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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剑上所附朱雀指路，袁朗穿过雕窗投影的走廊，冲入尽头那扇门中——
屋内点了七盏莲形香炉，许三多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手腕上套着串琉璃般剔透的金色念珠，那珠子上全都雕着种子真言。舍钦仁波切立于床前，右手正覆在许三多额上，口中默念法咒！
“许三多！”袁朗心中一寒，担忧、悲恸、绝望、愤怒齐齐上涌，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手中却蓄满力量，瞬间举起降魔金刚杵，狠狠劈向舍钦仁波切！
剑锋砍下，却在隔着对方一指宽处像是碰到屏障般猛地弹开！袁朗被震得倒退两步，看着那俊雅青年转过头，略勾唇角：“凭你现在的法力，连二代僵尸都不能应付，还想对本座出手？”
稳住身形，袁朗握紧降魔金刚杵，冷冷直视舍钦仁波切，眸中毫无惧意：“要是许三多形神俱灭。我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拉你陪葬！”
舍钦仁波切却对他这威胁置若罔闻，周身仍旧筑着结界，手还覆在许三多额上：“袁朗，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是僵尸，是将臣之后，万劫罪孽之身，是吸食人血方能存活的妖魔。”
“不明白的人是你。”袁朗盯着这一身明黄僧袍的活佛，只觉得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那般可笑，“你从未接触过他，根本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就凭一张表象定他的罪？没错，他是僵尸，但他更是我认识的那个许三多—— 一个相信‘天地有正气的’老好人，一个正义感泛滥、阴阳两道都要插手的犟警察，一个从不害人、喝了六十几年死人血的笨僵尸！”袁朗猛地将剑摔在地上，“一个我宁可陪他作僵尸，也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剑掉在地上，‘哐’地一声，淹没在袁朗吼出的尾音里。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却是一触即发的对峙势态！
看着袁朗几乎发红的眼瞧了半晌，舍钦仁波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许三多：“如何，我没骗你吧？他说什么你也听到了，现在总该不纠结了吧？”语气状似无奈，“这个男人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摊上你的事儿，就会急疯成恶罗刹似的。”说着，手掌在许三多额上轻轻一拍，“起来吧。你要再不起来，他可真会一脚踹小生下地狱啊。”
袁朗一怔，却见他说完以后，床上那躺着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澄蓝眸子清澈如冰，静静望着自己，像是就这样看了千年。淡淡的红，爬上许三多脸颊。唇微张，口中竟已褪了僵尸长牙。轻细的少年嗓音如初秋凉风：“……袁朗。”
向来万事尽在掌控的袁朗，有生以来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傻愣当场。震惊，疑惑，不敢置信，混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一齐涌上心头，让这男人整个僵立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这一刹那，身体先于理智，已冲上前去，将那少年紧紧拥入怀中！
收紧手臂，把这温热躯体嵌在怀里；低下头，埋首在他颈间，汲取熟悉的味道；腾出一只手，拉低少年领口，唇贴在他裸出的半截肩上，轻吻啮咬……
“……咳咳！”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了继续发展下去便该拉灯盖被的有色行径。袁朗抬起头，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那一手捂嘴一手背在身后的活佛一眼，衣袖被怀中人轻轻拉扯了下，袁朗转过头一看，许三多已是满脸通红，冰蓝眸中尽是赧色，然而见了他已不再躲闪，昭示着心结释然。
忍不住低头凑近，在他额上印下一吻。袁朗重将脸红得没法儿见人的许三多按进怀里，转过身，果然看见铁路扶着那挨了金刚杵一击的护法站在门口，正与屋内的舍钦仁波切互递眼神暗号。
目光扫过这脸色各异的三人，袁朗揽着许三多，勾起唇角，笑得有点危险：“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第 30 章
不算宽敞的屋子里，摆着三张太师椅，从左到右依次坐着铁路、舍钦仁波切及其护法。三人对面是张一米二的古朴木床，袁朗挨床沿儿坐着，怀里搂着许三多，手在许三多肩上摩挲着，和对面那三个大眼瞪小眼。许三多则因在大家面前摆出这暧昧姿势而涨红了脸。
“诶。”舍钦仁波切向右倾身，凑过去跟自家护法咬耳朵，眼神儿示意让他看看对面那两个，“说起来，咱寺里那头藏獒也是这样，就爱它平时玩儿的那颗小皮球。嘴里叼着小皮球时淡定又洒脱，但谁要敢动它的小皮球，立马炸毛兼咬人。”表情神神秘秘，偏偏音量够让一屋子的人都听见。
袁朗挑眉，不置可否，但搂着许三多的手却毫不松劲儿。许三多陷在这男人双臂构成的“包围圈”里，脸红。
“仁波切。”那护法仍是板着脸，神色严肃又认真，“长老们说了，您这样，叫作欠抽。出门前他们特地嘱咐我，当您欠抽的爱好发作时，我有责任和义务提醒你，收敛欠抽，以免耽误正事。”
“别说得我像有间歇性发作病症似的。”舍钦仁波切嘴角抽搐了下，看看护法暗自揉着刚才挨了袁朗一击的地方，又只得忍下气去，谁叫人家出人出力，合着自己演了场大戏呢。
“咳咳。”铁路轻轻嗓子，拉回歪了道儿的局面，“各位，我们是否可以进入正题了？”
舍钦仁波切坐正了身子，理理明黄藏袍：“行。那……先重新自我介绍下——小生这一世的名字，叫吴哲。这A市是我的出生地，小生十一岁时才被认证为活佛，所以藏地气息不咋浓厚。”瞄见自家护法不赞同的目光，知道他又要说自己没有活佛威仪了，瘪瘪嘴，行，不继续瞎掰了，“以后你们叫我吴哲就好。仁波切那名号么……等于天天让人用藏语叫自己‘人中之宝’，怪不好意思的。”
忽视袁朗和护法丢过来的“你也会不好意思啊”的眼神，吴哲揽过自家护法，拍拍他的肩：“这小子叫齐桓，我被接回藏地后，他就一直担任我的贴身护法。”齐桓向对面二人略点了个头。
将天桥下找到许三多的经过略说了遍，吴哲努努嘴：“他手上的念珠是用来抑制僵尸形态的。我们若不帮他，他就算混在流浪汉堆里，也迟早会被发现真实身份。当时要不是齐桓及时赶到，说不定明天报纸头条就该爆出‘A市发现僵尸’了。”见许三多尴尬地低下头，吴哲摊摊手：“可把他接回来后，这小子就憋着泪泡儿一脸绝望。一提到你袁朗他就水闸泄洪，看得铁叔都心疼。”铁路咳嗽两声，吴哲耸肩，“于是，我们只好让你来亲自献出一片真心给他看喽。”
“好好说不行，非得用这么损的办法？”将许三多往怀里带了带，想起刚才自己以为将失去许三多，心里还刺得疼。袁朗眯眼，说实话，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揍这所谓的活佛，哪怕传说这家伙是大日如来在世间的化身之一。
“这就不必斤斤计较了吧？”吴哲皱皱单边儿俊眉，咕哝了句，“能整到你就行了呗。”身旁齐桓连忙悄悄拉了他一把。
“什么意思？”袁朗听力可不弱，更别说唬弄他，“舍钦仁波切，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咱们初次见面吧？以前我曾冒犯过‘您’吗？”刚才进屋时，他清清楚楚看见这家伙把手放在许三多额上给他解咒让他醒来。似乎是为怕三多心软，特意让他睡过去。但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舍钦仁波切，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这样整他？
“别误会，你冒犯的不是我。”吴哲扯扯嘴角，敛了笑意，“这得问你千年前，让许三多答应了什么！”
袁朗神色一凛，脑中突然闪过昨夜梦境。垂眸，正对上许三多不解的目光，不自觉地缓缓开口：“……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生生世世，永不成佛。”许三多愣住。
手臂交叠在胸前，吴哲哼了声，有些不忿：“果然，你还记得。轮回这么多次，就记得这茬。”说着，转向许三多，“我早说过，这家伙会成为你的‘魔障’。你当初却不肯听劝……”
条件反射似地将许三多拥紧，袁朗对上吴哲的目光，沉声道：“舍钦仁波切这次出关，就是为了来跟我们打哑谜的吗？”
“吴哲。”沉默半天的许三多，终于开口，“可以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么？”
望着许三多认真诚恳的样子，吴哲叹了口气。有时候会想，能预见那些劫数又有什么用呢，因为这注定的东西，并非凭他的力量便可更改。不论经过多少世，终会兑现在他眼前……
注视着许三多那双冰蓝眸子，吴哲伸手指指眼睛：“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颜色么？”微顿，“——这是你魂魄承载‘大日如来净世咒’的标志。”
“——什么？！”铁路和袁朗俱是一惊。吴哲没看他们，只是仍旧注视着许三多，一字一句继续道：“三多。你体内藏着的大日如来净世咒，是诛灭将臣的最终秘法。”
此言一出，三人全都愣住。袁朗拥着许三多，一种莫名的恐慌漫上心头。铁路很是不解：“仁波切。既然有此等秘法，为何不直接用来除掉将臣，而让驱魔龙族世代征战？”为了诛除将臣，这千百年来不知牺牲了多少天师。若早使出那秘法，哪还用得着当年师祖和将臣苦战、造成数个人的悲剧！
“只因时候未到。”看了铁路一眼，吴哲早已敛了刚才的玩笑调调，“将臣集世间怨、憎、秽而生，是三界六道‘极恶’之首。能与‘极恶’抗衡的，只有‘极善’。要生出‘极善’，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不仅需要‘善念’，还需要‘善行’，需要具足福德慧根的大修行者生生世世以善心行善行，不断累积‘善因’，才能生出‘极善’以发动‘大日如来净世咒’——净化怨憎秽三气、彻底灭除将臣！”
“你的意思是……三多就是你们选出来，孕生‘极善’的人？”袁朗皱眉：是了，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但这听似皆大欢喜的结局，为什么却让他心底隐隐不安？
“不是我们选的。”吴哲扯扯嘴角，“是三多自愿的。”说着，望向许三多，目光带了丝怀念的柔和，“数千年前，将臣出世，三界震动。如来慈悲，不愿众生受苦，秘作‘大日如来净世咒’，需结合‘极善’之行，方能发挥此咒威力——所以需要一位修行者，不断轮回转世来积累‘善因’，也就意味着……不论你是否修行圆满可得天界果位，你都必须留在世间受轮回之苦，受人生在世各种苦难，而且……”吴哲停下来，看看对面二人，犹豫了下，终是继续道，“——大日如来净世咒孕于魂魄而生，此咒显世之日，必得破除肉身束缚！”
袁朗倏地握紧了拳：“你的意思是——发动净世咒，就要许三多拿命来换？！”
铁路和许三多都惊得怔住！齐桓低下头，只是沉默。
吴哲耸肩，笑得很无奈：“而且，你就是他当初选的……助他破除肉身束缚的人。”
眸中猛然一震！袁朗脑海里浮现出那梦中对话——
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先跟你说，你会同意吗？
那为什么选我？
因为我最信赖的，是你。
指着拄在床边的降魔金刚杵，吴哲沉声道：“这历代相传的法器，一为除魔，二则是作为……发动净世咒的秘钥。”
一瞬间，袁朗仿佛看见金刚杵刺穿许三多身体的景象！紧紧闭眼，挥散掉脑海里那鲜血飞溅的画面！再开口，却问出了和当初同样的问题：“为什么选我？”——许三多信他，但如来怎会同意？
“破除肉身，不只是要了许三多的命那么简单。执行者必须也是拥有极高法力的人，才能引导出孕藏在他魂魄里的净世咒。”吴哲盯着袁朗，“看来多次以人身转世，你已忘了自己曾经的本体。”
袁朗微眯眸子。
“是龙。”吴哲抱臂看着他，一字一句，“——你是千年前，许三多身为‘智叶尊者’时，跟随如来以‘慈心三昧’降伏的天龙之一。”见对面二人俱是一愣，一摊手，“归顺佛道后，别的天龙众部都潜心修行，只有你，缠着智叶尊者不走，为了赖在他身边，放弃龙形、修了人身，以作贴身侍奉，世世跟随。”
脑海中有些熟悉的画面模糊不清，袁朗却有个直觉，笑了笑：“看来，舍钦仁波切不怎么待见我啊。”
“没错。”吴哲点头，也不否认，“智叶尊者是我至交好友。你打扰他清净修道；得知他自愿受承净世咒后大闹迦纳寺；最后还以答应成为引导净世咒发动之人为条件，要他生生世世永不成佛！”火气有点上涌，吴哲渐渐没了好脸色，“你知道么，从那以后，你和许三多已经轮回转生无数次，但每一世他都跟你纠缠不解，再也未能像智叶尊者时一样皈依佛门。若不是智叶尊者千百万劫以来早就累积了无量慧根，加上后来每世以至善之心行善……这净世咒的育成，可能早就毁了！”
和许三多互看一眼，袁朗心里翻搅着复杂滋味——原来，你曾每一世都属于我。即使，那只是我一厢情愿促成的一个交换条件。
“我不会让净世咒发动。”袁朗直视吴哲。这不是对舍钦仁波切的请求，而是他的决定，也是给许三多的承诺。
铁路闻言喟然，转向吴哲：“仁波切。难道除了净世咒，就没别的办法了么？我们驱魔龙族一门，不就是专为诛除将臣而设？”话音未落，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一凛，“驱魔‘龙族’，难道是——”
“没错。”吴哲冲铁路点了个头，指指袁朗，“这家伙千年前，就是驱魔龙族的开山祖师——设立驱魔龙族，要求代代天师以灭将臣为任，就是为了不用发动净世咒，不用亲手杀了许三多。”说着，嘲弄地勾勾嘴角，“只可惜这千年来，从没有哪一次，能完全灭掉将臣。”
看着对面袁朗阴沉的脸色，吴哲甚觉解气，这家伙还是龙神时，天天霸占着智叶尊者的闲暇时间，把别人全挤开，脸皮又厚，难得逮着让他吃瘪的机会！——可一转头，看见许三多垂眸靠在袁朗怀里，神色也是忧虑，吴哲本还高兴的情绪又沉了下来：虽然对袁朗那家伙没什么好感，但说实话，他也不想看到许三多牺牲生命去灭除将臣。
“我曾提点过你机会。”吴哲出声打破沉默，“驱魔龙族与将臣作战数千年，虽没能灭了他，但到底削弱了他不少力量，还曾打得将臣入地沉睡。六十年前，我上一世曾用天眼神通算出将臣会于中日大战时苏醒，让你门人把握他刚醒来时力量衰微的机会，一举灭掉他……可你们不但让他跑了，还害得三多也成了僵尸！”
“——吴哲，别这么说。”许三多抬眼看向他，摇摇头，“你曾说过，每个人都有天定的劫数。这不怪驱魔龙族的人。”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吴哲摆摆手，叹气，驱魔龙族代代守正辟邪，自己确实不该这么说他们，可是……吴哲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对面二人：“说起来，以前每一世你俩都会有缘共生，但为何六十年前袁朗还没降世，三多就已出生？为什么三多这一世会遭遇将臣变成僵尸，而袁朗这一世会重新回到驱魔龙族来继任掌门？为什么轮回千年后，我们所有人会在此时此地再度聚首？”
袁朗和铁路互看一眼，铁路向他递了个眼色，袁朗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向吴哲客客气气道：“请舍钦仁波切开示。”
吴哲点点头，丢给袁朗一个“乖，算你有礼貌”的眼神儿，忽视袁朗恼火的样子，直接转过头，解释给许三多听：“我想，目前只有两条路可走——如今将臣已醒、发动净世咒的两大因素也已具足。这表明时机已到，今生你们便可用净世咒灭除将臣——”
“——我说过，绝不会让净世咒发动。”袁朗沉了脸色，揽紧许三多。许三多只是沉默。
“所以只剩第二条路，也是唯一的一条路——大家联手灭除将臣！”吴哲在椅子扶手上狠狠一叩，“三多是一代僵尸，有着最接近将臣的力量，可以成为战力之一。而你……”故作鄙视地看看袁朗，“凭你现在的能力要对付将臣还远远不够。”袁朗也不恼，只是沉着气等待下文。
见挑衅无果，吴哲只得继续：“为了三多，你已转作人身，比起当初的龙族血脉，实力自然要差点，但比起普通人应该是更有慧根……要增大灭除将臣的可能性，你就必须尽快精进法力、苦修密宗咒诀。”说着看向许三多，“而三多你，得学会如何自如运用僵尸的力量。”
对面二人郑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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