大人。”
☆、第102章
“张……”薛蟠惊讶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嗓子眼好似噎了块石头;哼不出声来。
“这位薛兄弟,你可知你才刚顶撞了朝廷命官?”尹尚冷笑。
张岚几不可闻的“嘁”了一声;调转马头;回道原来的位置上。
薛蟠惊得脸色煞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闻你是皇商薛家的长房长子?”张岚声音忽悠转为平静了,音色异常好听,口气却不带一丝感情。
薛蟠心里直打鼓;才意料到自己的作为是代表了薛家。对方这么问,该不是想把账算到薛府的头上吧?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母亲知道了,非得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张岚等了会儿,见薛蟠傻呆呆的发愣;竟不回他的话。原本肃穆的一张脸,嘴角突然绽放出一抹笑。清俊美男灿然一笑,好看是好看,却总让人心里莫名的慎得慌。
宝玉几番好心的使眼色给薛蟠,见他呆的跟个木头似得,没法子了,替其回道:“正是。”
张岚看眼宝玉,又笑了 ,似乎从他的回答里体会到另一种意思。
宝玉有种预感,这个张岚想的意思跟他起初表达的意思迥然不同。宝玉有点急,念在薛大哥当年待他还不错的份儿上,想劝劝他。
尹尚和贾兰不想闹剧继续,想要走。
宝玉壮着胆子道:“稍等会儿,我跟薛大哥说两句话,就两句,咱就走。”
张岚面无表情,没什么意见。贾兰和尹尚见他都没意见了,俩人更没意见。
宝玉拉着薛蟠到角落里。
薛蟠才回了神儿,趁机求宝玉帮忙说情。张岚是什么人,正经的御前行走,可是在皇帝跟前能说上话的人,他们薛家万万得罪不起。
宝玉心里就愁这事儿,骂薛蟠道:“你当我是如来佛祖,能化你灾难?你呀,说你什么好。那位主儿正是春风得意时,年少气盛,何曾把你瞧进眼过,肯定绕不了你。我就劝你一句,快逃吧。带着薛姨妈、宝姐姐,趁早离京,或许还有得救的机会。”
薛蟠怕是怕,可他还真就不信一个毛头小子能把他们诺大的薛家怎么样。薛蟠扯着自己身上破掉的衣服给宝玉看:“你瞧瞧,他对我这样,气也该出了。还想怎么的,莫不是撅了我八辈祖宗的坟他才甘心?”
“你呀,你刚才俩眼色咪咪的盯着谁看呢!”宝玉恨道。
“我——没盯着谁看。”薛蟠梗着脖子,就是死不承认,你能怎么着?
“行,你行啊,我这么提点你,心偏着你,你还这么糊弄我。得了,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我当没你这个表亲。”宝玉恨薛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此时此刻,三言两语又说不清。这回他真是无能为力了,只盼九泉之下的娘亲不会怨他。
宝玉不管不顾薛蟠的喊叫,干脆回身利索的上了马。这些年,荣府老太太请先生教孩子们,不单单教授他们诗书文章,骑射等等也在学习之列。宝玉练得有段时间了,身手利索。
尹尚、张岚、贾兰等人亦是如此,三人早在马上等他,一见他往这边走,全都策马朝法华寺的方向奔。薛蟠追过来,要抓住宝玉,却扑了个空。眼睁睁的见宝玉身手矫捷的上了马,挥鞭策马,眨眼的功夫,奔腾的马蹄子给他扑了一脸的尘土。
“回来……咳咳……”薛蟠气急败坏的咳嗽两声,气得干跺脚,骂骂咧咧的回了茶棚。
小厮见计划失败了,哭丧着脸求问薛蟠怎么办。
“我他娘的又不是神仙,能变个宝二爷回去?”薛蟠气得骂人。
小厮们缩了脖子,一边站着悄悄地。
薛蟠又骂了一会子,气消了大半,却还是愁回去怎么跟薛姨妈交代。今早临出家门的时候,薛蟠一再跟薛姨妈保证会把宝玉领回去。在他的想象中,带回好脾气性子软的宝玉轻而易举。万万没想到,今儿个除了宝玉,还有两个刺头。特别是那个姓张的,简直就是个混蛋。
小厮李竟平时主意就多,大家都不敢惹薛蟠的时候,便都会使眼色让李竟出头。李竟眼珠子一转,损主意来了,“爷,那几个人都走了,事儿也就算了了,消消气。”
“了个屁!”薛蟠气急败坏的骂一嘴。
李竟嘿嘿笑,软言问薛蟠:“您不就是怕太太追究,怪您骂您么?这还不好办,咱们把这事儿瞒着太太就是。”
“瞒着?你当能瞒得住,就是她叫我来这的。”
李竟贼兮兮的凑到薛蟠耳边笑道:“太太是让您来了,可您来晚了,等了很久就是不见宝二爷的人。”
薛蟠闻言愣了下,觉得这主意真是不错。立时乐了,就编了套像模像样的词儿回去糊弄薛姨妈。至于宝玉先前临走留下的告诫话,早被薛蟠忘脑勺后了。
……
“什么,你没拦到人?”薛姨妈一听这消息,惊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有点不大敢相信。荣府如今不比从前了,府里头的人一个个行事小心翼翼,有额外的钱可挣了,都不敢松口。这消息是薛姨妈话了大价钱,派了多少人跟踪、套话荣府不起眼的小人物才得到的。
“这不可能,那处茶摊,是从京城到法华寺的必经之路,绝无其它选择的可能。蟠儿,你是不是唬我呢?”
“没有,儿子怎么能骗您呢,真没看到。不光我没敲着,那些跟着儿子去的下人们都没瞧到。”薛蟠最擅长撒谎,糊弄过薛姨妈不知多少回,这点事难不倒她。
“这怎么可能。”薛姨妈声音变低了,不依不饶的嘟囔。
薛蟠也知道母亲在乎这事儿,可想想之前宝玉对自己那份儿嚣张样,还有他离开时的绝决,真叫人生恨。薛蟠确定自己不会在喜欢这个表弟了。薛蟠见薛姨妈还在纠结怀疑,忙道:“或许是他突然改日子提前去了。又或者,他前一天去法华寺,住了一晚,直接去上香了。反正儿子没在路上看见他。”
“你说的这个也不无可能。”薛姨妈沉吟,忽然等着薛蟠,“你既想到这一次,何不去法华寺看看,怎么就这么回来了?”
“儿子没您的命令,没敢轻举妄动。”薛蟠嘿嘿笑,顺便给薛姨妈说好话,好令她快点吧那件事给忘了。
“呆,你是真呆了。”薛姨妈记得直拍桌,连忙派人去路上堵,若是真有机会见宝玉,硬拉也要拉过来。等他来了什么都好办,薛姨妈自觉有无数个办法可把宝玉拉拢的服帖的。
“别说我,您前两天不是托人往荣府送信么,走的什么厨娘的关系,可有结果了?”薛蟠问。
薛姨妈想起这遭儿事就蹙眉,摇了摇头:“还没有。想来她是个小人物,传个信得费些功夫。”
这时有丫鬟执信进门。薛姨妈一见丫鬟手上的纸有些激动的问:“荣府回信了?”话出口了,薛姨妈才定睛辨认出这封信是出自这里。薛姨妈蹙起眉头,脸色尴尬不已。
“这是?”薛蟠一句明知故问,领薛姨妈的脸色愈加难堪。薛蟠忙问丫鬟:“这是怎么回事?信忘记送了?”
丫鬟无奈地看眼薛蟠,心中腹诽:薛大爷,您能不能别这么天真?
“信是荣府退回来的,老太太叫人退来的。”小丫鬟低声道。
“老太太?”薛姨妈两手紧紧地抓着檀木红椅的扶手,如坐针毡。
“是!”丫鬟点头,紧接着道,“来送信的荣府女管家是这么说的。”
“女管家?周瑞家的?”薛姨妈伸脖子追问。
丫鬟再点头。
“好哇,来的正好,我正有一肚子气没处撒,叫她来!”薛姨妈高声喊道。
薛蟠摩拳擦掌,给薛姨妈助阵,心里甚至有点小激动。感觉他们薛家这段日子受的憋屈气,终于要一朝撒完了。
周瑞家的进来,微微颔首,就算是给薛姨妈行礼了。“劳烦薛大太太别再鼓弄什么馊主意往荣府那使劲儿了。老太太忙得紧,没耐心应付你们。”
薛姨妈本就见她心里很不舒服,因要攀附荣府的关系,故才隐忍到现在。今听周瑞家的说话不留情,再想想她悲催的大姐,以及周瑞家的曾干过的无耻背叛行径,薛姨妈气得火冒三丈。“你真敢有脸来,一个奴才罢了,敢对我说这等话,活腻歪了?”
“奴婢长脸了,自然敢来。”周瑞家的不卑不亢道。
薛姨妈眯起眼,“啧啧,这脸皮厚的,果然不是个善茬。哼,也对,不然怎会成了一条背叛主子的贱狗呢。”
“到今日,奴婢才明白什么叫‘主子’。原来的日子,呵呵,不过是在粪堆里打滚儿,叫屎蒙蔽了双眼。多亏了老太太,救我于水火。众人都闲臭,把府里的腌臜收拾干净了。偏偏有些府外的臭屎不知好歹,想偷偷的挤进去。殊不知自己身上的臭味儿早飘得四处都是,熏得大家都知道了,还顺带把人恶心个透。”周瑞家的说着,做掩鼻嫌臭状。
薛姨妈气得全身颤栗,指着周瑞家的说不出话。薛蟠忙搀扶着母亲,喊人把周瑞家的绑起来打。
“早料到贵府不办人事,有准备。”周瑞家的拍拍手,当即有四个带刀的男人进来。
“哟,想动手,谁没有刀啊!”薛蟠立马扯嗓子喊人。
周瑞家的笑:“诸位看清楚,他们是谁。”
四个男子从怀里掏出身份牌晾出来。
薛蟠和薛姨妈眯眼一看,竟是顺天府的衙差!
“多亏老太太神算呐,奴才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