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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十分困窘,演员们的工资都成问题,但拥军优属捍我长城是大政方针嘛,局里还
是毫无怨言地接收了她,此时正在人事股长那里办理相关手续。她身材好,不唱歌
还可以跳舞,也不算荒废了老本行。
余长文就记住了梅佳丽,当梅佳丽那双深潭般的大眼向门外一抢盯住他时,他
像中枪的兔子一样落荒而逃,但梅佳丽忧郁大眼里对某种不确定的未来的死一般的
惊惊,如刀刻一般印在他心里。
半个月后,县文工团进行“五一”节演出,从不关心这个县班子水平的余长文,
不知为啥要钻进县政府大礼堂。应该说梅佳丽的第一次亮相就成了小城的注目中心,
歌是不能唱了,就在《春天颂》的舞蹈表演中跳领舞,全场人的眼光全部盯在她一
人身上,她的一频一笑,一挥手一投足,牵动着多少双直愣愣的眼睛,没人最终弄
懂这个舞在表现什么,春天颂不颂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他们的呼吸是为那个有倾城
之貌的新来的女演员而吐纳,他们的拍手只为那个光彩照人的姑娘一人而欢呼,男
人因为她的夺目之美而把身边的所有女性看轻,如饮醇醪一般感觉醺醺,女人因为
她的光芒万丈而将胸中的醋坛子打得稀烂,意识到从此家庭里会飘来一片说不清道
不明的黑云。余长文觉得自己突然也成了与大众一样的凡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在
场子里也会目瞪口呆,到大幕关上阻断了梅佳丽的身影后,自己的手心里居然会有
一把微微的湿汗。
从那晚开始,梅佳丽成了小城人茶余饭后的一道话题,她的身世和半哑的嗓子
被无数张嘴巴白天晚上地反复咀嚼,男人替她的缺陷惋惜,女人为她的倒霉庆幸,
许多大胆之徒和宵小无赖甚至跑到文工团大院外去徘徊守候,就为了让饥饿的双眼
一饱梅美人的眼福。听说梅美人爱在文工团围墙右边的“长青小吃店”吃午饭,于
是那个小饭馆的生意量骤然巨增,搞得秃头小老板以手加额,向天称颂,直道是观
音娘娘在天有眼,派她的女弟子梅佳丽给他带来了功德无量的福音。
余长文是县上文化界公认的第一才子,但他的影响从来只局限于文化系统里面,
可你看看人家梅佳丽,不说话不表情,就那么满怀幽怨地在那个吱嘎作响的舞台上
一站,满堂喝彩就如春讯到来笼罩了整个天地。
余长文第二次与梅佳丽的相遇是他到文工团去找宋涛。
余长文与宋涛同龄,余长文是小城第一诗人,宋涛则是小城美声唱法第一男高
音。宋涛从四川音乐学院声乐系毕业时的成绩也是那一届的第一名,为了一种单纯
的故乡情结,他回到小城分配进文工团。可惜这一步是他的重大失误,艺术歌曲的
衰落像黑色的厄尔尼诺飓风尾随他席卷而来,小城在一晚之间冒出无数个卡拉OK流
行歌厅,而文工团的正规演出则门庭冷落令人心寒。宋涛与余长文相反,余长文是
有屁就放,天王老子都敢骂,宋涛却是血相科研书上所谓的粘液汁——B型血,性格
属于好静而忧郁的那类人。他很内向,内向得眼见自己逐步成了社会的多余人后只
能面色苍白,嘴角抽搐,却再不能做出别的反应。
啊啊,读诗的人没有写诗的人多了,听美声唱法的观众没有唱美声唱法的演员
多了,刚猛的太阳熄灭了,温情的月亮也消失了,人类的智慧在倒退,茹毛饮血的
洪荒时代即将到来。这是余长文与宋涛的共同感慨。两人共处小县城同一文化系统
内,两人惺惺相惜,在那时都滋生出一种时代弃儿的感觉。虽然两人个性不同,却
挡不住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死党好友。
那次余长文找到了宋涛,中午聊完天,余长文就提议要到文工团院外右手边的
路边“苍蝇店”进午餐,由他请客。苍蝇店就是梅佳丽爱去吃饭的那家“长青小吃
店”,是卫生条件太差被刻薄的余长文取的绰号。宋涛曾在那里请过余长文一顿,
两人共计吃出一只苍蝇两颗耗子屎五粒小砂石,饭毕余长文发誓从此不再踏进该店
一步。却不料今日他自食其言,他向宋涛解释说上大饭馆要花很多钞票,这不是两
个小城艺术家所能坦然面对的现实,苍蝇店虽说卫生不好,但热呼呼的各种炒菜和
价廉物美的自制滋补药酒,还是能让工薪阶层的穷艺术家们朵颐大快。
他们的菜刚上齐,拐了一口清香的青果泡白酒,不期然就看见也来吃饭的梅佳
丽,余长文的心脏就有加速跳动的快感,似乎一个阴谋果然在预想中实现。
在余长文眼里,梅佳丽还是第一次见到的那种神情,穿一身洗褪色的军便装,
若不是皎好的面容和出众的身材,这种落伍的打扮与四五十岁的一辈子坐机关的中
年妇女无疑。一个半月前在局机关初次见到梅佳丽的情绪一时间又弥漫余长文的胸
臆,说不清那种情绪里都包含了一些什么,同情?怜悯?喜爱?叹惋?热血一涌,
余长文就要宋涛招呼梅佳丽过来一起吃。内向的宋涛当然不会去叫,他表情木然,
对余长文的侠肝义胆不置可否。这就更加激发了余长文的冲动,一眨眼的工夫,他
竟自己主动走到梅佳丽面前。
“老乡,”不知怎的,他偏要喊出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叫小姐似太轻怫,叫
同志太显正经,叫老乡有点滑稽,但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宋涛请你过去。”这是
一点小手段,宋涛与她一个团的,她肯定会上当。
许多食客都拿眼睛看余长文,余长文从中感受到了明显的嫉妒和敌意,他为此
而心中大乐。
军人出身的梅佳丽果然不忸怩,不知是部队的锻炼还是根本没把向她迫近的男
人放进眼里,何况这个男人也并不眼生,似乎在文化局报到时曾有过快速的一瞥。
她向余长文看看,眼里的忧郁立时换上高高在上的自尊,不说话,却跟着余长文走
了过去。
“宋老师,你叫我?”她的嗓音果然大异常人,很小,小得如蚊虫般令人心寒,
但她亭亭玉立于两个男人面前,就美丽了食店的这个角落。
宋涛于是心慌,拿眼恨余长文。余长文大方地一笑:“怕你不赏光,我便略施
小计,请施主原谅。这顿饭我请了,算是赔罪。”
姑娘不笑,神情上仿佛对此类殷勤见得太多,与其说是她给余长文面子,不如
说是不忍拂了沉郁的宋涛的难堪,她就这样与他们同坐一桌了,只是冷冷地不主动
说话,用筷子尖挟着一根一根的菠菜,慢慢地往嘴里送。
“他是文化馆的余长文,”宋涛打破尴尬向姑娘介绍,他脸色苍白,眼光扫着
地下,似乎除了与余长文,他与世上任何人对话都没有自信心,“他的诗得过省里
的二等奖,春节前写的小歌剧由我们团排了,参加省里的小戏汇演,也拿过创作第
二名。他是真的诗人,不是眼下的冒牌货。”
余长文一直大胆地盯着梅佳丽,此时看见姑娘眼里有火星一闪。这是海上的天
空里布满乌云时阳光乍露似地一闪,唯其因为短暂,因而在印象中就明亮非凡。余
长文有点惊异,惊异这么一种神情上拒周围事物于千里之遥的姑娘,其内藏的机锋
一旦迸发,竟有如此摄人心迫的力量。
但梅佳丽说的话却令他大伤脸面。
“我还以为,”她的声音只有蚊虫般大小,但她精致漂亮的脸蛋上不知为何却
要抖落出那么明白无遗的讥消,“以为余先生获得的是世界诺贝尔文学奖和德国柏
林的专业歌剧院金杯。”
余长文愣了,宋涛也没想到梅佳丽会这样对他的朋友说话。原来这个姑娘是如
此仇视在文艺专业有过成绩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她自己毁了,她也就希望整个世
界都在她眼中枯萎暗淡。
余长文对姑娘的好感一眨眼消失了,他的自尊心恶性膨胀,他做人的原则是,
谁要比他谦虚,他一定比那人还谦虚,可谁要比他骄傲,他肯定要把骄傲的人踩在
地上,并用五指把那人辗作肉泥。
这个尤物太不懂事,他思忖,不要以为女人长得美若天仙,就以为手里握了侮
辱所有男人的权杖。看得起你是对你的喜爱,你若要摆谱,那就不要怪天下男人中
也有不将你当回事的豪杰。
余长文让脸上漾出体贴的微笑,随口吐出一个道听途说的消息:“我听乡下的
业余作者说过一个山里名医,他有一手家传绝技,专门治疗各类哑巴。”呸,老子
是哄你,要让那崎岖难行的山路好好收拾收拾你,看你低不低下你那美丽的头。
他看到梅佳丽的眼睛猛然间无比明亮,然后复归黯淡。
“你用不着安慰,”她说,“我听多了这种无用的废话。”
“我从不讲废话。”余长文做出信誓旦旦,“这不合我的习惯。”
“真的?”梅佳丽的眼睛第二次发亮,“真不哄我?”
“男儿无戏言。”余长文骄傲地向后一拢头发,心里是一种恶劣的快感,“我
调查落实了地址就通知你,你跟着我去。”
这句话仿佛一个命运的宣言,注定他们的人生轨迹从这里走向转折。自那以后,
余长文与梅佳丽走上了治疗嗓子的不归路,也走上了甜蜜而痛苦的爱情不归路;
治嗓子的老头住在离城30多里的一个山沟里,四面水青杠树密布,还不通汽车。
梅佳丽虽是军人出身,但文艺兵在部队里的锻炼机会是不多的,走了不到一半就浑
身汗湿,坐在岩石上动不了身,是余长文把她拉着赶着起身的。余长文心里为她的
受苦喝着彩,嘴上却说着另一番话,他说你还要不要你的后半辈子呀?你爹你妈生
出你这么漂亮的女儿不容易,你在现在靠化学颜料涂抹脸蛋一个个像吊死鬼再生的
女人阵中长得这么毫无暇疵是天意使然,500年里才出一个,你不是你一个人,你也
不是单纯的肉体,你是精神的极至,是地球上最靓丽的风景,自然的钟灵毓秀集于
你一身,你如果就此回去你不只对不起你爹你妈,你是对不起整个人类!
配合着他的胡乱吼叫,山区的天空垂挂着气象万千的云霓,山风吐纳着神秘的
宇宙气息,他的廉价衬衣在赤红色的砂岩顶部随风鼓荡,一种隆隆的地音从他们脚
下的亿年顽石中滚过。
梅佳丽霍地站起身,以极快的步伐走向大山深处。她脸蛋血红,亢奋的激情烧
得双眼炯炯生光,有种疯子般的向往从她身体内部向四周幅射,仿佛不是她在向他
们的目的地走去,而是千山万壑在一种神秘力量的安排下呼啸着向她迎来。
余长文在一瞬间有点惊异,他暗忖他是不是还十分不了解这个姑娘的另一方面,
他是不是过低估计了她的意志力?
他们共同听到了洞水在千年沉寂的大山里喧腾地歌唱。
走到老头的居处是阳光灿烂的正午,一条毛色斑斓的撵山狗虎视眈眈地迎接住
他们,老头外表肮脏,体型瘦弱,但邋遢的毛蓝布破衣上面安放的脑袋,鹤发童颜,
在万里晴空不尽山峦的衬托下,却有一种一览环宇小的仙气。余长文替梅佳丽说明
来意,献上药资,老头目视梅佳丽3分钟,二话没说,开出方子。听到治疗方法,却
不由连心怀鬼胎的余长文都大吃一惊,老头的土方实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药方里
最要命的是使用两个月大的小鳝鱼,在嘶哑的猛叫以后喝下其它草药熬的水,扑灭
嗓子底层逼出来的毒火,然后将一条这样的小鳝鱼活吞下肚,让它在喉咙里挣扎游
动时用身上粘稠腥臭而法力无边的浆汁与钳制声音的邪恶做最后殊死的搏斗,如此
持续九天九次,九九归真,天人合一,届时将有一个新的嗓音与新的小女人同时再
生。
“真要吃小鳝鱼?”余长文忍之再三,还是问了。他知道梅佳丽已震惊得不能
开口说话,她的脸色告知人们,她是拼尽了全力才没有将肚里的食物呕吐出来。
老头不再说话,他身边的撵山狗向他们吠出所有的愤怒。
回到县城的日子,是梅佳丽受难的日子。清晨六点,余长文陪着她到县城南门
外的青河边,站在一段深入河心的堤岸上,向着薄雾蒙蒙的江水使劲地干嚎,梅佳
丽的嗓音是听不见的,嘶嘶的漏气声搅动着余长文的五脏六腑,像一把无声的钝锯
在无休无止地锯着一截坚硬的木头。余长文忍着,大声喝彩着,接着按照老头的吩
咐,在梅佳丽嚎得实在不能出声时,赶紧将保温杯装着的草药水捧给她喝下。
紧接着关键时刻到了,一条活的小鳝鱼从塑料袋里抓出来,还没有递到梅佳丽
手里,仅只看着它想着它将要担当的使命,梅佳丽便翻江倒海向江里呕吐。余长文
不管不顾,逼着梅佳丽张开嘴,一把将它塞进她殷红的嘴唇,嘴里连喝着“吞,赶
快吞!”
梅佳丽吞了,但就在一秒钟后,随着一声惨烈的嘶叫,那条鳝鱼划着美丽的弧
形,从梅佳丽的喉腔中飞出,跌落在地时还蹦跳着不断挣扎,显出生命所有的坚韧。
余长文没有发愣,没有怜悯,这是他早有所料的情形,他迅速从地上抓起鳝鱼,
顾不得揩干净它身上的泥点,第二次举到梅佳丽脸前,要她张嘴。
在他的眼里,梅佳丽彻底垮了,灵魂的惊悸把内心的灰暗投影到脸上,她成了
夏日阳光下一条晒干的无奈的鱼,而这正是余长文所渴望见到的情景。余长文此时
可没有怜香惜玉的闲情,空着的左手一把卡住梅佳丽的两腮,不管梅佳丽如何拼命
甩头挣扎,趁她喘息着张嘴的一刹那,将右手上握着的小鳝鱼喂进她的嘴,然后左
手压住梅佳丽的脑袋顶,右手向上顶住姑娘的下颚,双手一起用力,仿佛在挤压一
张案板上的面饼,使劲挤住侮佳丽的脑袋。
梅佳丽跪在沙地上,脑袋被余长文夹得结结实实,两眼翻白,她觉得她就要死
了,生命从胸腔的最深处被逼出来,渗过充血的五脏,挤过结实的骨骼,从千缠万
绕的神经和淋巴细胞之中穿过,就要漏出皮肤表面了,这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细
密的皮肤都不能阻截生命的渗漏,那她今天就是死定了。
梅佳丽拼命地嚎叫,由于声带坏了嚎不出声的那种嚎叫,胃里翻波涌浪,一股
股腥臭的汁水向喉咙不要命地涌来,那条鳝鱼还在游动,在胃里肆无忌惮地穿行。
它会咬穿她的胃,把她整个躯体当作一个温暖潮湿的游泳池,在里面吐出它的口沫,
用它腥臭的粘液污染她的内脏。
不,她绝不能忍受,她不能死在这个小小的肮脏的鱼类的口里,她只有剧烈甩
着脑袋,用求生的欲望做出拼死的反抗,才能脱出余长文的钳制,才能顺利地吐出
那个魔鬼,逃回生命的避风港。但她的欲望在余长文更大的欲望下面打了败仗,她
的双脚把沙地刨出两道长长的小坑,她的军便衣和内衣的下摆从裤腰的皮带里挣出
来露出了白白的奶酪般的肚皮,但她无论如何还是没有挣扎出余长文的钳制。她不
知道余长文用了什么道法,竟能这样不顾她的死活。有一瞬间,她的扭曲挣扎竟使
自己的颈子差点拧断。她的双手扼住余长文的手腕,十只尖尖的指甲深深地嵌人余
长文的皮肤。
然后她吐了,胃里的长江黄河终于在主汛期的顶峰找到了突围的道路,那股流
水夹着那条魔鬼般的鳝鱼,顺着柔软的食道,汹涌澎湃地倒灌进口腔,然后期待着
畅快地破闸而出。可没想到,它们在两排珠贝般的牙齿前遭到了坚决的堵截,余长
文的力量使那两排贝齿成了钢筋混凝土大坝,大坝不向任何驶来的船只开放。
“唔……”梅佳丽甩着头,长发在余长文的手臂外胡乱飘飞,脸上狰狞得可怕,
“唔、唔……”她难受死了,她是要命令他松开钳制住她的牙床的双手,不、不是
命令,她是请求,是求求他,她就要死啦!
但余长文比她的挣扎要疯狂十倍,他诗人的激情原来就是这般法西斯。“绝不!”
他嘶声大叫,“老子就不准你吐!就是一泡狗屎,你也给我把它吞回去!”配合着
他的嘶叫,他的大手更加牢固地控制着局势,还残酷地格外用了劲。
胃液和胆汁从嘴角迸射,穿过余长文的手,滴落在沙地上,一股酸腐味在夏日
的空气中弥漫了整个河岸的上空,那条鳝鱼又滑回喉咙,落回胃里,接着继续冲锋,
然后又在钢筋混凝土大坝前溃败。如此几次,直到一片黑云罩住梅佳丽的双眼,她
软软地倒向地上,灵魂在受劫的灾难中悠悠而去。
她醒来时,觉得所有钳制她生命的压力都消解不在,只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揩抹
着她颈上和衣领上的秽物。她睁开朦胧的大眼,映进了余长文儒雅的五官。然后她
想起了他对她的法西斯,她忽地蹦起身,哆嗦着,憋得胸口发痛,有种气贯长虹的
恶气在丹田酝酿,聚集,汹涌澎湃,集合成冲决世界的洪波大浪,然后畅快地啸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