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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江户历-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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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吾兵卫的笑让要助放松下来,他的眉头也跟着稍稍舒展开来。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像往常那样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他说:“老实说,质善老板,我有私生子。”

  二

  吾兵卫脱口而出:“你在外面有女人?”
  而要助宛如吾兵卫在质问他“你杀了人了”似的如拨浪鼓般直摇头。
  “怎么可能!我发誓绝没有这种事。首先,我这种长相,怎么可能有女人会接近?像质善老板这种有钱人的话,倒还有可能。”
  吾兵口—听也慌了,“你不要乱说话。我家可是有媳妇的。”
  虽是许久以前的事,但是要助知道,吾兵卫曾经想娶一个茶馆女人当续弦。这亲事后来吹了。因为那女人另有情人,接近吾兵卫是看上质善的财产。这对吾丘卫来说是痛苦的回忆。
  “总之,我完全没有那回事。”要助又补了一句,接着将膝盖往前挪一步,“质善老板,我制作的挂灯一定会画上一朵侘助花,这你也知道吧?”
  叫卖荞麦面的小贩或小酒店,为了吸引客人并作为夜晚的照明,会在摊子或铺子前挂上挂灯充当招牌,通常在灯笼纸上直接写上铺子字号或生意别。尽管写一个赚不了多少钱,但只要有人拜托要助,他总是一口答应。
  然而,通常只要写上字号或“荞麦面”、“饭”就可以交差了,但是要助必定会面上几笔,而且每次画的都是侘助花。
  侘助别名唐椿,是一种树,开的花像山茶花,有红、粉红、白等三种颜色,但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树。侘助花的颜色明明跟山茶花一样漂亮,开花时却总是悄悄地、孤寂地垂着花瓣,那模样很得偏爱枯寂优雅的风雅人士的喜爱,尤其风流雅士很喜欢在院子里种植,而且在俳句里常被用来表示冬季。
  “嗯,这我当然知道。那是你喜欢的花。”
  吾兵卫曾听说要助打从年轻时便在挂灯上画侘助花。吾兵卫曾向他为什么画那种罕见的花,要助有点难为情地说——
  他以前还在招牌铺师傅家学习时,隔着篱笆,住着一对医生父女,那户人家的小院子有一株侘助树。当然,那时要助还不知道树名。
  “那町医生的女儿,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可是,我和她的身份相差太恳殊,根本不可能有所接触。虽然对方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毕竟生长环境不同。”
  原来年轻时的要助,将医生那经常低着头的清纯女儿,联想成隐在绿叶间的侘助花。有一天他看到那女儿独自在院子,于是鼓起毕生的勇气,与对方搭讪。
  “我问她,这花很漂亮,到底是什么花?”
  姑娘告诉要助这花叫侘助。又说,虽然没有山茶花的华丽,但这花看起来很宁静,我很喜欢。
  那姑娘不久便嫁人了,要助的单相思也就此结束,但对侘助花有了特殊的情感。之后,他便开始在只需写上呆板字面的挂灯上画起粉红色的侘助花。
  “—开始,我是怀着有点甜蜜的情感的。但光是这样的话,大概要不了多久我就不会再画了。可是,我画的带花挂灯逐渐受到欢迎。基本上那是十分罕见的花,听说客人看到花会不禁停下脚步。我正是因为那挂灯才有了信心,这才敢独立门户,做招牌生意。所以,就算我已经忘了那个医生的女儿,但仍继续面上侘助花。对我来说,那也是吉利花。”
  二十多年来,要助一直在挂灯上画着粉红色的侘助花。认识质善那时,他当然早就这么做了。若有人问他为什么画那个画,对方要是泛泛之交,他便说:“很漂亮吧,是我喜欢的花。”对方要是像质善这样交情好的客人。他便说出昔日那淡淡的恋情——他向来如此。
  然而,事情就发生在两年前,也就是制作町河畔一家荞麦面铺挂灯时。
  “那老板娘是个大美人。”
  所以尽管不是很熟,但因为对方开口问了,他便老实说出为什么面侘助花的原因。美人老板娘—听便捧腹大笑。
  “我那时羞得脸上几乎要着火了。”
  那老板娘人很坏,竟然每次都让铺子里的客人和认识要助的人看那挂灯,把他的恋情说出去,让客人当下酒菜。
  “可是,对方是客户,我也不好生气。”
  也有听了老板娘的话来找要助制作挂灯的客人。这种客人总想听要助亲口说出昔日的恋情,而且是抱着好玩的心理。
  “连我也受不了,有—次生气了,于是瞎编—个故事。”
  “瞎编?”
  “嗯。我说,我没跟町河畔的老板娘说实话,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样的。”
  因是临时胡诌的,编不出复杂的故事。恰好那时要助的女儿们喜欢读有插图的通俗小说,要助便借用小说里的故事。
  “那个故事说的是因为火灾而失散的母女的艰辛,很好看……”
  要助便借用小说精彩的地方,随便编了个故事。
  “我有个因为火灾而失散的女儿,我相信她还活着。和她失散时,她还很小,但是她知道我喜欢侘助花。所以每次有人找我制作挂灯,我心想要是画上侘助花,也许有一天女儿会看到,便可以和她重逢也说不定,所以才每次都画侘助花。”
  吾兵卫在心里暗暗叫好。就要助来说,这故事编得太好了。
  “我想,这种故事应该就没有人会再取笑了。可事情没那么简单,对方还是笑着问我真的假的。”
  他本来就是个不善于说谎或编造事情的人。要助说,他觉得很厌烦,之后,不论何人何时问起,他都绝口不说画上侘助花的原因,而他也始终如此。
  “既然这样,那不是很好吗?不懂风流、不尊重别人回忆的人。别理他们就是了。”
  听吾兵卫这么说,要助抚擘着后颈点头说:“质善老板说得很对。那样做的确很好。”
  要助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压低声音如此说道。吾兵卫探出身子说:“结果,之后又有什么事吗?”
  “之后……”
  要助又是一副难以后齿的模样,然后嘟嘟囔囔地说:“如今,我因一时气愤只说过一次的胡诌故事,竟招来恶果。”
  “你是说……”
  吾兵卫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你说你有私生子的原因?
  “是的。”要助一副打心底吃不消的表情,“这是四五天前的事。有个女人来我家,说她看到那挂灯,并听铺子的人说了挂灯的故事。”
  已猜出结果的吾兵卫皱起眉头,要助无奈地点头。
  “她说,阿爸,我就是阿爸那个失散的女儿。”

  三

  前来认父的假女儿,名叫阿雪,二十四岁,是根津神社附近的普通人家的女儿。
  好不容易风邪好了的吾兵卫替完全没辙的要助前去探访,而那个住家一眼就不难看出是以某种职业为生的女人住处。当然或许一般人不会视姨太太为一种“职业”。
  不巧,阿雪冢似乎没人在。扑了个空,令吾兵卫很失望,反正也是顺便打发时间,他拜访了邻近的几户人家,套对方的话,看能不能打听出有关阿雪的事,结果大家都说了,而且都是坏话。
  纳阿雪为妾的是日本桥那一带的一家大铺子老板,与阿雪的年龄似乎相差很多。阿雪住在老爷提供的住处,前后算算大约有三年了,这期间,她不但不与邻居打招呼,连擦身而过时也从不微笑。她一方面一副不把穷人看在眼里的姿态,另一方面却又若无其事地对邻近的年轻男子送秋波。老爷不在时,她无所事事地到处玩,老节来时,即使大白天也关上木板滑门窝在家里喝酒吵吵闹闹的。
  “她说自己原本是艺妓,可是偶尔从她家里传来的三弦琴声或小曲,难听得真是会笑死人。她肯定是个靠枕头賺钱的艺妓。”
  住在斜对面的梳妆铺老板娘,则是张合着鼻翼接着说道:“那个老爷,大概被色欲迷得昏头了,都一大把年纪了,真是不成体统,太不像话了。”
  听说,阿雪总是打扮得很华丽,头上也插着昂贵的梳子簪,家里有个下女。这些似乎也招来那些邻居妇女的怒意。
  总之,吾兵卫认为,纳阿雪为妾的老爷,品味不错。整个住居看上去非常宁静,与其说这是姨太太的住处,倒不如说是退休老人的隐居住所。由于吾兵卫只是在围墙外绕了一圈,不能看到全貌,但是从屋顶看来,屋里似乎没有茶室。
  阿雪究竟为什么要害要助,吾兵卫完全猜不出来。如果只是好玩的恶作剧,实在不可原谅,可是,一个姨太太,真有闲工夫去戏弄一个不相干的招牌铺老板吗?或许她真的有很多时间,但是老爷应该不会让她太自由。
  听说阿雪至今两次造访要助。当然,最初那句“我是你失散的女儿”,让不知个中缘由的要助老伴儿和女儿们大吃一掠,家里也因此闹得鸡犬不宁。尽管如此,阿雪第二次造访时,仍提着点心盒,厚着脸皮说“这是给妹妹们的礼盒”,让阿催三姊妹怒不可遏。
  (想不通……)
  吾兵卫望着阿雪家紧闭的大门,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又觉得人言可畏。要助因仅仅一时的气愤随口编造的话,不知在何处以何种方式传到这友人的耳里,才惹出今天这场风波。
  只因当事人要助对此十分困扰,吾兵卫才不自量力地出面当调停人,其实吾兵卫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或劝阻阿雪,叫她停止这种无聊的恶作剧。毕竟,他也猜不出对方的用意。
  (本以为至少先看过她的长相再想办法,不料对方竟然不在家。)
  虽说姨太太是见不得人的身份,但一个过着富裕生活的年轻女子,不可能企图恐吓、勒索五十出头的招牌铺老板。何况,她提着点心盒来,虽然有点愚弄人,却又有耿直的地方。真是个奇妙的女人……
  也许是因为陷入沉思吧,吾兵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当对方开口搭讪时,他吓了一大跳。
  “你是阿爸派来的人?”
  敔卫转过头去,只见有个穿着显眼的条纹衣服、搽着厚厚胭脂的年轻女子,眼珠子朝上看着吾兵卫。女子胸前抱着紫色布包。
  这回她说的是“阿爸派来的人”!吾兵卫干咳一声,提起精神。
  “你是阿雪姑娘?”
  “是的。”
  阿雪打量着吾兵卫。
  “我是招牌铺要助老板的朋友。老实说,正是为了你那个‘阿爸’的事来找你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
  阿雪轻快地自吾兵卫身边走过,打开大门,背对着吾兵卫说:“失散至今,总算重逢。往后我只想孝顺阿爸,只想给妹妹们穿得更漂亮、吃得更好。这是应该的吧?我们有血缘关系嘛!”
  吾兵卫挨近阿雪一步,“你应该也知道,那是胡诌的、是随口编派的谎言吧?要助老板很困扰。你又不是过得穷,让那样老实勤劳的一家人苦恼,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恶作剧也得有个限度。你能不能适可而止?”
  阿雪打开大门,快步走了进去,然后以挑衅的眼神回头看着吾兵卫,态度坚定地说:“你不要管我,这事跟你无关吧?这是我们家的事。”
  “你啊……”
  吾兵卫想追上去,但大门几乎就贴着他的鼻尖砰的一声关上了。
  (真是的……)
  怒气无处可发,吾兵卫只能深深地呼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从大门的木板缝隙中,吾兵卫看到里面沿着踏脚石直至玄关前的那一带的树丛中,有红色的东西时隐时现。
  吾兵卫仔细一看,原来是侘助花。
  原来如此,吾兵卫心想。有侘助花也不奇怪。反正是个在妾的住处盖茶室的风雅老节,院子里种几株伟助树做做样子,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老节提供给阿雪的住居有侘助花。
  当然这并不表示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但也不能硬闯进去,吾兵卫只得徒劳无功地先回去。

  招牌铺一家与阿雪之间的奇妙往来,之后又断断续续持续了一阵子。阿雪偶尔会心血来潮地突然造访要助一家,对要助就像亲生父亲那样搭话,对着“妹妹们”笑。她每次总是提着礼盒来,大方地留下。想让她吃闭门羹根本没用,无论怎么赶她走,她总是不走,但是,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她又会坐立不安地说“那我下次再来”,然后离去。
  要助每次来吾兵卫家都会描述那光景,也每次问该怎么办,但是吾兵卫也毫无对策。之后,他又再度造访阿雪,但她仍然不让吾兵卫进门,不肯听吾兵卫说话。
  某天,吾兵卫试探性地问加世。就年龄相近的女子看来,你觉得阿雪怎么样?那女人为什么要这样闹事?
  不料,加世的表情十分认真,连只是随口问问的吾兵卫都吓了一跳。接着,加世思索了好一会儿,吾兵卫反倒觉得窘,正打算说“不必那么认真想”,加世总算开口回答:“爸爸,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幸福。”
  那时加世是低声说出“幸福”这两个字的,仿佛这样说是罪孽深重。

  走投无路的要助,模样有点可怜地说:“我亲自到阿雪那儿跟她说说看好了。质善老板,你跟我一起去好吗?”这是三个月后的事。
  然而,与要助老伴儿和女儿们仔细商量之后,决定视谈判的情况,必要时也向根津那一带的町干部通报,但是要助和吾兵卫到了阿雪家,阿雪已不在了。
  里面并非空屋,可以听到一些动静——屋内传出年轻女子的笑声。
  吾兵卫试着去跟上次告诉他种种内情、住在斜对面的那个梳妆铺老板娘打听。果然如他所料,老板娘知情。
  “那个阿雪被老爷赶走了。”
  “赶走……”
  “是的。老爷有了新的这个。”老板娘竖起小指,“他有了新欢,现在换她住在那里。”
  老板娘接着因氏声音说:“听说,那个叫阿雪的,早就有点不正常,老爷大概也很头痛吧。这事我们完全不知道呢!”
  “阿雪姑娘什么时候走的?”
  吾兵卫问道,老板娘歪着头说:“我想应该是最近。可能两三天前吧,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个人不见了,换别人住进来。这回的女人,甚至带她母亲同住。她们来打过招呼,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就是那母亲当时说的,她说:‘往后我家女儿还承蒙各位照顾。以前那个叫阿雪的,脑筋有点不正常,好像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往后请大家多多来往。’”
  吾兵卫回头望着那户人家,要助也跟着回头。
  “阿雪姑娘什么也没带就走了?”
  “大概吧。要是用大板车运走家具,我们一定会察觉。”
  吾兵卫两人跟老板娘道过谢,走近那栋不时传出年轻女子兴奋声音的住家。
  今天也是大门紧闭。
  “要先生,你从木板缝看看。”
  吾兵卫催促要助。
  “那里面有侘助树吧?”
  要助伸长那短脖子,踮起脚尖,总算看到了红花,连连地点头。
  “那姑娘为什么被赶走?”
  吾兵卫如此喃喃自语,要助也自言自语地接着说:“为什么到我那儿呢?”
  “说真的,她到底在哪里看到要先生的挂灯呢?”
  “到底在哪里听到我那胡诌的故事呢?”
  阿雪到底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什么?在她那快要神志不清的脑袋里到底映照出什么画面?
  (我只是想孝顺而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吾兵卫开口了,但是他说的话教人听了很难受。
  “阿雪知道她就要被赶出去了吗?”
  要助默不作声。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吾兵卫也是。
  要助再度踮起脚尖窥视大门内,他看到了花辦垂挂的粉红色侘助花。
  “花,快谢了。”
  要助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注一:侘〔chà〕助,椿的一种,多于冬季绽放。椿有点类似于国内的山茶花,但不完全相同,品种非常丰富,仅日本独有的品种就有2000种之多。最有代表性的当属侘助了。在侘助中,白侘助最为名贵,因为它是日本茶道的用花,有一种凛然淡泊,超凡脱俗的气质。但是,如果种在自家的庭院里,则有凄凉之感。“侘”(同诧)《辞海》中用例取自《离骚》,用于形容“失意貌”。“侘”字和“寂”字一道,被日本人借去表述茶道和俳谐的理念。日汉词典的解释是“侘”:“闲寂,恬静”。“寂”:“朴素优美,幽雅”。 

季冬 胧月
  纸雪片

  阿银到井筒屋做事,随身只带着一把剪刀,她扎算离开时也只带着剪刀。
  她走出老板夫妻俩的房间,先去了厕所。她没有不舒服,只是有那么一会儿放脚抖得厉害。
  阿银走出厕所,在洗手钵仔细洗了手。洗手钵的水十分清澈,阿银将手浸到水里,闭上眼睛。岁末的水,冻得手指头都麻了,但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她觉得这样可以将手和手指头彻底洗干净。她洗完手之后,撩起下摆,赤脚走到中庭,用手泼出洗手钵里的水洗脚。
  若是去井边,或许会遇到其他人。她不想遇到人,干脆在这里把剪刀也一并洗了。泼了水,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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