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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一双有力的手揽住我下沉的躯体,渐渐,我又能呼吸到萧瑟轻薄的空气,我不禁挣扎,反手推开那双手,却是怎么都推不开,反而让这双手更紧的拖着我,向岸边游去。
“放开我!放开!”我压低声音,却厉声道。
“我不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再叫,引来其他人,对你未必是好的。”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如若被人确定我是刻意寻死又与陌生男子纠缠不清,那于安陵一族,定会成为朝中别有用心人的把柄。念及此,不由恨上心来,挣扎间青葱般修长指甲已划过那双手,留下两道血痕,那人却丝毫不理会,继续把我拖到岸上,浑身湿淋淋的我,此刻定是狼狈不堪。我恨恨地望向那人,冷言道:
“今日纵使你救我,我亦不会感激于你!”
在黑暗中,那人面容不甚清晰,仅辨得其身着黑色云绉丝绒刻暗花大袍,宽大的袖摆上则是金丝绣的一株傲雪清荷。
他闻言,弯下身,凑近我,捏起我的下鄂,瞬间,我闻到似曾相识的一丝淡淡莲香,随着他的呼吸,一阵阵,拂过我的脸畔。
他轻泠却绝地说:
“宫里不缺死人。你若执意再寻死路,我不会再阻止,倘若你自认对得起自己。”
他的眸深黝地似要把人吸进去。我蓦然心怯,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周围的空气被他沾染得一样清冷,这原本是一容貌英挺的男子,但,岁月刻出的沧桑,凛冽地让人不寒而栗。
他松开手,起身,没入黑暗。似乎原本就属于那份黑暗般不见影踪。
一死是无牵绊了。但,我对得起自己吗?
被初秋的池水浸湿,思绪却渐渐清透。扪心自问;却发现答案竟是否定的。母亲在世,必不愿见;姐姐重生,定然悲痛;小妹闻悉,亦是雪上霜。于父亲,难保他不逼小妹入宫。而于我,安陵宸,15载的人生,又留下什么,不过是虚浮地丞相千金罢了。
“小主,你怎么在这,奴婢总算找到你了。怎么都湿了?”吟芩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惊慌地扑倒在我身边,解下自己的披风为我御寒。
“吟芩……”欲启唇,还是止住,只淡淡道:“扶我回去。”
我依在吟芩身上,昼日巍峨的宫殿在此刻,却是森然的可怖。吟芩是聪明的,她未多问一句,多年的宫廷历炼,已让她知道何时该说何话。她扶我的手,传递出的温暖一如她给我的披风,我想问她些什么,却还是无法信任于她。她应该是太后派来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我看不透,所以,不说,不说也罢。
安陵宸,从明日起,你就心甘情愿做这前庭抑或后宫里尔虞我诈的牺牲品吗?抬眸望月,月华已然隐至层层黑云之后。
但,我知道,今晚以后,我不会轻易寻死。死,固是解脱,但,活着的意义,却不在于解脱。
而我,还能为自己而活吗?抑或还是如棋子般,喜悲都不由己?
那个男子,又是谁?迷一样的来去,在这后宫内亦会是谁呢?或者,他就是让我姐姐空付红颜的那位九五之尊?
第一卷 缘起 第4章 冷落清秋初相见(上)
翌日,便传下圣旨,册封我为才人,赐居沁颜阁。并传太后懿旨,许我先行养病,不必去各宫请安。
因沁颜阁位置偏离各宫较远,又未按宫而建,没有主位,所以倒也是清静之地,后宫对新晋一位才人,亦是不足为奇,唯一令她们所担忧的,便是安陵之姓。
册封后的几日,陆续送来其他各宫的娘娘赏赐。由此,我开始慢慢熟悉这个陌生的地方。
凤仪宫婧瑶皇后其父是太子太傅,亦是由太子妃,直接晋后。性情在吟芩的口中是温婉与事无争。仅育皇次女瑶光帝姬嬴依韵。
除姐姐所育双胞帝姬睿嫦和睿雪外,当今皇上仅有一名皇子和两名帝姬。后宫三年,姐姐的专宠可见一斑。
唯一的皇子嬴玄铭,是现今的二妃之一,御史大夫柳渊之女,旖裳宫德妃柳若的独子,柳若亦是皇上尚为太子时所选的侧妃,现有协理六宫之权。
皇长女嬴翡沁生母月御女,是皇上偶然一次临幸,竟诞下一女,但圣恩淡薄,仅在生女后晋了一位,仍居于主位德妃的旖裳宫中。
二妃另外一位,青衿宫贤妃,因皇上称其明大义,善解心,故赐“贤”,亦是,姐姐薨后,唯一得皇上待见的后妃。
蘅泠宫居的乃是太尉南宫煦之女琳昭媛,其父掌管朝廷军事要权,与我父亲素是不和。琳昭媛同是初选那年入宫,姿色容貌虽是出众,但较姐姐,略为逊之,故听传言,姐姐在世时,亦受其责难。但姐姐性格柔婉,定是谦让于她的。
福臻宫主位为荇充容,不见恩宠之盛,但却亦不见疏。因其喜静,性格清远,故独居较远的怡臻宫。
姐姐在世时是居鸾鸣宫的,这本是历代皇帝行大婚的地方,又是离皇上寝宫昭阳宫最近的正殿主宫。圣上赐其居,可见隆宠,但,在世如此,死别后竟只是一句托词便过去了。
当今的皇上,嬴天烨,对我姐姐之情,仅是过眼云烟罢了。
如此,一晃半月竟已过去,宫中众人见天烨从未翻过我的牌子,亦对我淡了几分。然,因碍着安陵二字,一切的用度倒也是按常供给,并无不周。
随身的宫女,除吟芩外,另有两位,一唤婉绿,一唤菱红。吟芩负责教导宫内礼仪,婉绿,菱红则负责带我熟悉宫内各处。
本以为日子可以就这么如水般而过,如若那样,我必是甘之如怡的。但,宫内的平静后却永远是别人的谋算,任何金辉流光的背后亦涌淌着不为人知的野心。
八月十五,中秋。一早,太后便让暖传话过来,当晚永乐宫摆家宴,请宸小主早去。
该来的终是会来,半个月的安宁,毕竟是短暂的。
用过午膳后,婉绿开始愉悦地为我选与宴的服饰,而吟芩却是淡淡地站在一边。
“吟,你觉得我该选哪件?”我望着她,问。
她静静地道:“小主,今晚宫内娘娘大都会衣饰华丽,小主不如穿淡雅清秀即可。”
这是我一直看不穿她的原因,她似乎一直在维护着我,尽心的照顾我,但毕竟我们素未平生,她的好,反而让我忌讳于她。
“绿,我要那件缕金百蝶瑰底苏缎云烟衫,碧霞罗丹芙薄雾袅纱裙,吟,帮我更衣上妆。”
眼角瞥到吟眼里的一抹不解。她哪里知道,惟有这样,我才能更加安然地度过宫里的日子。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即便是天烨,亦会觉得我俗不可耐罢了。
鎏金穿花戏珠绿翠攒珠髻,配上刻意的浓妆,镜中的自己,已然不是平日的样子。从没画过如此的妆,睁睁望着铜镜中妩媚艳丽容颜,心底又是轻轻叹息,若在平常百姓家,以这样的貌和情,该是会得到幸福吧,但每个人却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
“小主这么一打扮,真正是绝色呢,绿儿觉得一点都不比先贵妃娘娘差呢。”
我从铜镜中看着她,淡淡道:
“姐姐是不会化这妆容的,清水芙蓉之仙姿,何以比拟?”
“小主,该起身去永乐宫了。”吟芩拿过石青起花八团羽衣披风,禀道。
沁颜阁离永乐宫还是有段距离,一路走去,但见,御花园的花均已败落,落叶知秋,韶华白头。
行至池边,忽想起那晚迷般的黑衣男子,深夜在宫中行走自若,除了天烨又会是谁?难道,真是天烨不成?念及此,竟思绪纷纷。
神恍间,已至永乐宫,宫里不停传出笑声叠叠。
“沁颜阁宸才人到。”已有公公在门口开始通报。
我低头进去,四周忽然寂静下来。
缓步走到正间,恭敬行礼:
“臣女安陵宸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一如那日的轻柔,也是这份轻柔,就这么轻易改变了我一生命运。
第一卷 缘起 第4章 冷落清秋初相见(下)
“都封了才人,怎么还自称臣女?”一女子声音响起,能在太后面前如此说话,必不是言微人轻的后妃。
“琳妹妹,宸妹妹是刚进宫,这些规矩还逐渐熟悉起来吧。”温柔的女声响起,随即一抹正红色来到我面前,轻轻搀起我,笑道:“这就是宸妹妹吧?”
端庄温柔的面容,雍容华贵的双凤朝阳金步摇,金丝正红飞凤卦摆裙。不是皇后又能是谁呢。
“臣妾安陵宸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忙要再行礼,婧瑶皇后已双手再扶住我,柔柔笑道:
“妹妹不用多礼了,身子可好些了?”
“禀皇后娘娘,臣妾经过这些日调理,已大安了,谢皇后娘娘挂念。””
“婧儿,别只顾叙着了,时辰也不早了,率众妃随哀家一起入席吧,皇上也该过来了。”太后已由暖尚宫搀起,转往侧间飞仪厅。
婧瑶皇后一手轻牵着我,笑意盈盈对其余诸妃道:
“各位妹妹一起进去吧。”
众妃尊命,按序随之入厅。
厅内仅摆了二席。太后已端坐正中那席。我本欲往边上席的末座走去,但婧瑶皇后的手始终是牵着我,直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抬眸对我笑道:
“宸儿今日就陪着哀家坐吧。”
婧瑶皇后旋即指着太后下首那位置,说:
“妹妹就坐那边吧。”
我仅以才人之位坐于主桌,果然边上众妃中已然有不满之心暗生。我能感觉几抹目光的冷犀。微颦眉,仅求低忍,过了这日再说吧。
“德妃,哀家的乖孙呢,把玄铭抱过来。”太后的言语间漫着宠溺。
一着粉蓝色绡罗浅纹云锦宫衣,端庄清秀的女子,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粉雕玉琢的男娃娃上前,轻声细语道:
“太后真是疼极玄铭了,昨儿个回来都赖着要再去皇奶奶那讨酥饼果子。”
“暖,把那酥饼果子给哀家拿来。”
太后溺爱地抱着这个娃娃,环视四周,道:
“都坐了吧,等皇上来了,就开宴。”
众妃坐定,我也微松口气,忽然一声炸雷般的嗓子在耳边响起。
“咦,这个姐姐长得好看的。我怎么从没见过?”随着这声炸雷,一张虽眉目灵动,但鼻下还可见涕痕的七岁左右男孩,手拿一七彩旋圈滚糖,凑近我的脸,睁大乌溜溜的双眼瞅着。
我被骇了一跳,才欲往后避让,他那只混合着不知是糖稀还是其他吃食的腻手已向我脸摸来。
“天照,这是你嫂嫂。不得无礼。”太后的声音带着威严,却盖不过流露的怜爱。
天烨的同母弟弟,嬴天照?竟如此这般。心下一转,想笑,却又得不顾及周围之众目,才强忍笑意间,那只手还是抹上了我的脸,轻轻摸了一下,叫道:
“好滑,和我刚吃的豆腐脑似的。”
四周,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轻笑。我不禁羞红了脸。
“暖,快把他带到一边去坐。越大越没规矩。”太后见天照如此,急忙吩咐道,生怕他下一刻有做什么惊人之举。又对吟芩说,“扶你家小主去边间整理一下。”
从众人眼里隐忍的笑意,我知道我的脸上定是绽开着那朵由天照殿下亲画的诡异豆腐花。
才由吟芩扶着起身离席,忽然太监尖细的嗓子传道:
“皇上驾到!”
周围妃嫔纷纷行礼,请安间。一袭明黄九龙锦锻袍已翩然而至。
映入他眼中的我,一定是滑稽可笑的,脸上那朵不合时宜的话,让他墨黑如辰星般的眸里,微蕴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再看时,那抹笑意已变成清冷。
“臣妾安陵宸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吟芩的轻拉衣袖时,我才想起礼数。
“安陵,安陵……”他低声叠念着。
“宸才人的脸上是怎么回事?”清亮甜糯声音,闻声望去,容宸淳美,身形娇小的盛装女子出现在圣上身边。
“澜妹妹,是天照无心之为。”婧瑶皇后已起身,走了过来,“宸妹妹快下去清理吧。”
天烨似才回过神来,挥一下明黄盘龙纹袖,示意我下去。
逃似地离开飞仪厅,在偏殿,宫女伺候清理间,才发现铜镜内,红晕未散。
天烨,世间竟有如此容颜无暇的男子,但,玉一般的面容上,却满是清冷,让人,无法忽略的,是眼底的淡约的哀愁。他,又是因何会隐着这缕哀意呢?
但,他却不是他,那晚的迷样男子不是他。
神思间,吟芩已为我重新添上新妆。因着颊畔的红晕,添了几抹娇意。
第一卷 缘起 第5章 芙蓉帐暖君意冷(上)
再入厅时,宴席已开,我从侧门低头而进,但还是被一人发现,天照,手里拿着一个鸡腿正在啃,见我进来,立刻把腿一扔,旁若无人,乐颠颠地冲了过来,嚷道:
“姐姐来了,快,和天照一起坐。”那油亮亮的手又朝我拉来,我躲亦不是,不躲亦不是。
周围众妃因天烨在,均是沉默。太后斜睨着此景,也不作声。天烨眼神始终似无我的存在,只凝神于身边贤妃的低语。
眼见着身上又要染上某些图案。忽听一女子脆声道:
“皇弟,莫不是不要你琬儿姐姐了?”
“琬儿姐姐!”天照立即转移目标,两手一张,一个熊抱便冲来人扑去。
那件翠绿映柳如意小锦袄上立时印上一对五爪秀纹。来的那女子,和我仿佛年纪,俏脸顾盼生辉,斜盘一如意百花髻,更衬得灵秀逼人。
那女子把天照一揽,巧笑倩兮地对我道:
“我这皇弟天生性情不羁,嫂嫂可别见怪才好。嫂嫂是新进宫的吧,以后叫我琬儿好了。”
“琬儿好。”没来由的,对着眼前这位初见女子,却不觉得疏远。
“宸妹妹,这是淳佳太妃的绿萼公主。琬儿,这位是宸才人。”柔柔的话语,婧瑶皇后走到我身边,继续道:
“宸妹妹快入席吧。”说罢引我至原位坐下。天照一脸不情愿,还是被琬儿拖着坐到右面的侧桌。
桌上的珍馐佳肴琳琅满目,而满桌的嫔妃,碍着太后和皇上,却甚少动筷。
贤妃明眸微转,向我笑道:
“细细看去,宸妹妹与滺姐姐倒似有几分相似,皇上,您说是也不是?”
我心里一惊,顿觉天烨犀泠的目光向我望来,眸光里夹着冰冷与不屑,淡淡却竣肃道:
“滺儿仙姿岂是他人可比拟的,水澜,你此言太过了!”
贤妃未料天烨在众妃面前会如此数落于她,一张粉脸立时泛红又转白。嗫喏道:
“臣妾知错了。”
“皇上用完膳,今晚就不要独自歇于昭阳宫吧。”太后悠然忽道,“今儿个是中秋,按理该是瑶儿来伴驾了。”
“母后,臣妾今日不便——”婧瑶脸上突绯红,右手竟戴了一枚金指戒。
“传李德海。”太后见此,心下已明。
李德海是敬事房掌事公公,此刻,他端上一大银盘,上面放了十几块绿牌子,恭敬地走到天烨身边。
天烨眉微皱,一旁,婧瑶皇后近身轻轻道:
“皇上,宸妹妹新进宫已有半月,不如让她今晚伴驾?”
闻言,太后不语,只拿余光睨着天烨,我心一沉,今日这番打扮,就是为了让他见之生厌,我即可不违父命又要安稳于宫中,时日久了,指不定还能探到姐姐的真实死因,如若今日被翻牌,我又如何自处?心下这番思量,天烨似下了决心,面色泛青地,轻轻把一块牌子翻下。
“奴才恭喜宸小主,请宸小主准备伴驾!”李德海尖声传道。
我思绪瞬时零乱,指尖蓦地冰凉,一旁吟芩忙过来扶我谢恩,不知怎么谢完恩,但天烨泠然瞧我的目光,却让我心犹战栗。
只能随李德海先行退下,一顶肩辇已在外恭候。
辇至沁颜宫。我缓缓下辇,婉绿,菱红已迎了上来,扶我入内沐洗更衣。
轻烟纱幔,水桶内已洒满各色花瓣,我任婉绿,菱红将水柔柔地洒在肤上,眼眸却悠悠驻于,右臂上的一颗丹砂,这是自幼母亲便为我点上的,亦称“守宫砂”洁白的肌肤上唯一点红,煞是醒目。但今晚过去,就不复存在了吧。
但,如若此,我情又何以堪?虽然放弃短见的念头,但,蒙得圣恩却始终于己是措手不及的。
沐洗完毕,任由乌发飘散。婉绿为我拿来脂粉,微一摆手,再多的粉饰在此刻,都已无用了。不如就素面见驾吧。
吟芩捧来天羽绒被,将我赤身包裹于内,方传外面的驮妃公公进来,将我背起,往外走去。
吟芩不能跟去,她有些依依地望着我,眼里有种企盼。我回眸望她,轻轻道:
“等我回吧。”她点头,还是站在原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