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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园梦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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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我刚写完这期的卷首语,把笔一扔,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问:“喂,哪位?” 

    “还记得你在报社带的那位学生吗?我就在你的办公室外面。”话音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我起身开门,“是阿依,你咋这么调皮?” 

    阿依走进办公室就问:“静之,最近有什么新作没有?” 

    “你看我都快累散架了,哪还有时间耕耘自留地?不过,小成果还是有的,你看,《科学与财富》每期的卷首语都是敝作。” 

    阿依撇撇嘴,“你不认为你这是在浪费才华吗?我看这些卷首语呀,让那些青春偶像派作家来写,岂不更合适。” 

    “可是,我手下连能写卷首语的人都没有,我不写谁写?” 

    “那你为什么不请我代劳呢?” 

    我眼前一亮,说:“好啊!阿依,说定了,本刊可就为你开设《卷首专栏》了!” 

    阿依点点头,表示应诺。她看了我一会儿,问:“你这官是不是当得很辛苦?” 

    “你错了,累是累一点,可我觉得很充实。像我们这样的单位,所有干部都务实,奖金、工资都在本单位产生。人一务虚呀,出不了政绩不说,工资奖金都成问题。”顿了顿,我又说,“你想,科技成果转化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院里的钱来得不容易,我不想让那些科研人员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花在杂志上,杂志也应该顺应市场,去市场中求生存嘛。” 

    “看来,你恐怕真要做我一辈子的老师了。就冲你刚才的一番话,我也应该为你感到骄傲。副处长同志,你和其他干部想的不一样,如果换一个人坐在你这个位置,肯定会做得很轻松。” 

    “也许是的。你看下边的同志,他们对办杂志并非内行,可是思路一改,他们看到了杂志的希望所在。他们也在慢慢适应新工作,而且卓有成效。” 

    “那你的学生可就多了。” 

    “不是那个意思。也许,换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会把自己当作官员,而我则是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平台,找到了干一番事业的平台。我不是做官,而在做事业。” 

    “啪啪啪……”阿依鼓掌道,“讲得好!” 

    “你神经病啊!” 

    阿依意犹未尽,“谁说我们的干部队伍里没有好官,李静之就是一个呀。静之,我问你,如果你担任的不是宣传处副处长、杂志主编,如果是县长、市长,你也会把你的工作当作一种事业来做吗?” 

    “好了,我的记者小姐,你就不要采访我了。”我想了想阿依的话,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做的是能力范围的事,如果做县长、市长什么的,我怕自己不能胜任。” 

    阿依笑了笑,说:“你还没有发现自己潜在的能力。我问你,你还没做宣传处长之前,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从没有做过的事,做起来没有多大的把握?” 

    我想了想,点头道:“是的。” 

    “这就是所谓的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静之,我觉得你有从政的天赋,只不过呢,你的这种天赋还没得到很好的开发。” 

    “开发?” 

    “是的,开发!你从来就把自己当作一个纯粹的读书人,想的是做学问。可你忘了,儒家最伟大的精神是爱人,仁者爱人。现在一些读书人呀,成天痛责腐败。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广大党员干部中出现那么几个害群之马,其实不足为奇。” 

    “是的,这一点我能理解,我们绝大多数党员干部是好的,是实实在在为人民服务的。” 

    “对了,我说的仁者爱人,与为人民服务其实是相通的。与其坐在书斋里诅咒腐败,不如在更适合自己的岗位做一些对人民有益的事。” 

    “阿依,还有什么高见,请继续往下说。” 

    阿依笑了笑,根本不在乎我话里的幽默成份,想了想,又说:“传统的中国读书人素来就有为官从政的理想,几千年的科举制度,不知在知识分子中选拔了多少治国安邦的人才。近一两百年来,读书人自命清高,仿佛从政是肮脏的。其实啊,作家有作家的境界,作为政治家,也有政治家的境界。” 

    “政治家的境界?” 

    “政治家有两种境界。一种是实现自我价值,一种是为人民服务。” 

    “还有擭取权力之后的快感,是不是算N重境界呢?” 

    “你还是有进步嘛,连N重境界都悟出来了。” 

    “正如你说,天下所有读书人原来都是有从政情结的,十年寒窗,苦学安邦定国之道,只是官场风气的确不那么好,知识分子沉溺其中,人格、学养、气质等等都可能被异化。” 

    “那你现在被异化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这还不算从政呀,办杂志其实还是做学问。” 

    阿依望望窗外,“政治的话题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我们谈谈别的,好吗?” 

    “你在家里,也会谈你的观点吗?”我显然是问她和她做省委副书记的父亲是否也谈政治。 

    阿依撇撇嘴,“我爸从来不会同我谈这样的问题。”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上次在电话里听你说,院里修了高知楼,你有份吗?” 

    “我已经向院长说过两三次了,我在报社的住房条件还可以。在报社工作了那么多年,暂时还不想离开,而且像我这样的交流干部,说不定哪一天又回去了。可是何院长说,之所以分配这套住房给我,是鉴于《科学与财富》的工作取得了成绩,短短半年就开始盈利,是院里启动的奖励机制。” 

    “哦——”阿依说,“住得好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院里院外  第三章 


    出了半个月的差,回到家里,慧琳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问:“你们院里的‘高知楼’修得怎么样了?真希望早一点搬出去。现在我们两个人都不在这里上班,还占着报社的房子。”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凑合一点吧。‘高知楼’很‘高’,住进去不是容易的事。” 

    “哦,不是说好分一套给你的吗?” 

    “为了一栋‘高知楼’,现在把调查组‘招’进院里了。”我把院里最近发生的事简约地对慧琳讲了。 

    慧琳听完,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何院长那么好一个人,也会受贿300万。300万呐,拿到手里不觉得沉吗?” 

    “你别乱说,现在不是还在查吗。人家到底有没有拿这300万,还要等调查之后才知道。”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你没听说?现在的贪官呀,是一查一个准。”慧琳说到这里,突然问,“哎,我说静之,他何院长受没受贿,跟我们分房有什么关系?” 

    我不由一怔,想了想,她这个问题我竟然没法回答,就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慧琳望望我,没再说什么。 

    我躺在逍遥椅上,望着吊灯一摆一摆地在我的视线里来回晃荡,听着屋外寒风凛冽,享受着空调呜呜声响带给我家的温暖。我不禁自责起来,怎么能将工作上的不愉快带回家里来呢? 

    慧琳已经收拾停当了,坐在沙发上,见我陷入了沉思,便摁动电视遥控器,把音量调小,但还是惊动了我。 

    我侧身去看电视画面,发现屏幕上一对男女主角正在床上调情,便望向慧琳,发现她正看着我。 

    慧琳轻轻一笑,问:“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我反问。 

    慧琳把手伸过来,揽住我的头,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似乎充满愧疚,潜台词不言自明,她不想在我不开心的时候要求我做什么。 

    我则更加歉然,将她的手捉来把玩。这应该怪我,没把生活和工作区分开来,是我欠她的。这时,我见她眼睛里充满柔情,便将她揽进我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在她耳畔说:“我想那个了……” 

    慧琳一笑,从我怀里挣扎出来:“洗澡!” 

    回到院里,我去了秦铁如那里,把这次出差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他一边听一边点头,“辛苦了,辛苦了!”顿了顿,又说,“现在杂志的市场前景看好,工作松懈不得,静之你就多操劳一些。” 

    秦铁如作为院领导,分管着组织处、宣传处、机关党委的工作,在院里是仅次于何守敬的二号人物。 

    现在调查组进驻院里,有的事何守敬不便出面,秦铁如理所当然地站到了前台,主持院里的日常事务。各部门的负责同志仍去何守敬那里汇报工作,何院长会说他知道了,再找秦副书记谈谈吧。 

    秦铁如原来只是一个实验室的主任,何守敬发现他不像一般科研人员那样死板,便着力培养,四十来岁就官至副厅级了,据说现在还正在攻读博士学位。 

    我不得不感叹秦铁如的精力旺盛,一边学习、一边工作。面对他的一番赞辞,我有些弄不清楚他说这番话的真实意图,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他很潇洒地用手抹了抹额前的头发,兴致勃勃地望着我,有一点话未说尽的意思,“静之,好好干,当初交流干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错,真的,很不错……”他还是没把话说完,留下的,让我去想。 

    我点点头,似乎很赞同他的说法。少顷才意识到,对于领导的表扬,是不可以“赞同”的。 

    秦铁如似乎也觉得我们今天的谈话有些不对路,便说:“我知道,静之是报刊专家,你来抓杂志这一摊子工作,说明党组是用对人了。你还年轻,一切都要向前看,嗯对,向前看!”顿了顿,又说,“院里现在这个状况,你说,我不出来……不出来工作,院里的职工会怎么想?一个单位,没有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同志出来工作,也是不行的。” 

    “是啊,何院长现在是有些不方便。” 

    “嗯,守敬同志是个好同志啊。我对调查组的同志也这么讲,没有守敬同志带领党组一班人苦干实干,就没有省建筑科学研究院的今天。当然,工作中出现这样那样一些问题在所难免,成绩摆在那里,谁也否定不了嘛。个别同志犯了错误,不等于党组一班人都犯了错误嘛,党组的工作是有目共睹的嘛。”秦铁如颇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我感到很吃惊,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过去在院长办公会或党组扩大会上,秦铁如对何守敬的讲话总是第一个持肯定态度的。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把自己负责的工作说得如此重要,如此泾渭分明。 

    从秦铁如办公室出来,我想,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何守敬呢?其实,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脚步就已经迈向何守敬的办公室了,让人遗憾的是办公室的门锁着,他今天没上班。 

    回到办公室,我把秦铁如给我说过的话又想了一遍,觉得他的话充满暗示,是要我认清形势?难道他也认为何守敬大势已去? 

    这时,院办主任邓晓强来了,“李处长,调查组的同志请你去一下。” 

    “哦,好的。”我答应之后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走到我面前,低声说:“静之是聪明人,有的话知道该怎么说。”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何院长把持院政多年,原来不能说的话,现在可以没那么多顾忌……” 

    我有些迷茫地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呀,该是重新洗牌的时候了……” 

    我闻言一惊,想起了秦铁如的话,他们的话风有着惊人的一致。不禁在心里替何守敬感到悲哀,这两位可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啊,如果说秦铁如官高一品、技高一筹,把话说得很含蓄,邓晓强则公然声称“重新洗牌”。 

    联合调查组由三个人组成,进驻研究院后,一方面找人谈话,一方面进行财务审计。组长姓张,是省直工委派来的了。张组长40多岁,大概搞政工出身的人都不苟言笑,但很会谈心,也很会说话。 

    走进调查组办公室,张组长很热情:“知道你很忙,不过还是要耽误你一会儿。” 

    “没关系。” 

    张组长掏出笔,“请谈谈你知道的有关何守敬同志的一些情况。” 

    我搜索记忆,把在工作和生活中对何院长建立起来的印象向张组长讲起了一些。 

    张组长边听边记,接着又说要了解一下杂志的情况,要会计把杂志社的帐册送到调查组。 

    “好的。” 

    调查组进驻,对于省建筑科学研究院来说,应该算是一个“事件”,毕竟牵涉到对一个正厅级领导干部的全面调查。可是三个月过去了,调查组的工作仍带有浓郁的神秘气氛,没有谁向全院职工正面作出“调查进度报告”。当然也不会有类似的“报告”出现。小道消息却不少,说调查组已经掌握了何守敬受贿300万元的铁证,司法部门将提前介入。 

    如果消息确切的话,对何守敬来说,是不幸的。司法介入意味着调查组的工作将告一段落,假使没有调查结果的话,又何须司法介入呢? 

    其实,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正因为没有正面消息说明问题,小道消息才会满天飞。满天飞的小道消息似乎代表着一种倾向,那就是有人希望何守敬犯罪,希望他被司法机关查处。 

    本来,院里的部分职工结成同盟,去告状去上访,只是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如果院里能够修改“高知楼”的分配方案,让其利益不受损害,一场风波可能就会平息。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已经不是改变住房分配方案就能平息风波的了。好像何守敬不下台,上访事件就不会停止。 

    现在,处里同我走得最近的就是钟淑娴了。第一,这位比我年长十多岁的科长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第二,在我所管辖的科级单位,她还算比较正直、善良,有工作能力,有些事我喜欢同她商量。 

    调查组找我谈过话之后,钟淑娴走进我的办公室,随手把门关了,像有什么隐秘的话要说。我站起来,为她倒了一杯水,问:“有事?” 

    “调查组的人都问了你些什么?” 

    我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哦,我知道了——保密。我怎么忘了,这是组织原则哩。”像是在自言自语,顿了顿,又说,“可是,李处长,你可不能乱说啊!我知道,在调查组找你之前有人找你谈过话。” 

    “哦,你连这个也知道?” 

    “怎么不知道,在这个大院里,什么事瞒得过大家。”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在这个大院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想起来就有些害怕。 

    见我不说话,她又说:“不过我想,你不会乱说的。” 

    “为什么?” 

    “因为你很正直呀。至少,无中生有的话你不会说……可是,你这样容易陷进去的。” 

    “哦——”这一下轮到我吃惊了。 

    她想了想,说:“人家找你谈话,我不知道谈了些什么,但我可以猜,可能是表扬你,表扬你把杂志引入市场,有了一个较好的开端。对不对?”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这就表示有人很欣赏你。在这种时候,对你的这种表示是有特殊意义的。”她一边选择措辞,一边说,而且说得很慢,所以意思表达得特别清楚。 

    回味着她说的一切,感到身边有这么一位老大姐随时提醒自己,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就觉得当初让她走上现在的位置是相当正确的。 

    “你完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现在一定很矛盾。知识分子嘛,既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又不想因此开罪于人。” 

    “你说的有人是谁呀?”我问。 

    钟淑娴一怔,“我在这里快二十年了,谁谁为人怎么样?我可能比你更清楚一些。” 

    “那你说,他怎么样?” 

    钟淑娴望望窗外,又是自言自语:“我知道私下议论领导同志不好。”说完,才转向我,“可是,你不认清一个人的本来面目,就容易招惹是非。” 

    “他原来在实验室工作, 同实验室的老主任关系好得不得了,总是称老主任为老师,老主任还真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学生。两人共同研究一个课题,等到课题成功,老主任该退休了,便推荐他接替自己做了实验室主任。可是,后来课题论文在北京一家学术杂志发表,却没了老主任的名字。你知道,知识分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有对自己的学术成果格外珍惜,老主任找他理论。当时的党组书记很偏袒他,说,‘老主任啊,他这样做不对,年轻人爱慕虚荣,但好在荣誉还是院里的嘛。他还年轻,年轻人前途要紧,你这么闹,还不把自己的学生闹得名誉扫地吗?让小秦把稿费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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