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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分子,不免有些小资产阶级情调,身上有许多不健康的东西。自己是“班长”,有责任好好帮助他。他语重心长地说:“子凡呀,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好站在落后群众一边想问题,而且任性,固执。看问题要看主流,学习上级文件也要吃透主要精神,不能断章取义。你好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喝过几年墨水,肚里有点学问,就提出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样下去很危险。”
杨旭说得语重心长,诚诚恳恳。鲁子凡在认真思考着。
杨旭进一步强调说:“我们不能只看表面现象,也不能浮皮潦草地就事论事地检讨。要从世界观上找原因,挖根源。不然的话,就找不到病根儿。”
别管怎么说,承认与检讨错误,是一件痛苦的事。鲁子凡的思想是矛盾的。有时觉得自己做得对,用文件一对照又觉得错了,常常陷于矛盾之中。
这天晚上组织与会人员看电影。他没心思消遣,也就没去。想学习,心里乱糟糟的。于是,就去城关中学找妻子张习之。他来县城开会虽然两天了,由于会上纪律严格,有时晚上也安排讨论,就没顾上去看她。两口子一个多月没在一块儿了,吃过晚饭就去了。
张习之知道鲁子凡在县里开会,报到的那天晚上就等着他,同屋的苗老师也搬走了。等到半夜他也没来。她想,会上第一天事情多,可能抽不出时间来。第二天又等,还是没来。张习之沉不住气了,就去向校长打听这次会议的内容。校长说:“这次会议主要是学习中央文件,整顿思想,开得非常紧张。”张习之也就没了什么非分之想。这天晚上,她与苗老师正在批改学生作业,听有人敲门,心里一动。开门一看,果然是他,不由地一阵惊喜:“你们开会不是挺忙吗?今天怎么有空了?”
苗老师见张老师的爱人来了,就说:“哎呀,鲁区长,这几天张老师光念叨你呢,我给你们腾地方。”说着,就赶紧收拾东西。
鲁子凡不好意思地说:“苗老师,我这一来,又该叫你打游击了。”
苗老师笑笑说:“我那位来了,张老师也打游击呀。”说着,匆匆走了。
鲁子凡问习之:“歌今好吗?”
歌今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三岁多了。由于工作忙,鲁子凡很少来看她,他真想孩子了。
“上幼儿园了,晚上不回来。”张习之说,“幼儿园伙食不错,比过去胖了。”
鲁子凡并没有因女儿胖了,表现出高兴。那张胡子拉茬的脸上写满愁容。张习之关切地问,“闹病了?”
“没有。”
“你脸色不好。”
“工作太忙了。”
“都说你是个工作狂,可要注意身体呀!”
鲁子凡笑笑说:“基层工作不比县里有时有晌,有时任务一紧,就不分什么黑价白日了。还经常遇上一些挠头的事,想歇也歇不了。”
“不行就调上来。”习之说,“县农林局长不是叫你来跟他搭伙吗?”
“在下边成天忙忙活活,倒挺充实。上来了,还不一定习惯哩。”
两口子说了一会儿话,习之发现鲁子凡情绪不好,便问:“碰上什么烦事了?”
鲁子凡本来不想跟她说什么,可她一个劲儿地问,就把区里近来发生的一些问题和这次会的内容说了。习之叹口气说:“你办事太认真,又好坚持自己的意见。最近,跟老杨的关系怎么样?”
“老杨就是好大喜功。我不图什么名利,倒没有什么大矛盾。”
张习之从老鲁的口气里听出些问题。关切地问:“你俩闹意见了?”
“也说不上闹意见,就是在一些事上看法不一致。”
“这是何苦呢!”张习之抱怨说,“老杨是书记,他说咋办就咋办呗!”
“我要对群众负责。”老鲁心情沉重地说,“下面明明问题不少,能说形势大好吗?”
“你这脾气不改,非吃大亏不行。”习之规劝说,“看风使舵的人多会儿也沾光,你得学滑点儿。”
“我学不来那一套。”鲁子凡倔倔地说,“我是党员干部,说话办事要讲良心,不能对不起老百姓。”
张习之试探地问:“听说这次会来头不小?”
鲁子凡点点头:“看来上级对合作化的进度不满意。可我总觉着进度已经不慢了,有的地方已经出了问题。如果再加快步伐,恐怕要出乱子。”鲁子凡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不能只看你们区那儿巴掌大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领导站得高,看得远。”鲁子凡说,“可一联系我们区的情况,就觉得对不上号。”
张习之见他如此执拗,规劝说:“上边怎么说,就怎么干。随大流,不挨揍嘛!”
鲁子凡叹口气:“难啊!”
张习之见他挺伤感,便说:“轻易不到一块儿,干嘛说这些不愉快的。你也累了,咱们睡吧。”说着,就去打铺……
大会最后一天,县委书记陈列夫作大会结论。会前,他把杨旭叫到家里,问他能不能在办高级社上给全县带个头?杨旭不假思索,就拍着胸脯答应了。他没跟鲁子凡商量,就在全县大会上明确表态,不仅要把办社进度大大向前推进一步,还要创办彻底消灭私有制的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他讲的不多,但情绪激昂,说得铿锵有力,充分表达了这位区党委书记紧跟县委前进的决心。
杨旭的表态,理所当然地受到了与会人员的热烈鼓掌和县委书记陈列夫的表扬。这像给他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散会后,他嘱咐石大夯:“一定要在办高级社上带个头,在全县树一面旗帜。”
在这次会上,大夯没有转过思想弯子,一直懵懵懂懂。杨旭让他带头办高级社,他想不通:高级社取消土地分红,这不等于把分给农民的土地又白白收走了吗?杨旭反复给他讲当前形势,讲彻底消灭私有制的意义,他才似懂非懂地勉强接受了任务。
石大夯回村以后,立马召开党支部扩大会,传达县委会议精神。人们听说要办高级社,并没有表现出兴奋,内心反而有一种丢掉土地的空虚,谁也不言语。韩天寿觉得土地不分红太吃亏,大骂石大夯拿着社员的利益出风头,换荣誉。但这话只能说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散会后,他找到李万福,如此这般地煽动了一番。李万福就气呼呼地去找大夯,哭丧着脸说:“支书,土地要不分红了,就等于把地白给了社里,俺祖上从牙缝里积攒的这点家业就全充公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这是上级指示,消灭剥削是党的一贯政策。”
李万福争辩道:“我一辈子没雇过长工,哪来的剥削?”
“土地分红就是剥削,不劳而获就是剥削。”石大夯对这理论自己都没想通,就用它来教育李万福了。
“早知这样,我才不入这鸡巴社哩!”李万福骂骂咧咧地高呼上当,“我要像李能三那样,你们也没辙儿。要办高级社,我就退社!”
“你想退社?”石大夯不禁皱起了眉头。
“土地若不分红了,我就是高粱秸秆剥了皮——成了光杆,黑豆碾了皮——光剩下仁人)啦!俺这肉疙瘩和你们这些瘦排骨搅和在一起,可就分不出好赖来了!”李万福撇着嘴说,“就凭我那几亩好地,自己种着比入社强多啦!”
李万福说的是实情。取消土地分红,这样的户是有些吃亏。石大夯身为党支部书记、一社之长,只能违心地硬着头皮给他做工作,用刚趸来的大道理压他:“我们革命的最终目标就是消灭剥削,消灭私有制。初级社保留土地分红,还有剥削的成分,土地多的社员就会剥削土地少的社员的一部分劳动成果……”
李万福眨眨眼睛疑惑地问:“都是一样的社员,谁剥削谁呀?”
“你想想,社里增产靠什么?都是劳动换来的。土地分红就是不劳而获。”
“土地不分红了,俺家收入就少多了。”李万福低声嘟哝一句。
“眼下你家可能吃点亏,以后生产大发展了,分红要比现在多好多呢。”大夯虽然这么说,自己心里也没底。
正在这时,李仁杰来找李万福吃饭。他一听说高级社的事,便说:“爹,转高级社是方向,土地分红早晚得取消……”
李万福见儿子跟自己唱反调,气得蹦着脚骂:“你个小兔崽子懂个屁!要转你转,我不转!你吃你的‘劳动日’,我吃我的‘土地分’!”
李碾子来找大夯,见李万福跟大夯吵,便插了一句:“这么说,你是要坚持私有制,走资本主义了?”
李万福蹦着冲碾子说:“你甭给我扣大帽子。韩天寿说了,这回转高级社是自愿,我就不自愿,看你能把我咋样?”说完,倒背着手,气呼呼地走了。
大夯望着李万福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感到,韩天寿又在背后鼓动这些户唱反调了。这工作真难干呀!
后晌收工后,石大夯生气地去找韩天寿。一进门就气冲冲地说:“天寿,对转高级社有意见拿到支部会上说,干嘛在背后这么嘀嘀咕咕的!”
韩天寿知道李万福说漏了嘴,但他不承认。他说:“大夯,你甭找我的茬儿,拿出证据来。”
大夯见见他不承认,警告说:“天寿,对高级社的态度是立场问题,别找不自在!”
“我没找你算账哩,你倒找上门来了。”
大夯感到纳闷:“我有什么问题?”
“你甭刚提起裤子就充好人!”韩天寿寸步不让地说:“你干了什么,谁不知道哇!”
石大夯听他弦外有音,就说:“有意见当面提,别这么敲敲打打的。”
“你觉着自己办的事挺隐蔽吧,其实人们都知道。”韩天寿撇着嘴说,“先把自己屁股底下擦干净吧。”
“我有啥问题,你给我指出来。”
“朋友妻不可欺。你为什么和春秀勾搭?缺德不缺德?”
石大夯忽地想到,跟春秀谈话那天晚上窗户上的人影,骂一声“卑鄙”,扬长而去。
在转高级社上,由于党支部意见分歧,富裕中农们闹退社的不少。大夯觉得自己都想不通,怎么做别人的工作呢。只好求区委书记杨旭来村蹲点了。
杨旭对东堤下村太熟悉了。他与鲁子凡在这里搞过土改,办过初级社,他对李万福这些富裕中农的情况早有预料,但没有马上制止,而是先把贫下中农社员召集起来,传达中央精神,大讲土地分红不合理,讲消灭私有制的伟大意义。贫下中农们地少,一说高级社取消土地分红,当然拥护。随后,他才把那些富裕中农集中起来,传达中央文件精神,引导他们对照自己,有没有想变成富农的想法。这么一来,李万福们再也不敢闹退社了。这样,东堤下村的曙光社和前进社顺利地合并在一起,建成全县第一个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通过社员代表选举,石大夯、韩天寿、李碾子分别当选为东堤下村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正副社长,何春秀、李万福和韩大有当选为社管委会委员。何春秀任妇女主任,李万福是会计,韩大有当保管。
石大夯关心李月萍,事事想着她。在开始成立高级社的时候,就想把月萍吸收进来。他把这个想法对杨旭一说,杨旭就直皱眉头,“大夯呀,你对月萍的感情我知道,可这牵扯到阶级路线,不能感情用事呀,弄不好要犯错误,甚至受处分。”
大夯说:“对这事中央有指示,怕啥?”说着,就把那本《关于农村合作化问题》的小册子拿给杨旭看。杨旭见那画着红道道的地方写着:“在已经基本上合作化了的地区,在那些已经巩固的合作社内,则可以有条件的分期分批的接收那些早已放弃剥削、从事劳动、并且遵守政府法令的原来的地主分子和富农分子加入合作社,参加集体劳动,并且在劳动中继续改造他们。”杨旭看了一遍又一遍,白纸黑字确实是这么写的,可他怎么就没注意呢?他只注意发展了,只想办高级社了,就忽视了这一段。大夯这一提醒,他就有了一个新想法。吸收地主富农入社,这个问题多数区的领导不会注意。如果自己这样做了,可能又创造一个新经验,更能显示出自己的领导水平高人一截。可他又怕吃不准文件精神挨批评。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在向县委汇报时没敢直说想这么做,而是以请示的口气试探了一下,说下边有这种想法,还说这种思想很危险。他真没想到,县委书记陈列夫立刻肯定了这种意见,并说他们对中央精神学得透,吃得准,有眼光,有气魄。他心里有了底,做起来也就义无反顾。为此,他受到县委的表扬,不久便被提拔为县委常委兼县委农工部长。鲁子凡当了五区党委书记。
在东堤下村农业社高级化运动中,杨旭蹲的这个点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没想到在李能三入社问题上碰了一鼻子灰。
东堤下村人都说李能三有七十二个心眼,八十三个转轴儿。这个人爱出风头显示自己。别人穷了他撇嘴,别人富了他生气,事事想占上风。办初级社时,李碾子和韩天寿在他身上没少下功夫,硬的软的都使了,结果小猴没斗过老猴。李能三不入社有他的想法。老两口子十几亩好地,一眼土井,一头骡子,一挂胶皮大车,犁耙绳套齐全,万事不求人。看着那些入社的,原来都是些穷光蛋,虽然土改分了地,也是七长八短的。要是入社跟他们搭伙,就等于把自己这个肉轴子扔到了穷棒子堆里,叫瘦狗啃他这块肉疙瘩。这种吃亏的事,他说啥也不干。因而不管你开什么会,也不管你讲什么理,反正他有老主意。你能说会拉,我一把死拿,爱咋办咋办,就是不入社。他见社员们干劲挺大,不服气地说:“要论种地,你们是关老爷面前耍大刀,圣人门前卖诗文,带着帽子亲嘴——差远哩。没有高山,显不出平地。不较量,比不出高低,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他爱说风凉话。春天,他见社里的一块儿玉米长得不好,讽刺说:“看人家社里的庄稼长得多好哇,秋后吃甜秫秸甭花钱买啦。”他见有的社员好耍奸蹭滑,就撇着嘴说:“这才是入社的优越性哩,专养懒汉。”麦收以后,他见社里的青苗壮实,生怕超过自己,半夜里又偷偷追了一次肥。没想到,天不下雨,他那块地没井,眼瞅着庄稼烧得越来越黄,急得他抓耳挠腮。碰巧老伴儿又病了,闺女刚嫁出去。他一个人上窜下跳,顾家顾不了地,眼瞅着眼窝塌下去,颧骨高起来,两撇小胡子也乍撒了。他急得跺脚:“糟了,糟了,这天灾人祸可把我害苦了!”秋天,他那谷子刚割下来,就赶上了连阴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眼看就要生芽了。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急得上火牙疼。石大夯想帮他,社员们坚决反对:“他根本瞧不起咱农业社,谷子烂在地里活该!”大夯宽厚地笑笑说:“他跟咱比是硬撑大肚子,是拿着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咱和他比,不是为了比垮李能三,而是用事实宣传农业社的优越性,教育他,也教育群众。”终于说服了大家,并亲自带一帮社员给他把谷子拉回来,帮他晾晒,感动得他一个劲儿地给大家作揖。大夯觉得这次对他教育不小,他也表示秋后就入社。没想到,事后又变卦了。气得社员们说:“李能三是铁石心肠,花岗岩脑袋!”
初级社转高级社,地主富农都入社了。李能三依然坚持单干。杨旭不想栽到李能三手上,就又来到东堤下村,想再做做他的工作。为此,他确实动了一番脑筋,还向社员们做过调查。
杨旭觉得,这次是以县委常委、农工部长的身份,跟李能三谈话,兴许会对他有所震慑。他把李能三叫来,单刀直入地问:“李能三,你不入社到底想啥哩?”
“没想啥,就是不想入。”
“总得有个理由吧。”
“要讲自愿,我就不入。”
这两句生硬的话像半截砖噎得杨旭回不过神来,气得心里直窜火苗子。他压着火气说:“李能三,你想过没有,这样顽固下去会落个什么下场?”
“一个庄稼人,就是干活吃饭。收成好,日子就好过点;收成不好,肚子就受点委屈。”李能三对这事看得很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地主富农们都入了,难道你比他们思想还落后吗?”
李能三砸摸出这话的味道来了,依然笑着,“他们头上有金箍咒,不敢不入。”
“你是不是觉着自己头上没有金箍咒呢?”
杨旭话里藏刀。李能三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不怕,立即回了一句:“我是团结对象。”
杨旭严肃地说:“中农听党的话,拥护党的方针政策。你跟党老这么对抗,还像中农吗?”
“那像什么呢?”这个李能三竟没被吓住,反而这么问了一句!
杨旭没咒念了,气得直喘粗气。他想发作,又怕失身份,硬压着心里的火苗子说:“李能三,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不要以为我们软弱,对你没办法,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旭的话虽然声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