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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都来不及。只感到平静——
可能就五六秒的时候,我看着他,我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好好看看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除了他邪恶的心灵他是个很好的男子,我很想告诉他——为什么你当年不亲口问我?你怎知道我就不会跟你走!
我头一个念头,就是命该如此。
我最后一眼是看他向右大幅转动方向盘。
巨大的撞击声,和热浪袭来。
当我再睁开眼,充气垫的白色挤压让我几乎喘不上气,我脑袋不清意识昏茫,只听到紧随后的侍卫们在用工具“砰砰”撬击已变形弯曲的车门。
我微微睁眼,我看到了他。
很像那时候,他又作假,这次,这个男人也一定是在作假,他又在骗我。只是这次太真,太多血,太惊骇。
我看到他满身的血。我看到他的头和破碎成蛛网状的车窗玻璃紧紧粘着,用血胶粘,他的脸整个模糊了,他的颈子完全割破了,血流汩汩。我回忆起来,在最后撞车的那刻,他把方向盘全部转到冲向自己的方向,我们的车子几乎是整个横过来撞上大车,这样撞击的力量几乎就全部承载到他那边,所以他破碎了,我还是好好的,他说他爱我,我不是不信,但他的爱情总跟权利相连,我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爱情究竟是什么,我已经不拿他的爱情当回事了。
我终于回想起萃刚才的那个轻松微笑,混合着解脱和了然。她,还是做了,我的小妹妹。
究竟有多少爱恨,只在这生死一瞬?
现在,他好象一个破碎的偶人。这么长久以来,他的心也是这样,我已经不要的心,一直这样破碎和流着血。
我抓到他的脖子,我按着那血口,但止不住,止不住指缝间它们奔涌,一只手不够,我抬起扭断的另外一只,我用两只手压着这样总够!
“你想让我痛苦一辈子吗?你是在报复我你是这么恨我你是这么想我再为你哭吗?你总会自己醒过来,你从来都是很强很坏,你只是又要骗我回心转意!你是这种人啊,秦展,我不会再相信你我不会再爱你我不会再恨你,你还想要什么?我已经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你把我所珍贵的所有都踩在了脚底,现在你还要向我要些什么?是我的命吧,我在这,你拿去!你睁开眼睛你看眼我你再杀了我!”
我以为我是在吼叫其实我能发出的只是短暂破碎的嘶喊,我已经糊涂了,为什么我的爱情总要被鲜血包裹?为什么我已经放弃一切了还要被硬生生扯回?为什么最后,他还是要死?
这命运,怎能如此?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次,就算命运放弃我也再不能放弃。
我吻上他的嘴唇,一片腥红,一片寂静,我轻轻地慎重地吻着他紧闭的嘴唇。
再问我一遍吧,我会跟你走。
冰凉的眼泪从他的沾着血的眼睫里流出,滴到我面颊,好热好热,他没有再睁开眼,他的心跳渐渐平息,我终于力竭靠着他陷入昏迷,朦胧里,我仿佛听到他的声音,他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他也不需要再正直和刚强,他只是秦展,其他已经无所谓了,他问我:“如果我等你十年,不管我是瞎是瘸,你真愿意娶我进门?”
“真的。”
我在心里这样回答他。
十年后,全美律师协会副主席的宝贝女儿Jane风光大嫁,谋杀无数菲林、荣登各报时事版头条的倒不是新娘的娇艳容姿和新郎的挺拔优秀,反而是新娘婚礼当天所披的一袭雪白婚纱——让所有在场人目不转睛、意想不到、叹为观止!
长达十五米的婚纱上镶嵌着多达成百上千颗精致夺目的完美钻石,闪闪发光一如夜晚繁星,堪称世纪末最昂贵的婚礼和最美丽的新娘礼服,它们也的确让新娘子更漂亮更雍容。
当记者问起婚纱来源,新娘笑而不答,但她和新朗相视而笑的幸福温馨才是比钻石更珍贵的礼物,谁都没发现她手心里攥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
“小公主,童话已经讲完了,我的故事才刚开始。
王平民。”
十年
睁开眼睛,阳光透过帘子照射下来,今年的夏天酷热,酷热。
有点糊涂的感觉,睡得恹恹,却很想去钓鱼,已经很久没去,快忘记鱼咬饵的兴奋和强抑兴奋,于是套了T恤,蹭着拖鞋,就把鱼杆甩在手里,决定真去钓鱼。果然酷热,今年的夏天,太阳像个大火球,我是火球上烤的小鱼。
河的下游,水势平坦,我在一棵绿树下安营扎寨,钩了条小蚯蚓,把才用石头磨弯了的钝钩子甩进川流不息。我在树下,看着那片水域。有点神往。
太阳依旧在头顶,大大照耀。我全神贯注靠着树干打盹。
慢慢,听到熟悉的脚步凑近,迷糊睁开眼,却看见锐利的小石子,平平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一、二、三、四、五……好强,就直直飞到了对岸。我的师兄,绝对是吉尼斯打水漂记录的保持者。这也是我们年幼时他惟一胜过我的小孩把戏——至今乐此不疲,唉,要强又要命的大师兄。
“懒猪,看你口水都淹一地了。”他站在岸边上,高高大大,纹丝不动,手里盘着小石头,瞥我一眼,很是刻毒。
我抹抹嘴巴,左右两边都抹抹,振作精神嘟起腮帮,瞪他:“我没有。”
他要笑不笑,嗤了一声后,缓步走过来,真佩服他,这样大的太阳下,照旧黑长袖黑长裤,我的师兄一向酷到与众不同,我装作迷迷糊糊,偷偷张开爪子,想着你敢过来啊?我一定扒着你衣服看你肯定长了一身痱子!
到他真靠近,我欲扑,他真精,就闪过,弯腰一把揪住我两边脸蛋,扯啊扯!我变形的嘴巴“啊啊”“哈哈”叫着,他眼睛全然渗亮,好象逮到贼老鼠的大花猫一样放出得意,眼瞳里全是我两眼拉长鼻子扁平嘴巴畸形的丑八怪样——
“笨,看我治不住你!叫你扔蛇过来,臭小孩!给你颜色就开染缸……”
絮絮叨叨,果然记仇。
我委屈地“呜呜”“喔喔”抗议!眼看师兄被难得胜利冲昏头脑,我实在不好意思坏他兴致——
但不坏他兴致,又实在不符我一向恶少名头。
我瞄了眼河边那头,师兄真是兴奋过头,连百米外的跟踪都没发现,这叫什么?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老男人?嘿嘿!
我抬起双手,捧住师兄脸,突然冲上去就“啵”了又酷又诈的坏师兄嘴巴一口。
——多动人的场景,在这个盛夏午后,美少年之吻,珍惜又纯粹。我仍然把手留在师兄脸上,笑咪咪舔舔自己嘴巴,师兄好可爱,谁都不甩却老是中我计。
师兄石化,我呵呵笑——“师兄你说什么?已经受不了King?……你嫌他烦?整天缠着你?上床技巧狂差?……啊!他还那个?……让我想想吧,师兄,我也想和师兄你永远在一起!”
师兄转了转眼珠,皱了皱眉头,有点不知我所谓,我把手老实缩回,看好戏。
“闻啸天!”
周身都在喷射着火冒三丈的旺盛怒气,空降一样陡然蹿到我们面前的棕皮肤男人,一副哈哈我终于抓到你们两个奸夫淫妇的兴奋模样,居然不怕死地拿手指直直指起师兄鼻子,恨不得把师兄和我碎尸万段的歹毒险恶用心!步步逼近,连叫带嚷:“我早猜到你对这死小子有意思!怪不得你当初为了救他,乖乖让我上都一声不吭!你说话啊!我什么时候缠着你了?我哪次不是让你先射我才射!你要什么我没给过你?多少美女在我面前脱衣服我哪次看过一眼?你、你、你!除了我谁还能忍得了你,闻啸天你还想要谁!——”
师兄本来没什么表情的,甚至也一脸坏心像看好戏任King叫嚣怒骂,直到“美女脱衣服”,师兄“嗯?”了一声,嘴角有点悄悄勾起,手指有点小小弯曲,眼里有点不对头了——我摇摇头划十字,为我们伟大的教父哀悼,难得他三年里头遭逮到反抗机会,难免拽翻了天,竟敢一脸凶神恶刹继续拿手指戳着我貌似忠良厚道实则绝对有仇十倍报的坏师兄的高高鼻子,好像教训小狗一样!我都不敢啊。
一定死定了。
师兄轻轻搭上还在那戳啊戳的教父的手指头,手势就那么贴着对方皮肤微微一翻,教父悄然变色,师兄的点穴大法一向能让你疼到半死不活,只恨不得立时把手剁了才好!但他居然还站在那,继续把手指着师兄鼻子,就是不放!——褐色的眼里,好象惊涛骇浪,这个给我留下极恶劣初印象的意大利佬,好象一点也觉不出疼地盯住师兄,冷冷问:“我和他哪个重要?”
我乖乖坐在树下,师兄却有空摸摸我脑袋,“念念,还不跟我走?”
我愣了一下,晴空下,我看着终于获得幸福的师兄,轻轻笑了,“师兄拿我作挡箭牌,真是好坏,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承认?明明钱包里都夹着他的照片,我早就偷看到啦!”
教父果然非常惊讶,足以见得师兄平时把他虐得多惨。师兄哼了声,一掌挥开面前手,其实是顺势解了穴道,虽然一脸不豫,但到底伤在他身还是疼在了师兄心。
“师父终于肯收收心回来看我们了,跟我走。”师兄拽起我,我打个哈欠,“原来是为了那个老家伙,师兄肯定偷偷喜欢兰师父,从小师父说什么都是对对对。”“废话,师尊如母,坏小子,师父最偏心……”“呵呵,师兄从小就嫉妒我……啊,好疼!”
师兄拉着我手,我们好象小的时候一样沿着田野,走啊走,我被敲着小脑袋,摇晃来摇晃去,却还是被师兄牵着手,从来不会被丢下,走啊走,忽然感觉少了点什么,师兄才回头,悠悠招呼:“你要我等你到什么时候?”
果然,那端,就从立定中眨眼跑过来,完全训练有素,“把钱包给我看——”真是,真是,好相爱吧。再波折,还是敌不过相爱。
三年,仅三年,这世界你又能期待他有什么彻底改变?
兰师父好像千年老妖,居然一点不见衰老痕迹,依旧胖乎乎、笑眯眯,握着青瓷茶杯,一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超一流高手模样。不是不激动,只是习惯用嘻嘻哈哈遮掩,我摇摇脑袋损她怎么头发都白了,她品口香茗笑我一副难民精瘦摸样——两个没人要的家伙,逗得不亦乐乎,师兄翻翻眼,不理我们两个神经,转身去厨房给师父烧她最爱吃的菜。
“我的蓬莱心法呢?”她似是忽然想起问我,眼睛弯弯,好象狐狸。
我愣了下,狡辩:“你什么时候给过我?”
她眨了眨眼,突然一本正经:“蓬莱心法百年来只传内不传外,我交给你延命,你却坏我门规把它给了谁?”
“瞎掰!给我就是我的了,想给谁就给谁。”
她眉头一展,似恍然大悟:“原来是给了他。”
——“老怪物。”我冷哼,一口干尽茶里水,“胡说什么!”
她居然就把茶杯朝我身上丢过来,这个泼妇!我跳脚腾越,却还是被兜头洒了一脑袋,抹抹脸,决定不搭理该疯妇,我扛起鱼杆预备走人。
“猪的身手都比你快。”老太太在我身后,继续静静品茗,人憎鬼厌的超冷静啊!“脸色难看得就像死人,你把真气渡给了谁?——真不想活了?”
我停下来。
“师父,我的事你不要插手。真的不要插手。”
“我去看过他,他醒不过来了。”她终于改用正式教训的口气训斥我这个笨徒弟:“让他去吧,不要再执着违背天意。”
“我每天晚上也像您这样想,但太阳一升起来,我就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太阳还是会升起来,师父,我现在还不想放弃希望。”
“你必须放弃希望。”她似已下了决定。
我有些懵懂,却也明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我是在很开心很开心在笑啊,“师父,不要为他弄脏你的手,他不值得。”
我已经不想再提起他的名字,我不觉得他值得我为他做任何事,但我还是必须做下去。
为了那个十年之约,我们说好了,我会娶他进门。
把师父气走那天,天都下起了雨,被雨吵醒,却发现枕头边上放的小木盒,拿出里面东西一瞧,黑黑的小丸子,才愣愣想原来十全大补丸什么都长得这么普通,递给师兄看,师兄凉凉说,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师父都敢不要,师父赐你毒药,还不快吞下!
我盯那小丸子,师兄趁我不备,抓我喉咙,硬把那颗丸子塞进我喉咙,我咽啊咽,咽到肚子,全是一片火辣辣,这到底什么玩意?
“这是师父走遍昆仑才炼出的千花滴露丸,本来是留给自己驻颜百年不腐的。”师兄看我脸红通通,舌头都吐出来,才有点将信将疑:“吃了灵药,你就给我乖乖地运气调息把身体补回来,再别去找他了。”
“别说傻话了,师兄。”我拉着师兄手,贴在自己面颊,凉殷殷得舒服,想起以前用陷阱把这么强悍的师兄吊起又朝他扔小蛇,就——好想笑;闭上眼已经觉得好幸福。“等我真气耗尽那刻,你答应我,别哭……”
“说什么鬼话!”师兄果然拉起我脸皮,劈头把我暴拧一顿,“要死还不赶紧去?去吧去吧,我和师父都白养你白疼你了,你除了那男人你还知道什么?三年前他就该去死,你散尽功力救他,也救不回一个活人!”
我被师兄打得鼻青脸肿了,还是嬉皮笑脸,如同玩笑:“师兄,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那时我知道我一人是救不活他的,我散尽功力也只因明了你终究忍不下心看我死,最后还是会出手相救,你果然救活了他,也果然失去了所有内力,到现在,连最拿手的点穴都好象给人挠痒痒,亏得教父还肯配合演出——”
师兄总老狐狸一样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神,暴怒。
晚饭罚我禁闭思过。想不明白自己哪错就不准吃饭。
师兄是大坏蛋。
那之后,一直在下雨。
从新建的家族大楼里走出来,肩膀已经全湿了,松开领带,有点想念起大太阳的酷热。威威远远一路小跑,手里高高举着份文件,“还有一份没批!少爷少爷!”怕他了,我钻进车里,吩咐司机往前开。
雨点打在窗户上,刷过一层又一层,嚼着糖果,我看窗户外的景色一瞬而过。
很想去看大海。去看看遥远的过去。在我和他的小时候,也来过海边,我还记得他辛苦堆起的沙砾城堡,被我一脚踩得稀巴烂,他当时露出的是什么样的眼神?怎么可能还记得。真是笨蛋,你面前就有个城堡里的王子,求求我吧,我会带你去真正的巍峨城堡。
他始终没有求我。
车子停在远处,我一个人脱条外套,卷起袖子,露出两条瘦骨嶙峋的胳膊,慢慢真正开始堆砌城堡的形状。
好像活面一样小心揉着沙子,静悄悄忙活,先打地基再砌城墙,塔要尖尖,墙要高高,让静谧的雨彻底围绕整个世界,让童话渐渐变成真实,我甚至期待自己能点石成金,把这孤陋的小沙丘刹时闪闪金光,怎么可能?
就算离海岸再遥远,不断不断,下雨,刮风,沙砾四散,摇摇欲坠。
我固执地揉着沙子,已经不在乎倒塌,就算结果注定,起码过程曾经掌握在自己手心,我无非在坚持的是要用自己的双手坚持住自己的梦想。
这三年,我已经很累了。
殷红的血液从鼻腔涌出,滴落在我的城堡上,真是不祥。
威威又打电话催我时间到了竞标开始了,我关上电话,脱了外套,上床陪他躺了会。我们的呼吸平稳而深沉,近似酣睡。月亮露出了小半个脸,今晚是个上弦月。
我搂着他的肩膀,把脑袋和他搁到一起,他的颈子上有碗口一样深刻尖长的疤痕,好象他才是个碗,被不幸划了一整圈,应声破碎。可怜的家伙,我心里升出的感情,虽然冰冷但确实怜惜,当很多感情都堵在一起苦于没有发泄管道,人就总是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
我温柔地侧身好方便拥抱他,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一只胳膊耽在他胸膛,一只胳膊抵着他肩膀,抢着一个枕头,快把他挤掉下去。
但他睡得如此深沉。简直到了对我无动于衷的地步。
这种冷冰冰的温存,已经是老天能给我的全部。当三年前,他在我面前应声而碎,到底怎样才能粘补贴合回一个完整健全的他?所有医生都说救不回了,我想通了脑袋,我用沾满他血的手抱紧自己脑袋,我所能想到的也只不过是拖延,用耗损我的生命来拖延他离开的时限。
我轻轻扳过他的头颅,当他平稳地呼吸,没有生命的热情只是平稳,忍不住,深深吻他。紧闭的眼睫,白纸一样的脸色,瘦到凸出的锁骨上疤痕密布,这样的一个人,不再计较过去如何总总,当每次吻他都在希望他能睁开眼睛,虽然朦胧但一定清醒,虽然不信仍然相爱,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吻醒他,终于成为拯救高塔上公主的白马王子。
“为了我,你必须活着。”我用鼻子蹭蹭他的脸,他的眉,他的耳朵,虽然缓慢但我很认真,这样在他睡着的时候也会梦到我,很久以前我就该这么做,但为了各种理由我一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