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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无绣无华,裙袂处织出淡淡的鸾凤暗纹,衬以环佩璎珞。
阿越将我满头青丝梳起,盘绕成倾鬟缓鬓,形似飞天,髻上加饰步摇,行止之间,款款摇曳。我端详了片刻镜中容颜,拈笔沾了一抹金箔朱砂,在额间淡淡描过。
妆成,出凤池宫,我乘了肩舆,垂下金紫纱幄,华盖如云,仗卫内侍前导,行至延和宫东门。
诸命妇早已恭立于宫门迎候,均着繁盛礼服,高髻金饰,锦绣非凡。
四名一品命妇趋前,行礼如仪,称颂吉辞。
内侍掀起垂幄珠帘,我伸手搭在导引女官臂上,缓缓步下肩舆。
此时晨曦方现,霞光普照,庄穆的祀坛仿佛沐浴在隐约金光之中。
我登上玉阶,立定在晨光之中,衣袂飘舞,肃然焚香祈告。
随即,在女官引领下,众人至桑苑,内侍奉上银钩,我率先受钩采桑,诸内外命妇以次效仿,各自采桑,盛入玉奁之中,至此礼成降坛。
最后由内侍引入蚕室,略略看过今年的新蚕,便至阁中品茗叙话。
诸位王公亲眷坐在我身侧,素来熟识,当下也不拘礼,纷纷对我的服色妆容大加称羡。
我盈盈微笑,任由她们惊羡赞叹,却不提更替衣料服制之事。
到底还是有人忍不住,好奇探问道,“这衣料似丝非丝,似麻非麻,从来未曾见过,不知是何方进贡的珍品?”
我啜了口茶,淡然一笑,“倒不是什么远来的物件,只是织造司的新贡,从前自然是没有的,此番所贡也不多,我自个儿瞧着喜欢,裁来做了礼服,倒还甚合心意。”
众人恍然,左首的敬诚侯夫人似乎微叹了一声,难掩艳羡之色。
“夫人若是喜欢,回头我叫人送些到府上。”我转眸看她,含笑说道。
敬诚侯夫人欣喜不已,慌忙称谢,众人艳羡之色更浓,令得敬诚侯夫人甚是得意。
不出三日,织造司来禀,称近日各府贵眷纷纷向织造司求取新帛。
我早已吩咐过,无论何人求取,新帛概不准外流。
众人的胃口被吊了个十足,私下探问,也问不出个究竟,越发好奇心痒。
十日后,我颁下更替服制的懿旨,诸命妇朝服自此弃用绮罗,一律改用新帛。
一夜之间,从宫中到京城,人人效仿,皆以穿新帛为荣,绫罗绮绣反沦为下品。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不只新帛风靡了京华,连我一时兴起描画在额间的纹样,也迅速传遍坊间,一时间,无论仕女民妇,皆以朱砂点额为美。
难得春日晴好,我闲坐廊下读书,阿越轻巧地走到身边,低声回禀,“奴俾已将王妃赐下的饰件送往景麟宫,苏夫人收下后很是感激,嘱奴俾回话,想当面来跟王妃谢恩。”
我淡淡应了一声,“不必了,你平日多去瞧瞧,有事就照应着点。”
“是,奴俾明白。”阿越迟疑了一下子,欲言又止。
我不动声色,仍是闲闲翻书,她呆了半晌,终究还是低声道,“王妃,奴俾瞧着小郡主,好像不大对劲……”
“怎么?”我闻言一怔,原以为是锦儿有所怨言,却不料是孩子有事。
阿越蹙眉道,“苏夫人原说小郡主感染风寒,不让人探视,奴俾唯恐王妃担心,便执意去看了小郡主,谁知……”她迟疑片刻,露出茫然神情,“奴俾看见,小郡主的眼睛竟然,竟然是灰蒙蒙的,好似瞧不见人……”
我一惊非小,手中书卷直直跌落。
自从锦儿被我禁足,我也再没有踏入景麟宫,更没去看过她和那孩子。
不知为何,一想到她那日的哀怨神情,我便心烦。
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我传了御医,立即往景麟宫而去。
踏入宫门,锦儿仓皇迎上来,似乎没料到我会来,神色间很是慌乱。
我无暇与她多言,直接叫奶娘抱了小郡主出来。
锦儿脸色一变,站在旁边不敢多话,手指却狠狠绞紧。
我冷冷扫她一眼,正欲开口,却见奶娘抱着孩子,从内殿出来。
每次看见这孩子,我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到是她和子澹的女儿,便似一枚小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她如何会成为子澹的侍妾,我至今不知,也永远不想知道。
子澹,终究还是我心里一处触不得的裂痕吧……
我叹了一声,接过奶娘手里兀自熟睡的孩子,轻拍了拍她粉嫩的脸颊,将她弄醒过来。
她小嘴一撇,哼哼有声,慢慢张开了眼睛——
很大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只是原本该是乌黑的眼珠子,却蒙了一层令人心惊的灰。
她自熟睡中惊醒,似乎也知道我的怀抱陌生而疏远,顿时哇的一声哭出来,四下扭头,寻找母亲的怀抱,而她的眼睛始终茫然,竟没有一丝一分的转动。
我定定看着她,手足一阵发冷。
这孩子分明已经盲了,她的母亲却绝口不提,更未请御医诊治!
伤旧事
“孙太医,你当真瞧仔细了?”我盯着伏跪在地的御医,一字一句缓缓开口。
沉寂如死的内室,左右都已屏退,奶娘抱走了哭闹的小郡主,只有我和御医两人。
孙太医是宫中老人,阅历深厚,天大的变故也见识过,此刻却匍匐在地,面色铁青,僵了半晌才回禀道,“王妃明鉴,微臣虽愚钝,这般症状,尚不至于看错……小郡主的眼睛,的确是被人下药灼伤,以至失明。”
——下药灼伤,对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小女孩下此毒手,这般残忍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是什么药,可还有救?”我咬牙,每说一字,指甲便在紧握的掌心刺深一分,几乎深剜入肉,心头的愤怒如烈火一般熊熊腾起,不可抑止。
孙太医面色铁青,须发微颤,“此药却是极常见的明石散,但下毒手法十分残忍微妙,照伤势看来,应当是以石粉化在酒中,每日滴蚀,渐渐造成灼伤,并非陡然致盲。所幸眼下发现得早,小郡主尚有微弱知觉,及时救治,或许还能留存少许目力,只是……”
只是这样的伤,医治好了,也是半盲。
无需御医说破,我已知道这结果。
明石散,是宫里最常见的药石,每个宫室都会用来掺在熏香之中,以避蚊虫。
这药散清香无毒,虽可驱散虫豸,对人却无大碍,然而谁又想得到,将明石散化在酒中滴眼,却可以缓慢灼伤眼眸,致使眼珠毁坏,终生失明!
即便是宫变当日,面对流血惊变,横尸当场的惨况,也不曾令我如此惊骇愤怒。
什么人,对一个小小婴孩有这样深的怨恨?
什么人,能在侍卫森严的景麟宫下此毒手?
什么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公然伤害子澹的女儿?
“来人——”我听见自己震怒的声音,在死寂的宫室中冷冷响起,“给我封闭景麟宫!”
景麟宫内侍卫、宫人连带杂役,一并被囚禁在偏殿,由禁军严密看守。
近身服侍小郡主的宫女和奶娘,此刻被押在殿前,悲泣惨呼之声,透过屏风传来,一声声清晰入耳,如尖针直刺人心。
训律司的嬷嬷正在行刑,一个个严刑逼问,此时的外殿只怕已变成惨厉刑场。
但凡宫中之人,无不清楚训律司的手段,落在那些嬷嬷手里,比死亡更加可怖。
我端坐椅上,不语不动,冷冷看着跪在跟前的苍白妇人。
她跪在跟前,已经近一炷香时间,仿佛变成哑巴一般,死也不肯开口。
这个鬓发散乱,神情恍惚的妇人,就是与我一起长大,仅仅比我年长一岁的锦儿吗?
徽州失散之后,到底经过了些什么,让昔日巧笑嫣然的锦儿变成如今的模样?
我只是沉默地看她,亦不开口逼问。
——宁愿外面的宫人供出更可怕的主谋,也不愿意印证我的猜想。
外头惨呼声渐渐低微,锦儿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却仍抵死强撑。
训律司徐嬷嬷在屏风外头沉声禀报,“启禀王妃,奶娘袁氏、宫人秋环、云珠均已招供,供词誊录在此,请王妃过目。”
锦儿身子一颤,猛的抬起头来,脸色煞白,与我目光相触,整个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
“拿进来。”我淡淡转过目光,不再看她。
阿越接了供词呈进来,又悄然退出去。
室内弥散着淡淡的衡芷香气,幽冷沁人,薄薄几页纸笺,看得我遍地生寒。
——奶娘供出,小郡主每晚与苏夫人同睡,从未在旁人身边过夜,每到夜晚,常常在苏夫人房里大声哭闹,半宿方歇。
——侍女秋环供认,苏夫人月余前称寝殿陈旧,多有蚊虫,曾命她向内供司讨要明石散。
——侍女云珠供出,她曾无意中发现小郡主眼睛有异,苏夫人却称无碍,不准她声张。
我颤着手,将这几页供词劈面摔向苏锦儿,喉头哽住,竟说不出话来。
“是你做的?”我寒声问。
她慢慢趴在地上,颤巍巍捡起那几页供词,看了两眼,肩背阵阵抽搐,良久终于点头。
我抓起案上明瓷茶盏,用尽力气摔向她,“混帐东西——”
瓷盏正正砸在她额角,碎片四溅,一缕鲜血淌下她惨白面颊,赫然触目。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母亲,你还算不算是人?”我极力克制着愤怒,堪堪压低了声音。
锦儿终于缓缓抬头,眼中一片赤红,映着面颊血痕,异常可怖。
“我是不是她的母亲?”她嘶声重复我的话,陡然厉声大笑,“我也希望不是……我也不想生下她,不想让她生来就是个孽种,跟我一样的孽种!”
——孽种,这两个字如火舌一般烫上我。
我霍然站起,全身似已僵直,“你说什么?”
她惨笑,“我说,她是个孽种,跟我一样的孽种!”
我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一软,跌坐回椅上。
锦儿一直在乐舞教坊长大,是舞姬的私生女儿,直至她母亲病死,也未告诉她生父是谁。在乐坊,这样的孩子并不少,通常男孩送人,女孩留下,长大后不是做乐妓,就是做婢妾。而她尚算幸运,七岁那年被我的奶娘偶然看到,怜她孤苦,便带进府来做了侍女。
此刻,她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女孩儿是孽种,跟她一样的孽种。
我定定望着她,全身一阵阵发凉,在心中盘旋过无数次的疑问,终于艰涩开口,“锦儿,告诉我,徽州离散之后,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唇角陡地一抽,瞳仁缓缓收缩,“郡主,你真的想知道?”
我起身走近,抽出丝帕,将她额角血迹拭去,“起来说话。”
她恍若未闻,依然跪跌在地,半仰起头,拽了我的袖子,笑容诡异,“这是个好长的故事呢,郡主,你大概从来不曾听过……真的要听锦儿讲吗?”
我心里发凉,后退一步,抽出袖子,“锦儿,你先起来。”
“你还记得徽州行馆外的玉器行么?”她眼光直直地问我。
我当然记得,那件玉器行的店主是个见多识广的胡人,每次我带着锦儿去市集闲逛,总爱到他的店里小坐,听他讲西域商贸的趣闻。
“你被劫走后不知生死,当时我唯恐保护郡主不力,被相爷责罚,惧怕之下便想着离此不远的许州,还有我娘的一房亲戚,不如暂时投奔,等有了郡主的消息再做打算。也活该是报应,临走前,起了一时贪念,看到行馆里颇多珍奇古玩,便悄悄拿了几件,想去城中玉器行变卖。”
锦儿惨然一笑,“哪里想得,就是这几件古玩,害得我一生尽毁……那胡人见了这几件东西,又看我只是个孤身女子,当即起了歹心,趁我不备,将我迷晕……等我醒来,已经失身于他,所携财物也被他尽数搜去。我被那畜牲关在后院里,受他百般凌辱,终于有一天,给我找到机会报仇,趁他酒醉,将他喉咙割了,搜出他身上的银子,连夜逃出徽州。”
她平静如常地说来,唇角犹带一丝快意的笑容。
此刻的模样,与平日那个胆怯懦弱,动辄瑟瑟发抖的苏锦儿,完全判若两人。
“本以为我的苦日子到头了,谁知到了许州不久,我竟有了身孕……原本我想一死了之,省得像我娘一样受苦……只是临死前,我还有心愿未了,就这么死了,也不瞑目。”
她顿了顿,神色忽又温柔无限,“我还想再看一眼三殿下,看过了他,也便没什么遗憾了。”
我闭了眼,无声叹息,原来,她也是恋慕子澹的……那些静好甜美的岁月,她默默跟在我身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在我和子澹的天地里,她如同一个不出声的摆设。可我们都忘了,她也是一样的豆蔻年华,也一样有少女萌动的春心。
“我千辛万苦去了皇陵,真的见到了他,想不到他那么高兴,看到我,高兴得竟然流泪!”锦儿眼中光彩绽放,仿佛回到再见子澹的那一瞬间。
“他竟然亲手为我倒茶,那么尊贵的人,竟然为一个卑贱的丫鬟倒茶……看到他,我什么苦都忘了,再也舍不得死,我要看着他,陪着他,一辈子做牛做马地陪着他!”
我再也听不下去,耳中嗡嗡,心中痛到无以复加。
子澹,子澹——
我只当那段情怀是年少懵懂,却不知他用情之深,竟至于此!
扪心自问,我对他的情分,不及他对我之万一。
锦儿幽幽道,“我将我的事全都告诉他,他也一点不嫌弃,从此收留我,让我好好生下孩子,还给了我们母女堂堂正正的名份!”她陡然抬眼,直勾勾望向我,“这么好的男人,你怎么舍得忘了他?你跟了个有权势的男人,就忘了他,枉他一心一意想着你,你却全然看不到,就像我一心一意待他,他却只当我是你的丫鬟,从不当我是他的女人……我这个侍妾算什么,算什么?”
她狠狠逼视我,目光如刀,一寸寸剜进我心底。
“我生的女儿,他口口声声叫她阿宝,连我女儿都逃不出你的影子,你凭什么!”她越说越是激愤,渐渐状若疯狂,一步步逼到我跟前,“这孽种生下来还要害我,初时还不察觉,可她那眼珠子,竟然越长越像那胡人,黑不黑,黄不黄,一看就是个孽种……万万不能让人看出来,让人看出来,一定会杀了她……我也给她害死了……瞎了也比死了好,这害人精,瞎了好,瞎了省得再害人……”
我骇然盯着她,她神色扭曲,言语迷乱,俨然已是个疯妇。
次日,景麟宫上下宫人全部替换,知情的宫人尽数下狱。
小郡主被送入明桓殿,由仔细可靠的宫人看护照料。
锦儿被幽闭在景麟宫,不得出内室一步。
这一桩骇人的皇室丑闻,一旦传扬出去,子澹将声名尽毁,皇家也颜面扫地。
偏偏这一桩丑闻背后,牵扯了多少陈年往事,恩怨悲欢。
如果是姑姑,或是任何一位明智的后宫主人,她们的选择必然是——处死锦儿和孩子,处死全部知情宫人,将这桩秘密永远掩埋地下。
可是,这一次,叫我如何能下手,如何能置身事外!
选秀
一道火漆传书,从南方快马送到,直抵朝堂之上。
南征大军自渡江之后,步步进逼,从水陆两线夹攻,对南方宗室的势力逐步合围,分批歼灭,终于将惠远王为首的十余万叛军主力逼退到缢州以北,前后大军合围,再无退路可逃。
走投无路之下,各路叛军内讧,反复无常的晋安王自恃不曾正面与朝廷交战,企图擒住子律,借此向萧綦献媚纳降,以求自保荣华。
内乱中,晋安王夜袭行宫,杀了个措手不及。
子律在一众死士护卫下,单骑出逃,赶往惠远王军中,急调大军反扑。
两军激战一天一夜,晋安王精于权谋,战阵之上却不敌惠远王骁勇,终被诛杀于阵前。
叛军自此大乱,为保军心不堕,以惠远王为首的江南宗室,只得仓促将子律推上皇位,在缢州筑起高台,草草登坛祭天,奉子律南面称帝。
满朝文武为之愤然。
子律称帝,公然篡位,终于被逼上了逆贼的死途,再无回头路了。
萧綦等的就是这一天,等子律称帝,篡位之罪坐实,即可名正言顺将江南王族尽数剿杀。
翌日,一道诏书公告天下,子律一党篡逆,罪在不赦,钦命南征大军即刻平叛,逆党之首及相关从犯,无论身份爵位,一并诛杀,不得姑息。
春末夏初,午后已经微微有些闷热,湘妃竹帘半垂,隔开了外面灼人的阳光,筛下细碎光影,一道道洒在书案上。
我执了纨素团扇,倚在萧綦身侧,一边替他轻轻摇扇,一边侧首看他披阅奏折。
又是一份大破南方叛军的捷报,奉远郡王的残部被追击至郗川,大半归降,其余尽歼。
萧綦合上折子,流露一丝笑意,鬓角却有微微的汗珠。
南方大局已定,子律兵败溃亡只在早晚而已。
我恍惚想起那个孤僻的孱弱少年。
先皇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