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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没向你提出过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这次真的被逼急了。”
“什么时候要?”
“立刻,越快越好。”
老友在电话那头长吸了口气,然后问:“要什么样的船?”
“速度够快的。还有,最好……我能有一个掩饰的身份,渔船,或者是,宗旨能让我有理由出现在公海上,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梁应物通知我,船已经在上海南外滩的客船码头上等着了。相关卫星图片,已经打印出来,估计会在我达到之前送抵船上。
王美芬拎了个手提箱,在码头外等我。
“其实你真的不必来,把卫星图片传给我就是了。”我说。
“你是因为我才卷进来的,哪有帮忙的人撑到最后一,我在一旁看戏的道理。更何况,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你不成,我不也是……呵呵,自己的活路,还是要自己去争,你说对吗。”
梁应物给了我一个电话。和王美芬会合后,我就拨过去。接应的人就在不远处,是一个穿了身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肤色黝黑,眼睛很亮,冲我微笑点头。
“John,船长。”他自我介绍道,然后微微欠身,做了个请我们跟随的手势,在前面带路。
一个训练有素的缄默的男人,我想。
我原本就有些奇怪上海地点会是在这里,一般来说,渔船是不能靠这儿的。见了John,就觉得可能和我料想的有些差异。
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被John带着离开了旅客大厅,从特殊通道进到码头上,看见等着我们的船时,我还是大吃了一惊。
竟是一艘船体长超过四十米的豪华游艇。
眼前的这艘船,是梁应物通过什么法子暂借来的?真是好大的手笔!
我心里涌起感激之情。自不是因为他搞来了这么奢靡豪华的玩意,可以让我舒适旅途;而是因为有了这样一艘船,我就可以伪装成一个富家公子,放舟海上,兴之所致,去到哪里都不奇怪,靠上任何一个岛屿,哪怕是有主的私家岛屿,都可以用多金轻狂的形象糊弄过去。这个伪装无疑要比我原先向他提的渔船好得多,而他为我准备这样一艘船,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比渔船高出不知多少倍。
等我有命回来,再去谢他吧。
船上连船长John一共七人,在船前站成一排欢迎我们。John为我们一一介绍,然后又说了船的基本情况:一间主卧,四间VIP卧室,大会议室,餐厅,影音室,台球房,船员室……
老实说我真没时间听这些,摆了摆手,说:“马上开船吧,赶时间。”
“目的地?”
我报了个经纬度,正是钻井平台的位置:“先往这个方向去吧,这船多快?”
“最高时速三十六节,巡航时速三十二节。”
“真是一艘快船。”
“当然。”John自豪地回答。
船驶离码头,破浪向长江口开去。我和王美芬关在会议室里,开始比对卫星图片。她从托盘处得来的图片存在随身电脑中,而我则把梁应物答应出来的一厚沓大幅照片铺满了整张长会议桌。
以钻井平台为中心,半径五十公里,时间从郑剑锋的渔船到达平台附近海域(即之前推算的他最早可能抵达的时间)之前半小时起,每半小时一幅卫星图,一共十二张,六小时。梁应物用专业仪器打印,每一幅都是一平方米大小,上面的船只,稀稀落落呈小黑点状分布。
这样的比对其实很容易,不到半小时,船还没出长江口,就在第三幅图上发现了目标。
一个只出现在梁应物的卫星图上,而在托盘提供的卫星图上“隐形”的小黑点。
第四幅图上,即它出现的半小时后,这艘船和代表郑剑锋渔船的小黑点处于重合位置。第五幅图上,它向东移动了约二十公里。第六幅图上它不见了,显然已经驶离了卫星图五十公里半径范围。
我立刻打电话给梁应物,报出第三幅图上这艘船的具体经纬度,请他接着调出相关方向的卫星图,帮我查这艘船的去向。
由此去钻井平台的路程,约三百多海里,四百海里不到的样子。平台到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应该不会超过两百海里,如果梁应物及时给出坐标,以这条船的速度,明天早晨怎么都到了。
在我想来,梁应物应该在半小时内给我回复,甚至他在十分钟内给出坐标都不奇怪。然而左等右等,一直到船出了长江口,往东南方向而去,手机上的移动信号一格格少下去,出了近海移动机站信号范围,都没有等到他的电话。
我想他是知道这艘船上的卫星电话号码的吧,总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忽然失去权限没办法再调卫星图片了吗?又或者大本营出乎意料地远,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追踪到,还是,有什么力量横加阻拦?
最后一种可能是最靠谱的。
然而,现在我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我和王美芬商量到了大本营后的行动。这女人肚子里货很多,藏得很深,凡事谋定而后动,我确定她绝不会真的对大本营一无所知。
“托盘有一个核,这是关键。”她说。
“核是什么?”
“是一块核心芯片。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一代零号的真身,但自计算机发明直到现在,世界上最尖端的计算机始终是以立方米为单位计算体积的,零号也不会例外。但我知道,在零号庞大的机身内,一排排矩阵排列的芯片组中,有一块最关键的核心芯片,它承载了托盘的灵魂。”
“托盘还真有灵魂?”我奇怪地问。
“哦,只是打一个比便你理解的比方。或者用钥匙来比喻更合适一些。这块核心芯片承载了根据混沌理论建立起来的复杂架构,这架构并不是一般的数字编程,而是包裹在层层描述中的模糊的智能核,它更像是一部文学作品,充满了不确定性,相对于传统的二进制编程,是一次革命性的进化,它简直就是一个生命。”
“我倒真希望它是个生命,因为生命就会犯错。不过我们能不能先放一放对托盘的赞美,总之那个核心芯片是个关键点,是托盘的大脑,拿掉它零号就瘫痪了,对不对?”
“对的。所有其他芯片的运算能力需要在核心芯片这个平台上进行交互,才能发挥作用。其他芯片的损毁,只是减缓了零号的运行速度,托盘还是托盘。但核心芯片如果不在了,托盘就消失了。”
“可是难道协会就没有备用的核心芯片?”
“没有。因为如果有备用的核心芯片,理论上就可以利用备用芯片,再造一个新托盘,其能力的强弱,只在于外接的运算芯片有多少。为了杜绝这种危险,协会规定同一时间只能有一枚嵌在零号上的核心芯片。”
“但如果我们把这枚核心芯片毁掉,难道协会就不能再造一枚?”
“当然可以,但是这需要时间。”
“多久?”
“以我对协会科技和工业力量的了解,无论怎样,不可能少于十天。”
我还以为会是多么艰难的再造工程,居然只要十天。当然,以喂食者协会超越时代的科技水准,全力以赴去制造一块小小的芯片,需要整整十天的世界,这本身已经足够说明芯片的复杂性,但我们冒这样大的风险,只为了这十天?
“但是十天能用来干什么?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摧毁喂食者协会,而不是摧毁零号消灭托盘,只要喂食者协会在,哪怕我们把整个零号都炸个稀巴烂,用不了多久就能给重新造出来。治标不治本有什么用处,何况还只能治十天的标。”
“那你打算怎么办?把郑剑锋的原子弹抢过来把整个大本营炸上天?”王美芬问。
我一时语塞,说实话我还真这么想过。
“就算你真的做到了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没有用。协会是有复生计划的。”
“但那总比冻结托盘十天来得有效吧。”
“当然不是,只有把托盘冻结,我们才能赢得摧毁协会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说实话我真的想不到有什么能把庞然大物喂食者协会一击而垮的机会。在茫茫大海上向着不可知的大本营出发,其实只是拼死一搏。等到恶劣地方,再随机应变,想象中最好的结果,就是救出郑剑锋等人,在岛上引爆原子弹。这机会之渺茫,简直让我不好意思对王美芬说出来。但是她现在居然对我说,有一个摧毁喂食者协会的机会。
但在这时候,卫星电话响了。我们等了很久的电话,会在这时候打来的,应该只有梁应物吧。我们立刻停止了对话,我几乎是小跑着去拿起会议室角落里的那个复古造型的电话机。
不过作为一个经历了一切,以回溯的方式向你们讲述故事的人,我决定在这里把稍后才继续下去的我和王美芬的对话提前,以保持阅读的完整性。
王美芬的办法,说透了并不出奇。她想要摧毁喂食者协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一个惜身保命的人,当然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她搜集了大量协会的人员名单,控股的媒体、各种产业。因为有托盘上的小后门,可以说除了最机密的一些东西,喂食者协会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员和资产,她都有翔实的名单。
喂食者协会这个秘密组织,一旦公众,必将引发天大的震动,哪怕只是告诉各国政府,也肯定会得到最高等级的重视,用雷霆之势将其扫除。比起一颗原子弹在本土爆炸,喂食者协会的存在其实更恐怖,没有人会容忍自己成为别人手上的牵线木偶。
但只要托盘存在一天,王美芬这些资料就无法提供出去。不说她能否成功把资料传递给各国政府,假设都成功收到了这些耸人听闻的资料,各方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核实。托盘完全有能力把真的变成假的,轻轻拨动一下,核实处理的情况就会变得于协会无害。个别依然存在怀疑的调查人员或决策者,则会一个个死于“意外”。
但如果我们能让托盘停工十天以上,那么就可以利用这段黄金真空期,使得各国查出真实情况,从而采取酷烈的断然手段,将喂食者协会连根拔起。
当然,基本在设想中的最好情况里,能否真的将这个百年组织连根拔起,还是未知数。想必总归会有些残留的潜伏者,只是已经没办法兴风作浪了,最紧要的是把零号摧毁,把协会的工业能力摧毁,让残留分子无法再造出一个托盘!
王美芬把她的计划江湾,我的精神就振奋起来。虽然道路依然艰难,但总算有路,总算有光,总算在理论上,有了将喂食者协会摧毁的真正可能性。
现在回过头,说梁应物的那个电话。
梁应物收到我提供的坐标后,起初也以为这是一个简单任务。但随后的变故就让他傻了眼。
卫星提供的图片,是每五分钟刷新一次。他在卫星图上跟了这艘船一段时间,忽然发现船不见了。也就是说,五分钟前的卫星图上,这艘船还在,五分钟后的另一张,船就没了。哪怕他扩大搜索范围也找不到。
“当时我就想,除非这艘船在五分钟里开出去五十海里以上,否则怎么可能在图上消失呢?然后我就明白了,船并没有消失,只是不在海面上了。”
“潜艇?”我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艘看起来破旧的普通渔船,突然间船舱沉入船体,一些钢板升起来,整艘船像变形金刚一样在几分钟里变成了极具未来感的流线型潜艇,没入海中。
也许这想象略有夸张,但以喂食者协会的科技水平,应该也差不太远了。
“但你一定又把它找到了,是吗?”以我对梁应物的了解,必然、应该、希望是这样的吧。
“通常潜艇下潜后会调整航向,根据统计,在没有特定指令的情况下,大多数潜艇的海面航线和真是航线,也就是水下航线的夹角为15至20度。有一颗两年前新发射的军事卫星恰好在那个时段覆盖了这片海域,上面搭载了最新研究的粒子反潜探测器,我调用了这颗卫星。那艘潜艇非常先进,反应在探测器里的各项数据没有达到报警标准,但我调阅数据人工分辨,还是发现那艘船下潜时的位置上,左偏17度角,有一条疑似轨迹。这还是因为船长不够消息,大约在下潜至一百米时就开始调整航道,所以被我发现。这条轨迹很短,几分钟后卫星就失去了它的行踪。我假设这条向左变向17度角的航线就是最终航道,不在中途改变的话,那么这个方向上,五百海里之内所有经过的海盗,我都找出来了。现在我报坐标,你记录一下。”
一共七个坐标,我一一记下。
“不确定性太多,所以我不敢说肯定就是这七个坐标之一。接下来我会再看一下潜艇有没有在这七个坐标附近冒头,但难度很大,你不要期待太多。”
王美芬从电脑里调出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详图,我把这七个坐标一一在图上标出,连成一线。
在由托盘分析过,和D岛所在地壳板块关联性最强的那条线,已经用粗红线标出。七个坐标的前四个,就在这条线上。
谢谢你,老友。我在心中默默念道。
十四、空中城市
晨七时四十三分。我们到达第二个坐标点。
一个小时前我们经过第一个坐标点,这是一个有两三个足球场大的海岛,上空盘旋着数百上千只黑翅白身的信天翁,岛上也满满都是。我们绕岛一周,即继续前行,原因再简单不过,鸟类是最敏感的,如果岛上或岛的周围长年有人类活动,那它们早就不在这里了。
此刻,微风轻拂,海面上都是一鳞一鳞的褶皱,闪着金光。在这金色的光影里,一小块青黑色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
船速已经放缓,我站在船头,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期待和恐惧一同涌起,这样强烈的预感,是之前到达第一个坐标点时没有的。
“岛很小,好像比之前那个更小。”站在身边的王美芬说。
“靠近些再看看,我有预感,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目标。”
船速忽然放缓,马达声异常,船首也多了些浪花。
“怎么回事?”我扭头大声问。
大副在二层甲板上对我们喊:“前方礁石区,在减速。”
船的速度减下来后,离岛已经接近至不足一海里,我一边下令让船绕岛而行,一边拿着望远镜看岛上情况。
整座岛光秃秃地暴露着岩石表面,方圆只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在岛的中央,孤单单立着一幢房子。
这是一幢灰白色的平房,像是用砖或岛上的岩石砌起来的。没有源自,没有植物,没有阁楼,没有烟囱,甚至没有可供与水倾泄的斜尖顶。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幢小房子,但它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意味着不普通。
在岛的西侧,停着一大一小两艘船。
“看起来,倒像是个苦修士住的地方。”王美芬说。
“你觉得不是大本营?”我问她。
“在这样的一座小岛上,有这样一幢房子,的确奇怪得很。但说这就是大本营的话……你看那房子才能住几个人?”
“一会我们绕到泊着船的那一边,靠上去瞧瞧。”
这么小的岛,即便我们的船应放缓了速度,转上一圈也用不了多久。不过在我们表现出泊岸的意图之后,那边两艘船中较小的一艘就驶离岸边,靠了上来。
这是一艘约二十米长的梭形船,双层船舱,灰色漆,有些地方剥落了,看上去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式样,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它靠到离我们二十米处,用喇叭向我们喊话。大意说此处是私人岛屿,请勿靠近。
二十米已经是一个非常近的距离,我们的船基本停了下来,John跑上来问我们打算怎么办。
“公海上怎么会有私人岛屿!”王美芬说。
公海上当然不存在私人岛屿,对方这么说,是一种不希望我们继续靠近的强硬表态。
“如果您不确认这儿就是您的目的地,建议还是别靠上去了吧。”John说。
“怎么说?”
“很显然啊,我们一艘船,他们有两艘船,哦,还有一幢房子。”John面无表情地来了句冷幽默。
房子里还是没有人出来,我望了眼停在岸边的那艘船,比我们这艘还长出一截,接近五十米,虽然不算什么大船,但我这艘船的先进性可不是体现在对抗上的。
“还有,这艘船的吃水有点深。”John补了一句。
“吃水深意味着什么?”
“船比正常的重很多。”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摊摊手。
船比正常的重有许多种可能,他当然无法确定是哪一种。但在公海上和有秘密的一方对抗,而那一方的力量还明显强过自己,这就太不理智了。
“先离开吧。”我说。
“也是,虽然这座岛看上去有很多秘密,但确实不太可能是协会的大本营。这世界上的秘密太多了。”
“慢点开,往侧后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