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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们知道这是您在隆中住的草堂;因为意义重大,所以我们仿了模样给您造了一间,每件东西也都是摆在您生前摆的位置。
孔明环视屋内,昏黄烛光仍无法掩盖他极度熟悉又依赖的原木和蔺草的香味。他拭了拭眼角,朝长老感激一笑。长老点头微笑後离开。
孔明关上门,将烛光全部点起。纤细的指头在案上、书架、小几、屏风及榻上恋恋来去。离开草庐当天的情景浮上心头。他微笑了下。
记得,云长和翼德是在大门那儿高声谈话,还被玄德冲出去骂了一顿。他模仿关羽、张飞与刘备的语气重现当时的情景。孔明朗声笑了笑。
之後就被翼德硬弄架上了马,还被新野的小兵误以为是女人。想到这里就有气!死翼德!孔明嘟了嘟嘴,闷哼一声。
孔明步出草堂。漫天星斗闪耀好似某人的眼睛。记忆持续追溯。夏侯敦攻打新野,被我在博望坡烧得乱七八糟。孔明『噗嗤』笑了出声。
火烧新野;奔走樊城、荆襄,最後定军在江夏、夏口,之後就是……
公瑾……。
孔明靠著屋墙坐下,清风拂来乱了他的长发、衣袂;但他一点也不在意,毕竟,他想要在意的东西已然消逝无踪。他叹了口气。
与公瑾的初会面,就是自己恶意的谐音借义。我不懂,他後来明明就知道这是我设下的圈套,为何还要说服孙权联蜀抗曹?这是孔明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但他也没办法问了。
夜里的泡茶、草船借箭、禁忌的夜晚……。
难道,从一开始,公瑾他就……?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孔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赫然发现屋前不远有个不小的湖泊。他带著微笑走近,卸去鞋袜,步入水中,任凭清冽的湖水濡湿他的衣襬。
自己的冷漠与公瑾的歉疚。孔明目中闪过哀伤。若他最後果真会死在自己手中,为何上天还要让他与自己相遇?
在无人夜里的疑问与呐喊一遍又一遍,却总是毫无一丝答案,抑或是根本没有答案。
经过了那一夜,公瑾总不敢同我说话;起初我以为只是单纯的亏欠感作祟,没想到──
──不要……恨……我……。──
──回答我,你就这麽讨厌我?就这麽不愿意接受我吗?──
──你还恨我吗?──
『你还恨我吗?』
原来,他一直以为我在恨他,所以他不敢与我接近、说话……。
是心里那自责的墙阻挡了他,阻挡了他的行动、他的念头。
他怕我恨他吗?为什麽?为什麽他会怕我恨他?一世英豪周瑜没必要在自己土地上怕一个外来客的恨哪!为什麽?
二十七年了,这问题仍是无解,也总是无解。
孔明坐在湖边,双足在水里踢啊踢的,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极度纯洁而不知人间险恶。
但谁又明白,他历经了多少风雨才换来这一瞬间的安定?没有人、没有人。
一片落叶滑过孔明的左颊。当年自戕的伤痕不在,如同那个人一般。
他不在,也一直都不在。
多少年来,我尝试著将你忘记,却在忘记的瞬间强迫想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矛盾,明明忘记才不会伤害自己。梦里令人依恋的幻象是我多少年来的期待;总是看见你出现在陇西、阴平小道,甚至是丞相府里,三更半夜爬上我的床吓我。醒後才发现,一切只是场梦,一场虚幻至极的美梦。
思绪停留在周瑜死去的时候。那把琴、那封信我想丢又不想丢。想丢,是因为触景伤情;不想丢,是因为那是我所在乎的你的东西。看见琴我就想起夜里你苍凉刚劲哀叹高歌的琴音;看见信我就想起你那灿朗星眸里义无反顾的深情。那是你,那是我最在乎的你啊。
但最後,也是我背叛了你,将你牺牲给了蜀汉。
长年以来,孔明不断衡量著蜀汉与周瑜到底那一个比较重要;但这两样不能放在天秤上一起比,所以他也无法选择任何一方。也许,只要其中一方的意念再多个几分,他就能做出决定吧。
只是,一切已经太迟,太迟。
孔明步出湖泊,拎著鞋袜走回草庐。正想去柴房查看有无柴火时发现浴室早已烧好了热水,好似在等待主人沐浴。孔明心里又感激长老一阵,取了一套衣裳,卸下身上穿的衣物後缓缓浸泡在水里。
氤氲满室蒸红他的脸,他细细按摩著肌肤的纹理,嘴里哼著不知何处的民曲小调。好轻松,已经好久没那麽轻松了。
自从玄德来访之後。他叹了口气。
也罢,反正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
船过,依旧只是水无痕。那份怅惘只会留存在当事者心里,慢慢酝酿出长久的苦涩沉香。
沐浴过後他又到屋外吹了吹风,直至东方露出微白始回到屋内就寝。
翌晨──
一阵鸟语将孔明唤醒。他揉揉惺忪睡眼後起身梳洗。整理仪容完毕,忽然听见叩门声以及人群谈话声。孔明疑惑地挑眉。
「诸葛先生!诸葛先生!」敲门的力道随著喊声成正比提高。孔明苦笑了下。一开门,他无言。
这是怎麽回事?谁来告诉我这是怎麽回事?
草堂外聚集了一大群人,手里除了礼品还是礼品;脸上尽是不掩的兴奋,彷佛是来瞧什麽奇珍异宝。孔明苦笑。
下一瞬,他与那些数不清的人一一握手微笑。桌上东西越堆越多,孔明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
最後,以为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却冷不防被死拉活拖出了草庐,也不告诉他要去哪里。
待他定下脚步时,已经在市集里一家客栈前了。他愣了楞。
有人朝客栈里吆喝孔明已经到来,之後又一堆人涌现。长老笑著要众人归位,挥挥手招来孔明。他告诉孔明,这是桃源乡迎新的礼仪,不要太见怪。孔明微笑表示了解。
孔明正欲开口,又被三四人拉走。他投以长老求救的目光,怎奈长老只是挥挥手,像是在祝他一路顺风。孔明苦笑叹了口气。
孔明被拉至一张六人桌,刚坐下店小二便开始上菜,其他同桌人也开始问他问题,活像是身家调查。
纵然孔明觉得无力招架,但他晓得这里的人都相当善良。他微笑了下。
早膳用毕,有人找孔明一同耕田。他答应了。回到草堂,换上便衣,束好长发,架著锄头出去。中、晚餐依然有人把他拉走主动作东;晚膳後则是一群人聚集在草庐前的空地上品茗谈天。
就这麽过了好几个月。
梅雨季到来,纷纷细雨日以继夜地落下;农田耕作无法进行,只好往山上采野菜或动用仓廪里积存的乾粮。孔明也不例外。
一日,孔明打著伞、提著里头装满了芋头、香菇等山上常见食物的竹篮下山。步伐蹒跚而缓慢,伞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脸。
他突然停下脚步,将伞移开让雨水恣肆打在他脸上。一阵一阵宛若夜里心痛的感觉,熟悉到无法再熟悉。
如今,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不再难过。
水沿著孔明细致的脸庞滑下,不知是雨水还是──罢,这已然不再重要了。
移回伞,步伐继续向前。湿透的衣裳变得好沉重,脚步好沉重,心呢?是不是也很沉重?他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无庸置疑地,孔明想他,疯狂想著他。以为到了死後的世界能与他马上重逢,重新过著他俩期待的生活;没想到,一切仍是场梦,一场虚幻至极的美梦。他叹了口气。
昂首望了望灰沉黯淡的天空,心中莫名有种孤独哀伤感。
公瑾,你在哪里?
接近草堂的路上发现一只瑟缩在树下的小狗,身上的毛全湿了,水汪汪大眼中好似泛著泪光,孤零零地看著孔明。
孔明微笑了下,蹲下身对小狗说:「你的娘呢?」
「娘不见了,是吗?那你要跟我一起来吗?」孔明朝小狗伸出手。小狗看了看面带温柔笑意的孔明,再看了看他的手,缓缓走向孔明,窝在他的脚边。孔明这才发现它一直在颤抖。
孔明将它抱起,小心翼翼地包在怀里。他看了看天空,雨逐渐停了下来。微笑了下。
公瑾,这是你给我的指引吗?我可以这麽认为吗?
公瑾,你到底在哪里?
之後,孔明与那只狗形影不离;一起洗澡、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有时候孔明还会抱著它坐在门口一起看星星。孔明给它起名叫『小瑾』;不只是因为他认识一个小孩也叫小瑾,而是……。
孔明习惯抱著它坐在门口,以他特有温柔微低的声音倾诉他的故事,或是唱歌给小狗听。小狗总是静静听著。最後,小狗发觉孔明开始轻轻颤抖。他开始流泪。小狗会体贴地舐去他的泪水,在他怀里摩蹭,欲藉此给他温暖。
这时孔明会再度露出温柔的微笑,摸摸它的头说:『谢谢你,你真体贴。』
孔明常常对著它说话,好似只有它能明白自己心里无穷的喟叹。
梅雨季过去,小狗也逐渐长大。一双澄澈的眸子除了天真之外,更带了点沉敛与气概。当它挺直伫立在堂前空地时,孔明总会有种周瑜回来的错觉。
这就是所谓的移情作用吧。他苦笑。
「小瑾,你的眼睛跟他好像,连那气质也一样。」孔明常常对它如是说。目中带著非常人可比的遗憾与无奈。
「小瑾,我告诉你唷,那个人啊,就跟你一样很温柔、很体贴;但最後我却把他献给了社稷,让他带著憾恨死去。」
「小瑾……。」孔明垂下头,双手紧揪著下摆,声音开始哽咽。
我真的……好喜欢他……。
好想与他长相厮守,怎奈天命不允,我只得舍弃。
难道如今我还是无法如愿吗?
「公瑾……。」
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
转眼,北风骤起,萧瑟死寂的冬季毫无预警袭来。家家户户为了春节忙进忙出,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起彼落,商家也在这一年难得的节庆中大赚一笔。
今年的春节很不一样──跟一只捡来的狗过。一贯不善打交道的孔明到市集采买毕後,望长老与同他耕田的人家里拜个年,送些礼品後返回草庐。一靠近便见小瑾坐在门外等他,心里总会升起一股暖流。他微笑了下。
「我回来了。」孔明拍拍它的头说。
又过了几个月,因著小瑾的陪伴让他安然度过孤单与寂寞。感觉上,好似自己变得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无法独自生活。这是怎麽回事?他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孔明苦笑一会。
孔明取来木笛望外走。他呼了口白气,搓搓双手,抬头看著堂前一棵树,忆起当年偷窥周瑜却仍被发现的事。他失笑出声。
爬上树坐定,下一瞬,清澈嘹喨的笛声传遍各处。孔明的的笛声诉说著绵绵不断的千古佳话,温柔而纤细;像是在低语,也像是在倾诉,低低的声音彷佛溪河夜里轻声流漾,泠泠水声清澈好似能流入人心里,却又夹带著强烈的迷茫。
突然,一阵若行云流水般流畅的琴音掺入。孔明一震,停下笛声,那琴声宛如感应似地也停了下来。孔明大惊,再度奏笛。琴音又起,刚劲铿锵的旋律表明奏者非常人可比的英雄豪气,下一瞬,曲调转为低沉苍凉,犹若诉不尽地绵延苦意,激盪著闻者的情绪。这是……!
「公瑾──」语音未落,枝干因孔明剧烈动作而断裂。他猛然跌落在地。
「痛……!」他无意间瞥见一只手向他伸来,示意要扶他起来。孔明不假思索地搭上他的手借力站起。
慢著,这场景好像──
他倏地抬头,看清来者後──
风起。
~全文完~
<番外篇>当我遇见(甜蜜拉布,H有)
经历了别离 经历了伤痛
我们再度相遇
昔日已成过去
如今 我们即将
重新开始
「孔明,我走喽!」
「嗯,路上小心!」
「你也是!」
「我知道啦!还不走!」
「哈哈……。」
周瑜又带著得意的微笑离开,肩上的锄头一震一震。孔明瞪著他的背影,之後微微笑了。
每天早晨吃完早餐後,周瑜都会荷著锄头出门耕作,而孔明则是提著竹篮与小瑾望山上采山菜野果;中午周瑜会回家吃孔明做的午饭──他同孔明住在草堂里──下午两人边准备晚餐材料边聊天;晚餐後则是和小瑾坐在门口或唱歌、演奏乐器或品茗。
他们的生活就是如此简单,平凡得就像是一般百姓。
孔明叹口气。若不是身处乱世又才能出众,也许不会经历如此多的是是非非吧。
但也因如此,他俩才得以相遇、相识、相知、相惜。孔明又露出微笑。
记得周瑜老爱拿重逢那天的事取笑他;说什麽:『瞧你那呆样,谁还认得出你是名震天下的诸葛卧龙啊?又不是没见过,吓成那副德性。』之後为著自己得逞的诡计得意大笑三声。孔明这时都会瞪他,只碍於事实无法反驳;毕竟自己是真的被惊吓到。
孔明事後问他是否故意在那时候出现。周瑜每每但笑不语。
『可恶。』是孔明固定的反应。
一回,孔明与周瑜去市集采买必需品。众人万万没想到与孔明互相羁绊的人居然是个男人。孔明面对众人的惊愕只能尴尬地笑笑;岂料周瑜居然不怕死地发表宣言:
『他是我老婆啊。』
此语一出,周瑜脸上多了个半满的竹篮。孔明忿忿然离开。周瑜赶忙追上去,好言好语向孔明道歉;但已然覆水难收,再怎麽道歉也没用。
之後,孔明一连数天得在多人异样的眼光下生活;周瑜则是被孔明骂得臭头,再也不敢乱说话。
但孔明没想到这件事会传入长老耳中。一日,长老来草堂有事找周瑜,他存心恶整孔明。他说:『咦?你老公不在啊?』
孔明当然自然而然回答:『他去市──什麽?谁是我老公啊?』猛然惊醒只见长老一脸恶意的笑容。孔明顿时羞红了脸。
『长老!』长老大声笑了笑,收敛玩心後孔明才回答他的问题。
没多大功夫,整个桃源乡都认为孔明与周瑜的确是一对,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周瑜是很满意,只要孔明别一天到晚在耳边念他就更完美了。周瑜如是想。
孔明跟著小瑾步入山林。苍郁茂密的高耸树木令他俨然生畏。在一切之前,自己是多麽地渺小、多麽地无力──尤其是逆天行事的时候。
孔明摇摇头。想这做什麽?如今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自己最大的愿望已然实现,还有什麽好奢求的呢?
或许,上天仍是眷顾自己的吧。
中午,周瑜没有回来吃饭。孔明神情从疑惑转为担忧。怎麽回事?平常他这时候早就回来了,怎麽今天……?孔明自案前起身,心想或许是在屋内某个角落而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他皱了皱眉。
搞什麽,总是爱乱跑。孔明心里咒骂一阵,跑出屋外。小瑾尾随跟上。
孔明一一询问与周瑜一同耕作的乡民。他们都说不知。孔明越来越担心,他跑过所有周瑜可能会去的地方,依然寻不著。孔明只好怀抱疑惑及忧心的心情回到草庐。
开门便见屋内窗帘全部拉上。孔明正疑惑间,猛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拉走压在墙上。在孔明回神之前,一阵湿润柔软的触感袭上他的唇。
生活平凡而简单 毫无怨言
你的笑容依旧是让我无比眷恋
每天在你的怀抱中醒来 我感到欣慰
原来 所谓幸福是如此简单
手臂的主人紧搂著他,两人身躯紧密毫无一丝空隙。孔明想推开他却浑身无力,只能屈服在那人的温柔中──是周瑜。
周瑜的唇舌迂回往孔明的耳廓、颈线。孔明惊觉不对劲,一把将周瑜推得老远。
周瑜面露无辜看著脸红喘气的孔明。他说:「我饿了。」
「饿了就吃饭!你跑哪儿去了?」孔明将呼吸归於平复,但嫣红难去。他有些羞怒地说。
「我一直都在草堂啊。」周瑜脸上扬起贼笑。「怎麽?担心我啊?」孔明闻言尴尬了下。
「吵、吵死了。」孔明刻意回避周瑜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