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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面前时,我还来不及拭干泪痕。
两个人相对无语,一阵微风吹起我衣带飘拂,透衣生凉。
他皱眉,却仍是温言道,“这里不像京城,四月还凉,怎能穿这么少就出来。”
我淡淡一笑,“有劳王爷挂虑。”
他默然,我也无言以对,当即略一敛身为礼,转身便走。
“——阿妩”
我顿住,怔怔回眸,他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他立在那里,只着一袭宽襟广袖的黑色锦袍,高冠束发,不若戎装时威严,却另有一分清峻。
“回房去吧”,他柔声道,“这里通向书房,常有外人走动,有碍你休养。”
我淡淡看他,“王爷还有别的吩咐么?”
他深深看我,似有话说,却终是无言。
意迟迟
毕竟是暮春了,夜里倒也不觉得凉。
沐浴过后,长发半湿,我慵然倚在窗下,玉秀用一柄月牙梳轻轻梳透长发。
“玉秀,我长得凶神恶煞么?” 我懒懒问。
玉秀扑哧笑出声来,“要是凶神长得都跟您一样,怕就成了仙女了。”
“那你们到底怕我什么呢?”我扬眉看她。
这丫头渐渐跟我熟了些,也不那么局促了,见我笑容温软,便小心翼翼说道,“您是皇城里的郡主,自然手段厉害……”她悄悄看我一眼,“况且,您连王爷都敢打……”
我愕然,“我什么时候打过王爷?”
玉秀脸上浮起古怪的神色,想笑又极力隐忍,“那天,王爷从内室出来,脸上还有手指印呢!”
玉秀拍拍胸口,“那可吓死我们了,借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对王爷动手呀……如今府里上下都说,王妃可是真真不得了呢!”
原来如此,那一记脆生生的耳光,没能泄我心头之恨,倒让我的悍名人尽皆知。
怔了片刻,我到底忍不住,纵声大笑,心中悒郁仿佛也淡了几分。
突然之间,渴念起徽州行馆的美酒,竟是好久不曾沾酒了。
“府里有没有酒,去找壶好酒过来。”
不过片刻,玉秀拎了只酒壶,悄悄跑回来。
好浓冽的酒香,一闻便知是好酒。
让玉秀退了出去,我独自一人倚在窗下,举壶就口,仰头就喝。
边塞月色如练,依稀记起,曾经有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那个白衣萧瑟的身影,立在月下……贺兰箴,不知如今逃到了哪里。
我一定是醉了,怎么无端端想起了贺兰箴。眼前渐渐有些迷离,右肩动弹不得,左手又不若右手灵活,几次举起酒壶,却洒了自己衣襟半湿。
壶中渐渐空了,我仰头,想倾尽最后一口,陡然手中一空,那酒壶被人劈手夺去。
不待我睁眼看清,腰间一紧,被人拦腰横抱起来。
“贺兰箴,你放手——”我神智昏乱,脱口叫道,“不许碰我,我夫君是盖世的英雄,他会杀了你!贺兰箴,你不配与他为敌……你走,走得远远的……”
他顿住,继而将我放到床上,竟然解开我衣襟。
我猛然挣扎,顿时右肩一阵剧痛,整个人却被疼痛激的清醒过来。
眼前,是萧綦盛怒的面容。
他眼中有慑人的锋芒隐隐闪动,唇角紧绷,如一刃薄削的刀。
衣带缠成死结,他双手一分,顿时撕裂了半幅衣襟。
“不要……”我拉住他的手,身子不由自主发颤。
他冷冷看我,“不要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紧紧拉住散裂的衣衫不肯松手。
“满身是酒,还不脱下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狠狠扯下我半湿的衣衫。
我无言,咬唇侧过脸去,羞窘不堪之极,深悔刚才醉酒失言。
“谁给你找来的酒?”他冷冷道。
“不用你管……你自风流,我自逍遥,不是很好?” 我闭目不看他。
下巴骤然被他捏紧,“你可以恨我,但休想在心中记挂别人。”
我彻底被他激怒,“你又算什么,大婚之夜不辞而别,却在这里姬妾成群——萧綦,你扪心自问,可曾真心当我是你妻子?”
他定定望着我,目中神色莫测。
“不管你为了什么娶我,也不管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从前的事我不想知道”,我泪如雨下,“我不怨你,不恨你,只求这一生太太平平地过去,你做你的豫章王,我做我的王妃,纵然不能举案齐眉,至少可以相安无事!”
他默然良久,缓缓用手拭去我满脸的泪,可那泪水涟涟不绝,泅湿了他的掌心。
“有些事情,也许并不如你当时所想”,他抚过我脸庞,“如果不是贺兰箴把你劫到这里,我恐怕会一直以为,这桩姻缘只是与你们家族的盟约。”
我不想再听到往日的宿怨,他却径直说下去,“大婚当夜不辞而别,你可知是谁的授意?”
——那个红烛空燃的夜晚,是我此生无法忘却的悲哀。
“是你的父亲,我的岳丈,左相大人。”
心口骤然抽紧,我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
“皇上忌惮我已久,朝中一半是你父亲和皇后的外戚势力,一半是右相温宗善与皇族的势力。我与你们家族联姻结盟,令皇上坐立难安。温老儿向皇上献计,趁我回京之际,密调温氏亲信大将邓恩赶赴宁朔,执皇帝手书,接掌我军中大权。如果当晚留在王府,次日一早,圣旨就会传到,任我为太傅,表面上晋为三公之列,实则将我架空兵权,留困京城。”
他深深看着我,眼中怜惜歉疚交织,“皇上与温相苦心密谋,更借你我婚事为幌子,将此事隐瞒得密不透风,连王相知悉此事,也已经是大婚当日了。他火速传信于我,假称叛军入关,令你叔父手下禁军打开城门,助我连夜出城。恰逢当时天意助我,突厥北犯,我适时赶回宁朔,以守城不力之名,将邓恩以军法处斩。若非如此,今时今日,你恐怕已经寡居王府了。”
我全身犹如浸在冰水之中,寒彻筋骨。
父亲骗了我,姑姑也骗了我……
我所有的亲人,他们一个个,一次次欺骗我。
我以为至亲至爱之人,恰恰是亲手把我推入不幸深渊之人。
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还有谁值得依托?
“阿妩”,他唤我,将我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手触痛了我伤处,我却忍住痛楚,不肯出声,唯恐一出声,就会失去这个温暖的怀抱。
“也许这些话对你太过残忍。”他的下巴轻轻触到我脸颊,些微的胡茬摩娑在肌肤上,隐隐刺痛而又甜蜜,一如此刻心中的感受,“然而,你终究是要面对,不能一生一世躲在深闺。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今非旧
这一夜,他没有离开。
或许是酒醉之后,人会变得格外脆弱,也或许是亲人欺骗的真相,让我最后的倔犟彻底瓦解……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家中亲人的百般娇宠,千般呵护。
宫阙重阁,飞红滴翠,曲觞流水,华赋清谈……曾经在我心中,那个完美无暇,高高在上的琉璃世界,终于跌落到尘土里,化为飞灰。我不能怨恨,也不愿怨恨,无论亲族家人做了什么,即便他们将我彻底放逐于大荒之外,那也是我对这个家族的责任,是我不可逃脱的宿命。
出嫁之前,姑姑的话言犹在耳。我记得她说过,离开了家族的庇佑,我将一无所有。
可是,另一个人却告诉我相反的话。
——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我赫然抬头,心中的懵懂,终于被他灼灼目光唤醒,一念之间,恍如大梦初醒。
从嫁给他那一天起,我就已不再是皇城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郡主,不再是父母膝下娇痴任性的小女儿,不再是家族庇护下的恋巢雏鸟……不再,永远不再。
我已经嫁为人妇,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这一生,我都将站在他的身边,冠以他的姓氏,和他荣辱与共,一起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无论是边塞长风,还是朔漠冷月,我都已经踏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我的确一无所有,仅有的,只是这个男人。
如果他愿意,随时会用肩膀为我支撑起一个天地。
如果他走开,那么,我的这个天地,是否也会瞬间坍塌。
连父母亲人都会转身离去,还有谁会不离不弃——
我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即使睡着了,也紧紧牵着他的衣襟。
如果可以,我愿意缩短十年生命,去换一段不离不弃的姻缘。
可是心中,仍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在怀疑挣扎。
我不能,不敢,也不甘心把此生最后的期冀,尽托付给一个男人,我已经输了家人亲族,再也输不起更多。
天色刚刚泛亮,我被细微的声响惊醒。
方才隐约听见远处大营传来呜咽的号角声,那是军中众将已经齐集大帐,等他升帐议事。
他已经起身,换上一身戎装,由下人侍侯着盥洗整装。
我掀开床幔,轻悄悄下地,只着贴身丝衣,长发散覆,赤着双足,轻轻走到他身后,接过侍女手中的风氅,想给他披到肩上。他竟然那么高,我右肩无力,不能抬高,只得踮起足尖。岂料他霍然转身,我一下子立足不稳,跌进他怀抱。
“这时候投怀送抱,似乎太早了些?”他揶揄我,眼中笑意深深。
我顾不上脸红,却被他眼中的血丝吓了一跳。
昨晚哭得筋疲力尽,醉后又是睡意沉沉,我早忘了什么娇羞,紧紧牵着他衣襟,一步也不让他离开。他就一直揽着我,倚躺在我身边,整夜和衣而眠。
“你……一夜没睡着么?”我仰头,看着他眼底的红丝,有些心虚。
他也不理会,看了看我赤足散发的模样,二话不说将我打横抱起,放回床上。
“先学会照料自己,再来侍侯我”,他皱眉,却怎么看都不觉得严肃,大概是已经看习惯了,不再害怕他皱眉的样子。
我试探着伸出手指,触摸他的眉心,他似乎并不习惯这样亲昵的举动,下意识往后一躲,却又顿住。我的手指迟疑片刻,终于轻轻按上他眉心,那里有浅浅一道皱痕,宛如刀刻一般。
他一动不动看着我,神情温柔和煦。
号角呜咽声远远传来,又在催促主帅升帐了。
他直起身,脸色肃然。
“你去吧”,我对他展颜一笑,复又垂眸叹息。
他突然抬起我的脸,深深吻了下来……天旋地转,仿佛一阵炽热的风暴将我席卷,强烈的男子气息,不容抗拒的力量,侵袭了我隐秘深藏的情怀。
一滴眼泪滑落鬓间。很久以前,久远得我几乎已经忘记——曾经有一个少年,也曾温柔亲吻过我……在摇光殿的九曲回廊下,薰风拂衣,新柳如眉,那个温雅如春水的少年,俯首轻轻吻上我的唇,酥酥的,暖暖的,让我惊奇得睁大了眼睛。
那个初吻,终结于我那一声大煞风景的尖叫,“啊,子澹,你敢咬我——”
子澹,子澹……
今非旧,那个温雅的少年已经同我的昨日一起远去,恍如隔世。
久久,久久……他终于放开我,头也不回走了出去,一众侍卫随在后面,渐渐去得远了。
四周烛光渐熄,窗外天色微明,边塞的清晨格外孤清寂寥。
他的气息似乎还缭绕在四周,我怔怔坐起,有好一阵子恍惚,直到玉秀轻声唤我。
“梳洗更衣”,我召来玉秀,一众侍女随即鱼贯而入。
天色终于亮开,侍女推开南窗,晨风透帘而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走到立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个衣袂翩跹,素颜如莲的身影。
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黑眸深处燃起明亮的,灼灼的光彩。
弃我去者,已如昨日之日,不可挽留,就当作从前的记忆已经死去。
而我还活着,历经艰险,满身伤痛,依然活着,活在当下,活在这一片明媚晨光之中。
从这一刻开始,我要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一片新的天地。
我立誓,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命运,再也不让任何人夺走我的一切。
“王妃请用茶”,玉秀奉上一盏紫毫银针。
我接过茶盏,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堂下的妇人。
这妇人一身新绸夹衣,腕上戴一只金钏,虽然此刻面如土色,仍不失镇定。
“在府里执事几年了?”我略带笑意。
“回王妃,奴婢进府侍侯有两年了。”
这凌刘氏是萧綦身边一名凌姓参事的夫人,两年前才续的弦。当时萧綦刚刚从京中北返,内有朝廷相逼,外有突厥犯境,恰巧身边随侍多年的老管事又病亡,王府内务无人打理,仓促间便让凌参事在宁朔新娶的夫人,暂时进府执事。这凌刘氏出身富家,念过些书,人也精明能干,又是宁朔人士,渐渐将王府打理得有理有条。前些日子,我伤势渐渐好转,她曾率府中其他管事一同来请安,当时倒也不曾在意此人。
“本宫不在这两年,倒是辛苦你了。”我笑意更深。
凌刘氏连连叩头,“娘娘折杀奴婢了。”
“你怎能自称奴婢呢,尊夫也是王爷身边将官,堂堂从五品参事的夫人,在我府中为奴为婢,非但不合礼制,更是委屈了凌夫人。”我愈发客气谦和。
凌刘氏面有得色,口中仍然自谦。
笃,我将茶盏随手搁上案几,“你们夫妇二人对王爷忠心耿耿,说起来,早该嘉赏才是。我听说尊夫也是一员将才,做个参事可惜了,不如明儿就让王爷调他去那摩,做个镇边守将,你看如何?”
凌刘氏脸色骤变,“娘娘,这……外子恐怕难当大任!”
我扬眉一笑,“有你这个贤内助跟在身边,必定不负本宫厚望。念在你们夫妇年长,本宫特许你的家眷亲人,一同随行。”
“娘娘开恩!老奴蠢笨无知,冒犯了娘娘,万望娘娘息怒!外子年迈体衰,去那边远苦寒之地,只怕命不久矣……求娘娘饶了奴婢一家老小!”凌刘氏脸色惨白,匍匐在地,叩头不止。
“你既知有错,倒说来听听,是犯了哪一桩?”我轻抿了一口茶。
“老奴未将杏儿拨到娘娘房中侍侯。”凌刘氏怯怯回道。
“本宫吩咐下来,你既然知道,为何违命不尊?”
“杏儿一直在王爷房里服侍,此事恐怕还得禀报王爷,老奴不敢擅自做主。”凌刘氏提起王爷,仿佛声气足了两分。
“这么说,本宫的话,你就可以当作没听见?”我曼声问她,“并且忘了向王爷禀报?”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凌刘氏磕头如捣蒜。
我一扬手,将茶盏劈面摔到她跟前,瓷片四溅,茶叶茶水泼了她一脸。
“娘娘饶命啊”,凌刘氏膝盖一软,趴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发抖。
“饶你什么?饶你私下将两个侄女送进府来,妄想有朝一日做了侧妃,攀龙附凤?饶你将府中油米供应交给娘家商行采办,从中渔利?饶你目无主子,欺上瞒下,对本宫不敬不尊?”
我每说一句,她面色惨淡一分,料她万万想不到,我在府中不过半月,养伤期间足不出户,竟能将府中一切底细查知得清楚明白。
那个杏儿,还有另一名萧綦房里的侍婢,都是这个凌刘氏从亲眷中挑出来的美貌女子,故意送入王府,只盼得了宠眷,封个侧妃,从此飞黄腾达。可惜她打错了算盘,萧綦忙于军务,根本无暇顾及女色,只将两个女孩儿纳为侍婢,也不见得怎么宠爱,更无收房之意。
那凌刘氏已经整个儿瘫软在地,痛哭流涕,哀告求饶。
我不再与她多费唇舌,唤来侍卫,将凌刘氏杖责二十,连同那两名侍婢,和与她们沾亲带故的下人,一并逐出王府,永不得踏入王府一步。
大约是凌刘氏仗势骄横,早已犯了众怒,一众人哭哭啼啼离开王府时,众人竟拍手称快。
收拾完这些琐碎之事,总算觉得整个府邸清净舒服了。
那两个侍妾临走之时,哭成个泪人儿,口口声声要见王爷。
她们不是不可怜,只是投错了胎,生错了命,自己又打错了主意。
或许人生便是如此,有人一出生就是错,有人到最后才犯错。
有些人生错了命,往后步步为营,或许也能走出一番新的天地;而有的人原本可以乐天知命安度一生,偏偏心比天高,谋求太多,最终落个命比纸薄。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铁石心肠,或许从我一出生,骨子就流淌着世代权臣之家冷酷的血液。
我立在前堂,不觉摇头微笑,饶是萧綦英雄盖世,却也难断这琐碎家务。
若让他来管教这一众婆子丫鬟,只怕他立时头大如斗,恨不得通通关入大牢,眼不见为净。
想到他,心中顿时柔软,这几日他军务越发繁忙,总是整天不见人影,一旦回府又有堆积如山的文书……纵然如此,他仍然每晚过来陪我入睡,待我睡着之后,才回书房披阅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