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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难过起来,四肢不住颤抖。灰毛驴竭力劝解,看到自己的话全不起作用,就用柔软的大耳朵抚摸她的脖颈。当妈妈进屋的时候,她们俩紧紧靠在一起,马头垂在驴头上,谁也不敢抬眼睛。妈妈觉得两个女儿的念头挺怪,竟把两头不是自己家的牲口牵进屋里,于是大声说她对这件事很不满意。
“喂,我的两个疯女儿在哪儿呢?她们一定藏在这房间里,这不,衣服还放在椅子上。好啦,别藏了,出来吧!我可没心思跟你们闹着玩……”
妈妈见没人出来,就走过去摸两张床铺,又俯下身看床底,这时忽听有人轻声叫:
“妈妈……妈妈……”
“唉,唉,我听见你们声音了……好了,出来吧。我要告诉你们,我可一点也不满意……”
“妈妈……妈妈……”她又听见有人叫。
这可怜的沙哑的声音,她都听不出是谁了。房间里找不到女儿,她回身要问驴和马,可是看见驴和马忧伤的眼神,一下子愣住了。驴先开了口,她说:
“妈妈,别找玛丽奈特,也别找苔尔菲娜了……你瞧见这匹大马了吧?她就是玛丽奈特,而我就是苔尔菲娜。”
“你们跟我胡扯什么?我还看不出来,你们不是我的女儿!”
“不对,妈妈,”玛丽奈特说,“我们是你的两个女儿……”
可怜的妈妈重要听出玛丽奈特和苔尔菲娜的声音。两个女儿的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母女三人哭了许久。
“你们在这而呆一会儿,”妈妈对她们说,“我去找你们爸爸去。”
爸爸也来了,他哭够了之后,就开始考虑女儿改变了形体,如何安排新的生活。首先,她们不能住原来的屋子了,房间太狭窄,装不下这两头大牲口。最好是把两个安顿到牲口棚里,垫上新干草,槽子里多添些草料。爸爸跟在她们俩后面,走到院子里,他打量着马,漫不经心的小声说:
“还别说,真是头好牲口。”
天气晴朗的时候,驴和马不大呆在牲口棚里,而是去牧场吃草,谈论她们从前是小姑娘时的情景。
“你还记得吧,”马说,“有一天,也是在这片草场上玩,过来一只大公鹅抢了我们的球……”
“他咬了我们的腿肚子……”
两头牲口说到后来痛哭流涕。用餐的时候,爸爸妈妈吃饭,她们俩就来到厨房,挨着狗坐下,都以深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动作。可是过了几天,爸爸妈妈就叨咕她们俩个儿太大,太碍事,不应当呆在厨房。她们俩只好站在院子里,头从窗户探进去。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出了这种奇事,父母一直很伤心,但是一个月过后,他们就不大想这事了,对这驴和马也司空见惯了。总而言之,他们不那么关心她们俩了。就拿妈妈来说,她不再像头几天那样,拿玛丽奈特用过的丝带给马鬃扎辫子了,也不把手表套在驴腿上了。而且有一天,爸爸吃午饭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他冲着从窗户缝探进头来的两头牲口叫嚷:
“喂,你们两个给我滚开!牲口就是牲口,不能总往厨房里探头探脑……再说,不管什么时候,你们总在院子里溜达,这家成什么样子啦?昨天,我还看见你们进了园子,这也太不象话啦!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要么呆在牧场上,要么呆在牲口棚里。”
她们俩垂着头走开了,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从这天起,她们俩就特别留神避开父亲,只是在他来垫草的时候才见一面。她们觉得父母比从前更可怕了,她们还总感到自己有罪过,却又不知道犯了什么过失。
一个星期天下午,她们俩正在牧场上吃草,望见阿尔弗雷德叔父来了。他老远就冲孩子的父母喊:
“你们好!是我,阿尔弗雷德叔叔!我来向你们问好,还要亲亲两个小家伙……咦,怎么没有看见她们俩呀?”
“你来得不是时候,”孩子们的父母回答,“她们正巧去冉娜姑妈家了!”
驴和马很想对阿尔弗雷德叔叔说,小姐妹俩并没有离开家,而是变成了两头不幸的牲口,就站在他面前。当然他绝不能改变她们的状况,但是他可以陪她们哭一通,这样也是好的。但她们不敢讲,怕惹火了爸爸妈妈。
“老实说,”阿尔弗雷德叔叔说,“见不到我那两个金发小姑娘,我还真感到遗憾呢……唉,瞧呀,你添了一匹好马和一头好驴。我可从来没见过,上次去信你也没有告诉我呀。”
“新添了还不到一个月。”
阿尔弗雷德叔叔抚摸两头牲口,他惊奇的发现,两头牲口的眼神特别温柔,主动伸长脖子让他抚摩。当马在他面前弯下前腿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更加惊奇了。只听马说:
“您一定累了吧,阿尔弗雷德叔叔。骑到我背上吧,我一直把您驮到厨房去。”
“把您的雨伞给我吧,”驴说,“您不用拿着,挺碍事的。挂到我的一只耳朵上吧。”
“你们太好了,”叔叔回答,“不过,这么近的路,就不必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我们还更高兴呢。”驴叹口气说。
“喂,”爸爸妈妈插进来说,“别缠你们叔叔了,去,到牧场里边去。叔叔已经看够你们了。”
向一头驴和一匹马提他,竟用“你们叔叔”这种说法,客人听了不免奇怪;不过,他挺喜欢这头驴和这匹马,因此对这种说法一点也不生气。他朝住宅走去,走远了还好几次回头,向她们挥动雨伞。
不久,她们的饲料不那么丰盛了。储备的草料锐减,要给耕牛和奶牛多吃些,因为耕牛干活,奶牛产的奶质量高。至于燕麦,驴和马也好久没有见到了。父母甚至不准她们去牧场,以便让草长起来好收割。她们只能在沟边路边吃草。
爸爸妈妈养不起这么多牲口,就决定卖掉耕牛,让驴和马干活。一天早上,爸爸给马上套拉车,妈妈则让驴驮两大袋蔬菜进城去赶集。头一天,父母还表现出极大的耐心,第二天,也只是说她们几句;后来,就严厉的责备,有时竟大发雷霆,厉声责骂。马吓坏了,不知道往左还是往右,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停。于是,爸爸狠狠的拉缰绳,以致嚼子勒破了马的嘴唇,疼的马嘶叫一声。
有一天,马拉着车上很陡的坡路,气喘吁吁,走走停停。她拉的车很重,从前又没有训练过干这么重的活。爸爸坐在车上,扯着缰绳,见她走的太慢,一步一停,再启动更费劲,他就开始不耐烦了,但还是只用舌头打响,给她鼓劲,看到没有效果,他就骂起来,甚至冒出一句话,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恶的马。马大为震惊,嘎然停下,腿都发软了。
“嘿,吁!”爸爸吆喝,“吁!吁!该死的牲口。等着,看我怎么让你走!”
他火冒三丈,好几次挥鞭威胁,并抽在马肋上。马没有发出哀怨声,只是回头看看爸爸,那眼神非常悲伤;爸爸见了,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子,鞭子也从手中失落了。他跳下车,上去搂住马脖子,请求她原来他刚才这么凶狠。
“我忘记了你跟我的关系。喏,我就好像赶一匹普通的马。”
“不管怎么说,”马回答,“不管怎么说,即使是普通一匹马,也不应该用鞭子抽的这么狠。”
爸爸保证今后注意,不再发火;他真的说到做到,好长时间不再使用鞭子。然而有一天,时间紧迫,他控制不住,又往马腿上抽了一鞭。
习惯成自然,不久,他几乎连想也不想就挥鞭抽马。有时,他心中也感到一丝内疚,但又耸耸肩膀,说:
“一匹马,究竟是不是我的。是我的,就得让它听话。”
驴的处境同样不妙。每天早晨,她背上驮着重东西,进城赶集,也不管天气好坏。下雨的时候,她母亲撑开雨伞,根本不在乎她的毛有没有浇湿。
“从前我是小姑娘那时候,”驴说,“你就不会让我这么浇着了。”
“对待驴嘛,倒要像照看孩子那样,”妈妈回答,“可是你呢,顶不了什么大用,真不知道我们该拿你怎么办。”
驴跟马一样,也免不了挨打。既然成了驴,她有时也非常固执,说不定走到哪个十字路口,无缘无故就突然停下,不肯再走了。妈妈还是尽量用好言好语劝她。
“喂,”妈妈抚摩着她说,“要听话,我的小苔尔菲娜,原先,你一直是个好姑娘,是个听话的孩子……”
“再也不存在小苔尔菲娜了,”她并不生气,却反驳说,“我不过是头驴,不愿意动地方的驴。”
“好了,别胡闹了,你也清楚,你这样捞不着好处。我要数到十,想想吧。”
“全想好啦!”
“一,二,三,四……”
“我一步也不动。”
“……五,六,七……”
“把我的耳朵割掉我也不走。”
“……八,九,十!该死的畜生,这是你自找的!”
驴背上挨了一顿棒子,最后不得不走。但是,在驴和马这种新生活中,最难忍受的是把她们俩分开。从前,无论上学还是在家里,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小时。可是现在,驴和马要分开干活,晚上回到牲口棚里,她们已经筋疲力尽,睡觉之前,也就只能抱怨几句父母多么无情。这样,她们就盼望星期天休息。一到星期天,她们俩什么活也不干,或者一道出去,或者呆在牲口棚里。两个得到父母的同意,可以玩布娃娃。食槽里垫个草铺,让布娃娃躺在上面。她们俩没有手,只能看着她,跟她说话,不能抱,不能摇,也不能给她穿衣服梳头发,一个布娃娃通常所需要的照顾,她们一样也不能给。
“我是你妈妈玛丽奈特呀,”大马说,“哦!看得出来,你觉得我有点变了。”
“我是你妈妈苔尔菲娜呀,”驴也说,“不要太注意我的耳朵。”
下午,她们俩出去,沿着路边吃草,久久谈论自己的悲惨遭遇。马比伙伴的脾气暴些,讲些气话骂主人。
“我真奇怪,”马说,“其他动物这么受虐待,都默认了。我们是家里的,还算不错啦!我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早就逃走了。”
大马说着,忍不住失声痛哭,驴也用力抽鼻子。
一个星期天早晨,父母带着一个男人进牲口棚。那人粗嗓门,穿件蓝色外套,在马的后面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主人说:
“就是这匹马。那天,我正是看见它在路上跑。唔!我的记性好,哪匹马只要见过一回,在上千匹马里我也能认出它来。应当说,这是我的职业。”
他哈哈大笑,亲热的拍了一下马,补充说:
“它并不比别的马调皮。我甚至可以说,它还挺对我的心思。”
“让您瞧瞧,是给您个人情,”孩子的父母说,“要说别的,就不要打这个主意了。”
“人都这么讲,”那人说,“过后又要改变主意。”
说着,他围着马转,仔细端详,摸摸腹部和四肢。
“您还没完啦?”马对他说,“我可不喜欢这样摸摸拍拍的!”
那人一笑置之,又扒开马嘴唇,看看牙口。然后,他转身对主人说:
“我给二百怎么样?”
“不行,不行,”主人连连摇头说,“二百不行,三百也不行……就别费唇舌了!”
“我要是给五百呢?”
主人迟疑了一下才答复,他们满脸通红,不敢看顾客。
“不行,”妈妈低声说,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噢!不行。”
“要是给一千呢?”穿蓝外套的人高声说,他那粗嗓门像吃人魔怪,使马和驴害怕起来。“嗯?我要是再添一千呢?”
爸爸想回答点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干咳两声,向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到外面商量更好些。他们走到院子里,立刻成交。
“同意这个价,”那人说,“不过,买下之前,我要看一看,让它在我面前走一走,跑一跑。”
猫在井台上打盹,听到这话,立即跑到牲口棚,冲马耳朵说:
“等主人让你到院子里,只要那人看着你,你最好装作一条腿瘸。”
马听从了猫的建议,一出牲口棚,就假装腿很疼,开始一瘸一拐。
“咦!咦!咦!”那人对主人说。“你们可没告诉我它腿不好。这样一来,情况可大不一样了。”
“也许是耍点小脾气,”主人肯定的说,“今天早上,它四条腿还好好的呢。”
然而,那人再也不要听下去,瞧也没有再瞧马,就扬长而去。主人怏怏不乐,把马牵回牲口棚。
“我看你是成心的!”爸爸吼道,“哼!该死的劣马,我肯定它是故意的!”
“该死的劣马?”驴说,“我想,这样称呼给父母增光的小女儿,可真好听啊!”
“我用不着问一头蠢驴的看法,”爸爸反驳说,“不过,这次例外,因为这是星期天,我原因费神回答你的放肆无礼的话。听你的意思,就好像我们真是一匹马和一头驴的父母。你们要是以为我们容忍这样愚蠢的谎言,那就完全错了。你们说说,听人讲两个小女儿一个变成马,一个变成驴,哪个头脑正常的人不会耸起肩膀呢?其实,你们是两头牲口,就是这码事儿。我甚至不能说你们事模范牲口,差的远!”
驴听了瞠目结舌,她看到自己被父母否认,心里悲伤极了。她走过去,用头蹭着马的头,对马说即使父母忘记她,她这个牲口棚的伙伴总还是靠得住的。
“叫他们说去吧,别看我有这四个蹄子、两只大耳朵,反正我是你的姐姐苔尔菲娜!”
“妈妈,”马问,“你呢,也不相信我们是你的女儿马?”
“你们是两头好牲口,”妈妈有点尴尬的说,“不过我清楚,你们不可能是我的女儿。”
“你们一点也不像她们,”爸爸明确说,“好了,就到此为止!咱们走吧,老婆子!”
父母还没走出牲口棚,驴又抢着对他们说:
“既然你们这么肯定我们不是你的女儿,女儿没了却又不怎么着急,我看你们也太轻率了。真是一对奇怪的父母,一天早晨发现女儿不见了,都没怎么在乎!哪怕看看水井,到沼泽和树林里找找她们,你们做了吗?你们去吉普赛人的营地找过吗?”
父母没有搭理,但是到了院子里,母亲叹着气说:
“也别说……万一是那两个孩子呢!”
“不可能!”父亲吼起来,“你胡说什么?这种蠢事,应该结束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孩子,也没见过一个大人变成驴,或者变成别的牲口。刚开头,咱们脑子也太简单,竟全部相信这两头牲畜对咱们说的瞎话;但是现在还相信,那就太可笑了!”
这对父母佯装对这件事丝毫没有疑虑了,也许她们确是这样想的。反正他们哪儿也没去打听有谁看见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没向任何人提起她们不见了。有人问起小姐妹俩,他们就回答说在冉娜姑妈家。爸爸妈妈到牲口棚时,驴和马常常唱起一首儿歌,那还是爸爸从前教给两个孩子的。
“你听不出来这是你教给我们的儿歌吗?”她们问。
“对,我知道这首歌,”爸爸回答,“但是,哪儿都能学到这首歌。”
驴和马干了几个月重活之后,终于忘记了从前的情景。有时偶然想起来,她们半信半疑,觉得跟童话一样。再说,她们俩的记忆合不上拍了,两人都说从前曾是玛丽奈特,结果有一天争吵起来,于是决定再也不谈这事了。她们的兴趣日益放在各自的活上,放在家畜的生活状况上,觉得挨主人打是自然的事了。
“今天早晨,”马说,“主人用鞭子抽了我的腿,我也是该打:我干活从来没有像这样昏头昏脑。”
“我还是老样子,”驴也说,“我因为太固执挨了棍子。我是得改一改了。”
她们不再玩布娃娃了,而且想不通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