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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可蔷文集二-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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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离婚吧。」她轻声提议,任由每个跳出唇间的话语,将她最珍贵的宝物夹带出境。「我们谁也别演戏了,也别再对彼此说谎,夫妻应该是同心的,不该同床异梦,我们的婚姻,不能建构在谎言的基础上。」
  「。。。。。。我不想离婚。」他嗓音喑哑。
  我也不想啊!
  她闭上眼,强忍住哀伤的啜泣。她也曾想过要用殷家女儿的身分绑住他,期盼他能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考量,不离开她,但,现在她反而成了他从政的绊脚石。
  不,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个夺去他梦想的人。。。。。。
  「你既然不爱我,我们又何必彼此牵绊?我跟你离婚,李相思就不会为难你了,你也不必退选,我会告诉爸爸,是我自己不想要一个整天只想着政治的老公,他会谅解你的,一定会继续助你一臂之力。」
  她打算把离婚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甚至要求她父亲继续栽培他从政?
  「不可以!」路柏琛急得跳脚,猛然旋过身,来到屏风另一边。「恬雨,你不能这么做!」
  她低垂着头,不看他。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就让我保有这最后一点点女人的自尊吧。除了这个,我什么都没有了。」
  「恬雨!」他心痛不已,她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把无情刃,在他心头剜割。
  她真的,决定离开他。
  「我们好聚好散,好吗?」她柔声低语,轻轻地,挣脱他的手。「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她急急摀唇,强迫自己收回即将冲出口的呜咽,然后,她扬起蒙亮的眼,朝他浅浅地、勇敢地一笑。
  他永远也忘不了的笑。
  那是在一片天寒地冻里,开出的,最温婉也最坚强的小白花。

  第八章

  他走在一条大路上。
  一条康庄大道,两旁站着一株株枝叶繁密的柏树,像卫兵,齐心拱着一座美丽的城堡。
  那城堡,就在不远处。
  只要他迈开步履,就这么坚定地走下去,很快就会抵达那耀眼的彼方。
  这是一条通往权势的道路。
  然而,他料想不到,前方竟出现了岔路。
  就好似两条射线,以他站立之处为原点,分别往两个象限出发,可恨的是,竟没有一个指明方向的路标告诉他该往哪儿走。
  摆在眼前的,是上天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一道难解的习题。
  他茫然伫立。
  浓雾,倏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围拥他,迷离他一向自豪的判断力。
  他固执地睁着眼,固执地想辨认方向。
  远远地,一个小灰点急促地冲过来,由小变大,最后,放大成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丢下书包,手脚并用,矫捷地爬上树,小小的身躯颓丧地窝在浓密的树荫里。
  他狐疑地望着那奇怪的男孩,正想开口问路,另一个女人从浓雾里现身。
  「柏琛,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她仰起头,温柔的目光捉住小男孩。「再不去学校,就要迟到了喔。」
  「我、我不想去、去上学。」郁闷的嗓音断断续续的,从高处落下。
  「为什么?」
  「我不、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你那么聪明,又那么爱读书,怎么会不喜欢上学?」
  沈默。
  「柏琛,下来好吗?妈妈想跟你说话。」
  毫无动静。
  「柏琛,下来好吗?不然妈妈就不走了,一直在这里等你喔。」
  小男孩这才不情不愿地滑下树干,坐在地上,随手检起一段枯枝,在沙地上涂鸦。
  女人凝望他片刻,跟着蹲下,展臂将小男孩拥进怀里,慈蔼地抚摸他。「是不是学校里又有人欺负你了?」
  「他们说我是、我是酒鬼的小孩。」小男孩半躺在她怀里,闷闷地告状。「不让我跟、跟他们一块儿玩。」
  「是谁这么说你的?你是个好孩子啊!你每次段考都考第一名,每个老师都称赞你乖,还要你出来竞选模范生」
  「不会有人投票给我的!」小男孩尖声抗议。「我、我如果真的出来选,只会、被嘲笑,一个、一个酒鬼的小孩选什么模、模范生?而且我们家、还那么穷,连午餐、午餐钱都常常迟交。」
  「不要这么说话,柏琛,怎么可以开口闭口说自己爸爸是酒鬼?」
  「他本来就是!」
  「不准你这么说!」女人神情微微严厉。
  小男孩委屈地敛眸。「对、对不起,妈妈。」
  「妈妈也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凶了。」女人回复原先的和蔼。「可是不管怎么说,爸爸就是爸爸,你是靠他工作赚钱才能吃饭念书的,你应该对他尊敬一点。」
  「可是。。。。。。他、他老是喝酒,喝醉了还会在外面乱闹,附近邻、邻居都讨厌他,连上次老、老师来做家庭访问,都被他、被他吓到。。。。。。我真的好讨、讨厌爸爸。」
  「嘘,不许你这样说。」
  「妈妈,等我长大后,我们搬、搬离这里好不好?」小男孩抬眸,热切地望着母亲。「我会赚很多、很多钱,买一栋大房子,我们搬到新家住,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我知道你会孝顺我,你是个乖孩子。但是我不需要你赚很多钱,也不一定要住大房子,我只要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将来有能力时,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好。」小男孩用力点头。「那我以后当总统吧!」
  「你要当总统?」
  「嗯,如果我能当、当、当上总统,就可以帮助、每、每个人了。」
  「好伟大的志向啊,了不起。」
  听闻母亲的称赞,小男孩很开心,可旋即,脸色又黯淡。「可是我大概、当不成吧,我连上台说话都、都会紧张。」
  「你一定可以的,柏琛,妈妈相信你喔。」女人的嗓音像一首最温柔的摇篮曲,在浓雾中回响。「妈妈啊,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永远都会像现在一样爱你,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妈妈。
  路柏琛迷蒙地微笑,浓雾在他眼前退散,女人和男孩的身影也淡去,在金光掩映下璀璨着的,是一栋华美的屋宇。
  是殷家。
  虽然不如威尼斯总督府富丽堂皇,但也曾经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豪门权贵。
  前来应门的女佣见是他,忙将他迎进去,清秀的容颜明白地刻画着仓皇。
  「姑爷,你来得正好,老爷正大发脾气呢!」
  无须她多言,路柏琛站在玄关,就能清晰地听见大厅传来一声声暴躁的咆哮。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闹离婚!你去跟恬雨说清楚,我们殷家的孩子不许离婚!还有柏琛那小子,无缘无故说要退选,搞什么飞机!为什么我才出国几天,家里就闹得鸡飞狗跳?」
  「爸,你别激动,冷静一点。」发话的人是殷樊亚,他正试图稳定父亲的情绪。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柏琛那小子竟然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就自己宣布退选,枉费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刻意栽培他!他脑子是不是秀逗了?这样糟蹋自己的大好前途!」
  「我想柏琛会宣布退选,应该有他的理由吧。恬雨不是说了吗?她不希望自己的老公整天只想着政治。。。。。。」
  「如果是为了恬雨,那就更不可原谅!我们殷家的女婿不想政治还能想什么?他当然应该整天想政治!恬雨这丫头在这种紧要关头给我闹什么别扭?你不肯去跟她说?好,叫她下楼来!我这个做爸爸的亲自教训她!」
  「爸,你别逼恬雨。。。。。。」
  「现在不是我逼她,是她逼我!这丫头从小就别扭,好不容易嫁了一个好老公,变得开朗些了,现在又跟我耍什么自闭?叫她下来!」
  「爸。。。。。。」
  「爸,请您不要为难恬雨了。」眼看岳父翻天的怒火就要扫到妻子身上,路柏琛连忙现身。「不是她的错。」
  「柏琛!」殷家父子俩目光齐齐扫向他。
  他上前几步,来到丈人面前,低头认错。「爸,对不起。」
  「你是应该好好跟我认错!」殷世裕神色严厉。「你发什么颠?为什么莫名其妙说要退选?你跟恬雨之间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恬雨。」
  「你做了什么?」
  「我」
  「他没做什么!」
  路柏琛未及解释,一道清亮的嗓声急促地从楼梯间落下。
  客厅里三个男人,同时仰头往上,只见殷恬雨不知何时站在阶梯上,脸色苍白。
  她望向路柏琛,焦虑的目光暗含警告意味,他知道,她是在暗示自己不可吐露真相。
  然后,她翩然奔下来,娇躯落定在父亲面前,勇敢地直视他。「爸,柏琛没做什么,是我想离婚。」
  「你搞什么?!」殷世裕怒火更炽,似乎不敢相信女儿竟还有胆在他面前口出此言。「当初要死要活说要嫁给他的人是你,现在说受不了要离婚的人也是你!你存心气死我吗?」
  殷恬雨神情黯淡,却仍是坚持。「爸,你让我离婚吧。你很了解我的个性,我不适合当那种政治家夫人,这些年来,我每天参加交际应酬,真的很痛苦,我真的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她别过眸,唇角凄楚一扬。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愈来愈得心应手了吗?没错,你以前的确是一只闷葫芦,动不动就怯场,可你现在表现得很好啊,还经常应邀演讲,不是吗?」
  「我不喜欢这样子。」
  「那你想要怎样?你都已经嫁给柏琛了!你没听说过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准你离婚,不准你给我们殷家丢脸!听见没?」
  殷恬雨咬唇不语。
  倔强的神态更加惹得殷世裕抓狂,右手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朝她雪白的脸颊狠狠扫去。
  「爸!」殷樊亚惊喊一声,箭步上前,却已来不及阻止。
  殷恬雨闭上眼,预期着强烈的疼痛来临,可等了几秒,等到的却是一阵流动的空气。
  她楞楞地睁开眼,这才发现是路柏琛替她擒住了父亲的手臂,他挡在她面前,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爸,请您让恬雨去做她想做的事吧。」他放柔嗓音,替她请求父亲。
  「你!」殷世裕自然是怒不可遏。
  「爸,恬雨没有错,是我不好,我没能给她幸福,是我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他在说什么?
  殷恬雨心惊地听着。他再说下去,到时爸爸连他也责怪该怎么办?她颤抖地启唇。
  「不是这样的。。。。。。」
  他回过眸,对她摇了摇头。
  她一怔。
  他微微一笑,仿佛很欣慰她的顺从,调回目光,继续说服气恼的老人。「爸,您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一个人吧。」
  殷世裕瞪他。「好,算你有骨气!所以现在是怎样?难道你真的打算跟我女儿离婚吗?」
  「我不想跟恬雨离婚,但我想,我们也许应该分居一阵子。」
  「分居?那选举呢?你真的不选了吗?」
  「我已经宣布退选了,党主席也准备提名别的候选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无可挽回了?」
  「对不起。」
  「好,很好!」怒到极点,殷世裕频频冷笑。「我对你很失望,恬雨没一点常识就算了,你竟然也跟着她一起乱来,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老人气冲冲地撂话,语毕,头也不回地上楼。
  路柏琛歉然目送那脊骨僵硬的背影,还没能喘口气,衣领忽地被殷樊亚一把揪住。
  「柏琛,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恬雨的事?」
  「他没有!」殷恬雨抢上来,分开两人。「哥哥,你别乱想。」
  「真的没有吗?」殷樊亚冷哼,一向温文儒雅的他动起气来,脸部线条显得异常严厉。「柏琛,你记得我妹嫁给你以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路柏琛点头。「你说,如果我不能给恬雨幸福,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我。」
  「你记得就好。」殷樊亚冷冷牵唇,俊眸锁住妹婿片刻,忽地不由分说,招呼他一记硬实的拳头。
  路柏琛一时重心不稳,踉跄地往后坐倒在地。
  「哥!」殷恬雨骇然尖喊,急忙奔到丈夫身边,焦急地扶起他。「柏琛,你怎样?你没事吧?」
  见妹妹一心还是护着自己的丈夫,殷樊亚目光一冷,更加肯定其中必有隐情。
  「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柏琛,你听着,如果让我查到真的是你做了什么事,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殷樊亚上前,想拉起妹妹,殷恬雨却拒绝了他,他无法,虽是满腔不愿,仍是识趣地上楼,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你受伤了。」殷恬雨颦眉,忧虑地望着路柏琛,手指,轻轻抚过他擦伤的嘴角。
  「我没事。」他握住那根拨动他心弦的手指。
  良久,两人只是凝望着对方,瞳神纠缠着解不开的千言万语。
  「恬雨,你打算搬回这里住吗?」终于,他率先打破了静谧的魔咒。
  她摇摇头。「我留在家里,只会惹爸更生气,我打算搬去跟海蔷姊一起住。」
  他定定看她。「恬雨。」
  「嗯?」
  「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她垂敛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路柏琛涩涩苦笑,右手扬起,有股冲动想抚摸妻子的颊,终究还是颓然落下。
  「你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一定要按时吃饭,晚上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你感冒才刚好,很容易又着凉,知道吗?」
  「我知道。」她哑声应道,嗓音似是哽咽。「你也。。。。。。一样。」
  他牵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站起来,然后,凝聚全身所有的意志力,放开她。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口一阵阵地急遽收缩,她强忍住那痛。
  「柏琛,你为什么还要退选?你如果怕离婚的消息影响你竞选,我们可以暂时不公开啊,只要让。。。。。。只要让她知道就好。你还是可以继续参选。」
  「现在问题不是她。」他悠悠地扬声。
  「那是什么?」
  是你跟我,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谎言。
  他深深地望她。「我打算开一间小型的律师事务所。」
  「你要执业?」
  「嗯。」他淡淡地、自嘲地扯唇。「幸好我还有一张律师执照。」
  她无语,凝睇他的眼潭蕴着三分不解,更有七分哀伤。
  他胸口揪住,忽地没勇气再看她,旋过身,背对那凄清如秋水的眼神。
  「有件事你说错了,恬雨。」
  「什么事?」
  「我不是大鹏鸟。」
  他不是大鹏鸟,只是一面自以为是的风筝,失去她的牵引,他根本不能在天上翱翔,只会
  堕落。
  ※※ ※※ ※※
  「所以,你们暂时分居了?」卫襄问。
  「嗯。」路柏琛黯然。「现在的我没资格求她回到我身边。」
  这晚,两个男人又来到这家经常光顾的Lounge Bar,拣了靠角落的隐密之处,开了一瓶威士忌,慢慢地喝。
  听罢好友叙述他和妻子协议分居的始末,卫襄感觉自己一颗心沈甸甸的,当然,路柏琛比他更消沈。
  「没想到原来殷恬雨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他低语,握起酒瓶,再帮好友斟一杯酒。
  路柏琛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喝,饮下一大口苦酒,才幽幽地开口。「你之前说的没错,恬雨的确会假装。」
  「那也难怪,她毕竟是出身于那种上流家庭。」
  「不,她是被我逼着学会的。」路柏琛涩涩地反驳。
  卫襄讶然扬眉。「什么意思?」
  「因为她太爱我了。」路柏琛沈郁地盯着酒杯。「所以才学着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思,学着在我面前演戏。她以前是不擅长说谎的,只要说一点点谎就会脸红,是因为我,她才学会的。」
  他摊开双手,眼神空白地瞪着。
  「是我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剥去她对我的信任,是我让她不能再天真,是我的错!」言语如刃,残忍地自戕。「这么多年来,我一心想保护恬雨活在她相信的那个神话世界,结果我却是那个亲手毁去的人,多可笑!」
  卫襄皱眉,想安慰好友,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听见路柏琛一声自嘲的讽笑。「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他忽然转过头,深眸奇诡地闪烁着。「现在仔细想想,我或许不曾对她说过什么谎,至少,没有她和我自己以为的那么多。」
  卫襄注视好友,良久,一声叹息。「柏琛,你是不是爱上殷恬雨了?」
  路柏琛微微牵动嘴角,笑意不及眉宇。「我本来以为,我对相思那种迷恋的感觉可能是爱,后来才发现,那其实更接近一种征服欲。」
  「征服欲?」
  「我想征服她,因为她是那种桀惊不驯的女人,她不轻易臣服于男人,对男人来说,她的存在就是一个挑战。」
  「所以你把她当成挑战了?」
  「是。可我现在明白了,爱,并不是征服。」
  「那是什么?」
  「征服,只是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路柏琛喃喃低语。「爱,却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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