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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菩尔 谁来跟我掷一把骰子,拿二十个俘虏作赌注?
元帅 要赌俘虏,你先得拿自己的性命打赌。
皇太子 已经半夜啦;让我去武装起来。(下。)
奥尔良 皇太子一心盼着天亮呢。
朗菩尔 他一心盼着要去吃英国人呀。
元帅 我想他会把他杀死的都吃下去的吧。意谓他杀不了人。
奥尔良 拿我的太太的玉手起誓,他是个英武的王子。
元帅 拿她的脚起誓吧,那么她好把誓言一脚踩掉了。
奥尔良 在法兰西就算他最有干劲儿了。
元帅 “骑马”也是干劲儿,他以后也不会放过他的马儿的。
奥尔良 他从没干过害人的事,我听人这样说。
元帅 他明天也不会干。他会始终保持这个好名声。
奥尔良 我知道他很勇敢。
元帅 有一次,有一个比您更了解他的人也这么说过——
奥尔良 他是谁?
元帅 呃,是他自己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就是让人家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奥尔良 他又何必在乎呢,他的美德并不需要隐瞒啊。
元帅 说实话,大人,还是隐瞒一点儿的好!因为他那点勇敢,除了他的跟班之外,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勇敢就是一头猎鹰,把它的头罩一除去,它就要“不翼而飞”了。
奥尔良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元帅 我还敬你一句谚语:“自己的朋友,不好也说好。”
奥尔良 我愿意往下接一句:“平心而论,魔鬼也有魔鬼的长处。”
元帅 接得好!那么你的朋友就是魔鬼啦。听好这一句俗话:“魔鬼生个疮!”
奥尔良 搬俗话的本领算你比我强,因为“傻子献宝”——恨不得把大门都扛出来。
元帅 你的宝可已经献完啦。
奥尔良 你可不是今天第一次把家底全掏空了。
使者上。
使者 大元帅,英国军队离您的营帐只一千五百步了。
元帅 是谁测量这阵地的?
使者 葛朗伯莱爵爷。
元帅 一位英勇而经验丰富的将领。只恨这会儿不是白天!唉,可怜的英王亨利哪!他就不像我们这样一心只盼望着天亮。
奥尔良 这个英格兰的国王是个多么愚蠢可怜的家伙,他领了一批蠢家伙千里迢迢地赶来,只落得个走投无路!
元帅 要是英国人还识得好歹,他们早该逃跑了。
奥尔良 他们就是不知好歹;你想,要是他们的天灵盖下还有脑子的话,他们怎么还能戴着这样重的“头盔”呢。
朗菩尔 那个英格兰岛也出产十分勇敢的畜生呢,他们有一种跟熊斗的狗,就出奇的勇敢。
奥尔良 愚蠢的狗!它们闭上眼睛,直往俄罗斯熊的嘴里冲,叫自己的头给咬成了一个烂苹果!你倒不如说,那只跳蚤多勇敢,因为它敢于在狮子的嘴唇上寻早餐吃。
元帅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有些地方,人跟狗就很相像,他们也会把灵性丢给了他们的老婆,自己就没头没脑地向你冲过来。你给他们牛肉——那最了不起的好东西,再给他们刀和枪,那他们就会狼吞虎咽,会像恶魔般拚命打一仗。
奥尔良 啊,可是这些英国人连牛肉都没得吃了。
元帅 那么明天我们看吧,他们只有吃饭的胃口,可没有打仗的胆量了。现在该是武装起来的时候啦。来吧,我们还不动起手来吗?
奥尔良 现在已经两点钟啦——可是让我想,等到上午十点时分,我们每个人将会抓到一百个英国人。(同下。)
第四幕
1q1
序曲
致辞者上。
致辞者 现在,一天正来到这样一个时分:这一片昏黑的宇宙,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嘁嘁促促的嘈杂声。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双方的阵地,营帐接着营帐,传播着轻轻的声响;那站岗的哨兵,几乎各自听得见对方在私下用耳语把口令传授。火光遥对着火光,在那惨淡的照明下,彼此都望见了对方昏沉沉的脸儿。战马在威胁战马——那高声的嘶鸣好像在咆哮,刺破了黑夜的迟钝的耳膜。在营帐里,那伺候穿盔甲的跟班,替骑士装束停当,正不停地挥动槌子,敲打着扣紧盔甲的铆钉——耳边响起的是一片阴森的备战声。村鸡在叫,时钟在敲——原来那昏沉沉的清晨的第三个时辰已经来到。且说那法兰西将士,仗着人数众多,满以为这一回准能旗开得胜,心情是多么轻快:他们兴高采烈,一边掷骰子,拿不中用的英国佬做输赢,一边大骂那黑夜:这个可恶的丑巫婆,分明在折磨人——怎么一步一拐,走得这样地慢!那些该死的可怜的英国人,真像是听凭宰割的牺牲,耐心地坐对着篝火,在肚子里反复盘算着,明天天一亮,危险就要来临;他们那种凄厉的神情,加上削瘦的脸颊和一身破烂的战袍,映照在月光底下,简直像是一大群可怕的鬼影。啊,如果有谁看到,那个领袖正在大难当头的军队中巡行,从一个哨防到一个哨防,从这个营帐到那个营帐,那就让他高呼吧:“赞美与荣耀归于他一身!”他就这样巡逻,这样访问,走遍全军,还用和悦的笑容,问大家早安,拿“兄弟”,“朋友”、“乡亲”跟他们相称。尽管大敌当前,受到了围困,看他的面容依然是声色不动;连日辛苦和彻夜不眠,不曾叫他失去一点儿血色,露一丝疲劳的痕迹——他总是那么乐观,精神饱满,和悦又庄重。那些可怜虫,本来是愁眉苦脸的,一看到他,就从他那儿得到了鼓舞。真像普照大地的太阳,他的眼光毫不吝惜地把温暖分送给每个人,像融解冰块似的融解了人们心头的恐慌。那一夜,大小三军,不分尊卑,多少都感到在精神上跟亨利有了接触——可是,这又叫我们怎么表现呢!这样,我们的场景必须往战场飞——唉,老天可怜吧!这一下,我们就要当场出丑啦。这么四、五把生锈又迟钝的圆头剑,东倒西歪,在台上吵吵嚷嚷,居然也算是一役阿金库尔战争!可是请坐着,瞧个端详,凭着那怪模样,捉摸原来的形相。(下。)
第一场 阿金库尔。英军阵地
亨利王、培福及葛罗斯特上。
亨利王 葛罗斯特,我们当真是十分危险呢,所以我们应当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早安,培福老弟。全能的上帝!那邪恶的事物里头,也藏着美好的精华,只要你懂得怎样把它提炼出来;譬如说,我们的坏乡邻就催促我们早早起身,这可是既养身又珍惜了光阴。再说,他们好比是我们外在的良心,是我们全体的牧师,告诫我们应该好好儿准备末日到来。这样,我们从野草里采来了蜜;从魔鬼那儿居然获得了道德的教训。
欧平汉上。
亨利王 早安,托马斯·欧平汉老爵士。一个白头的好老人家,本应该舒舒服服地睡在一个软软的枕头上才是,现在倒叫你拿法兰西的梆硬的泥块当枕头啦。
欧平汉 不是这样,皇上,我很中意这个安身的地方,因为我这就可以说:“这会儿我睡得就跟君王一样!”
亨利王 这真是件好事:拿旁人做榜样,自己就甘心吃苦;这样,精神就随之而舒泰了——一个人的心灵受了鼓舞,那不用说,器官虽然已经萎缩了、僵了,也会从死沉沉的麻痹中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活动,像蜕皮的蛇获得新生的力量一样。把你的披肩借给我,托马斯爵士。两位好兄弟,替我向营帐中的各位将领问好,祝他们早安,请他们等会儿全都到我的营帐中会聚。
葛罗斯特 我们这就去,皇上。
欧平汉 用得到我伺候陛下吗?
亨利王 不,好爵士;你跟我的王弟一起到英国的贵爵那儿去吧,我要独个儿思考一番,暂时不要人做伴。
欧平汉 愿上帝祝福您,高贵的亨利!(随培福、葛罗斯特下。)
亨利王 上帝保佑,老人家!你总是说鼓舞人心的话。
毕斯托尔上。
毕斯托尔 Quivalà?(21)
亨利王 自己人。
毕斯托尔 对我说个明白:你是个将官,还只是个低三下四的普通角色?
亨利王 我是队伍里的一个军爷。
毕斯托尔 你是使长枪的吗?
亨利王 正是。你是谁?
毕斯托尔 就跟皇帝一样是个好出身。
亨利王 那你是国王的上司了?
毕斯托尔 国王是个老好人,他的心儿赛黄金,是一个也见过世面、也有点儿名气的好小子,说起他的上代有来头,他拔出拳头就揍人。我跟他的泥污的鞋子亲吻,我从我的心眼儿里爱这一个宝贝儿。你的名字叫什么?
亨利王 亨利·勒·罗瓦(22)。
毕斯托尔 勒·罗瓦!一个康华人的名字。你是属于康华那一部队的吗?
亨利王 不,我是一个威尔士人。
毕斯托尔 你认识弗鲁爱林吗?
亨利王 认识的。
毕斯托尔 去对他说,到圣大卫节那天,我就要动他头上的韭菜。(23)
亨利王 那一天你可别把刀子插在自己的帽子上,否则,只怕他会到你的头上来动刀子。
毕斯托尔 你是他的朋友?
亨利王 还是个乡亲呢。
毕斯托尔 那么去你的吧!
亨利王 我谢谢你。上帝保佑你!
毕斯托尔 我的名字就叫做毕斯托尔。(下。)
亨利王 你这副凶猛的性子跟这么一个名字倒顶适合。(退到一旁。)
弗鲁爱林、高厄各自上。
高厄 弗鲁爱林上尉!
弗鲁爱林 听见啦!凭着耶稣基督的名义,把声音放低些吧。拿军饷的竟把祖传的真正的战争的法典,临阵的规矩都忘了,这真是四海之内,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怪事儿了。如果你肯费些儿神,只要研究研究庞贝大元帅的用兵之道,那我向你担保,你就会发觉在庞贝的军营里既没有人哇啦哇啦,又没有人叽叽咕咕;我向你担保,你会看到战争的仪式,它的用心、它的格式、它的严肃、它的文静——跟这儿的大不相同。
高厄 呃,敌人那边也在嚷嚷呢;你整夜都听到他们的声响。
弗鲁爱林 要是敌人是头驴子,是条笨虫,是个唠唠叨叨的傻瓜,难道说,你以为我们最好——你听着——也做一头驴子、一条笨虫、一个唠唠叨叨的傻瓜?现在你且说说你自个儿的良心话吧。
高厄 我以后说话决计放轻点儿就是了。
弗鲁爱林 我请你,还要求你,以后这样办吧。(两人下。)
亨利王 虽说这个威尔士人有点儿迂腐,可是他细心,也很有勇气。
培茨、考特、威廉斯上。
考特 约翰·培茨兄弟,瞧那边不是天亮了吗?
培茨 我想是天亮了吧;不过我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巴望白天快来到呀。
威廉斯 我们从那边看到一天的开始,可是我想,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的结束了。来者是谁?
亨利王 自己人。
威廉斯 在哪一位上尉的麾下?
亨利王 在托马斯·欧平汉爵士的麾下。
威廉斯 一位很好的老将军,还是一位最仁爱的老人家。我请问你,他对咱们的处境怎么个看法?
亨利王 就像一个人沉了船,落在沙滩上,只等第二次潮来把他卷去。
培茨 他没有把他自个儿的想法告诉国王吧?
亨利王 没有,而且也不应当去跟他说。因为我认为——虽则我这话是对你们说——皇上就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罢了。一朵紫罗兰花儿他闻起来,跟我闻起来还不是一样;他头上和我头上合顶着一方天;他也不过用眼睛来看、耳朵来听啊。把一切荣衔丢开,还他一个赤裸棵的本相,那么他只是一个人罢了;虽说他的心思寄托在比我们高出一层的事物上,可是好比一头在云霄里飞翔的老鹰,他有时也不免降落下来,栖息在枝头和地面上。所以,当他有理由害怕的时候,他就像我们一样,感到了害怕;不用问,那心头的滋味也跟我们的感觉差不多。可是照理说,谁也不能叫他感到一丝恐惧,否则的话,他一流露出来,可不要瓦解军队的士气。
培茨 尽管他外表装得怎样勇敢,今夜又这样冷,可是我相信,他心里希望自己宁可浸在泰晤士河里,哪怕河水齐到了脖子;我也但愿他在那儿,而我呢,就在他身边——只要能离开此地,我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亨利王 不跟你们说瞎话——我愿意代替国王捧着良心说句话——我认为他不会希望不在眼前这个地方,跑到任何别的地方去。
培茨 那么我但愿他独个儿守在这块地方吧。这样,他当然免不了要献出一笔赎金来,许许多多可怜虫因此也就保全了生命啦。
亨利王 我敢说,你对他不至于一点儿敬爱都没有,竟希望就只他一个人守在这儿;你这么说,无非是试探别人的口气罢了。照我看,我无论死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像跟国王死在一块儿那样叫我称心了,因为他是师出有名的,他的战争是正义的。
威廉斯 这就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了。
培茨 啊,或者说,这就不是我们所该追究的了;因为说到了解不了解,只要我们知道自己是国王的臣民,那就够了。即使他是站在理亏的一边,我们这些人是服从我们的国王,那么也就消除了我们的罪名。
威廉斯 可是,如果这不是师出有名,那么国王头上的这笔账可有得他算了。打一场仗,有多多少少的腿、多多少少的胳膊、多多少少的头要给砍下来;将来有一天,它们又结合在一起了,就会一齐高声呼号:“我们死在这样一个地方!”有的在咒天骂地,有的在喊叫军医,有的在哭他抛下了苦命的妻,有的高嚷他欠了人家的债还没还,也有的一声声叫他摔手不管的孩子——我只怕死在战场上的人很少有死得像个样儿的!人家既然要流你的血,还能跟你讲什么慈悲?我说,如果这班人不得好死,那么把他们领到死路上去的国王就是罪孽深重了。苦的是小百姓,他们要是违抗了君命,那就是违反了做百姓的名份。
亨利王 照这样说来,假如有个儿子,父亲派他出洋去做生意,他结果却带着一身罪孽葬身在海里了,那么照你的一套看法,这份罪孽就应当归在把他派出去的父亲的头上。或者是,有一个奴仆,受了主人的嘱咐,运送一笔钱,却在半路上遭了打劫,还没来得及忏悔,就给强盗杀死了,你也许要把那个主人叫做害这个仆人堕入地狱的主使者。不过,这不是那么一回事。国王手下的兵士他们一个个怎样结局、收场,国王用不到负责。做父亲的对于儿子,做主人的对于奴仆,也是这样;因为,他们派给他们任务的时候,并没有把死派给他们。再说,国王出兵,就算他是完全理直气壮的,一旦到了在战场上见个高低,他也无从叫所有的兵士都免除了罪孽。很难说,有些兵士曾经蓄意谋杀过人——有些兵士拿虚伪的山盟海誓骗取了姑娘的贞操——有一些,曾经犯过抢劫的案子、破坏了安宁和秩序,正好拿战争做避难所。现在,这班人逃脱了法网,躲过了罪有应得的惩罚——虽然人们是给他瞒过了,他却插翅难逃过上帝的手心!战争是他的一张拘票,战争是他的报应;这班人过去触犯了王法,现在就在国王的战争中领受惩罚。他们为了怕死就投了军;他们以为这样就得救了,不料反而遭了殃。那么要是他不得好死,入了地狱,国王负什么责任?正像他们从前犯下不敬上帝的罪不能由他负责一样。为着这罪恶,他们现在得了报应!每个臣民都有为国效忠的本份,可是每个臣民的灵魂却是属于他自己掌管的。所以,每个在战场上的兵士,好比在床上的病人,就该把自己良心上的每个污点都洗雪了;像这样死去,死对于他就是好处;如果不死,为了作好这样的准备费去这些时间,也十分值得。凡是逃过这道生死关口的人,如果有下面这种想法,那也不算罪过:他已先向上帝作了毫无保留的贡献,上帝却让他在那样的一天活了下来,为的是要他看到上帝的伟大,将来好教给旁人该怎样替自己准备。
威廉斯 真是这样,凡是不得好死的人,那罪孽落在他自己的头上,国王不负这责任。
培茨 我并不要叫他为我负责,不过我还是决定为他拚命打一仗。
亨利王 我亲耳听到国王说,他决不愿向敌人献上赎金。
威廉斯 啊,他这么说,是为了好鼓舞士气;等咱们的脖子给人割断了,说不定他就赎出了自己,而我们却永远蒙在鼓里!
亨利王 要是我活着看见有这样一回事,那以后我永远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了。
威廉斯 那时候你就要叫他知道你的厉害了!区区小百姓居然对于国王不乐意,这岂不像孩子玩的汽枪里射出来的纸弹那样危险啊!你还不如拿起一根孔雀毛,想把太阳搧到它结冰吧。你“永远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了”!喂,这真是句傻话呀。
亨利王 你这话太欺人了。要不是今天不便,我决不跟你罢休。
威廉斯 要是你还活下去,咱们还可以对今天的这一场争吵作个交代。
亨利王 我赞成。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