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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内侍仓惶唤道,殿外光亮随即大盛。
“边关火漆传书,请王爷过目。”来人大声禀报。
我屏息坐起,却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殿前一片沉寂,隐隐透出令人窒息的紧张。
匆匆披衣起身,拿了他的外袍迎出去。
殿外夜雨淅沥,天色仍是漆黑一片,风雨声里寒意逼人。
萧綦接过那道火漆鲜明的书函…。。。宫灯明烛,照见他面色渐渐凝重,如罩寒霜,周身似有凛烈杀气弥散开来。
我心下一紧,许久不曾见他如此肃杀面容,不觉有些手足发凉。
萧綦收起折子,冷冷开口,“传诸省尚书、枢密长史、光裕将军、兆安将军即刻入宫。”
“北边怎么了?”我急切探问。
萧綦回首看我,面色和缓了些,却是不答,径直从我手中取过外袍,“没什么大事,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我望着他冷峻面容,陡然发觉,这些日子他似乎瘦削了些,眉目轮廓越发深邃如隽。
这诺大江山尽压在他一人肩上,纵是铁铸的人也会疲惫……一时间心头酸涩,不由低叹一声,“非得这么急吗,这才三更,早朝再议也不迟啊。”
他摇头,径直穿上朝服,淡淡道,“南突厥犯境,军情如火,延缓不得。”
我心头大震, “突厥人?”
“区区一个南突厥,倒不足为患”,萧綦冷笑,“可恨的是南边,竟敢与外寇勾结!”
我一惊,正在为他系上袍带的手指,竟微微僵硬。
他递过那道火漆军帖,我匆忙展开,一路读来,越看越是心惊——
南突厥五千骑兵掠袭弋城,虏掠牛羊财物无数。
边关守将出兵追击,将突厥骑兵逐出弋城,却在火棘谷遭遇突厥大军阻截,无功而返。
南突厥王亲率三十万铁骑,兵临城下,虎视眈眈,扬言一雪当年之耻。
边关守将向宁朔求援,而宁朔驻军一半已调遣南征,十万派驻京机周边重镇,如今兵力不足十五万,与突厥三十万骑兵相抗,情势堪虞。
十年前,萧綦任北疆守将,历经数场大战,终于将突厥逐出边境,退缩漠北,老突厥王伤重不治,不久即病逝,由此引发王族争位,使突厥分裂为二,北突厥势弱,远徙北方,自此与中原断绝往来;南突厥经此重创,元气大伤,多年不敢越过漠北半步。
此后数年间,中原皇室动荡,内乱频生,萧綦忙于权位之争,无暇北顾,给南突厥以喘息之机,伺机吞并漠北弱小部族,加紧蓄养兵马,终于酿成大患。
然而,比这更糟糕的一个消息,却是我军间者潜入敌营,发现突厥王帐下,竟有南方宗室使臣,非但以重金协助突厥出兵,更与突厥立下盟约,由南方宗室拖住南征兵力,突厥趁机北侵,对中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我悚然心惊,胸中怒火渐渐升腾。
南方宗室此举,分明是引狼入室,为了争夺权柄,不惜将国土割裂,出让整个北方给突厥,达到划江分治,与中原分庭抗礼的目的。
空旷的寝殿内,明烛高照,远处灯火渐明,整个宫廷都已从沉睡中醒来。
雨水从宫檐如注流下,帘外雨幕如织,天际黑云沉沉。
我立在窗下,披了深羽风氅,仍觉得阵阵阴冷。
身后的书案上,揉皱了一团团宫笺,墨痕凌乱。
南突厥……南突厥……眼前恍惚又似回到了苍莽北地,那个白衣萧索的身影隐约浮现。
如果他没有骗我,此次犯境的南突厥王,便是他所憎恨的父亲,那位昔日的突厥王子。
贺兰箴,当日逃往漠北之后,再无音讯,不知是否身在突厥……
阿越上前,轻轻将风帘放下,一面笑道,“窗边风大,王妃还是回房内歇着吧。”
我自恍惚中收回思绪,踱回案前,似不经意地笑道,“阿越,你是吴江人氏吧?”
“是,奴婢幼年在吴江长大,后来跟随家人到了京里。”她含笑答道。
我信手翻了翻案上书册,“吴江邻近楚阳,那一带水土滋沃,民生应当还算富饶吧?”
阿越迟疑道,“说起来水土倒是极好,只是连年水患成灾,有钱的人家大多都迁徙了,只留下平常百姓,非但有水患之苦,还要受贪官盘剥。”提及家乡之苦,她越说越是不忿,“好容易躲过天灾,却躲不过人祸,每年名为治水,不知要搜刮多少钱财,乡野父老都说,人祸猛于水……”
南方吏治腐败,早有所闻,听她这般说来仍是令我心中沉痛。
“王妃……”她陡然住了口,惴惴不安地看我脸色。
“你去瞧瞧,王爷是否还在议事。”我不动声色,将她遣了出去。
望着雪白的宫笺,默然良久,终究决然提笔——
阿越说得不错,人祸猛于水,如今南方内乱,北面外寇入侵,若论为祸之烈,岂是水患可比。
我曾经犹疑,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一场同室操戈的战争,而令百姓付出惨重代价。
然而,这场战争已不再是同室操戈,而是外御强寇,内伐国贼之战。
比起疆土沦丧,社稷倾覆的代价,我宁愿选择另一种牺牲。
天色已经渐渐亮开,案上烛光摇曳,明灭不定。
我将信笺封入锦囊,拈起哥哥的信函,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寸寸燃成灰烬。
我的密函将被飞马送达舆陵矶,直接送入宋怀恩手中。
舆陵矶距楚阳不过两日路程,我要他见信之后,立即派人赶往楚阳,将我的密函带给哥哥,如果哥哥抗命,便将他挟制,强行毁堤。
宋怀恩是钦命统帅,大将在外,一切行事变宜从权。
就算他强行毁堤,酿成水患,也可以不受朝廷重责,更免除哥哥渎职之罪。
握着那只锦囊,我的手微微发抖。
这密函一旦送出,我将背负起楚阳两岸上千条人命的罪孽,或许也将背负起哥哥的怨恨。
与其让萧綦下令,不如由我来做——我可以承担哥哥的怨责,却不能让他与萧綦因此反目。
三日后,南方宗室的使臣趾高气扬地入京朝觐,要求议和。
——名为议和,实则挟势相胁。
太和殿上,群臣肃穆,我抱了小皇上坐在垂帘后,萧綦朝服佩剑,立于丹陛之上。
使臣昂然上殿,呈上南方四位藩王联名上表的奏疏,要求划江分立,子律南方称帝。
此人言辞倨傲,舌绽莲花,极尽口舌之能,扬言十日之内,朝廷若不退兵,北境无力御敌,突厥铁骑将长驱直入。
群臣激愤,光禄大夫沈仲匀当庭与之相辩,怒斥南方诸藩王为国贼。
“罢了!”萧綦冷冷开口,抬手一挥,廷上众人皆是一惊,随即默然肃立。
萧綦拿起内侍呈上的奏疏,看也不看,扬手掷于阶下。
“昔日北蛮侥幸脱逃,得存残部,今能自送门前,中正我怀。”萧綦淡淡一笑,“回去告诉诸王,我北定之日,就是江南荡平之时!”
廷下静默片刻,众臣激奋,齐齐下拜高呼,“吾皇万岁——”
使者当廷色变,讪讪而退。
我从帘后望见萧綦挺立如山的身影,不由心绪激荡,这万里江山有他一肩承担,纵然风雨如晦,亦无人可撼动分毫。
已是夜阑更深。
算着日子,我的密函应当已经送到,却迟迟不见南边传来动静。
北境战事如荼,突厥三十万骑兵连日强攻,四下烧杀掠境,守城将士拼死力战,以不足十五万兵力苦苦支撑,伤亡甚重。
所幸,十万援军从京机北上,不出今晚就将抵达宁朔。
我坐在镜前,卸去钗环,执了玉梳缓缓梳理长发,神思一时恍惚。
南北两面同时陷入僵持,战报如雪片般飞马送到,我一次次期盼南边传来哥哥的消息,却一次次希望落空……如果那封密函途中出了差错,抑或宋怀恩抗命,后果令我不敢想象。
——不会的,哥哥一定不会出事!
我霍然摇头,竭力躯散心中阴霾,手中一时用力,硬生生将玉梳折断成两截。
不祥之感顿时如潮水涌上,再无法抑制心中恐惧,我陡然拂袖,将面前珠翠全部扫落。
“阿妩!”萧綦闻声,丢了手上折子,疾步过来,扳开我掌心,这才惊觉玉石锋利的裂面已将掌心划破一道浅浅血痕。
我转身扑进他怀抱,全身簌簌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用袖口轻轻拭去我掌心血丝,白色丝袍的袖沿染上一缕殷红。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发火?”他抚过我脸庞,温柔而宠溺。
我一语不发,伏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心中焦虑恐惧渐渐消散。
“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什么时候才能安宁下来……”我闭上眼,喃喃低语。
他的唇轻轻印在我额头,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很快,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萧綦果然言中,我们在第二天,真的收到一个绝好的消息。
虽然不是我盼望已久的音讯,却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变故。
突厥密使悄然入朝,求见摄政王萧綦。
此人来得十分隐秘,竟是绕过北境,从西南而入,一行人沿路乔装成西域商贾,直至在临梁关被守将唐竞识破。本以为是突厥奸细,为首之人却自称是王子密使,要求觐见摄政王。
唐竞在他身上果真搜出突厥王子密函及印信,当即命人严加看守,并将密函送往宫中。
密函中称,突厥王子因故获罪,现被幽禁王城,突厥王厌憎这个庶出的独子,有意易储,将王位传给侄子——此事早有所闻,我军细作从突厥探回的消息也证实确有此事。
趁突厥王南侵之机,王子与其党羽密谋夺位,却苦于手中兵力微薄,不敢贸然起事,只得向中原求助,借兵十万,约定事成之后,立即从北境撤兵,割赠秣河以南沃野草原,按岁贡纳牛羊马匹,永不犯境。
崇极殿内,突厥密使入见,不仅带来王子的印信为证,更呈上一件特殊的礼物。
那只锦匣被奉到我面前,高大浓髯的突厥密使垂手立在一旁,用流利的汉话禀道,“这是弊国王子进献给王妃的礼物,虽然寒微,却是弊国特产,还请王妃笑纳。”
我抬首望向萧綦,他却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示意我打开。
强抑心头忐忑,我缓缓掀开了锦匣。
里面只是一只色泽晶莹的手镯,看似以兽骨雕成,花式古拙雅致。
“这是以弊国西面流沙大漠中,一种古老异兽的头骨所制,佩之可避百毒。”
我拿起那手镯,转过正面,赫然见一枚璀灿明珠镶嵌正中。
——当年大婚之时,宛如姐姐赠我玄珠钗,钗上所嵌玄珠,天下只此一枚。
那支钗子,被我拔下行刺贺兰箴,未遂失手,从此无踪。
如今,玄珠重返,似是故人来。
缔盟
正值两国交战之际,一个来历不明的密使,一封诡秘的信函,一件奇特的礼物——带来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请求,一时间,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波澜。
斛律王子,这个只闻其名的神秘王储,几乎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
只知这位突厥王唯一的子嗣,出身异族,为突厥王族鄙弃,地位早已岌岌可危。
提及突厥王子,世人只知一个忽兰,却不知有斛律。
暴戾善战的忽兰王子,是突厥王的嫡亲侄子,生父当年丧于萧綦阵前,自幼由叔父抚养长大,与突厥王情同亲生,性情亦如出一撤。
而传闻中的斛律王子,病弱无能,不识骑射,在崇仰武力的突厥族人看来,一个不会骑马打仗的男人,比女人还懦弱,比幼童还无用。
然而,这么一个无势无名的没落王子,却在此时,大胆向萧綦请求结盟,不惜借助世仇大敌之手,弑父割地,换取他的王位。
朝中众臣纷纷置疑,有人怀疑弑王之盟根本就是突厥人的骗局,将我军诱入敌后,分而击之;有人不信那废物似的斛律王子有翻覆王权之能,借兵与他,无疑自投死路……朝堂之上,尤以御史大夫卫俨、黄门侍郎左茂反对最为激烈。
萧綦不置可否,暂将此事压下,延后再议。
突厥使者暂押驿馆,由禁军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斛律真,我喃喃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古朴手镯在我手中缓缓转动,玄珠宝光流转,镯子上一圈诡秘优美的纹样,在光晕中隐隐浮动,俨然古老的秘语,无声诉说着迷离往事。
“说起来,这位斛律王子倒是你我故人。”
我一惊,竟不知萧綦何时到了身后。
他语气淡淡,目中神色莫测,睥一眼我手中的镯子,但笑不语。
“是,除了他,没人会如此疯狂。” 我微微一笑,却低下头去,每当想到那个白衣萧索的身影,莫名的尴尬总是挥之不去,一瞬间,脸颊微热,眼前竟浮现那月下寒夜地一幕……我垂了眸子,顿时没有勇气与萧綦对视,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轻易就能刺穿我费尽心机的隐藏。
萧綦良久不语,我悄然望去,见他负手立在窗下,唇角噙了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
“贺兰箴倒是个汉子。”他忽而笑道。
我一怔,旋即苦笑——难不成这两人倒惺惺相惜了?
“阿妩,结盟之事,你怎么看?”萧綦转身,目光灼灼地看我。
早知他必有此问,试问满朝之中,谁对贺兰箴所知最深——舍我其谁。
虽万般不愿再提往事,却由不得我。
沉吟片刻,我缓缓道,“贺兰箴是真小人,却不是伪君子。”
萧綦微露笑意,颔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却有刹那迟疑,沉默半晌方道,“此人,恨你入骨……我没想到,王位对他的诱惑,比仇恨更大。”
这确是我真正的疑虑,贺兰箴对萧綦的仇恨,绝非任何利益可以化解。
如今,他会放下仇怨,屈身向萧綦求援,亦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如果不是另有图谋,我还当真要对贺兰箴刮目相看。
“我的阿妩心若琉璃,恐怕还不识得仇恨的滋味。”萧綦含笑看我,神色却十分复杂,戏谑中隐隐有唏嘘感喟,“但愿这一世,我能护佑你,永远不要知道这滋味。”
心中怦然,无边暖意涌上,我深深动容。
——有这样一个男子守护在我身边,纵是风刀霜剑,又何足惧。
“贺兰箴与我结盟,所图并非王位。”他叹道。
我一时茫然,心念转动,蓦地有寒芒闪过,“这,才是他的复仇?”
“不错,比起我,突厥王才是他更大的仇人。”
眼前仿佛掠过那双刻毒阴狠的眼睛,只有被仇恨极度扭曲的人,才有那样的疯狂。
在那个人心里,到底埋藏着怎样可怖的恨,一旦这恨意有机会宣泄,连修罗恶鬼,也不及他的可怕。
他蛰伏突厥,隐忍多年,故意示弱于人,以求在强敌手下存活,却是早存了杀心,只待一朝机会来临,便是他扬眉复仇之日,皆时父兄亲族皆为血食,以飨他多年大恨。
寒意袭上心头,我骇然抬眸,与萧綦四目相对,他眼中有森然杀机一掠而过。
“此人若有机会坐大。”他似笑非笑,“将来倒是个有趣的对手。”
我暗自心惊,贺兰箴卑躬求盟的同时,又公然还我以明珠,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目的无非是激怒萧綦,挑起他自负好胜之心,与他一较高下。
“你果真要与贺兰箴结盟?”我凝望萧綦。
“他为螳螂,我为黄雀,何乐而不为?”萧綦语意淡淡,薄削的唇边挑起冰凉笑意。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十万大军送入突厥,一旦贺兰箴翻脸发难,后果不堪设想。”我蹙眉。
贺兰箴喜怒无常,动辄翻脸杀人,将十万将士的生死交于他手中,实在太过凶险。
萧綦负手不语,良久,忽淡淡道,“如果是你,与人共谋,凭什么取信于人?”
我略一思索,“凭利!”
萧綦哈哈大笑,“说得好,所谓恩义信用,不过是个幌子,世人真正所图的,无非是个利字。”
他踱至案旁,指着铺开在案上的,巨幅皇舆江山图,傲然微笑,“敌人一旦可以合作,必有极大的利益可图,利,就是最可信赖的盟约。”
我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看去,图上广袤疆土,在他手下一览无余。
“只要能复仇血恨,贺兰箴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他的大仇一天未报,就绝不敢毁约。”我心中霍然雪亮,“而他复仇之日,也是我们大军攻占突厥之时!”
“不错”,萧綦嘉许地凝望我,目光灼灼逼人,“你记着,有时敌人比朋友更值得相信。”
当夜,我在明桓殿设宴,款待突厥使臣。
这场奢华张扬的夜宴,自然不是没有目的。
以朝臣们善于观风辨向的敏锐,从我对待突厥人的态度,便可揣摩到萧綦的用意。
明日早朝之上,自会有人当廷进言,请求与突厥缔结盟约。
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