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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悲哀，随着这歌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可是很快，那语调就激越了起来，就好像在这地狱般的世界里，找到了一束光，一扇门，一份希望……
*
“依附在温柔臂腕上的孩童之心
被呼啸的车轮无情抛开
吉他弹出逝人的轻叹
拨弄心中之弦难以平静
未染哀伤的洁白之上
摇摆着橘黄花瓣的夏日之影久不散去
即使稚嫩的脸庞已经不再
也会跨越那被夕阳染红的沙滩
离别的旋律啊……”
歌声远远的传来，真抬起了头。
悲哀的歌声和他现在的心境遥相呼应，这让他对“歌”这种东西的感觉无比敏锐。但他其实并没有认真去听那曲调，仅仅是找到了共鸣的感觉，然后和这歌声呼应着，一起沉入了痛苦的深渊。
呆坐了这么久之后，也许是灵光一闪，也许是水到渠成……不管怎么说，他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喜欢保护平民没有错。
因为他们是他过去的倒影。没有力量，只能在炮火中仓皇逃窜——如果那个时候能有人来救他们的话，是不是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一直以来，他有这样的期待，却连自己也不知道。
可比起挽救过去的自己，他更希望自己能拥有力量，去保护什么东西。保护平民，同样有这样的原因。
因为曾经那样的无力，只能在废墟中嚎哭，所以才极度渴望力量，更渴望用力量来证明自己！
但是他却忘记了这一点，当他有了力量，也就成为了能对别人造成伤害的人。
他的立场，不过是从在山脚下痛苦嚎叫的少年，变成了在天上开炮的机械怪物而已。
他也只是迁怒到奥布，认为那一切都是他们的错，忘记了那是自己的逃避……他们也用奥布逃避战争……
一直都在逃避。
逃避那个无力的自己，无力的过去。
所以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抓住可以让他保护，证明自己有这个力量去保护了的东西。
史黛拉。
一面之缘的少女，为何让他如此执着？
只因为，被他所救的她，是那样的纤弱，那样的让人怜爱，让人觉得，根本照顾不好自己。
——就好像玛尤。
最合适的保护人选。
于是他抓住了她，不肯放弃。
他只想保护她，别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屠杀。
他明明知道，却视若无物。和那些不认识的平民相比，她生动而又鲜明。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叠，远比其他人更能填满他因为无力、逃避而空虚又惶恐的内心。
当他劝说史黛拉的时候，看不见旁边，他的战友在奋战，看不见在这之前，已经牺牲的无数人。
在他保护史黛拉的时候，看不见他的妹妹，夹杂在逃亡的人群中，就和两年前的自己，一样的无力。
于是，他忘记的东西，报复到了他的身上。
他在别人的身上加诸的痛苦，让玛尤死掉了。尸骨无存。
这是史黛拉做的，也是他自己做的。导致的这一切。
不管怎么想，不管怎么告诉自己，其实是自己的错，史黛拉背后的人的错，那些让史黛拉开枪的人的错，他都没有办法饶恕开枪的史黛拉。
但是同样的，难道他自己，就可以、就值得去原谅吗？
玛尤的身体，还被埋在废墟下。
这几年，独臂的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曾经他想要保护一生的这个女孩，就在他为了另一个女孩奋斗的时候……
怎么能，饶恕他自己？
**
“在回忆燃烧殆尽的大地上，
怀念的嫩芽正在破土而出。
目送拂晓的列车，
橘黄的花儿今日又在何处摇摆，
曾几何时的那片黎明，
再次回到手中之前，
不要熄灭这灯火。
车轮啊，旋转吧……”
当歌唱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可以忘记。这本来就是早期的拉克丝就培养出来了的职业素养。哪怕是面临刺杀，她都能镇定下来。现在她很难将自己的情绪完全沉淀下来，但将这些复杂的情感与思考融入歌声中，对她而言却是很容易的事。
或者可以说，这也是对她自己的交代。
要牢牢记住，但也不可以沉溺。
她要做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变化——结束这样的乱世。让死者得以安眠，让活着的人能继续走下去。
在歌声中，拉克丝甚至已经忘记了手臂中的重量，忘记了那个孩子。望着烟尘难以飘散的天空，歌唱。
一遍唱完，又是一遍。
可是第二遍没有唱完。就在歌曲快要到尾声的时候，拉克丝在天空上看到了不同的颜色。白色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在照明灯的映照下，简直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光源，闪烁着布满了天空。
当它们落到地面，便逐渐将这片战火燃烧后的焦土掩盖。
拉克丝的歌声停下了，她有些发愣的看着这飘扬的雪花。很快，怀中孩子的冷噤让她明白了这件事有多糟糕。
——现在的他们，无家可归。
而那些御寒的衣物，又全部掩盖在了废墟之下。
拉克丝想起来，在动画中似乎也有类似的场景——真在雪花飘舞的地方，那片美丽的湖中，放下了史黛拉的尸体。
凄美的画面。
但在现实中，这其实……是多么残酷的事？这座城市，难道又要有许多的生还者，因为饥寒而死亡？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冷，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孩子似乎觉得好过了一点，好奇的向天空伸出了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雪花。那晶莹剔透的小东西和他还有些脏兮兮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拉克丝握住他的手，神情逐渐变得沉重。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啊！
她把目光转向正前方，不知道何时，雷米雷特和迪亚哥已经走到了那里。
☆、第三百二十九章 矛盾
“完美的演出。”见拉克丝的眼神扫过来，雷米雷特立刻露出笑容称赞。
拉克丝有些诧异。
雷米雷特是个优秀的政客，而优秀政客往往都有影帝影后级的演技。喜怒哀乐，这些情绪要是在该表现出来的时候表演不出来，那还是别踏上政坛为妙。
独立军的这个首领自然也有极为优秀的演技。但既然拉克丝是同一类人，对方的表演成分有多重，大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雷米雷特这个有“自然人主义倾向”的家伙，这声称赞和脸上的笑容居然都显得相当真诚，拉克丝没法不惊讶。她立刻就不着痕迹的打量起雷米雷特来，怀疑是不是这家伙脸上的烟尘干扰了自己的判断。
雷米雷特却仿若全无所觉的继续说道，“真是多谢你了，拉克丝小姐。”
拉克丝微微挑眉。
迪亚哥连忙把话接过，“不用惊讶，拉克丝。因为你的歌，给人带来了劫后余生的期望。”
他引用了PLANT媒体对拉克丝歌声的评价。
比较少见的一句评价。
作为好友，迪亚哥相当清楚一件事——当局者迷。拉克丝最拿不准的，就是她自己的地位和作用。她当然知道自己很重要，颂扬的话也见过、听过不少。但或者是为了不让自己迷失，在某些方面她经常对自己有些低估。
于是迪亚哥示意拉克丝去看周围的那些人。
去看那一双双随着歌声亮起了光彩的眼睛。
刚刚经历了毁灭的破坏，现在又开始下雪……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不知道多少绝望到麻木的人。
他们知道这样的情绪再正常不过，也知道这样的情绪有多糟糕。
若伤者无意求生，身体完好的人又只顾沉浸在痛苦中。那么就算是现在就把柏林重新变得完好，这座城市也等若死亡。
拉克丝的歌声感染了他们，虽然这并不等同于希望，也不是切实的物质支援，却至少让人有了奋斗的念头。
在这个时候，这种“要振作”的念头就等于诸多人命。雷米雷特当然要谢。
当然，就是迪亚哥自己，其实都是在亲眼见到了那一双双眼睛的眼神转变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那句评价的含义。
*
迪亚哥暗示之后，拉克丝才注意到了自己这次“演出”的感染力。她自己想想，也觉得这次无心自然的表演大概确实是比以往的表演强。但现在显然不是为此高兴的时候。
“下雪了……”她直接转移话题，“我想，现在只怕需要大量救援物资吧？迪亚哥，你带了多少东西过来？”
迪亚哥顿时有点傻眼——他是帮忙打仗来的！虽然毁灭的推进比预计中要快，他们没能赶上。可出发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个？
“我带的基本上是能源、弹药和药品，有一点压缩食品，但肯定不够。”迪亚哥实话实说。
拉克丝点点头，“我不是很懂，但现在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这几样吧？衣物、食品和药品……能匀出多少来救灾？”
拉克丝语气轻柔，显然只是商量，并没有命令的意思。但迪亚哥在出发之前却是得到了明确命令的——柏林之战结束后，他就是拉克丝的副手！
所以撇开私人交情，迪亚哥回答得一丝不苟，“可能不会多。刚才我就和雷米雷特阁下商量过了，我们要派遣军队沿毁灭过来的路线东进，一边是要追击地球军，避免他们再来，一边也是要搜索一路上的逃难者。这就要占用大批物资。”
拉克丝转向雷米雷特，“雷米雷特阁下，我会号召PLANT尽快准备救援物资的。但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之前，你有什么打算吗？有什么需要也请尽管开口。”
雷米雷特在心底苦笑。
拉克丝竟然这么关心救灾情况，一见面就撇开了客套话直入主题。在雷米雷特看来，这无疑是PLANT希望借助救灾进一步将力量渗透进欧亚的标志。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理由实在是冠冕堂皇，想要指摘也没可能。
而且西欧本来就是因为不堪大西洋联邦的压榨，这才奋起反抗的。要复兴收复地区就已经是力有不逮了，现在被毁灭这么折腾一下，除了借助PLANT的力量，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现在也只有本来就富裕，在开战后还一直养精蓄锐的PLANT有此余力了。
“西柏林还有一小半是完好的，现在只能号召西柏林的民众捐献救灾物资了。难民的安置现在也要靠那里。另外要麻烦贵军抽调一点人手帮忙——现在还有不少人被困住了。倒是那些遇难者……”
雷米雷特说到这里，警觉的闭口不言。
要说这场大雪有什么好处，那无疑只有一点——天一冷，尸体的处理就没有必要太着急了。要是夏天，那预防瘟疫就会成为当务之急！
但这话实在是不好在一群亲朋可能就是尸体之一的难民们面前说。
“咳。”雷米雷特也转移话题了，“埃尔斯曼队长已经答应借一些人手了。现在还有另一件事，那架黑色MS——是叫做毁灭吧？那架MS的驾驶员的，请交给我们。”
说到后面，雷米雷特的语气竟也有些激动起来。
拉克丝微微一愣。
因为雷米雷特的态度——她不觉得雷米雷特是一个会轻易激动的人。就算是激动，也不该表现在脸上啊！
也因为雷米雷特所说的内容。
“那个驾驶员，还活着？”她有点儿不确定。
“是。”迪亚哥觉得自己左右不是人，“现在她是我们的俘虏。”
拉克丝看看他，再看看雷米雷特身后跟着的那些军服脏污甚至破烂、难掩激动愤恨的独立军成员，顿时全明白了。
基拉和雷都没有生命危险。但这些独立军成员，他们的亲人恋人朋友，有多少安然无恙？
略一沉吟，她转身将安静下来的孩子往十月的手中送，“十月，你帮我抱着他。”
这孩子已经认可了拉克丝的怀抱。十月虽然看起来五官也柔和，却到底带着军人的冷硬气质。于是，在来回看了一圈以后，便有些不情愿。
可这似乎也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哪怕还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知道自己的生活出现了巨大的变故。虽然撅起了嘴，眼睛里似乎又有几分泪光盈盈了，却到底没有开口，由着十月将他抱了过去。
而在这个小圈子之外，就没有那么安静了。
雷米雷特没有掩饰音量，附近的人又多。有不少人听到了这番对话。于是，骚动蔓延开来。
“那个怪物还活着？”
“她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还没杀了她！”
“……”
独立军至少还守着军规。但这些平民却没什么顾忌。仇恨之火迅速燃烧，骚动很快就有了变成躁动的趋势。
迪亚哥的脸色迅速的苦了下来。
拉克丝看了雷米雷特一眼——难怪他激动！哪怕他自己没有仇恨，也一定要同仇敌忾，给自己的属下和民众一个交代。
“这件事，怎么来找我？”
“参谋部来电，与现欧亚政府的外交事宜，由拉克丝你全权做主。”迪亚哥飞快的说。措辞官方，语气严肃。
——于是，烫手山芋就是我的了吗？
拉克丝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此刻显得一本正经的青梅竹马，沉吟着开了口，“很抱歉，之前我一直在密涅瓦里面守着。虽然我比较幸运，但也有重要的人在这一战里身受重伤……现在我不是很明白情况。能不能让我去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密涅瓦里身受重伤的驾驶员就那么两个。这两个和拉克丝的关系在现在大抵也算得上人尽皆知。
他们为欧亚奋战而落到现在的地步，拉克丝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加上她之前的表现……
雷米雷特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属下们基本没有异议。就连一边未必知道详情的普通人也都在歌姬委婉的表情和语气下渐渐平静，似乎可以安静的等结果了——骚动归骚动，可都还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呢！——心里也不知道该喜该忧了。
*
从密涅瓦落下的地方到城外，街道上扑满了瓦砾。车辆根本无法行进。所以哪怕是独立军和PLANT的大人物，现在也只好一起步行了。
拉克丝的平衡感本来就不好，虽然特地穿的平底鞋，却还是走得很别扭，和身边都是军人出身的人实在是不能比。
还得麻烦这时跟在她身边的十一月经常要时不时地，暗地里扶一下她。
对于这一点，其他人都当作没看到。或者也确实是没精神去注意。
就连迪亚哥，此刻也没有为她万年不变的特性叹气的心情了。
走了好一阵子，他们才走到了靠近城郊的地方。那艘护卫舰的四周都灯火通明，远远的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于是在同时，他们也看见了护卫舰前方站着的那个人。
那是脉冲的驾驶员真，正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艘护卫舰。
——他怎么了？
拉克丝不由得狐疑。
在勇士出事以后，她的心思就没放在战局上了。等确认了雷的安危，毁灭也已经倒下。她知道是真打倒了毁灭，只当他看到战友出事后良心发现，实在是不知道详情。也没顾得上去问。
现在她也没心情揣摩真的想法，正想扭头去问迪亚哥，却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少年从护卫舰跑了出来。他的脚步踉跄，显然不是军人。一出门就开始的呼喊，也说明了他的目标。
“去见她！你是真吧？去见见她……求你了！”
“这是？”拉克丝还是选择问迪亚哥。
“就是那个驾驶员的弟弟克里斯。据说是自然人中少见的天才。他一直在寻找幼时被带走的双胞胎姐姐，后来整容加入了LOGOS。但他没得到彻底的信任，之前一直都没办法接近她。”迪亚哥简洁的解释。
拉克丝点点头，又把注意力转了过去。
被呼喊的真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那叫做克里斯的少年抓住了他的肩膀摇晃。
“姐姐不认得我……他当然不认得我！但她在对你念念不忘啊！”
真……保护……史黛拉……这样的……
“他们说她已经没救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肯去看她吗？”克里斯哭喊着，满是不甘，与愤怒。
真仍然沉默不语。
“我只想保护她，但我什么都做不到！你不是也承诺要保护她？为什么还要这样？”见真不说话，克里斯就自顾自的不停的说，到了后来，简直成了喃喃自语——吐露自己的心声。
“她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解世事、和婴儿一样纯真！她到底做了什么，根本就一无所知！然后被杀……她明明该被保护的！明明那么脆弱！只是被利用成了战争的工具！为什么非要落得这个下场不可？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
——为什么？
真一路听着，始终木然。老半天，才吐出来一句话。
“她杀了我妹妹。”
克里斯愣住了，抬起了那双和史黛拉颇为相似的眼睛看他。
“我知道不是她的错。”真却低下了头去，喃喃自语，“但是，这是谁的错？我的妹妹……我和她在两年前失散了。我才在逃亡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