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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的那一边-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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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而去。及至见了面,还没容我分说,他们就一阵风般把我接到了家里。
    程豪比我想象得还要年轻,一脸稚气。他在上海复旦大学附中读完高中后,即
来到加州洛杉矶大学数学系就读。他的叔父和姑母早已来到美国,入了美国籍。程
豪虽然是投奔他们来到洛杉矶的,但他们把程豪送进大学之后,就在经济上和他断
绝了关系。整个大学阶段,程豪都是依靠自己打工维持生活和学业的。程豪和华奇
认识时,刚刚在大学毕业,几经辗转才到一家保险公司里担任精算师,年工资三万
多美元,在美国算是中等水平的收入。华奇来美国后,做过家庭保姆,和程豪合伙
给人承包过席宴,现在总算也在一家公司里谋到了较固定的职业,还在一个华人组
织的艺术团里演奏二胡,试着用中国乐器演奏美国的乡村音乐,因为基本功好,又
很有钻研精神,在洛杉矶的中上层人士中,已经有了些名气。中国唱片公司上海分
公司,最近刚为她录制了一盘用交响乐伴奏的二胡录音带。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关心
的事情,他们把我大致安顿好之后,就打开收录机,为我播放那盘录音带。在异国
异乡,听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音乐,我的心情复杂极了,既充溢着喜悦,充溢着欣
慰,也充溢着感慨,充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我不知道还该向华奇和程
豪再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我只觉得一个长久郁结在胸中的板块,
正一丝丝一缕缕被二胡那悠扬的琴声从腹内牵引了出来。
    晚,应金坚范同志姨父母的约请,到一家中国餐馆就餐。他们是自己开车来到
餐馆的。就餐时,金的姨母拿出她不久前参加华人业余京剧社演出京戏尤三姐和红
娘的剧照,让我吃了一惊。听金坚范同志说,她的年龄已经很大了,看了照片,我
实在无法猜测出她的实际年龄。冒昧地问了问,她笑着说:“不大,74岁了。”我
又问了金的姨父,居然已是94岁高龄。我震惊得目瞪口呆,忙不迭地向他们询问有
什么养生之道?她平静地回答道:“我们没有别的诀窍,一是忘记自己的年龄,二
是永远只想愉快的事情。”金的姨父曾做过南通纺织学院教授,在我国的纺织界很
有影响,和上海的工商界耆宿、长寿老人刘靖基老先生相识。刘靖基先生也己年近
九旬,仍然步履轻捷,思维敏锐,精神矍铄,去年我随同马万祺先生去上海视察时,
曾在豫园望月楼上见到过他,我们祝贺他健康长寿,他朗朗笑答道:“现今社会稳
定,像我这样年岁,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了。70小弟弟,80多来兮,90不稀奇,
100还可以, 120才欢喜。我就要争取活到120岁。”当时我们觉得他的话虽然很令
人鼓舞,只不过是一个心境特别开朗的老人的自我期许罢了。看到金坚范同志的姨
父母之后,觉得他所提出的长寿目标,或将真的逐渐成为一种现实。不禁精神为之
一振!

11月15日 星期五 晴
    洛杉矶
    在华奇家里看到他们保存的全部照片,并和在蚌埠的韩贤臣夫妇通了电话,这
又引起了我对许多往事的回忆,有人说,年轻人喜欢向往未来,年岁大了就容易沉
浸在回忆之中。和刘靖基老先生以及金坚范同志的姨父母相比,我虽然还只能算是
个娃娃,但这种总爱回忆往事的心境,也是渐趋老态的一种表现。
    中午去加州洛杉矶大学和李欧芃教授、苏范先生及一位美国学者会见,并在洛
杉矶大学的教授餐厅里就餐。这次会见的主要内容是商谈中断了好几年的中美作家
会议有无可能尽快恢复的问题。索尔兹伯里先生已经和他们通了电话。尽管大家都
有着热切的愿望,但要办成这件事情,看来还要做许多艰苦的工作。我们这次的接
触,只不过是为后面的工作做些铺垫。
    李欧芃教授是作家聂华苓女士的女婿。聂华苓和她的丈夫安戈尔教授曾去深圳
创作之家访问过,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所以,李对于中华文学基金会和深圳创作
之家的情况也较熟悉。只有在我们一起谈到创作之家和基金会的情况时,这次会见
的气氛才逐渐活跃起来。
    饭后,接受了洛杉矶《世界日报》女记者陈青的采访。陈是广东中山大学的毕
业生,10年前来美。我主要介绍了中华文学基金会将要设立的华夏文学奖的情况,
也回答了一些有关文学基金会的问题。因为事先就听说《世界日报》是台湾有关方
面资助创办的,这是我第一次和台湾记者打交道,惟恐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
以我回答问题时一直十分谨慎。

11月16日 星期六 晴
    洛杉矶
    又是一个响晴天。
    上午10时,和华奇、程豪、金坚范一起去迪斯尼乐园。这是一个闻名世界的综
合性娱乐中心, 据说全世界共有4家类似的乐园。美国的佛罗里达州还有一家。但
这个是创办得最早,也是最负盛名的一家。园内共有30多处旅游景点,据旅游指南
介绍: 要玩个痛快,必须在这里住上3天。我们只玩了“儿童世界”、“鬼屋”、
“星球大战”等六七个景点,大半天时间已经过去。在园内的商场里给女儿买了点
有“米老鼠”标志的纪念品,又去看了场介绍中国风光的立体宽银幕电影,不知不
觉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从迪斯尼乐园回到我们的住处还有好几十公里,当我
们驱车住华奇和程豪的家里赶回时,洛杉矶已是满城灯火了。
    这一天,我们玩得很高兴。许多年来,我一直忙忙碌碌,无论到哪里都像救火
队员一样,紧赶慢赶,难得休闲,今天算是彻底放松了一次。不过,钱也花得不算
少。单是进迪斯尼乐园的入场券,每人就得27美元。临归来前,我张望着迪斯尼乐
园门外那个偌大的停车场,简直像是无边无际的汽车的海洋,心里不由地在盘算着:
这个乐园,今天共有多少收入?记得在北京时,作家黄宗江兄的弟弟、非常富有开
拓精神的黄宗汉同志,曾经表示:要想方设法把迪斯尼乐园引进到中国,或者到美
国来建立一个专供游览娱乐的高科技、高消费的“中国城”,当时曾觉得那只不过
是个很难实现的宏伟设想,现在亲临实地,才感到是个很有意义的建议。
    看了洛杉矶《世界日报》上发表的采访我和金坚范同志的新闻报导。版面处理
的很突出,还发表了我们俩的照片。新闻稿的态度,基本上是客观而公正的。看来,
海峡两岸的人民,在努力弘扬华夏文学方面,都有着积极的共同的愿望。这使我对
筹办华夏文学大奖的事情,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第八章
                                
11月17日 星期日 晴转阴,傍晚有小雨
    洛杉矶
    参观好莱坞影城。这里给我留下的印象,较迪斯尼乐园为差。美国经济不景气,
似乎也已波及到电影业。我们乘火车和旅游车参观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拍摄现
场,除在一处看到有电影在拍摄外,其余都一片寂静、了无人影。我曾想,这或许
因为今天是星期日,电影从业人员都不上班的缘故,但,参观游览的人也少得出人
意料。好莱坞是闻名遐迩的世界影城,确实有许多值得参观的地方,看了使人大开
眼界。但它也像是美国的缩影,虽然还是很繁华,很引人入胜,却也正逐渐走向没
落。 听程豪说,昨天美国股票市场狂跌,一天就跌了股值的5%。这就是说,一个
持有百万美元股票的人,一天之内就只剩下了95万美元,难怪有人要为此跳楼。还
听说,连昨天我们刚参观过的那个使美国儿童引为骄傲的乐园,日本的一家公司也
要花巨资买去。只是由于舆论界的强烈反对,谈判还没有成交。听了真让人扫兴。
    晚应电影导演康雪德姆的邀请,参加斯诺基金会在洛杉矶的一些领导成员的聚
会。 应邀参加聚会的还有海伦·F·斯诺的侄女碧萧夫妇以及汉学家陶慕廉教授等
人。在座的人,几乎全都不止一次地去过北京,陶慕廉教授去过10次。康雪德姆去
过6次, 碧萧去过3次。康雪德姆有一个独生子,9岁时去过西安,还在西安的一个
小学校里上过一天学,回来后索性改名为康西安。聚会是在康雪德姆的家里进行的。
因为大家都对埃德加·斯诺和海伦·F·斯诺充满崇敬之情, 这次聚会实际上成为
麦迪逊镇颁奖会的继续,也是一次别开生面的“中国之夜”的活动。康雪德姆为我
们放映了他随海伦·F·斯诺去中国访问时拍摄的录像带,   我们也为他们放映了
《架设友谊桥梁的人》。大家说不尽的中国,道不完的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频频
为逝去的埃德加·斯诺的贡献和健在的海伦·F·斯诺的健康干杯,欢声笑语不绝。
屋外虽然下起了小雨,屋里却洋溢着暖融融的友情,把我们这次美国之行推向了令
人永生难忘的高潮。今年8月21日,北京在人民大会堂为海伦·F·斯诺的84岁生日
隆重举行集会的前夕,她从美国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上说:“我认为我是在架设桥
梁。现在中国人要缅怀过去的30年代和探求美国斯诺的奥秘,并非偶然,而是到了
时机成熟的时候了。”还说:“我们可以寻找星球的结合点,也许是织女手中的丝
线,跨越太平洋和天空,将东西方连结起来。”此刻我在想:这次我们到美国来,
也是在寻找星球的结合点,做架设桥梁的工作。20多天来风尘仆仆的奔走,我觉得
已经将连结东西方的这个星球结合点找到了,它就在世界各国普通人的心里,在埃
德加·斯诺和海伦·F·斯诺的笔下,在麦迪逊镇海伦·F·斯诺和洛杉矶康雪莱姆
温暖而俭朴的小屋中。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美国了。夜已经很深很深;华奇还在为我们准备明天长途飞
行时的食物。程豪也在忙着替我整理行囊。这个曾经被我认为是魔鬼式的人物,通
过短短几天推心置腹的交谈,已经在我的心目中逐渐变得非常亲热起来。看到他那
手忙脚乱的模样,我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阵温柔的波浪。他是18岁独自来到美国,
现在总算开始筑起一个温暖的小窝,仍然要不停地为生存和发展顽强地拼搏。未来
会是什么样子?对于他还是一个未知数。我曾经以为华奇是受到金钱的诱惑跑到美
国来的。到这里后,才知道:程豪狂热地追求华奇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小子。
中国青年艺术家代表团在美国演出期间,程豪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跟着华奇转悠,
一场不拉地观看她的演出,起始并没有觉得那就是爱情,等到华奇离开美国,他忽
然感到空前的失落,便发了疯般每周都要给北京挂上两三个电话,有时竟抱着电话
机谈上一整夜,他每月那点并不宽裕的薪金,几乎全部送进了电信局,有时还要到
处打工来支付电话费。等到华奇终于招架不住他的狂轰滥炸不顾一切地来美国和他
结婚时, 两人加起来的全部存款,就只有华奇带来的200美元。有人说,爱情是不
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自己也曾经年轻过,疯狂时,但
在这个最根本的问题上,却缺少对这些年轻人的理解。
    理解和友谊是启人心扉的钥匙。不仅在国与国之间,在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之
间,甚至在那些最亲密的人们之间,都需要真诚的理解,需要真挚的友情。理解和
友谊,就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亲人们!朋友们!如果我由于偏颇,由于无知,有
时甚至是由于爱,一时误解了你们。那么,请原谅,请给我以时间,让一切都重新
开始吧!



11月18日 星期一 晴
    洛杉矶——东京——香港
    别了,美国!别了,这一片美丽而又陌生的土地!别了,我的曾经是那么亲近
而又那么疏远的亲人们!别了,我的这次虽然只是短暂的邂逅以后或许还会反复的
再见的朋友们!当我走近洛杉矶机场的登机处,回头望着华奇和程豪等人高高挥动
着的手臂时,泪水忽然蒙住了我的眼睛。16年前,在我长期工作过的第二故乡安徽
蚌埠的工人俱乐部里,当我和小华奇的父亲韩贤臣并排坐在台下紧张地注视着她端
起一只小板凳才爬上台前的坐椅为大家演奏二胡乐曲《赛马》时;其后,当我一次
次牵着她的小手,顶着春天的风沙,踏着冬天的冰雪,穿过北京一条条狭长的胡同,
为她寻求名师学习二胡艺术时,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有今天的一幕。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曾经以为已经永远从我身边消失的她,却又从地球的这一边冒了出来。岁月悠悠,
海天遥隔。在这异国异乡,她往后的人生旅途,又将会怎样?我不禁又留下了几分
牵挂。
    飞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凭窗俯望,窗外又是一派混浊的、白茫茫的云海,
透过云海,偶尔又能看到机翼下面碧蓝、碧蓝的海水。打开华奇准备的食品袋,发
现她为我料理的简直太周到了。几乎每一样都是我平素最爱吃的东西:柿子削了皮,
切成了小方块;一粒粒经过精心挑选的葡萄全部洗净揩干;还有油炸鸡、苹果排,
装了一盒又一盒。天呀,这哪里是一个飞机航班可以吃完的食品,简直可以吃上十
天半月。我的心里不禁又像机翼下面的海水一样,翻滚着,奔腾着……
    三个多星期的时间,实在过于短促了,我们即将从地球的那一边,又飞回地球
的这一边。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地球已经变得越来越小,距离变得越来越短。难
怪有人说,全世界的几十亿人口,现在就像生活在一个地球村里。仅仅依靠在这么
短促的时间里所看到的一些浮光掠影的人和事,就来对美国这样一个伟大而又复杂
的国家说三道四,未免过于浅薄。这三个星期,我只是进一步弄懂了一个最简单、
最起码的真理,那就是:地球的那一边和地球的这一边是不能分割的,就像海水不
能分割、空气不能分割一样,地球两边已经建立起来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无法分
割。这种联系,将日益频繁,日益紧密。
    飞机正以每小时将近1000公里的高速往前飞行。再过一昼夜,我们即将经由东
京,飞抵香港,在那里稍作停留,然后返回北京。我在飞机上一小时一小时地计算
着时间,看着手表上每一次时针的挪动,我都要在心底里呼唤:近了,祖国!近了,
地球这边生我养我的热土!
    1980年秋天,当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由家乡乘飞机飞往祖国的南方时,曾经写过
一首七律,其中有句云:“高飞始觉瀛寰阔,远去方知故里亲。”过了这么多年,
随着我去过的地方愈来愈多,这种对故土的依恋也愈趋强烈。无论我走到哪里,只
觉得这一片土地才是我最后的归宿,是我最最亲近的地方。这里,留有我们祖先艰
难跋涉过的足迹,留有母亲生育我时的衣胞,留有我混合着甜蜜和痛苦的记忆,也
寄托着我和我的子孙们对于未来的希冀。这里,只有这里,才是一个对我来说不可
替代的地方。
    我相信,怀有这种感情的绝不止我一个人,世界上千千万万华夏后裔,包括我
在美国这次见到的那些朋友和乡亲们,一定也都怀有同样的感情。我凝视着迅速向
后退去的片片白云,仿佛又看到了他们的身影,忍不住轻轻地、轻轻地又向他们说
了一声:“再见!”
    再见了!地球那边的同胞们,乡亲们!再见了!我将永远系念在心上的新老朋
友们!让我们同声祝福:祖国,您快些、再快些强大起来!
    zz附:情生方命笔,苦吟始成篇
    什么是文学?我说不大清楚。说千道万,我觉得:凡是真正的文学作品,都离
不开一个理字,一个情字,一个美字。理是思想,是主脑,是骨干;情是血液,是
精髓,是肌肤;美是衣衫饰物,是各种必要的、恰到好处的梳理打扮,关于理,人
们已经说得很多了;情和美,则容易受到忽视,以为文学作品毫无例外地都是感情
的结晶,也毫无例外地都应该是美文,要有美的情操、美的意境、美的结构。美的
文字。一篇文章只是把道理说清楚了,还不能算是文学,有理有情又有美,这才能
构成一篇文学作品。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是一个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学习文学创作的人。
实际上,我是很笨的,尽管我曾经自以为很聪明,十三四岁时,我冒名顶替参加过
一次中学生作文比赛,侥幸得了个第一名,以后又在报纸上发表过几首似通非通的
旧体诗,便愈发觉得了不得了。我们家的一位长辈,常拍着我的肩膀对人夸耀说:
“此吾家千里驹也!”夸得我昏头胀脑。自以为我大概真是一匹千里驹了。在文学
创作上探索了许多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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