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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尤保回到家中,并不告知别人。歇了一会,即日就提火枪,往各处去寻野兽。到了傍晚回来,居然打了两只白兔、一只獐子、三只野鸡。到了次日一早,即将野味背在肩头,也不告诉家人到那里去,他便出得门来,竟往浰头寨去了。
走了一会,已至谷口,他就单身进内,走进螺丝路。约有半里光景,当有喽兵喝道:“来者是谁,敢进来窥探!”尤保听说,先将那喽兵一看,当下笑道;“原来你不认得我,我不怪你阻拦。你家头目王老么,可在家么?”那喽兵道;“王头目现在寨里,你问他则甚?”尤保道:“你可将他请出来,就说十里坡尤保要与他有话讲。”那喽兵道。“你有甚么话讲,可告诉我,等他出来,给你转告便了。”尤保道:“你也认不得我,我也不认得你,可不是把话白说了吗?”旁边又有一个喽兵说道:“李老三,你同他讲什么白话,他既不肯将话告诉你,就将他打出去便了,何必在此同他啰嗦。”尤保听说,即将眼睛一睁,向那个喽兵发怒道:“你尊娃呀,敢是你不准我在此么?我告诉你,不是我说句放肆的话,你这一起的人就配来阻我?你家大王初来到此地的时候,我终日在山上,你家大王是极看得起我的,常时要我入寨去讲说讲说。那时你们这一起东西还不知道在那里做梦。不必说你们这一起后来的,便是你家王头目,也不能如此狐假虎威,要将我打出去。你这一起算什么东西,敢来呼喝我么?我便与你前去,见你家大王说个明白,看你家大王是如何看待。”那两个喽兵见他说了这番话,也就大怒起来,便欲上前去打。忽见那边又走过一个喽兵,前来说道:“王头目来了。”尤保一听,更大喊道:“既是王头目来了,那更好说话。”说着,就忿忿的要走进去。那两个喽兵那里肯放他走,便上前将他一推,口中喝道:“你向那里走?不看你有了两岁年纪,将你这王八杀了,你到大王那里告状去!”尤保也就大骂起来。
正在吵闹,王老么已走出来,一见尤保,便大声喊道:“尤老儿,你几时来的?咱们有一年多不见了。”尤保抬头一看,见是王老么,也就答道:“王头目,你来得正好。”因将那喽兵拦阻的话告诉了一遍。王老么听说,便将那喽兵呼喝过去,同他两人到了自己的小寨内。彼此坐下,便问尤保道:“你身上这些野味,从那里来的?”尤保道:“不瞒头目说,近来家中贫苦已极,因此打了些野味,到来这里,做个进见之物,欲想求大王收留在山,做个小头目,借此糊口,不知大王可能赏收否?如不能收用,我想请你在大王面前说句好话,随后如有野味,便送上山来,随便大王赏几个钱,仍如从前那样,也就好了。不知你老可能答应我,在大王面前方便方便?”王老么道:“老尤,我有句实活告诉你:若要做头目,这可不能;若说送野味来卖,你可不要较量,或者可行,你自己斟酌便了。”欲知尤保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5回 假奉承强盗入牢笼 真顺从村民献密计
话说王老么向尤保说道:“你若要做头目,这可不能;若要送野味来卖,只要你不较量,或者可行,你自己斟酌罢。”尤保道:“我本来不敢较量,只要大王准我来卖就好了。”王老么道:“那就好说了。不瞒你说,现在大王甚想野味下酒,你来得正好。我便将你这野味送进去,你在这里等我的回信。”尤保道:“烦你再代我在大王前请安,就说我一年多不见了,现在到此处,想见见大王。”王老么答应,即取了野味,进大寨内去了。不一会出来,向龙保说道:“恭喜你,大王不但收了你的野味,还叫你进去谈谈,你就跟我去罢。”尤保一听,正中心怀,复又暗自想道:“我见着那强盗,我何不如此如此呢。”一面暗想,一面跟着王老么进去。
不一刻,已至大寨,当由王老么带他进内。尤保一见,便给他五个强盗磕下头去,口中说道:“小老儿一向不来给大王请安,甚是记念的狠;又因官兵屡次前来,小老儿也不敢上山。现在弄得家中贫苦难支,因此前来与王头目说了,请他在大王前方便一句,求大王看念小老儿甚苦,随后当常常进献野味,给大王爷下酒。”那守山虎等一齐笑道:“你能常常送野味来,咱便与你的银两。可有一件,咱们这里早晚又要开兵了。听说京里又派了官兵前来剿灭,如到那时,咱们山上可是不许闲人到的。你可趁此时官兵未来,将那野味多打些送来,防备着官兵到此,你不能上山。”尤保听说,暗道:“何不奉承他两句呢。”因道:“非是小老儿乱讲,有大王等这个险固的山寨,不必说官兵前来,便是皇帝老子到此,也不能使他逃走。从前那些官兵来过好两次了,总没有一次胜的,皆是大败回去,难道京城里的兵就比那些官军利害么?而况有五位大王的神勇,就便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没用的,倒是不来剿灭的好。如果前来,只是自讨其死,还想有多少活命的回去吗?”这一番话,把那五虎强盗说得快活非常。因道:“你这老儿倒是有趣,咱们这样的山寨,还怕有官兵前来么?”尤保道:“别人不知道,小老儿是深知这里埋伏的。”五虎强盗大喜,以为这山寨是天下少有的了,因命人取了二两银子,给与尤保道:“这二两银子赏了你罢。”尤保道:“小老儿今日献大王的那些野味,可不敢领赏,实是些须进见之物;以后送来,再领大王的赏罢。”守山虎道:“你不要客气,快拿去罢。下次送来,再说下次的话。”尤保道:“这就领大王的赏了。”
当下又给守山虎等磕了个头谢过,因又向飞山虎等说道:“小老儿还有一事,大王容禀。小老儿只因有两岁年纪,腿脚不甚便当,路稍远些,就觉得吃力。小老儿有个外甥,名唤郑才,这些野味,皆是他帮助小老儿的儿子打的。小老儿的儿子生来有些傻气,只能打野味,不能令他做旁事。那个外甥倒极其伶俐。小老儿的意思,想明日送野味前来,就将那外甥郑才,将他带来,走一趟认认路,以后小老儿就可叫他送野味上山了,小老儿也就可免走十来里路,往返就是二三十里。若大王可怜小老儿腿脚不能多走路,大王就赏个脸答应下了;倘若不能,说不得还是小老儿上山进献,求大王爷示下。”那五虎强盗听说,齐道:“即是你腿脚不便,不能多走路,你明日就将你外甥带上山来,指他认明了路,以后叫他送来也可。但是不能误事,咱们可是每日都要送的。”尤保道:“小老儿还有一件要禀明大王。这野味可是不能包定每日送来,万一这日不曾打到,就没有野味送上山了。那时大王要等着下酒,小老儿的外甥又不曾打得到,未送上山来,大王岂不要怪小老儿的外甥误事么?所以要与大王说明了,只要打到都送上来,与大王下酒便了。”当下守山虎答应。
尤保便与王老么出来,又各处顽耍了一会,辞别下山。赶回家中,住了一宿,次日天才甫明,就命他儿子尤能各处去打野味:“务要多打几只,放在家中,我有用处。”尤能答应,便即各处去寻找。
尤保即来到大营,见了徐鸣皋,先将上山的话说了一遍,徐鸣皋已是大喜。尤保复又说道:“小人却思得一计,已与那强盗说明,那强盗已答应了小人,只是小人不敢与将军说知,说出来可要多多得罪。”徐鸣皋道:“只要计好,但说不妨。”尤保道:“既是将军恕罪,小人可就放肆了。”因道:“小人与那五个强盗说,是小人因有了两岁年纪,腿脚不甚便当,路途稍远就走不动了。虽有儿子,又因他有些傻气,只会在家打些猎,不能使他上山敬送野味。却有一个外甥唤做郑才,为人又伶俐,又老实。小老儿的意思,每日叫我外甥郑才送野味上山,就可免小老儿往返要走二三十里路。如大王答应,小老儿下次送野味来,就将他带上山认认路,随后就可叫他一人送野味了;若大王不行,说不了还是小老儿来,不过多吃些苦罢了。那五个强盗听了小人这话,当下就答应了。小人心中甚是喜悦,合该这伙强盗恶贯满盈,要死在将军手内。小人因自暗想,拟把将军扮作郑才,明日同小人一齐上山,将上山路径探明,随后如有用小人之处,再来效力。小人今年已六十多岁了,还想做官不成?且没有这福分。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将军冲锋打仗,为皇家出力,给小人们地方上除害,难道小人连这一点力都不能效吗?所以小人是要力图报效的。但不知将军可能屈尊改扮?尚请将军恕罪。”
徐鸣皋听了这样计策,又听他许多的话,皆是深明大义,徐鸣皋不禁大喜,赞道:“难得你如此仗义,真是国家大幸。本将军就照你这样说,扮做郑才便了。”尤保道:“难得将军卑以下人,眼见得那强盗必死无疑了。小人今日出门时,已招呼小人的儿子多打些野味回来,以便明日前去为饵食之计。将军可即改扮起来,好同小人一齐出营,先到小人家内暂住一宿,明早小人就同将军一齐上山。还有一件,将军到了小人家内,可不要说出真话。小人家内是再无泄漏的情事,究竟墙垣属耳,不可不防,就便小人也不告知他们说是将军,但说是小人的至好朋友。好在小人村上只有小人一家,算是个独家村,原无他虑,但天下事没有小心闹出乱子来的。”
徐鸣皋听了这番话,尤其佩服,当即谢道:“老丈所见极是,某当遵照台命便了。”尤保忽然听见这样称呼,赶着谢罪,说道:“小人是何等样人,不过山野一个村夫,何敢当将军这样尊称,岂不要将小人折死了么?小人实在万不敢当,千万不可如此。”徐鸣皋道:“以老丈如此筹画,如此设想,使某敢不佩服?即以‘老丈’呼之,尚嫌不逊;虽以师事,有何不可?”尤保见徐鸣皋如此谦逊,心中更加敬服。徐鸣皋又请他坐下,令人备了些点心出来,与杨小舫二人陪他用过点心。徐鸣皋便留尤保在营内稍待,一会儿又摆上午饭。
大家用饭已毕,徐鸣皋换了服式,暗藏了利刃;又招呼小肠小心看守营寨,杨小舫答应。徐鸣皋出来,尤保将他一看,当下说道:“将军改扮是改扮了,但这身上衣眼,可不似我们猎户穿的样子。料想这里断没有那样衣服的。且到小人家内,待小人寻一件衣服出去,与将军穿上罢。”鸣皋大喜。
当下二人即出了营门,一同前去。走了有五六里路,已经到了。尤保便指着说道:“那山洼子里面便是小人的寒舍。”又转了两个弯子,已进了山洼。走到门首,尤保用手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将门开了,尤保便让徐鸣皋进去。欲知徐鸣皋何时上山,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部分
第96回 改装衣服将士潜行 巧语花言强人受骗
话说徐鸣皋同尤保一齐出了营门,到了尤保家内.但见他家那一座草房,虽不宽大,只有前后两进、六间四厢,却甚干净。尤保将徐鸣皋让入上首一间坐下,他便进去拿出一把瓦茶壶,两个粗笨茶杯,到了房内,当下便倒了一杯茶,送到徐鸣皋面前,说道:“粗茶请用一杯。”鸣皋持在手中,也就喝了一口。尤保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徐鸣皋正要问他的闲话,只见房外走进一人,年纪二十来岁,虽生得粗鲁,倒像有些膂力。走进房来,尤保便命他道:“我儿,你给这位客人行礼。”尤能即望徐鸣皋磕了一个头。徐鸣皋也就还了半礼,又问过他名姓。尤能站立一旁。尤保问道:“我叫你打的野味,可曾打回来没有?”尤能道:“打回来了,今日可打的不少,共有四只山鸡,两只白兔,还有一个獐子,一个小狗獾,都挂在对面房里呢,听爹爹取用。”尤保道:“这位客人是从远方来的,你可将那山鸡去烧一只出来,晚间下酒。再将我从前穿的那件蓝布夹袄寻出来,我另有用处。”尤能答应去了。
徐鸣皋便问道:“令郎今年贵庚多大了?”尤保道;“二十六岁了,只没有什么大用。”徐鸣皋道:“曾讨亲没有?”尤保道:“讨了五年了,我那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小孩子了。”徐鸣皋道:“想是令孙么?”尤保道:“一男一女。”徐鸣皋又问道:“老丈想是夫妇双全?”尤保道:“小人今年六十三,老妻比小人大一岁,今年六十四。”徐鸣皋听了,甚是企慕,因道:“夫妇齐眉,儿孙绕膝,真好福气。”尤保忙称“不敢”。
正闲谈间,尤能已送进晚膳,摆在桌上。但见一壶酒,四碟小菜,五碗大菜,无非鸡、鱼、肉、豆腐、青菜之类,这也不必细表。尤保便让徐鸣皋坐了上首,因道:“盘飧市远,樽酒家贫,未免怠慢了。”徐鸣皋谦道:“极承雅爱,好极好极。”尤保就命他儿子也坐下来,一齐用了晚饭。又叫尤能将床铺料理妥当,便请徐鸣皋安歇,尤保即告别出去。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天明,尤保起来,拿出那件蓝布夹袄,走到外面,却好徐鸣皋也起来了。梳洗已毕,用了早点,尤保便请徐鸣皋将那件蓝布夹袄穿上。自己来到对面房内,将野味取了出来,与徐鸣皋两人各自背上。尤保此时才向他儿子说道:“我儿,你将门关好了,我同这位客人到个地方去走一趟。设若有人来问,你就说出去了,不许告诉人家昨日留这位客人在此住宿,今日一齐出去的。如果泄漏了出去,我回来晓得了,定送你的命。你再进去告诉你的母亲与你妻子知道,五日后你们自然知道今日的事。我爽性告诉你,这件事作成了,你随后还有好处呢。我就是与这位客人前去,也是为你的事,你不要看差了。”尤能唯唯答应。
尤保吩咐已毕,便与徐鸣皋出了大门,直望浰头寨而去。走了有十二三里,远远见一座高山。真是峰峦叠翠,冈岭拖青,峭壁悬崖,极其险峻。尤保便指道:“将军,你看前面那座山,便是浰头寨了。他的大寨,外面可瞧不出来,须进了螺丝谷,才看得见呢。”徐鸣皋看罢,心中暗想道:“若不知路径,怎么能破此山?”正想间,已到了螺丝谷口,尤保便带着徐鸣皋进去。
走了半里多路,已有喽兵呼喝出来,走到外面,见是尤保,便放他进去。再一看后面还跟着一人,便来阻拦。尤保道:“你不须拦得,前日我在山上,已与大王说明的。这是我的外甥郑才。你们如不相信,可先进去问明白了,我在这里等你。”那喽兵见他这样说,想是与大王说明白的,也就不来阻拦,因道:“既是你与大王已经说明,你们两人就会罢。”尤保同鸣皋便慢慢走进。徐鸣皋也就各处留心,将那转湾抹角的处所,细细记明。原来,这螺丝谷没有什么难处,只要把清了进去的时节,都向右手转湾,出来的时节,都向左手转湾,那就毫无窒碍。若不知道,进去的时节,却不难走;等到出来的时节,明明见前面是一条正路,那里知道反是走入有埋伏的地方去了。而且树木丛杂,深奥异常,所以令人往往走错。徐鸣皋此时已将进去的路径,切记在心。
不到一刻,已走出螺丝谷,尤保就同他先到王老么小寨内。见过王老么,当由王老么将他二人带进大寨,一同到了聚义厅。王老么先代他两人回明了寨主,那守山虎等五人即命他们进去。尤保即带着徐鸣皋一同上了聚义厅。
尤保先给守山虎等人行了礼,又命徐鸣皋给他们行礼。此时徐鸣皋守定了那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也就忍着一肚子气,给五个强盗行礼已毕,将野味交纳下去,站在一旁。偷眼一看,见那五个强盗个个状貌狰狞,真个是穷凶极恶。正在偷眼看时,忽听上面问道:“这就是你外甥么?”尤保道:“正是小老儿的外甥郑才。”守山虎道:“怎么你这外甥生得如此体面,不似你们村庄中的样子么?”这句话一问,把个尤保与徐鸣皋两人直吓得魂不附作,暗道;“可不要给他识破了才好嘘,不然,不但大事不成,连性命都难保。”尤保赶着说道:“大王爷又来说笑话了,难道我们村庄中应该都是粗笨人,不应有体面的?常言道,一母生九子,还各不同。而况当日西施生于苎萝之村,那种美貌,至今日人还称赞他好看。他还是个女子,尚且生得那种绝色,何况是个男子?小老儿的儿子,就与我这外甥不同了,他就生得极其丑恶。小老儿所以不叫我儿子前来,恐怕大王爷看见他讨厌,因此才叫我外甥来的。若大王爷不愿意看我这外甥体面样子,喜欢看那丑恶的形容,小老儿就叫我那儿子前来送野味。我这外甥未来的时节,还不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