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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綦身子一僵,声音转冷,“如果不能呢?”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紧紧闭了眼,心如刀割,“那么,不要让他太痛苦。”
萧綦不语,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如果今晚,他顺从了旨意,我可保他阵前无恙;若他抗旨,那就不必再回来了。”
南征
摇光殿,太液池畔凭水而立,碧檐金阑映流光,殿阁玲珑入云霄。
入夜旖旎灯影与水中倒映的点点星辉相交融,迷离摇曳,恍如琼苑瑶台。茜纱宫灯沿殿阁回廊蜿蜒高挂,珠翠环绕的娇袅宫婢擎着上千枝金龙明烛,每隔五步,侍立左右,照得大殿明华如昼。龙涎沉香膏的馥郁香气,缥缈萦绕,行过九曲回廊,熏得人履袜生香。
琉璃杯,琥珀盏,玛瑙金玉盘,满座王孙亲贵,纹锦华章,兰麝香幽,环佩清越,遍传远近。
殿上钟乐悠扬,宛转丝竹之声响遏行云。
水晶帘卷,我回眸看去,帘后锦榻上的太皇太后,早已昏昏睡去。
玉阶正中,空空的龙椅几乎被人忽视——小皇上方才由我抱到殿前,接受众臣朝拜,那么一会子工夫,便又开始咳嗽,只得让奶娘赶紧抱了回去,那孱弱的孩子根本经不起这番热闹折腾。
萧綦踞坐首席,席前迎奉祝酒之人络绎不绝。
我浅浅微笑,随着他一次次举杯。
仰首饮尽的刹那,目光斜斜掠过杯沿,落至对面。
对面的子澹,执了白玉杯,神色恍惚的倚坐案后,苍白胜雪的容颜染上一抹微醺的红。
他以皇叔的身份,同样位列首席,席前却是冷冷清清,素日交好的名士贵胄纷纷避而远之。
我握紧手中水晶杯,心里微微的痛,萧綦的话一遍遍盘旋心头,那甘醇美酒入喉尽化作苦涩。
不经意间,他眸光回转,似心有灵犀,直直对上我的目光。
手上一颤,杯中酒液几乎洒出。
子澹,子澹,我哀哀望着他,企盼他能看懂我目光的含义。
他却移开了目光,唇畔牵起一抹飘忽的笑,自己又斟上一杯酒。
我黯然垂眸,恍惚的瞬间,忽又有人趋前祝酒,“微臣恭祝王爷福寿齐天。”
福寿齐天,这话好大的胆子,我微蹙了眉,却见眼前这人眉目清朗,风仪雅致,身穿三品文官服色,原来是他——允德侯顾雍的侄孙,顾家这一辈里仅存的男儿,当日与子澹交游甚密的风流名士顾闵汶。
我淡淡一笑,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少女,那少女娉婷紫衣,低垂了头,依稀窥得相貌不俗。
“顾大人请。”萧綦神情倨傲,微微颔首举杯,似笑非笑,显然并不欣赏这句唐突的奉承。
顾闵汶有些尴尬,旋即泰然微笑,侧身引出身后的少女,“舍妹顾采薇,素仰王妃风华,今日初次入宫,特来拜见王妃。”
紫衣少女盈盈下拜,纤腰款款,我见犹怜。
这便是顾雍唯一的嫡亲孙女,宜安郡主的女儿,以工诗善画而闻名京华的美人顾采薇么,我凝眸看去,柔声笑道,“原来是顾家妹妹,本宫久闻你的才名,难得今日相见,不必如此拘礼。”
顾采薇缓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果然明眸似水,绿鬓如云,好一个出尘的丽人。
“顾氏门庭钟毓,果然人才辈出。”我含笑点头,淡淡扫一眼顾闵汶,却见他面露得色,正窥看着萧綦的神色,而萧綦依然似笑非笑,略有几分慵然,目光扫过眼前的丽人,便径直移开,去看殿前歌舞。
“舍妹蒲柳之姿,蒙王妃谬赞,实在惶恐之至。”顾闵汶神色讪讪。
而那少女却似松了口气,抬眸望向我,目光闪闪动人。
可叹堂堂的顾氏,自顾雍病故之后,竟沦落到如此地步;昔日的风流名士,非但趋炎附势,更无耻到靠妹妹的美色讨好权臣。
再看这顾采薇,不由觉得可怜可惜。
我冷冷扫一眼顾闵汶,不再理会他的殷勤,只对顾采薇温言道,“听闻你善画,不知师从何人?”
顾采薇粉颈低垂,颊上却是微红,轻声道,“奴家并无师属,只是,曾受江夏郡王指点。”
江夏郡王,我一怔,旋即粲然微笑,“原来是家兄收的好弟子。”
看来在我离京的几年,很是错过了些好戏。
顾氏兄妹谦辞一番,终于退了下去,我这才回首睨了萧綦一眼,见他笑吟吟瞧着我,眼底尽是得色。
酒至半酣,宴到隆时,众人都已醺然,萧綦起身,抬手罢了乐舞。
满殿笑语歌乐顿时归于沉寂。
萧綦负手立于玉阶之前,俯视四下,神色冷肃,声音沉沉传开,“蒙吾皇洪恩,天祚之佑,今日与诸公共庆良宵,得享盛世,然江南之乱未平,逆臣尚未伏罪,予心忧焚,朝夕不能安寝。所幸今日,皇叔回朝,吾皇得肱股之助,实乃苍生之幸。”
群臣默然片刻,顿首齐颂,吾皇万岁。
“我南征前锋已至江左,万事具备,三军待发,眼下唯缺主帅。此番伐逆,任重道远,非皇室高望之人,不足以担当此任。”萧綦的目光徐徐扫过四下,那目光犀利冷锐,我竟不敢与之相触。
满殿鸦雀无声,子澹垂眸端坐,不辨喜悲。
萧綦的目光终于落在子澹身上,“放眼满朝文武,唯皇叔众望所归。”
我攥紧掌心,默默望向子澹,心头纷乱如麻。
子澹微垂了双眸,苍白的脸上毫无波澜,似早已预见了这一刻的来临。
他是永远不懂得反抗的人,永远不会与人相争,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也只是不语不动,怀了赴死的决心,以沉默来拒绝。
殿外夜风吹动水晶帘,簌簌的清冷声音,一下下敲击在心头。
依然是静,死一般的沉静。
萧綦冷冷负手,一言不发,仍在静候着子澹的回答——他还肯给他一线生机,只要他顺从。
我咬住下唇,极力隐忍着奔上前去摇醒他的冲动。
子澹,没有用的,即使你以沉默抗拒,也挽回不了这定局。那道圣旨已经拟好,鲜红的玉玺已经加盖上去。再拖延得片刻,磨尽了萧綦的耐心,直接宣读圣旨,才不会在乎你的沉默反抗。
萧綦的目光一分分阴冷下去,杀机迸现。
容不得多想,我霍然站起,徐步行至阶前。
满殿皆惊,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子澹终于抬眸,静如死水的眼底泛起悸动波澜,淡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深深看他一眼,决然回头,不经意间却瞥见一道焦虑关切的目光,是宋怀恩。
满殿的人都在等着看,看我如何为昔日爱侣,向丈夫求情。
我微微一笑,回眸对上萧綦的目光。
到底还是他,才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他微露一丝笑意,嘉许期励地看着我。
“妾身斗胆,窃以为皇叔虽德高望众,韬略过人,然未曾征战沙场,此番南征还需副帅从旁相辅,妾身以为,宋怀恩忠勇善战,可当大任。”我仰面,淡然开口,只寥寥数语,引开死结,化解了眼下的僵持,更将子澹为帅一语坐实,由不得他顺应还是抗拒,一切尘埃落定。
“王妃所言甚是,诸位大人可有异议?”萧綦泰然笑道。
众人齐声高呼,“王爷英明——”
我静静垂目而立,不去看子澹,亦不管任何人的目光。
就算世人皆当我凉薄无情,那也罢了。
子澹,我只要你明白,永远不要做无意义的反抗,与其愚蠢的死去,不如坚强的活着。
从前你总说,只有生命才是世间最可贵的;你说,人要惜福,更要惜命。
你教我的,请你一定要做到。
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翌日,圣旨下,任子澹为平南大元帅,宋怀恩为副帅,领军二十五万,征伐江南逆党。
出征前日,我召萧玉岫入宫,将慈安寺求来的平安符交给她。
“这平安符是本宫一点微末心意,请转交宋大人,祈望天佑平安,早日得胜回朝。”
我端坐椅上,雍容微笑。
玉岫恭谨地接过锦符,屈身下拜,“叩谢王妃。”
“玉岫,你过来。”我淡淡一笑,待她走近身前,伸手握住了她手臂,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替我转告怀恩,我要他们,都平安的回来。”
“奴婢明白,定不负王妃所托。” 玉岫低眉敛目,恭然回禀。
——这是她最大的好处,本分忠贞,不该问的事情从不多问。
望着她的身影退出殿外,我靠向椅背,沉沉叹息。
萧綦的允诺,我终究还是不够放心。
两军阵前,我猜不到子澹会怎么样,那样恬澹如水的一个人,骨子里却藏着凛冽如冰的决绝。
千里之外,我再也没有能耐护他周全。
所幸还有一个宋怀恩,于公于私,于己于人,他都不会拒绝我的请托。
我所能倚恃的,除去丈夫的宠爱,就只剩自己,只剩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最薄弱也最强大的力量可以倚恃。
男人征伐天下,而女人征服男人,这是古往今来,天经地义的法则。
从前,我以为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就一无所有。
直到真正失去以后,我才明白,荣华富贵都如浮云,可聚可散,只有与生俱来的智慧、美貌和勇气,才是家族留给我的真正的宝物。
我拥有了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拥有最具才华的哥哥,还有一个最忠诚的勇士。
总有一天,我要天下人再不敢小觑我的力量,无论是谁,都不能操纵我的命运。
一连数日,我再没有踏足景麟宫,子澹亦闭门不出。
如此甚好,总算让人舒了口气,不管他是顺从也好,绝望也罢,都好过反抗。
是夜,我探视过靖儿,守着他入睡后,从乾元殿折返。
刚刚踏上凤池宫前的玉阶,忽听侍卫一声暴喝,“是谁!”
左右侍从立即将我团团围在中间,烛火大亮,但见偏殿檐下一个黑影,被蜂拥而上的禁军侍卫围住,刀剑寒光乍现。
一声凄厉娇呼陡然响起,“郡主救我——”
“住手!”我喝住侍卫,疾步趋前,果然是锦儿,穿了宫女服色,被侍卫摁倒在地。
“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我蹙了眉,有些着恼,却见她脸色苍白,涕泪纵横的模样,又不由心软,“跟我进来。”
我早就吩咐了景麟宫侍卫,不准宫中之人随便出入,不料她竟敢扮成宫女,私自闯来见我。
寝殿内,屏退了左右,我亦不动声色地坐下来,淡淡看她。
锦儿扑到我脚边,失声痛哭,“郡主,求您大发慈悲,不要让皇叔出征,别让他去送死……求你看在过往的情分……”
我扬手一记耳光,重重掴去,“给我住口!”
锦儿吓得呆了,半边脸颊通红,也顾不得哭叫。
“苏夫人,你好好听清楚了”,我一字一句道,“第一,我是豫章王妃,不是郡主;第二,永远不要再提过往情分四个字;第三,皇叔出征是奉旨讨逆,没有谁是去送死——他会好端端活着回来,决不会死在阵前。”
我盯着她惊骇的眸子,“可是,你方才的话,如果传扬出去,却够他死上百回!”
锦儿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语不成调,“奴婢知罪……求王妃……饶恕……”
“回去吧,不要再给子澹多生事端。”我叹息,不愿再多说,挥手让她退下。
她缓缓退到门口,忽然转身,幽幽看我,“我知道,王妃是恨我背叛您吧?”
——当年那个伶俐可人的锦儿,为何竟变得如此愚蠢。
我闭了眼,只觉深深疲惫,甚至不愿再看她一眼,“阿越,送苏夫人回去,今后没有我的令谕,不得踏出景麟宫半步。”
正月二十一,正午吉时,子澹率众将出宣武门,远赴征程。
萧綦率百官登临城头,遥遥相送。
在司祀颂告声中,萧綦峨冠广袖,肃然举起酒樽,上祭苍天,下祀后土,余酒泼洒向四方。
我从高高的城头,俯视子澹远去,那银盔雪甲,不染点尘,在苍茫军阵之中,渐渐远去,直至被黑铁潮水一般的军队湮没,宛如逝雪无痕。
他始终不曾回望城头,那单薄孤清的身影,绝决地消失在我眼中。
转眼三月,初春连绵的阴雨整整下了十余天。
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绵愁不绝的风雨中,瑟瑟终日,宫中也越发的阴冷。
京城每到春秋时节,总有那么十天半月阴雨连绵,令人郁郁难欢。
前些天偶然染了风寒,原以为是小恙,却不料缠绵病榻,一连数日未能康复。
倚在软榻上,胸臆间又是一阵窒闷,掩了唇,连连咳嗽。
如瀑长发倾覆眼前,挡了目光,只觉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搁在我后背,轻轻拍抚。
我扶了他的手,微弱地笑笑,倚倒在他怀中,冰凉的身子顿时被浓浓暖意包围。
“怎么又过来了,耽搁了朝事,又要忙到半夜。”我轻叹,见他倦容犹在,眼里隐有红丝。
——南征大军在舆陵矶受阻的消息传来,令人忧烦焦虑,他更是一连数日未曾睡过好觉。
“政事先搁着,你才是最叫人放心不下。”他轻抚我长发,满目爱怜,笑叹一声,“这么凶悍的心性,偏偏生了个病弱的身子。”
我自嘲地笑,“可见上苍造物,实在很是公平。”
殿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启禀王爷,诸位大人已在殿前候着。”
“知道了。”萧綦淡淡答道,却是无动于衷,抬手帮我拢起散落的鬓发。
我看向帘外的骤雨急风,“晋安王那边还是僵持着么?”
萧綦冷哼一声,“老匹夫从中作梗,待我破城之日,第一个拿他开刀!”
我无言低头,心中思绪纷乱,盘桓许久的话,到了唇边却又迟疑。
“好了,这些事用不着你胡思乱想,自己好生歇着。”萧綦温言笑道,拉过榻边被衾,仔细替我盖好,径直起身离去。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终于从枕下取出那薄薄一纸书信。
哥哥的字迹越发清奇飘逸,熟悉得令我心酸,又一次细细读来,手指不觉缓缓握紧,将那信纸揉作了一团。
南征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到了舆陵矶,却遭遇连日大雨,江水暴涨,先前预备的小艇根本无法渡过湍急的江面。而舆陵守将弃城南逃时,已预知雨季将至,竟将沿岸高大树木尽数伐去,令我军不能造船渡江,以至在舆陵矶被困多日。
而胡光烈的十万前锋,与敌方对峙已久,粮草将尽,急盼大军来援。
如果舆陵矶不能强渡,唯一的办法就是绕道愍州。
愍州是晋安王封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非晋安王开城借道,要想强行攻城,恐怕比渡江更难。然而,晋安王与惠远王有姻亲之盟,一面假意上表朝廷,声讨逆臣,以忠良自居;一面却又扼守愍州,拒不开城,对朝廷阳奉阴违,实在可恨之至。
就在昨日,我收到哥哥快马加急送来的一封书信。
哥哥在信中称,拖延多年的楚阳大堤,终于在他到任后,几经艰难,修筑落成。
楚阳大堤一旦建成,下游为害多年的洪涝之患,几乎化解大半,可谓功在千秋,泽被苍生。
哥哥欣悦若狂,等不及向朝廷上报,便在信中迫不及待告诉了我。
他打算在另外三条导引渠完工后,全面修检楚阳大堤,确证工程完备,再向朝廷上报。
这道大堤非但是哥哥的心血,更是投入无数财力,耗费数千河工血汗所成。
然而,我知道,也正是这道大堤的落成,才使得上游江水遇雨暴涨,无法泄洪,以致江水上涨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阻碍了大军渡河。
连日暴雨,毫无消停之势,唯今之计,只有毁堤泄洪,让能令江水回落。
筑堤难,毁堤更难,一旦毁堤,就意味着楚阳两岸近三百里平原,将被尽数淹没,上千百姓将遭遇灭顶之灾,稼穑毁弃,家园不再……那幅哀鸿遍野的惨景,令我不敢去想象。
这封信,我若交给萧綦,他必会下令毁堤。
可是,前方战事与百姓生死,到底孰轻孰重?
为了权谋征伐,值不值得付出无辜百姓的性命,去赢得一场同室操戈的战争?
哥哥的心血,一旦被毁去,治河反酿大祸,这让他情何以堪,更让他如何承担这骂名?
——薄薄的一纸书信,捏在手中,竟重逾千斤。
突厥
夜里咳嗽了半宿,好容易平歇下来,合了眼,渐渐迷糊睡去……忽听殿外一阵急促步履声,值夜内侍的声音低低传来,“大胆,王爷已经歇息,不得惊扰!”
“边关加急军报传到,十万火急,请公公通报!”
我霍然睁眼,正欲起身,却见萧綦已经翻身坐起,披衣下床。
“王爷——”内侍仓惶唤道,殿外光亮随即大盛。
“边关火漆传书,请王爷过目。”来人大声禀报。
我屏息坐起,却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殿前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