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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不是齐国的事了,这是孟子在祖国的事。
孟子的生平事迹,到底先去的哪儿后去的哪儿,这是一本糊涂账,众说纷纭。从《孟子》一书的编排来看,好像不大在意事件的时间顺序,而是按照思想内容来划分的。比如,这部分主要是讲政治哲学的,那部分主要是讲心性观念的,反正不像现代的书搞得这么明确。
现在这一节的事情,有人就考证说这是孟子作为菜鸟的一段推销往事,也就是说,发生在他去见梁惠王和齐宣王之前。不过,到底时间顺序如何,这种问题照例留给专家,我们只看内容就好了。
邹国出事了。
邹国是孟子的祖国,也是个超级小国。
正如世界上存在着七个超级大国一样,还零星存在着不少超级小国。
小国到底有多小?
一个胖子站在当中,就能把东西南北四条国境线全守严实了。
邹国就是这么个小国。
这个时候,邹国和旁边的鲁国闹出国际纠纷了,邹国的领导人邹穆公正向孟子发牢骚呢。
邹国和鲁国闹别扭,孟子站在哪一边,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孟子是邹国人,可他的远祖是鲁国贵族,后来家道衰落,在鲁国不好混了,才到了邹国。所以,无论邹国还是鲁国,都是孟子的父母之邦。
孟子先表态:“我的国家是世界,我的宗教是行善。”
邹穆公一愣:“嗯——?!这话好像是托马斯·潘恩说的吧?”
孟子脸一红,“嘿嘿”干笑两声。
其实,我还真觉得潘恩这两句话很适合孟子,他像是一位满怀热忱的世界公民,不懈地流窜于国际社会,推销他行善的仁政思想。
这时候,邹穆公向他诉苦说:“我们跟鲁国打起来了,我们的官员死了三十三名,可老百姓却没一个为他们的长官去拼死的。这些贱民,真是气死我了!我想杀了他们吧,可邹国就这么点儿人口,杀的时候稍微一不留神就该把人都杀光了,可不杀吧,我又咽不下这口气。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孟子说:“等我死后三十年,秦国和赵国会有一场长平之战,秦军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人!瞧人家,那才叫打仗,您这才死了两位数,还有整有零的!用齐宣王的话说,这叫耗子伸懒腰——折腾不出什么动静来。”
邹穆公哭丧着脸说:“就算是那四十万里被忽略到的数字,落实到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那可都是天大的灾难啊!”
——这话其实是我替他们说的,我这是借这个机会反省一下自己。我小时候听新闻,听见说外国什么地方打仗,激战一天一夜,我心里就激动,就想:“打呀,使劲打!”然后听新闻里一报伤亡数字,就和邹穆公这回一样,都是什么“伤亡十五人”,“阵亡人数大约二十人”,都是这样的。我就觉得泄气,心想:这叫打的什么仗啊,想想我们中国历史上,一打仗,经常是几万、十几万的死人,那才叫打仗,那才过瘾!后来我长大了明白事理了,才知道,书上一个伤亡数字,哪怕仅仅是死了一个人,落在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在这点上,看历史容易让人产生冷漠感,就像斯大林说的,死人一旦上千上万,就变成了一个数字。在君王们手里被摆弄的一堆堆数字,一个个也都是肉长的,也都有妻儿老小。——这是顺便一提,我们接着看孟子和邹穆公的对话。
孟子回答说:“您想想以前闹饥荒的时候,您的百姓老弱之人死无葬身之地,尸体就被丢在山沟里,青壮年成百上千背井离乡去逃荒。您的粮仓那时候可是满满的,仓库里还有金银财宝一大堆。可您手下那些当官的,有人向您如实汇报情况了么?当领导的难道就该这样高高在上残害百姓么?曾子说过:‘要小心,你怎么对别人,别人也怎么对你。’所以呢,现在百姓可得着机会报复这些当官的了,巴不得他们全都死光光!百姓这么想,这么做,难道有错吗?您只要行仁政,百姓自然会爱戴长官,看到长官有难也自然就会拼死相助了。”
孟子这段话真叫掷地有声。
我们先看一个熟悉的词:“出尔反尔”,就是这里曾子说的这句“你怎么对别人,别人也怎么对你”(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现在我们说这个词都当“反复无常”的意思用,其实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出尔反尔,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邹穆公如果要向百姓呼吁“大家要对我们邹国政府有信心”,可你以前做的事早就让百姓对你失去了信心,现在再怎么呼吁也不会有人拿你当真;可你要是做到了孟子的仁政标准,那你不用呼吁什么,百姓自然就会对你有信心。所以说政府的决策一定要千谨慎、万小心,因为一旦失信于民,再想挽回这个信心那可就不容易了。
我们从这段里看到,邹国百姓虽然在灾年日子不好过,至少还能逃荒。要知道,到后来一些大一统的时代,为了保障社会安定,政府甚至会在灾年限制老百姓的逃荒——这就真是把老百姓当成数字了。孟子这时候可能还想像不到,以后还会有连逃荒都逃不了的时候呢。
关于这一节的内容,最后再说两句鲁国的情况。鲁国在春秋时代还是个响当当的角色,可现在是战国时代了,它已经很是衰落了,“战国七雄”里是没它这一号的,这个礼乐旧邦这时已经日薄西山了。
真遇上小国也没辙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这一节很是有趣。孟子不是总说什么七十里或者百里的小国也能一统天下么,这回真让他遇上了一个正在考虑如何和大国处关系的小国——滕国。
滕国有多小?
一座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你要进城得踩着小碎步进去,为什么呢?如果你步子迈大了,一只脚从北门跨进去,还没来得及在城里落地呢,就直接迈到南门外了。
滕国也在山东,大体是现在的山东滕县附近。战国时代除了像“战国七雄”这样著名的归纳式称呼之外,还有个不大著名的归纳,叫“泗上十二诸侯”,指的是泰山到泗水一带的十二个小国,滕国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滕国,国虽不大,来头却不小,它是姬姓国,是周天子的同宗。我们前面说过齐国的事,无论姜齐还是田齐,都是外姓,周朝的天子的是姓姬的,姬姓是国姓,姓姬的就比其他姓的人牛。
——但这是以前了,这个时候,姬姓早就牛不起来了,连周天子都牛不起来了。
滕国现任领导人滕文公正为牛不起来的事发愁,他问孟子说:“滕国是个小国,夹在齐国和楚国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是归附齐国好呢,还是归附楚国好?”
——如果哪位有过混黑社会的经验,一定很能理解滕文公的心情。滕文公愁啊,北边一个北霸天,南边一个南霸天,我们小滕夹中间,哎呀呀,哪个霸天都是天,服侍不好就变天!
孟子该怎么回答呢?还来老一套吗,说“百里小国一统天下”?
孟子低头想想,觉得不大现实。
滕文公催问:“孟老师,一盘器子心才西子啥捏?”
我解释一下,滕文公说的不是乱码,也不是外语,这是滕国方言。“一盘器子”意思是“一直”,“心才西子”意思是“捉摸”。现在山东滕县一带的老人家们就是这个口音。
滕文公和孟子说话很亲,因为他们是早有交情的,滕文公还是世子的时候就受过孟子的指教,他对孟子非常尊敬,甚至还很想按照孟子的主张去实行仁政,只可惜他的滕国实在太小了,连行仁政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孟子》后文里专门就有一章《滕文公》,到时候再来仔细介绍这个人吧。
此时,孟子一见滕文公再三追问,一时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急得原地转圈,突然说出一句:“匪喝水,水饮匪,水崩匪一身水。”
滕文公一乐:“到底是山东老乡,滕国绕口令说得够利索的!”
滕国话里“水”读“肥”,“匪”读“?”(写不出来,反正是个古怪的音,和“肥”接近)。
孟子这是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把心一横:“没辙!”
“啊——?!”滕文公一愣,“连圣人都没辙?!”
孟子努了努腮帮子,又说:“如果非让我给出个主意,那我就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深了,把城墙加固了,您跟大家伙一起守着,大家伙如果宁死也不走,那事情就有转机了。”
有人肯定奇怪了:“孟子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来他也明白,在战国时代,要真想再有什么百里小国一统天下早就不可能了。一统天下只有让超级大国去做,所以孟子主要也都是活动在这些大国之间。
那么,孟子出的这个主意到底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
——这还真不好说。按照春秋战国一般的做法来看,处在滕国这种位置,要么投靠北霸天,要么投靠南霸天,当然,投靠了一方不一定就永远不变,大可以墙头草随风倒,大家差不多都是这么干的。所以,现在就滕文公来讲,我们再看看他的问题,他所考虑的选择只是在北霸天和南霸天之间选择,根本就没想过要两头都不靠。
南霸天,北霸天,总得选一边。这是春秋战国数百年来的小国传统,也可是说是数百年血与火的实践中磨炼出来的真知。
孟子的意见倒真是响当当,可是,是否可行,这就很成问题。退一步说,就算滕文公同意,可滕国贵族干不干?滕国老百姓干不干?这些都是问题。
照我小时候的天真想法,认为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光明必将战胜黑暗。可是,首先,正邪没那么好分,就像善恶没那么好分一样,不同立场有不同标准,不同时代有不同标准,不同文化有不同标准,你说现在本·拉登和美国谁正谁邪,谁善谁恶,哪那么容易说得清楚。再者,即便真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正邪对立,正义就真的必将战胜邪恶吗?也没那回事。实力悬殊怎么办?武术里说“四两拨千斤”,道理是这个道理,小老头用技巧能打倒大个子,可你再怎么“四两拨千斤”,让小老头上擂台赤手空拳大战霸王龙,那是说什么也打不过的。就连孟子都明白,这时候的滕国,就是再行仁政也不管用了,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好了。
小国的选择是:争气,还是求存?
如果是争气,那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是求存,就好好研究求存之道吧,看到时候投靠哪个主子才好。
历史是很复杂的,至少不像评书那么简单。评书给人造成的印象是:只要是主战派,都是好人;只要是主和派,都是奸臣。还有一种简单化的看法是:当内忧外患同时存在的时候,主张攘外必先安内的都是坏人,主张全力对外的都是好人。如果这样的看法仅仅是在评书当中存在,那倒也无妨,可如果现实生活中也持这种观点的话,那就有问题了。古人对此就有过深刻的批评,认为常常是书生误国。
例子我就不举了,就看看滕国好了。如果你是滕文公,你会怎么选择呢?
积德行善,听天由命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滕文公又来请教孟子了,这次看来是有急事:“孟老师,不好啦!齐国人马上就要加固薛城的城墙,哎呀呀,哎呀呀,从今天一大早我这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快给我拿个主意!”
薛城和滕国紧挨着,齐国人加固薛城的城墙,对滕国恐怕没安好心。
薛城可是个大大有名的地方,它本来是薛国,也是“泗上十二诸侯”之一,是个附庸国。关于附庸国的问题,《孟子》一书在后文会专门谈到,这里先按下不表。后来,薛国被齐国给吞并了,滕文公恐慌的这会儿,可能齐国刚刚吞并薛国还没有多长时间。
齐国吞并了薛国之后,齐宣王把薛国(现在还是叫薛城好了)封给了自己的弟弟,他这个弟弟后来有个儿子继承了薛城,这孩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战国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现在山东还有薛城的一些遗迹,还有个孟尝君墓。孟尝君的封地到底是不是这个薛城,有人是曾经质疑过的,到现在大概早已经尘埃落定了吧。但我们还是照例不用管它,把这种问题留给专家。初中语文课学过《冯谖客孟尝君》,冯谖去收账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薛城。薛城在孟尝君的治理之下,据说非常发达。明朝有人经过薛城,写诗说:“三千食客皆尘土,十二候邦就战争”,后一句说的“十二候邦”应该就是指所谓“泗上十二诸侯”,前一句则说孟尝君当时门下食客三千,蔚为壮观,可到了自己经过薛城的时候,那些风光一时的人物们早已不剩一点儿痕迹了。——可是,这所谓“食客三千”在汉朝还真有个影儿:司马迁后来曾经经过薛城,发现这地方很奇怪,盛产愣头青,和山东其他地方的民风大不一样。司马迁一打听,这才知道当年孟尝君招揽门客,招揽了一大帮好勇斗狠爱滋事的家伙,这些人齐聚薛城。这些人到底有多少呢,司马迁给了个数,这个数实在让人吃惊!
司马迁说:“这些人差不多有六万家。”
——注意,不是六万人,是六万家!就按最保守的一家三口人算,这就是十八万人!在当时的社会里,这么一个小地方竟然聚集了十八万人之众,而且这十八万人里有大约六万人都是青皮。
我总感觉这个数字过于夸张,孟尝君有食客三千人,薛城一带也许包括这三千人一共是六万家,六万家里也许有些是祖上就住在这里的。不管了,反正无论如何,司马迁实地去做田野调查,亲身感受就是薛城一大堆愣头青。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如果滕文公是摊上了这么一些邻居,这日子还真不会好过。
但是,滕文公有可能是幸运的,因为他求教孟子的那个时候事情有可能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现在,滕文公来请教孟子了:齐国人没安好心,我该怎么办?
孟子终于还是搬出了古代圣人:“从前,周朝的祖先太王住在邠地,狄人不断来捣乱,他就搬到岐山脚下去了。这不是太王要选风水,他那是被逼得没办法啊。如果积德行善,后代子孙一定能有一统天下称王的人。道德高尚的人做的是奠定基础的工作,为的是让后人能继续下去,至于成功与否,那就要看老天爷的脸色了。您对齐国人还能有什么办法么?您就多多地积德行善吧!”
孟子讲的这段话还真是很让我吃惊的。他明显是对滕国持不乐观态度,最后给滕文公的建议居然是积德行善,自求多福。看来仁政还是要行的,你滕文公这代肯定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了,但你的后代却很可能因为你现在仁政的奠基而一统天下成为王者——如果老天爷给他这种运气的话。
这就像安慰一个患有遗传性不治之症的病人:“你就死了心吧,你是吃什么药都没救了,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积德行善,老天爷总会开眼,等你重孙子也长这么大的时候兴许就不会再得这种病了。”
孟子举的太王搬家的例子他会在下一节里详细来说,我们也等下一节再看好了。
小弟们不愁没老大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滕文公又来问了:“我们滕国是个小国,为了服侍大国真是操碎了心,可还是多灾多难的,这可怎么办啊?”
孟子说:“太王当年占着邠地的地盘,狄人来捣乱。太王送皮货给狄人,狄人还是来捣乱;太王又送狗送马给狄人,也不灵;又送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