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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款爷的怀里撒娇呢!如此想来,我倒觉得萨珊嫁给我是嫁亏了,而不是我对她家有什么恩惠。但我越是这样想,孟家人和孟家的亲戚越是显出对我的尊敬。有个大事小事,都要给我传个话让我拿主意,比如萨满的母亲得了胆结石,需要联系医院,联系什么样的医院,联系什么样的医生,就成了我的事情,就好像我是专业大夫一样。萨满选择什么样的男人也要找我参谋,就连萨满堂姐孩子的名字也要让我起。我在孟家的影响显得举足轻重。
得知萨满与奥古要结婚的消息,我岳父召开了一个由我主持的家庭紧急会议。会上,岳父痛陈了他这一辈子当“睁眼瞎”的痛苦和没有文化给他带来的穷苦命运,他希望萨满能够像她姐姐那样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大学生,光耀门庭。在萨满找对象的事情上,我依然表现出一个大学生的深谋远虑,我曾给萨满介绍过一个电脑公司的经理,我同学的弟弟,大学毕业才两年,就自己开办了一家电脑公司,有车,有房,年薪三十万,为人还很正派。那个电脑公司的经理对萨满是一见倾心,死缠烂打着要和萨满结婚,但萨满只跟他见了几面就甩手不干了。萨满看不上那个经理的理由很刁钻,她嫌那个经理没有男人气。我真纳闷,像萨满这样一个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女孩儿,为什么不羡慕有钱有头脑的男人,而是像古代剑客侠士一样苛求一个男人的超物质力量?
“什么才是男人气呢?”在与萨珊的深入交谈中,我找到了答案。听萨珊说,萨满从小就表现出桀骜不驯的男孩子性格,上小学就敢和老师打架,十三岁开始在胳臂上刺青,十五岁开始拉帮结派,参与群体斗殴,十六岁辍学回家,然后离家出走,十八岁与人私奔怀孕堕胎。种种迹象表明,萨满根本不是一个不安分守己的女孩,她一直在寻找着一个梦,这个梦在我和萨珊,以及更多关心她的普通人视野以外的空间里生存着。那是一个对于我和我岳父都陌生的世界,那里有奥古赖以生存的土壤,也散发着萨满能够生长的气息,奥古成了拯救萨满梦想的骑士。
萨满和奥古是在一次暴力事件中相爱的。
有一次,萨满和她的女模特们参加了一个广东服装展剪彩仪式。那个广东老板出手很大方,前后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给她们每人一千块钱的出场费。晚上,那个广东老板又约了她们去迪厅蹦迪嗨歌。当时,劲爆的音乐已经把迪厅的气氛推到了巨浪之上,性感的萨满被暧昧的灯光纠缠着,扭动腰肢,狂甩长发,与那位广东老板贴在一块,沉浸在飘飘欲仙的梦境里,却被欲望和酒精燃烧的一只黑手进行了胸袭。萨满尖叫了一声,但这样的尖叫在迪厅就是快乐地表达,没有人在意萨满的反应,人们的神经都被台上DJ没完没了的催情说唱给麻醉了。萨满被几个小混混盯上了,他们像一群狼一样围住了萨满和那位广东老板。放在以前,萨满遇上这种事会一走了之,但那天,萨满突发奇想,幻想着眼前的这个广东男人能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于是,萨满端起盛满啤酒的杯子泼向了其中的一个混混,可想而知,萨满的行为招致了混混们几记响亮的耳光和粗俗不堪的辱骂。广东老板站在原地就像一截朽了的木头。这时的萨满却做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行为,她随手抓起一只酒瓶砸向桌角,朝向几个混混,她的手中露出了半截犬牙交错的瓶口,在镭射灯下射出幽幽的寒光,混混们开始往后退,那位广东老板乘机溜掉了。此时的迪厅已乱作一团,一些男人梗着脖子看热闹,更多的男人则拉着他们的女友逃离现场,没有一个人敢向这个危险地带迈动一步,人们被暴力的空气捆住了手脚,迪厅里的人没了表情,时间在那一刹那凝固了,就像公园里的转马突然断了电。但萨满毕竟是女人,她就是把胆气撑破了,也会在相持中处于下风,她很快被包抄其后的一个混混抱住小腰,她只挣扎了几下,就瘫软如面了。用萨满后来的话说,那时,她就像飘落深渊的一片羽毛,如果没有风,她只能沉下去。就在一个混混准备抓起萨满的头发往墙上撞击的时候,从迪厅最暗的角落里站出来几个人,他们像暗夜中突袭猎物的狮子,迅即逼近事发地方。为首的那个混混在一片啤酒瓶飞溅的血光中应声倒地,其他几个混混也在那伙人的围殴下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迅即矮了下去。萨满蜷缩在角落目睹了几个小混混在一个矮个儿面前是怎样痛哭流涕地求饶的情景,然后在那个矮个男人的授意下给萨满赔礼道歉。矮个男人走过去很绅士地将萨满轻轻扶起,搂着萨满向座位走去,那一刻,萨满感觉自己就像《上海滩》里的冯程程,而那个矮个男人就是来拯救爱情的周润发。爱,就这样在萨满期待已久的故事中降临了,那个叫奥古的脸上带着刀疤的矮个男人无可救药地闯进了萨满的生活。后来听萨满说,奥古的父亲是一个赌徒加酒鬼,从奥古记事起,他就和母亲在父亲的鞭打和辱骂中度日。母亲因不堪忍受父亲的折磨在奥古六岁那年上吊自尽,而奥古的父亲也在奥古十岁时在一次醉酒后暴死街头。从小就心怀仇恨的奥古在少年时期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狠毒。他十五岁因为聚众斗殴被少管三年,十八岁开始走上社会替人放板要债,左脸颊上那条长长的刀疤是他二十岁那年在一次群殴中用别人的一只耳朵换来的,那只落地的耳朵也换来了他五年的牢狱生活。别人上学的时光,奥古基本上都耗在了监狱里。
我本人的历史很清白,这一点,前面我已说过。我岳父的家族中也从未流淌过暴力的血液。因此,对于奥古的这段历史,我们羞于启齿,我和岳父总希望能发生什么变故来改变萨满将要结婚的事实。但一切都显得很徒劳。
当身披婚纱的萨满挽着矮小丑陋的奥古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奥古与我的挑担关系成为无可更改的事实。我是一名司法厅的干部,而奥古多少跟黑社会沾点边,我俩竟然成了挑担,这真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我岳父则采取了更为极端的方式来抗议萨满的选择,他拒绝出席萨满的婚礼,只是派了我的岳母前往应景。
长这么大,萨满和奥古的婚礼是我见过的最排场的婚礼了。就在那些公车还在为躲避“纠风办”的检查而遮遮掩掩的时候,奥古和萨满却可以大大方方坐在“宝马”里,带着十几辆私家车招摇过市。那天,在香渔王子酒店,很多年轻人都对着奥古喊老大,奥古脸上带着首长检阅部队的神气。珠光宝气的萨满挽着奥古的手臂显出夫贵妻荣的满足。席间,奥古把我安排到他朋友的桌上。奥古的朋友虽然都穿得光光鲜鲜,但那一个个蛮横粗糙的面孔却散发着陈旧腐败的气息。奥古亮明我的身份后,他们都显得谨慎而友善。起初都客气地跟我寒暄着,后来,当酒精开始在每个人体内燃烧出火焰时,我听到更多是他们炫耀暴力的盲目自信与暴力给他们带来伤害时对伤痛的那份轻蔑。我微笑着却如坐针毡,我在肆无忌惮的猜拳行令中一次次被罚喝酒,喝酒是他们与我放松交流的唯一方式。我想,他们对我的感觉,就像我在萨满生日晚会上对奥古的认识是一样的,我们身上各自的气质像水和火一样是无法相容的。
萨满和奥古结婚以后,萨满辞掉了她在演艺公司当礼仪小姐的工作,专心致志地当起了全职太太。奥古在西部花园买了一栋一百多平方米的欧式别墅,据说花了五十多万,出门就是游泳池和网球场,萨满不费吹灰之力就与这个城市最成功人士住在了一起,令当初劝阻她的那些姐妹们欷殻Р灰选0鹿啪?挪煌钍降男〗纬党鱿衷谖业氖酉呃铩N腋悴磺宄惶煳匏率碌陌鹿旁趺椿嵴饷从星慷切┫裎乙谎彰β档娜嗣侨凑踝乓环菸⒈〉墓ぷ恃茵b口。我和岳父从未去过奥古的花园别墅,奥古也不来我岳父家做客,有时候,萨满会回家看看,提点东西,跟我岳母说几句话就走了。
奥古与我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黑道,一个白道,这就像火车的轨道,只有在火车经过的时候才会想起彼此的存在。我和奥古就这样淡淡地相处着,有时候,工作忙碌的时候,我甚至会忘掉有这么一个混社会的挑担。我在孟家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地位。可这样的和谐很快被我岳父的一次小聪明打乱了。
有一天,我正在单位开会,我岳父打电话说他有重要的事与我商量。我让岳父在电话里说清楚,可我岳父非要见到我本人才肯说。我说我正在开会,我岳父就在电话另一头没有缘由地哭起来了。我只得向主任请假匆匆赶往岳父家。一进门,岳母就向我诉说岳父遇上了件麻烦事。原来,我岳父竟然背着全家人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十万块钱借给了他最信任的朋友马五做生意,马五答应一年后连本带息还十二万。马五的朋友去了一趟福建,两个月后却空手而归。马五告诉我岳父,他本想走私香烟大赚一笔,但运气不好被海关全部没收,岳父的那十万块钱自然也砸了进去。这个消息对岳父来说就像一刀刀从他身上往下割肉!看着岳父顿足捶胸懊悔不迭的惨相,我自然明白岳父请我来的目的。还好,这属于我的业务范围,十年寒窗,所学专业终有一用。我很快写好了诉状,委托律师起诉了马五。没费多大周折,官司很快判下来了,法院虽然支持了我们的诉讼请求,可接下来要钱的事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岳父拿着那份判决书在马五家里耗了一个月,一分钱没要上。法院几次传唤马五还钱,马五不是说再等等,就是说没钱。我派出耳目,得知马五还有一套楼房,我把这个情况及时地报告给法院,谁知,马五法院也有内线,就在执行庭法警去强制执行马五的财产的时候,马五的房
产证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马五索性搬到农村的廉价出租房里过起了日子。法院执行了三次,强制拘留了三次,那家伙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搞得法院最后也没了办法。我在法院的朋友说,法院每年申请执行的经济纠纷案,有一大半属于这种情况,被执行方没有财产或隐匿财产,法院拿这些人还真没办法。最后,在法院的调解下,马五答应每月给我岳父还一百块钱。岳父一想,一月一百,一年一千,十年才一万,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就是备上三代人,也要不回来这笔钱啊!那段时间,能使的招都使了,就差给那家伙求情下跪了,岳父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地坐在家里喝闷酒,见谁都能哭上一鼻子,萨珊就更极端了,凡是电视上演播的法制节目,她就会对着电视机把我数落一番。
在这件事情上,我虽然已经无能为力了,但还是觉得很有面子,毕竟,我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啊!我办不到的事,还有谁能办得到呢?这件事让奥古知道了。奥古让萨满带个话,不出一个月,他准能把钱要回来。我认为,奥古只是想讨岳父开心随便说说而已,明明那人没有钱,你还能把他的骨头砸碎卖了不成?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眼看一个月快要到了,我岳父正准备接受这项长期还款计划时,奥古让人送来了十二万。我们全家人都以为是奥古自己垫的,说啥也不敢收,让萨珊去问个清楚。岳父还专门跑到马五家问个究竟,马五一见我岳父又是端茶又是递烟的,整个换了一个人。我岳父问了半天,马五只说钱是他向亲戚朋友凑的,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爽快,马五就是不肯向我岳父透露实情。
还是萨珊从她妹妹那里透出了实情:奥古手下的兄弟把马五绑架到郊区,扒光了马五的衣服,扔在芦苇丛生的鱼湖边喂蚊子,七月流火的天气,那被太阳照得毒性大发的野蚊子铺天盖地像轰炸机,别说喝他的血,吓都把马五吓死了。马五被折磨得没法,只好打电话给家人,让第二天中午送钱。那十二万块钱是马五临时卖房的钱,本来马五的房子能值十五万元,马五一直囤着不肯出手,这时候,买房一听他急用钱,就死咬十二万不松口,马五眼看着身上的蚊子越落越厚,只好咬牙卖给了对方。
萨珊说这话的时候,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那蚊子不是落在马五身上,而是在一下一下地叮咬着我。用骇人听闻这个词来解释奥古的行为一点不过。但我又不能不为奥古的做法暗暗叫好,既不伤人,又拿到了钱,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自从解开了我岳父心头的疙瘩,奥古在整个孟家的地位开始发生了变化。孟家人开始四处探听奥古来钱的路子和奥古的私人生活,有些亲戚和奥古走得更近了。比如,刚开始把奥古说得狗屎不如的萨珊她二姑就摸到奥古家里,以做生意为名向奥古借了五万块钱。萨珊二姨的儿子买了一辆夏利想跑出租,却入不上户,也找到奥古。奥古一个电话打到车管所,事情就解决了。奥古的本事成了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为答谢奥古为这个家庭做出的贡献,我岳父还专门在宴宾楼摆了几桌宴席请这个后来居上的女婿。到高档次的酒楼消费,对勤俭持家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岳父来说,可是破天荒的事情。那天,望着我岳父与奥古推杯换盏的热乎劲,我心里不是滋味,没想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改变得会如此之快。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是我的妻子萨珊也开始在我耳边唠叨起奥古的好处,比如奥古那频繁更替的小轿车,奥古手上像变魔术一样出现的黄金玛瑙、翡翠玉石,萨满买一次衣服就花费几百上千等等。
要债事情导致的结果是奥古的步步为营以及我的退缩防守。我岳父就开始频繁地邀请奥古来家里吃饭。我与奥古坐过两次,我们彼此都没有太多的话说。后来,我就找各种理由不去岳父家了,再后来,岳父干脆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了。
奥古开始出手大方地孝敬起我岳父,隔三差五地差他的那些小兄弟给我岳父送些好烟好酒。别看他们一个个平时凶神恶煞的,见我岳父就像见到他们亲爹一样,一个个嘴巧乖顺地哄我岳父开心,他们还帮岳母洗衣,做饭,陪岳父打麻将喝茶找乐子。慢慢的,这个家庭的成员越来越多,家里进进出出乌七八糟的就像个自由市场。岳父在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中把身上仅有的一点朴素也扔掉了,他现在学会了拨个电话叫人办事,甚至连交电话费这样的小事情也要让奥古的小兄弟跑一趟,他的烟店也交由奥古的小兄弟打理,在奥古的关照下,岳父的店面从街道的最后一家挪到地理位置最好的头一家,而且更为奇怪的是,辖区的工商所和税务所也免去了店里的各种杂费,更为荒唐的是,工商所还给我岳父发了一块诚信个体户的牌匾。岳父的烟店经奥古这么一折腾,生意好得不得了。短短半年时间,岳父就成了这条街上批发零售量最大的烟贩。岳父的名气大了,结交的人也多了,工商、税务、烟草公司、公安、路政……他多少都认识两个。财大气粗的岳父并不甘于在家中坐享清福,而是对一些家庭以外的事务也学会指手画脚了。比如,烟贩子之间有了生意上的纠纷,他会主动出面调解。某个烟贩的走私香烟被烟草公司稽查队没收了,他能让这个烟贩交最少的罚款,还能继续经营。岳父越来越像《教父》中的美国黑手党科莱昂家族首领维托·唐·科莱昂了,而奥古有点像科莱昂那个精明能干的儿子迈克。我岳父的口头禅是:有事找我女婿去!当然,这个女婿指的不再是我,而是他引以为荣的二女婿奥古。岳父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提及我的名字,他的大女婿曾经给这个家庭带来的荣耀已经一文不值。家里有事再找我时,奥古也会被请来“参政议政”。奥古喜欢和我唱反调,即使是露洞百出的意见,奥古的说辞也能得到大家的赞同。慢慢的,我去岳父家参与家庭事务的次数少了,最后,我干脆不去了。就像当初奥古和萨满对这个家庭的漠视一样,萨珊成了我和岳父家联系的特使。我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奥古再有什么关系,我甚至盼望着奥古有一天捅出天大的漏子,我将亲自把他送上法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年,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而这件麻烦事再一次让我和奥古发生了更为直接的关系。
我家住在二楼,三楼的户主是两个老人,退休在家,一直过着养狗遛街的生活,后来,两个老人被在国外的儿女接走了,房子卖给了一个做五金的生意人,做五金的又嫌房子小,转手又倒给一个干裁缝的。我在这里住了不到三年,住户就换了好几家人了,流动性很大,属于那种早出晚归,一年见不上几次面的人。这样的人住进来最令人头疼的就是水费收不起来,每次,都是单元楼的住户先垫上,才能慢慢问他们要钱。与这些神出鬼没的人作邻居,总觉得就像排队买票有人在你前面加塞儿一样,心里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