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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铃-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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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写的是:“余一生虽杀人无数,然所杀者无不可杀之人,是以余生平虽然可日无憾……”
  南宫平为之长叹一声,他仔细地体会这“无憾”两字其中的滋味,暗中不禁长叹自语:
“这两字看来虽平凡,其实却不知要化多少精力,忍耐多少痛苦才能做到,而我呢!……”
  他想起方才死在他剑下的道人:“我伤了此人,心中能否无憾?”他也想起那道人方才
的言语,“师傅他老人家一生无憾,怎会做出他口中所说那样的事!”
  于是他信心恢复,宽然一笑,接着下看:“然余无憾之中,亦有一事,可称遗憾……”
  南宫平心头一冷,立即下看:“十余年前,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余心久已深恨
之,适逢其人又伤余一友,是以余仗剑而出,将之毙于剑下,然事后余却知此事实乃余友之
错,而那平素恶行极多之人,于此事中,反是清白无辜,是以余……”
  下面的字迹,突地为一片鸟血所染,再也看不清楚!
  南官平方自看到紧要之处,此刻自是急怒交集,但鸟血已干,纵然洗去,字迹亦将模糊
不清,他剑眉双轩,双拳紧握丝绢,呆呆地愕了半晌,心中突又一颤:“难道这片血迹,是
自师傅他老人家身上流出的!”
  一念至此,胸中热血倏然上涌,倏然长身而起,只觉满怀悲激,无可宣泄,方待仰天长
啸一声,目光突地瞥见那只鲜血淋漓的死乌尸体!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大笑三声,抑或是该大哭三声,颓然坐回地上,目光凝注死鸟,
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只得跳过那片血渍,往下接看,乌血的下面,写的是——“是以
余将此人交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
  南宫平双眉一皱,诧声自语:“她……?她……她是谁?”愕了半晌,再往下看:“临
行匆匆,余亦不能将此事尽告于汝,然汝日后必有一日,能尽知其中真相,余往日不能善于
待汝,亦是余生平一憾,唯望汝日后戒言戒恶,奋发图强,勿负余对汝之期望!”
  这寥寥数十字,南宫平反来复去,竟不知看了多久,只觉这淡黄丝绢上的字迹,越看越
见模糊,吹在他身上的山风,寒意也越来越重!
  “临行匆匆……”他口中喃喃自语,“难道……难道师傅他老人家真的死了么?……”
于是,两行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悲哀,加上怀疑,这滋味的确令他无法忍受,“日后必有一日,能尽知此事真相……”
  但这一日,何时方至?“余往日不能善于待汝,亦是余生平一憾……”他伸手一拭面上
泪痕,仰天呼道:“师傅,你老人家一直对我是极好的,我也一直感激你老人家,你老人家
难道不知道么?”
  他茫然地用自己的手掌,在浅浅的草地上掘了个浅浅的土坑!
  然后,便将那只死鸟,仔细地埋葬在这浅浅的土坑里。
  他纤长而苍自的手掌,都已沾满了褐黄色的泥土,上坑拍平,一声叹息,他任凭泥土留
在手掌上,口中却又不禁喃哺自语:“我与你终是有缘,是么?否则世界如此之大,你怎会
偏偏落入我的手掌里?这土坑虽浅,但已可为你聊蔽风雨……”
  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倏然顿住语声,因为他心中突地想起了那被他一剑刺死的道人,那
一具碧绿的尸身,今后岂非将长久暴露于无底的绝壑中,永恒的风露下,于是他以纤长的手
掌,划开面前那一片青青的山草,正如他冀望以他无形的利剑,划开他心中的积郁。
  青草虽分,积郁仍在,他黯然阖上眼帘,冀求这份黑暗的宁静,能使他心中杂乱的思潮
澄清,于是一层沉重的疲倦,便也随着眼帘的落下,而布满到他全身,为着今晨的决战,
“止郊山庄”的门人弟子,昨宵已彻夜未眠,何况南宫平刚才与那高髻道人一番苦斗,更耗
尽了他体内所有的真力!
  生理的疲倦,使得他心理的紧张渐渐松弛,也使得他身心进入一种恬适的虚无境界,也
不知过了多久……
  西山日薄,晚霞满林,黄昏渐至,树林中突地发出“咯”地一声轻响,那平凡而神秘的
紫檀棺木,棺盖竟缓缓向上掀了开来——宁静的山林中,这声响虽然轻微,却已足够震动了
南宫平的心弦,他霍然张开眼睛,正巧看到这一幅骇人的景象——无人的棺木中,竟有一双
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缓缓将棺盖托开!
  南宫平这一惊之下,睡意立刻全被惊散,只见那棺盖越升越高……
  接着出现的,是一绺如云的秀发,然后是一张苍白的面庞。
  满天夕阳,其红如血,映在这张苍白的面庞上,竟不能为她增加半分血色,南宫平纵然
胆大,此刻却也不禁自乙底升起一阵寒意,沉声道:“你……你是……谁?”他虽然鼓足勇
气,但语声仍在微微颤抖。
  棺中的绝色丽人,此刻已自棺中缓缓长身而起,她那纤弱而动人的美丽身躯,被裹在一
件正如她面容一样纯白的长袍里,山风吹动,白袍飞舞,她身躯竟似也要随风飞去,然而她
一双明媚的眼睛,却有如南宫平座下的华山一般坚定!
  她轻抬莲足,自棺中缓缓跨出,袍袖之下,掩住她一双玉掌,一步一步地向南宫平走了
过来,她面上既无半分笑容,更没有半分血色,甚至连她那小巧的樱唇,都是苍白的,空山
寂寂,骤然看见了她,谁都会无法判断她来自人间,抑或是来自幽冥!
  南宫平双拳紧握,只觉自己掌心俱已冰冷,气纳丹田,大喝一声:“你是谁?”方待自
地上一跃而起,哪知这棺中的绝色丽人,突然地轻轻一笑,柔声说道:“你怕什么?难道你
以为我是……”再次轻笑一声,倏然住口不语。
  她语声竟有如三月春风中的柳絮那么轻柔,那般令人沉醉,她那温柔的一笑,更能令铁
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为之动心,她所有自棺中带出的那种令人惊栗的寒意,刹那之间,便在她
这温柔的笑语中化去。
  南宫平目光愕然,只觉她这一笑,竟比叶曼青的笑容还要动人,叶曼青笑起来虽有如百
合初放,牡丹盛开,但只是眼在笑,眉在笑,口在笑,面庞在笑而已,而这棺中丽人的笑,
却是全身、全心全意的笑,就连她的灵魂,都似已全部浸浴在笑的涟漪中,让你的呼吸,也
要随着她笑的呼吸而呼吸,让你的脉搏,也要随着她笑的跳动而跳动。
  但笑声一止,南宫平却又立刻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他再也想不透这具平凡的棺
木中,怎会走出一个如此不平凡的人来。
  他脚下移动,终于霍然长身而起,现在,他已与她对面而立,已毋须仰起头来,便能清
楚地望见她的面容,于是,他立刻恢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自尊,再次低喝一声:“你
是谁?”喝声已变得极为镇定而坚强!
  棺中人秋波如水,上下瞧了他两眼,忽地“噗哧”一笑,柔声道:“你年纪虽轻,但有
些地方,的确和常人不同,难怪龙……龙老爷子肯放心将我交托给你!”
  南宫平一愕,暗暗忖道:“将她交托给我……”他立刻联想到那幅淡黄柔绢上的言语:
“……是以余将此人交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他方才所惊异的问题:“她是
谁?”此刻已有了答案:“她”便是此刻站在他身前的这面容苍白、衣衫苍白、一身苍白的
绝色丽人!
  然而,对于其他的疑窦,他仍然是茫无头绪,他暗中长叹一声,突地发觉天地虽大,有
许多事却偏偏是如此凑巧,那淡黄柔绢上最重要的一段字迹,竟偏偏会被鸟血所污,这难道
是苍天在故意捉弄于他!
  只见这出自棺中的白衣丽人眼波带笑,柳腰轻折,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伸了个
懒腰,仰首望天,自语着道:“日子过得真快,又是一天将要过去了……唉,其实人生百
年,又何尝不是弹指便过……唉,古往今来,谁又能留得住这似水般的年华呢?”
  她语气之中,充满了自怨自艾之意,根本不是一个如此艳绝天人的年轻女子所应说出的
话,而像是一个年华既去的闺中怨妇,在叹息着自己青春的虚度,与生命的短暂!
  夕阳,映着她秀丽绝伦的娇靥,南宫平侧目望去,只见她眉目间竟真的凝聚着许多幽
怨,显见她方才的感慨,的确是发自真心,他心中大为奇怪,不禁脱口道:“姑娘……夫
人……”
  棺中丽人忽又一笑,回眸道:“你连我是姑娘,抑或是夫人部分不清楚么?这倒奇怪得
很!”
  南宫平干咳两声,讷讷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棺中丽人道:“龙老爷子既然将我交托给你,难道没有对你提起过我?”
  南官平双眉微皱,脑海又自闪电般泛起那幅淡黄柔绢上的字迹——“十余年前,武林中
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他心头一懔,暗暗忖道:“难道她真的便是那高髻道人口中所说
的,冷血妃子‘?”心念一转:“但那‘孔雀妃子’十余年前已享盛名,于今最少也该三十
余岁了!她……”目光抬处,只见这棺中丽人,犹在望着自己,眼波晶莹明亮,面靥莹自如
玉,看未看去,最多也不过只有双十年华而已:他赶紧逼开自己的目光,只听棺中丽人又自
轻轻笑道:“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我呀?”伸手一抚她那长长披了下来、几乎可达腰
际的如云秀发,又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一些心事,是不是在猜我的年纪?”
 标题 
古龙《护花林》
第三章 柔肠侠骨
  南宫平面靥微红,垂首敛眉,但口中却正色说道:“不错,我此刻正在想着你的年
纪!”
  棺中丽人幽幽长叹了一声,道:“我的年纪,不猜也罢!”
  南宫平微微一愕,却听她接口又道:“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实在己不愿别人谈起我的年
纪了!”
  两人相距,不及三尺,南宫平垂首敛眉,目光不敢斜视,心中却不禁大奇:“这女子年
纪轻轻,为何口气却这般苍老?”口中亦不禁脱口说道:“你正值青春盛年,为何……”语
声方了,这棺中丽人突地自地上长身站起,伸手一抚自己面靥,道:“青春盛年?……”她
话中竟充满了惊诧之意。
  南宫平皱眉道:“双十年华,正值人生一生中最最美丽的时日,你便已这般懊恼灰心,
莫非是心中有着什么难以消解的怨哀忧郁?”
  他一直低眉敛目,是以看不到这棺中丽人的面容,正随着他的言语而发出种种不同的变
化。
  他只是语声微顿,然后便又正色接口说道:“家师既然令我好生照顾姑娘,但望姑娘能
将心中的忧郁悲哀之事,告诉于我,让我也好为姑娘效劳一二。”他心中但坦荡荡,虽然无
法明了自己的师傅为何将一个少女交托给自己,但师傅既已有令,他便是赴汤蹈火,也不会
违背!是以他此刻方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女说出如此关切的话!
  哪知他语声方了,棺中丽人口中低语一声:“真的么?……”突地柳腰一折,转身狂奔
而去。
  南宫平呆了一呆,大喝道:“你要到哪里去?”
  棺中丽人头也不回,竟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依然如飞向前飞掠,只见她长衫飘飘,
长发向后飞扬而起,窈窕动人的身形,霎眼问便掠出林去,轻功之曼妙惊人,竟是无与伦
比!
  南宫平心中虽是惊疑交集,却也来不及再去思考别的,甚至连那具棺木也没有管它,便
跟踪向林外掠去,口中呼道:“家师已将你交托给我,有什么事……”放眼四望,棺中丽人
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他只得顿住呼声,四下追踪,心中不住连连暗叹,忖道:“她若走得不
知去向,我怎样对得起师傅!”
  空山寂寂,夜色将临,要在这寂寞的空山中寻找一个孤单的少女,即使比之大海捞针,
也未见容易多少。
  南宫平只有漫无目的地漫山狂奔,他根本连这棺中丽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以他也无法
出声呼唤,风声之中,突地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他也实在渴了,脚步微顿,身形一
转,便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一道山溪,蜿蜒流下,在星光与月光交映中,正如一条银白色的带子,南官平穿过密
林,山溪已然在望,于是他便似渴得更难受,脚下一紧,“唰”地掠到溪畔,方自俯身喝了
两口清澈而冷冽的溪水,忽听水源上头竟然隐隐传来一阵阵女子的笑声!
  他精神一振,沿溪上奔,倏地三五个起落,他已瞥见一条白衣人影,正俯身溪畔,似乎
在望着溪中的流水,又似乎在望着流水中的影子。他毫不犹疑地掠了过去,只见这白衣人影
动也不动地伏在那里,口中时而“咯咯”娇笑,时而喃喃自语:“这究竟是真?抑或是
梦?……”直到南宫平掠到她身侧,她仍在呆呆地望着流水,竟似已望出了神。
  南宫平再也想不到这神秘的女子方才那般疯狂地奔掠,竟是奔到这里望着流水出神,站
在旁边,愕了半晌,忍不住俯身望去,只见那清澈、银白的流水中,映着她艳绝人寰的情
影,流水波动,人面含笑,水声细碎,笑声轻盈,这诗一般、画一般的情景,南宫平几乎也
看得痴了。
  水中的人影,由一而二,由单而双,棺中丽人却也没有觉察到,此刻她眼中除了自己映
在水中的影子外,便什么都再也看不到。
  她不断地以她纤细而美丽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面靥,口中又喃哺自语:
“这竟是真的,我真的还这么年轻……”然后,她突地纵声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塞翁失
马,焉知非福,想不到,我竟在无意之中,得到了普天之下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驻颜秘
术。”她霍然长身而起,挥动着她长长的衣袖与满头的秀发,在月光下高歌狂舞。
  “从此,还有谁再认得我,还有谁能猜得出我便是孔雀妃子…”
  南宫平心头一懔,反身一跃,大喝道:“什么,你竟真的是梅吟雪!”。
  出自棺中的白衫、长发、绝色的丽人,狂欢的舞步倏然而顿,两道冰冷的目光,闪电般
凝注到南宫平面上,缓缓道:“不错!”
  南宫平愕了半晌,长叹一声,缓缓道,“想不到,那道人的话竟是真的!我……我……
真是该死!”他此刻不知有多么懊恼,懊悔自己将那高髻道人伤在剑下!于是他心中内疚的
痛苦,自然比方才更胜十分。
  棺中丽人——“孔雀妃子”梅吟雪苍白而冰冷的面靥,突又泛起一丝娇笑,缓缓走到南
宫平身前,缓缓伸出她那莹白而纤柔的手掌,搭在南宫平肩上,柔声道:“你居然也曾听过
我的名字?”
  南宫平心中一片紊乱,茫然道:“是的,我也曾听过你的名字!”
  梅吟雪道:“那么,你是否也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
  南宫平道:“是的,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梅吟雪柔声一笑,搭在南宫平肩上的纤掌,突地由莹白变得铁青,铁青的手掌,掌心渐
向外,但她口中却柔声笑道:“那么,你此刻要对我怎么样呢?”
  南宫平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师傅既然令我好生照顾你,我便要好生照顾你,无论
是谁,若要伤害到你,便是我南宫平的敌人!”
  梅吟雪道:“真的么!为什么?”
  南宫平想也不想,朗声说道:“因为我相信师父,他老人家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错
的!”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即使他老人家错了,我也不会违背他老人家最后的吩咐
的!”
  梅吟雪愕了半晌,突地幽幽长叹一声,缓缓道:“龙老爷子对我真的太好了!”
  她铁青的手掌,又渐渐转为莹白,缓缓滑下南宫平的肩头,南宫平却再也不会想到,就
在方才那几句话的功夫,他实已险死还生!
  他只是茫然回过头来,茫然瞧了她两眼,面上又已恢复了他平日木然的神色。梅吟雪秋
波一转,柔声道:“你此刻心里定有许多许多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想要问我,是么?”
  南官平缓缓点了点头,梅吟雪又道:“只是你心中的疑团太多,你自己也不知从何问
起,是么?”
  南宫平又自点了点头,梅吟雪道:“可是我也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你能不能先回答
我?”
  南宫平木然道:“只要是我所知道的!”
  梅吟雪柔声笑道:“自然是你知道的!”笑容一敛,沉声道:“你师傅一定是极为放心
你,才会将那具紫檀棺木文托给你,让你保护我,那么,你怎会不知道有关我和你师傅的故
事?”
  南宫平缓缓道:“他老人家……”突地又取出那幅淡黄柔绢,道:“你且自己拿去看
看!”
  梅吟雪柳眉微皱,伸手接过,仔细瞧了一遍,面上方又露出笑容,轻轻道:“谁的血
迹?南宫平道:“死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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