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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语者-帝王业(上)-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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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一蹶不振。
  谁也不曾想到,一场劫难过后,诺大的豪族被连根拔起,而我,一个小小女子,却成为整个家族唯一还站在权力颠峰的人。
  三位辅政大臣的夫人当中,我母亲遁入空门,自不必提;允德侯顾雍虽有令名,却也年迈多病,僻居府中多年,不问政事,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顾老夫人自然也是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剩下唯一可以位列内命妇之首,领袖群伦的人,也只有我,豫章王妃王儇。
  亲族与丈夫的争斗,将我从侯门深闺推上了风口浪尖。
  关于我的传言,宫里宫外早已经是沸沸扬扬。
  有人说萧綦与王氏的联姻已经毫无价值,豫章王妃即将被废;有人说王妃失宠,已经被豫章王幽禁于府邸;也有人说豫章王夫妇鹣鲽情深,只因眷顾王妃颜面,才得保王氏门楣,荣华不殆……我缺席登基大典,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病倒,更惹得流言四起。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宫闱朝堂的炎凉冷暖,权力斗争中失势的家族,不管你曾经如何风光,也会立刻沦落到万人踩踏的地步,此时的镇国公府想必已是门可罗雀,连门前的汉玉狮子都抬不起头了。
  萧綦能够为我做的,已经到了他退让的极致,余下的一切,便要由我自己来承担。
  
  五更时分,萧綦照例早早起身,准备上朝。
  待他一离府,我便起身梳洗,整套朝服凤冠穿戴齐整,备了车驾,直奔宫门。
  遥遥望见熟悉的坤和宫,历代皇后寝居的中宫正殿,曾是姑姑住过三十多年的地方,俨然如自家宅院一般熟悉……沉默的宫门,送走了前一位主人,又迎来新的一朝皇后。
  如果这沉默的雕梁画栋,也如人一般能看能听能思,不知它们又会想些什么。
  挑开垂帘望去,宫门外肃然立着十余名朝服盛装的宫妃命妇,正等候皇后召见。
  看她们窃窃低语的样子,不由一笑,大概是在议论谢皇后的架子未免忒大。
  “豫章王妃到——”
  宫监一声唱报,众人齐齐回头,望向我的鸾车,空旷的坤和宫前顿时静得出奇,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薄薄一道垂帘上,恨不得立即穿透帘子,看一看我的面色是惨淡还是自得。
  侍女掀起帘子,我迎着众人目光,缓缓起身,广袖轻拂,环佩清越,一步步踏上宫阶。
  愕然、探询、好奇、嘲讽、忌惮。。。。。。一道道复杂的目光深深浅浅落在我脸上。
  我微扬下颌,目不斜视,步履翩然地走过,所经之处,王公正妃及二品以下的内命妇,皆敛襟低眉,俯首行礼,恭然退到一旁。
  行到宫门,迎面四名宫妆霞帔的妃嫔,矜然立在阶前,冷眼朝我看来,随在她们身后的几名王公妃妾,自峙年纪身份,也泰然而立,并不向我行礼。
  我以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凝定在贵妃卫氏脸上。
  她对上我的目光,不由一怔,下意识低头避开,似又觉得不妥,恼怒地向我瞪来,开口便带了三分讥诮,“王妃不是病着么,这般惊动大驾,要是着凉受寒的,豫章王怪罪下来,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敢当呀。”
  我挑眉,微微一笑,“恕臣妾耳拙,娘娘方才说,谁要怪罪皇后?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莫非还有人胆敢对皇后娘娘不敬么?”
  卫贵妃一窒,粉脸通红,还欲开口辩驳,却被身后的淑妃郭氏悄悄一扯衣袖,顿时僵在那里。
  我扫了一眼淑妃,见她讪讪低头,也便不动声色,抬足向宫门走去,内监不敢阻拦,慌忙奔入内殿通禀。
  一众人见我不待通禀,就直入中宫,反而噤声敛色,诺诺退后。
  我立在中宫正殿,回眸扫去,挑起一抹冷笑——我与亲族决裂,已被世人扣上不孝之名,身为权臣枭雄之妻,更被附上不忠之实,既然如此,我也不妨跋扈给世人看看。
  
  中宫寝殿门前,我驻足,有片刻的迟疑艰涩。
  在这样的境地下,面对宛如,面对幼年最亲密信赖的姐妹,让人情何以堪。
  “阿妩,你来了”,一声轻细呼唤自内殿传来,丹凤朝阳碧玉屏后,徐徐转出素衣垂发,弱不胜衣的谢皇后,面色苍白如纸,目光幽幽,怀中抱着个明黄锦缎的小小襁褓,整个人似无依秋叶,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刮走。
  她刚刚生产不过三天,怎么可以下地行走,我急忙上前搀扶,还未触到她衣袖,她竟后退一步,直直朝我跪下,“阿妩,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你……”一惊之下,我望着她和那小小的孩子,竟说不出话来。
  她身子瑟瑟,两行清泪滚下,“求你救他,救救我的孩子,他们就要害死他了!我不要当皇后,只要我的孩子好好活着,阿妩,我求你,求你给他一条生路,别让人害死他……”她泣不成声,重重朝我叩头。
  我慌忙俯身将她拦住,“不会,不会的,没人敢加害小皇子”,紧紧搂住她,我柔声劝慰,“别怕,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加害小皇子。”
  她望着我,泪眼婆娑,身子急剧颤抖,下意识搂紧怀中的婴儿。
  哇的一声,那孩子大哭起来,嗓子细弱,竟比一只小猫的声音强不了多少。
  她慌忙拍哄孩子,越抱得紧,那孩子反而哭得越是厉害,一张小脸眼看着憋得青紫了。
  我大急,慌忙伸手去抱,她陡然抬头,狠狠将我推开,“不要碰他——”
  她警戒地瞪着我,疾步后退,神色凶狠非常。
  “我不碰,不碰他……宛如姐姐,你看看清楚,我是阿妩,我怎么会害你的孩子!”我无奈,只得退到一旁,离她远些,她却无暇理睬我,只顾低头拍哄哭闹的婴儿。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怒回头,唤来侍候她的宫女,厉色责问,“你们怎么服侍皇后的,小皇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不传御医!”
  内殿女侍战战兢兢回禀道,“启禀王妃,小皇子从昨夜起不吃不喝,服下御医开的药方之后越发哭闹得厉害,娘娘担忧害怕,不准让任何人再碰小皇子,也不许传召御医。”
  我心头发紧,“皇上可知此事?”
  侍女迟疑片刻,“奴俾已经禀报了乾元殿许公公……可是,皇上他……”
  “皇上怎么说?”我一拍桌案,惊怒交集。
  “皇上整宿醉卧未醒,不许任何人打扰,奴俾,奴俾一直见不着皇上。”
  我窒住,心头顿时酸涩刺痛,默然望向憔悴惊惶的宛如姐姐,她却只顾拍哄怀中婴儿,眼里心里全是她的孩子,对周遭一切都不在意。
  宫中剧变之日,太子和宛如姐姐被姑姑藏匿在御湖下的密道中,当即被铁骑亲卫搜出。可怜太子养尊处优,一向只知风花雪月,从未见识过真刀真枪的场面,却被萧綦押到两军阵前,目睹了火烧东宫,血洗内廷的酷烈之景。从那之后,直至登基,一直痴痴愣愣,要么醉酒酣睡,不理周遭一切,要么一言不发,任由旁人摆布。
  最可怜却是宛如姐姐,受了那一场惊吓,不久即早产,生下的孩子也十分嬴弱。
  我咬牙,硬下心肠,吩咐左右侍女,“架开皇后,将小皇子抱过来,立刻传御医入宫!”
  侍女应命上前,硬生生将宛如姐姐双臂拉开,强夺下婴儿。
  任凭宛如姐姐如何哭叫挣扎,我只能强忍悲酸,将那孩子接过。
  原来初生的婴儿,是如此脆弱娇嫩,小小的手脚脸蛋,让人不敢触碰,他躺在我怀中,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哭闹,却青紫着一张小脸,哽咽抽搐不已,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痛楚。
  这个小小婴孩,莫名触动了我心里万般疼惜歉疚,恨不得付出任何代价去减轻他的苦楚。
  御医很快赶到,为孩子号脉检视之后,连连摇头,“小皇子先天不足,体质太过赢弱,受不起半点风寒,如今寒气已入了内腑,是以滴水难进,汤药无效,只怕……”
  我闭上眼,犹如乱针扎在心头,“何太医,不管用什么代价,请你全力施治,小皇子绝对不能有差池。”
  何太医垂首,额头渗出微汗,“老臣尽力而为。”
  
  回到府中,总管满面难色,悄悄禀道,“王爷已经回府了。”
  我略一怔,转念明白,萧綦回府之后,见我擅自入宫,想必大发雷霆。
  悄然到了他书房外,默默伫立半晌,还是推开了门。
  他伏案低头,专注披阅案上小山般的文牍,知道我进来,却毫不理会,面色冷淡异常。
  见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却泛起微微的暖,心知他在生气,等着我上前认错。
  走近他身边,尚未开口,一滴泪却坠下。
  隐忍了这半日,到了他的身边,却陡然软弱下来,再也强撑不住。
  他抬头,见我戚然面容,叹口气,只得伸手揽我到膝上,蹙眉看我,“叫你不要进宫去,去了又惹得自己哭哭啼啼,好了,回了家就不要再想那些事,自己还病着,倒去操心别人。”
  我摇头,泪水滑落,“御医说,小皇子恐怕活不久了。”
  他一惊,继而默然,缓缓将我抱紧。
  我贴着他的脸颊,哽咽难言,“你没有见过那个孩子,那么小,那么可怜,他有什么错,不过是投错了人家,却生来就要遭受这般苦楚……”
  他默然良久,长长叹息,“人各有命,怨不得天,也怨不得人。”
  “如果他生在好人家,有一个可以保护他的母亲,也不会受这样的苦……”我喃喃道,心中一时触动,抬头望着萧綦,“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不可以受半分委屈,你要好好的保护他,保护我们,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我们的孩子!”
  萧綦凝注我,陡然双臂收紧,将我紧紧拥住,刹那间,我错觉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之色,旋即看去,又归于深沉眷柔。
  夜里,他如平日一般守着我喝药,非要看我喝完整碗药才满意。
  不知为何,今日越发难忍那药的腥涩味道,趁他不备,悄悄将碗中药汁倾入花盆。
  一转身,堪堪与他视线对上,我心中一慌,药盏失手跌落。
  他冷冷暼一眼花盆,脸色转为铁青。
  我自知心虚,依到他身侧,娇嗔道,“这御医开的什么方子,比毒药还难喝,我不要喝了!”
  他陡然一拂袖,勃然大怒,“你不要喝?你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糖水,由得你爱喝不喝?别的事情可以由得你胡闹,这药,你再敢倒掉,就给我试试看!”
  我呆住,心下发颤,一时间手足无措。
  从未见过他如此厉色喝斥于我,那幅盛怒面容,与素日温存模样,顿时判若两人。
  他竟不管我,转头吩咐侍女,“再煎一碗药来!”
  我怔怔立在那里,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惊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不由脱口怒道,“我不要喝,不要你管,就算病死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大呼小叫!”
  话音未落,肩上一痛,被他重重扣住,带入怀抱。
  “住口!”他怒斥。
  我越发恼怒,用力推开他,“放手,我不要你管!”
  他骤然俯身,狠狠吻住我双唇,几乎将我胸中气息全部夺走,任凭我如何挣扎,他却越吻越深,直至我终于虚软下来,再无力挣扎……
  “你最好给我记住,往后不准再提这个死字。”他怒视我,眼中犹有余悸。
  我犹自喘息,说不出话来。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侍女在外头回禀,“禀王爷,府里已经没有药引,无法煎药了。”
  萧綦大怒,“蠢才,府里没有就出去找!”
  那侍女忙道,“奴俾问过药童,那味药引只有太医院才备得有,外间无法寻得。”
  萧綦一顿,似乎想起什么,默然片刻道,“拿我的手信去太医院。”
  侍女应命退去。
  他转头看了看我,似怒实笑,“看你做的好事,平白添出许多麻烦!”
  我默然,抬眸望向他,他对上我的视线,竟下意识闪避,复又勉强一笑,“怎么了,发什么呆?”
  “那是什么药,为什么这么重要?”我直视他眼眸深处,轻轻开口。 






乍明还暗 





  我望着萧綦沉默阴冷的面容,巨大的恐惧,如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攥上心头。
  喉间还留有那药汁辛涩甜腥的味道,沿着咽喉,泛起阵阵寒意,不由自主扼住自己颈项,想呕出那股令人恐惧的味道,却绝望地发觉为时已晚。
  “你给我喝了什么”,我颤颤望着他,哑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闭上眼,薄唇紧抿,眉心陷下一道刀刻般的深深皱痕,开口竟带了一丝破碎的求恳,“不要问,听话把药喝了,什么都不要问,好不好?”
  眼前的人真是萧綦么,真是我那英雄盖世,无所不能的夫君么?
  此刻,他脸上竟有着如此悲哀无奈的神情,明知道我不会答应,依然怀着一丝求恳。
  种种前情旧因,在我脑中飞速闪过,那股熟悉的药味,似曾相识的记忆,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
  我撑住额头,痛苦地闭上眼,竭力思索,想要抓住点什么,然而记忆中点点残损的碎片,飞舞缭绕,却总也抓不住最要紧的那一片。
  他握住我手腕,陡然将我拽入怀抱,吻上我紧蹙的眉心。
  我绝望挣扎,疯狂般捶打他的胸膛,长发散乱,泪水纷落,缕缕发丝与他的唇,他的手指,他的气息深深纠缠,爱恋嗔痴,悲怨迷离,哪一种都逃不过宿命的沉沦。
  他环紧了我颤抖不已的身子,良久,缓缓开口,“也许隐瞒真相对你更不公平……阿妩,我要你记着,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放弃你。”
  他望着我双眼,声音低涩,“那药,是血厘子。”
  这喑哑的一句话,却似在我耳中炸响晴天霹雳。
  
  原来是血厘子,我怎么会忘记了这一味药。
  宫中女子,最谈之色变的毒药,不是鹤顶红,也不是孔雀胆,而是这毒不死人的血厘子。
  我曾见过这种鲜艳的籽实,小小的一枚,艳如血珠,妇人服后轻则堕胎,重则不育。
  宫中失宠获罪的妃嫔,一旦被赐下这道药,便意味这此生荣宠的终结。
  而那腥甜辛涩的一碗药,由御医开出,专人熬制,萧綦每天亲自看着我喝下,不知不觉已经一连半月有余。我的丈夫,我最信赖依恋的人,就这样一天天,眼睁睁,逼着我喝下血厘子。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药效渗透血脉,深入骨髓。
  看着我终此一生,再也不能生育,永远不会拥有我们的孩子。
  看着他的后代,不会再有王氏的血脉,不会让这野心勃勃的家族再有机会崛起。
  ——原来,如此。
  一切不必开始,就已经结束,我终究是逃不开这场宿命。
  丝丝的寒意从肌肤袭上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触手,密密在心底滋生蔓延,将整个心胸爬满,缠绕得不见天日,只剩下心底空白的一片,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绝望,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落落的死寂。
  头脑却清醒无比,前因后果,一遍遍在眼前放大,无数个声音在耳边重复这个结局。
  什么鹣鲽情深,什么生死相随,终敌不过那颠峰之上最耀眼动人的权势。
  我茫然抬眸,他的面容在我眼里忽远忽近,渐渐模糊。
  他声声唤我的名字,神色焦虑,嘴唇开合,仿佛说了许多许多,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陡然察觉,整个天地都安静了,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周遭一切都蒙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我好累,累得不想理会,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重要了,这一刻,我只想沉沉睡去
  ……
  昏沉沉,似在梦中,又似有些清醒,恍惚感觉到他的怀抱和体温,感觉到他一声声低唤。
  可是我不想醒来,不想再睁开眼睛。
  陡然间,那股噩梦般的辛涩药味再度灌进口中,我猛然从昏沉中惊起,本能地挣脱,却被一双手臂禁锢得不能动弹,任由那药汁一点点灌入,毫无反抗的余地。
  我终于放弃挣扎,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他放下药盏,轻轻拭去我唇边残留的药汁,动作轻柔,一如最深情的丈夫。
  然而,我望着他的面容,这张令我深深眷恋的面容,却仿佛看见最冷血的魔。
  “现在,王爷满意了?”我微笑,声音轻若游丝。
  他的手僵在我唇边,一双黑眸凝住,定定望着我。
  我笑出声,“王爷不觉得麻烦么,你不想要王氏血脉的子嗣,只需一纸休书,另娶个身份清白的王妃即可,何必多费周章,算计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
  他眸光骤然收缩,森森寒意涌上,“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不堪之人?”
  我与他冷冷对视,“王儇愚笨,不知王爷是什么人,只是一厢情愿,曾当王爷是终生相托的良人。”
  他放开我,一字一句寒声道,“我所说一切,你都不信?”
  我想不起他说过什么,只知道那一句“血厘子”,已经足够。
  “我信,王爷说什么我都信。”我淡淡一笑,“我怎敢不信王爷,怎敢不信我的夫君。”
  他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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