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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她怎么用力地重复说着“就是会吓一跳”,我仍旧无法理解她想说什么。
听到惊吓馆这个称呼,我脑中首先浮现的是游乐园中的“吓一跳屋”。游客走进微暗的小房间,坐在长椅上之后,房门会被关上,接着四周会变得更暗。不久,随着游戏开始的声音,地板会前后摇晃,接着愈晃愈大,最后整个房间会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其实真正旋转的是四周墙壁和天花板,椅子根本是固定在地面上的,这样一来会让游客陷入自己也一起旋转的错觉。说穿了就是这样的手法—
以前全家曾经—起去浅草的“花屋敷”(注:浅草的“花屋敷”是东京历史悠久的游乐园。),那里就有这种吓一跳屋。我和大我三岁的哥哥两人一起进去……当时真的让我们吓了好大一跳——不过仔细一问,她所谓的“吓一跳”似乎不是这种“吓一跳”。
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游乐园的“镜子屋”或是“鬼屋”之类的设施,不过惊吓馆似乎也不是这样的房子。
我实际看到惊吓馆是在几天之后,因为我实在很在意它究竟是栋什么样的建筑物,所以拜托了班上知道地点的男孩子放学后带我去。
那栋房子的外观其实不怎么特殊,和惊吓馆这个名字一点都不搭。墙壁或是屋顶既没有漆上斑斓的色彩,也没有奇怪的形状,更没有整栋房子朝向某个方向倾斜,或是上下颠倒……总之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房子,当然也和游乐园的吓一跳屋完全不同。
但是惊吓馆也绝对不是随处可见的建筑物,那是一栋不会随便在路上行走就会撞见的洋房,而且不知为什么,还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房子外有老旧的红砖围墙,青铜格子的铁门还关得紧紧的。现在可能没有人住,门柱上也没有名牌。铁门另一边的庭院杂草丛生,似乎没有人整理……
“听说晚上来的话,就会碰上惊吓幽灵。”
带我来的男孩子这么说道。
“那是什么?”
“听说和一般那种飘出来吓人的幽灵不一样,而是会突然从某处飞出来,所以才叫惊吓幽灵。”
我一边想着才不会有什么幽灵,一边点头附和“是喔”。但是当我站在铁门前盯着门内的洋房看时,渐渐有种不舒服的戚觉……不是“惊吓”,而是毛骨悚然,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3
我之后又陆续听到一些关于惊吓馆的传闻。
这些传闻清一色都是学校里流传的故事,在英语会话教室也曾经成为话题。当时是网络和手机都不甚普及的时代。
那栋房子究竟为什么会被称为惊吓馆呢?
惊吓馆的“惊吓”,究竟是什么样的“惊吓”呢?
包括所谓的“惊吓幽霞”在内,惊吓馆有各式各样的传闻,其中最有力的说法是惊吓馆的“惊吓”指的就是惊吓箱的“惊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说法的可信度也很高,因为好几个不同版本的传闻内容都曾经出现这件事情。
那就是——
曾经有个奇怪的家族住在那栋洋房里,但是自从多年前的某天发生了某件很严重、令人震撼的事件后,就再也没有人住在那里了——
总之就是那一天——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心血来潮地前往了六花町,决定看一眼惊吓馆后再回家。就在那里,我遇见了那个少年——俊生。
4
当我来到可以看见惊吓馆铁门的地方时,突然发现一件事。
被藤蔓缠绕的青铜格子的铁门门扉,此时被稍微地打开了。之前每次来时,铁门总是关得紧紧的,而且还上了有铁链的锁——
我将脚踏车停在眼前的围墙边,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似地靠近门边。这时我才发现门柱上挂上了名牌。
那是刻着“古屋敷”三个字的白色石头制成的门牌。在今天之前,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这个叫古屋敷的人是最近才搬进这栋房子的吗?古屋敷……好奇怪的姓,屋敷盯的古屋敷家……真是绕口。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内心突然涌起某种奇妙厌觉。
傍晚的屋敷町没有任何行人和汽车,就连倾泄而下的蝉鸣声,都像是融化在染红了这一带的夕阳里似地消失无踪。而我也咸觉到自己似乎突然被丢到一个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里,这种奇妙的戚受究竟是……
等我察觉到时,我已经穿过大门的缝隙,无意识地踏进了杂草丛生庭院里的蜿蜒小路上。
小路前方是建筑物的玄关,那里有扇镶着两片彩绘玻璃的气派大门。我抬头望向二楼,上头也并排着几扇镶着彩绘玻璃的窗户。由于屋里没有开灯,所以我无法看出那是什么图案。
这栋房子究竟是哪里让人“惊吓”呢?
我前进了两、三步,心脏也跟着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插图2】
我想象着如果我不小心踩到开关的话,是不是会突然响起什么吓人的声音,或是从地底飞出什么诡异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既紧张又兴奋,心跳也开始加速。
小路在到达玄关之前就弯到建筑物后面去了。虽然我有种彷佛在冒险的刺激威,但是那种“被丢到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的戚觉仍旧挥之不去。
不久,我来到建筑物后面的庭院。
那里有奸几棵枝紧叶茂的树木,以及只有杂草的花坛和一座老旧的秋千。
秋千是由油漆已经剥落的铁架、两条铁链和一个踏板组合而成——以前这栋房子里曾经住着会玩秋千的孩子吗?
我走近秋千,一只脚放上踏板轻轻地摇晃着。
已经生锈的铁链发出很大的声响,彷佛是某种信号似的,蝉鸣声再次响彻这个世界。温暖的晚风吹了过来,树木和杂草发出了轻微的骚动声,就在这个时候——
“不要坐上去比较好喔。”
突然传来了这个声音。
“那个很危险,不要坐上去比较好喔。”
是小孩子……还没变声的少年声音。不知道声音从何处传来,我害怕地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难道他藏在树木的阴影下吗?
“我在这里。”
这次我很清楚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我立刻回头看向房子,声音的主人站在比我的头顶还要高的位置,我可以隐约看见二楼的阳台边有一个影子。
阳台有一道直接通到后院的楼梯,从那里传来缓缓走下来的脚步声……没多久,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我眼前。
“那个秋千已经很旧了,铁链也快断掉了……所以不要坐比较好。”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完全没有关西人的门音。他皮肤白皙,虽然带有稚气,但是长得很好看,还剪了一道齐眉的刘海。
我猜想他大概是小三或小四生,总之就是比我小上几岁吧——明明足夏天,他还穿着长袖衬衫,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嗯,那个……”
我重新背好肩上的背包,对他说道:
“对不起,我随便进来了。”
“没关系。”
少年这么说着,唇边浮起了害羞的笑容。
“我不会跟外公说的。”
“外公……是古屋敷先生吗?”
“对,我外公叫古屋敷龙平。”
“那你也姓古屋敷啰?”
少年“嗯”了一声,轻轻地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俊生,古屋敷俊生。”
5
“俊生……”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的心跳差点漏了一拍。后来我才知道俊生名字的汉字写法,那时我首先想到的是“十志雄”(注“俊生”与“十志雄”的日文发音都是“Toshio”,而三知也的哥哥就叫“十志雄”。)这三个字。
“你什么时候搬进来的?这里不久之前还是空屋耶。”
听到我这么问,俊生将双手插进吊带裤的口袋里回答道:
“我们是这个星期二才回来的。”
“回来?”
“对。以前大家都住在这里……外公、妈妈还有姊姊。”
“那现在你妈妈跟姊姊她们呢?”
俊生沉默不语,暧昧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我知道不能继续追问下去。
“前年夏天外公跟我搬去别的地方,但是最后又搬回这里了。”
“那么学校呢?你现在几年级?”
“思……其实应该是六年级,不过我现在还是五年级。”
“你晚了一年吗?”
“——思。”
虽然看不出来,不过俊生似乎和我同年。
“我的身体不好,所以很少去上学……应该说现在几乎不让我去了。”
“你是在第二学期转来这里的吗?”
关于这个问题,俊生很明确地摇头否认。
“我念的是其他学校,在神户,是私立学校……”
“这样啊。”
“我虽然很少去学校,但是我很会念书喔,也很喜欢看书,我还会看写给大人看的书……昨天新来的老师还称赞我呢。”
“新来的老师?”
“新名老师,是我的家教老师。”
因为不能上学,所以请了家教吗?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俊生突然这样问我。
“咦?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慌张地向俊生自我介绍。
“我叫三知也,永泽三知也,念六年级。”
“你是补习班刚下课要回家吗?”
“对,英语会话课。”
“你会说英文啊?”
“我四月才开始上课,只会说一点点。”
“那我也请新名老师教我英文好了,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追上你呢。”
“其实我不想学英文,我想学柔道,但是我爸爸要我学英文。”
“柔道!”
俊生突然眼神发亮,他的反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我会柔道就好了,就可以把恶魔的手下摔出去。”
“那你可以去学啊。”
转眼问,俊生眼中的光芒消失,他露出寂寞的表情,低下了头。
“——不行的。我身体不好,而且外公也绝对不会让我去的。”
俊生低语着,接着露出了撒娇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我下次介绍你给外公认识,要再来玩喔。”
“可以吗?”
他一脸寂寞地低着头,“嗯”了一声。
“因为……我没有朋友。”
“——原来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将双手放到后脑勺,挺直了背脊。夕阳已经逐渐被黑夜取代了,就在这时候——
“咦?”
突然有某个东西映入我的眼帘,我静静地指着那边。
那是俊生刚才走下来的阳台右边几公尺的地方,有两个咖啡色格子、向外凸出的窗户玻璃,在玻璃的另一边隐约可以看见像是人影的影子。
“你外公……在那里吗?”
俊生抬头瞄了我指的窗户一眼,摇了摇头说了声“不是”。
“那是梨里香。”
“梨里香?”
“看起来像是有人在那里吗?——其实那不是人,是放在窗户旁边的人偶。”
“人偶……”
我眨了眨眼睛。
“那是叫梨里香的人偶?”
“对。那里有很多人偶,梨里香是里面最特别的一个……那个房间就叫(梨里香的房间)。”
俊生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就像是烕冒时确认自己有没有发烧的动作。
“那里曾经是姊姊的房间。”
“曾经?——那现在呢?”
“姐姐已经死了。”
听到俊生的回答,我倒抽了一口气。
“姊姊大我三岁,叫做梨里香,可是她已经死了,所以外公才把那个人偶取名为梨里香……”
☆惊吓馆的诡异传闻☆
1
惊吓馆的“惊吓”指的是惊吓箱的“惊吓”。
我整理了一下我听过的传闻中最有力的讲法,大致如下。
听说多年前建造这栋洋房的人是某间玩具公司的总经理,不过有人说不是玩具公司,而是贸易公司,也有人说不是总经理,而是董事长,甚至还有是某处的大学教授的说法。
——就是这样。
总而言之,不论是总经理、董事长或是教授,他都是个十分热中的惊吓箱收藏家。他购买了许多古今中外十分稀奇的惊吓箱……也就是说,这栋洋房是“惊吓箱的收藏馆”——所以才叫“惊吓馆”。
据说热爱惊吓箱的屋土,最后终于在屋里设计了各式各样惊吓箱的机关……
像是信箱、后门,或是碗柜、冰箱,甚至是厕所马桶和客房的衣橱……到处都被偷偷装置了惊吓箱,屋主只要看到访客不小心触动机关而吓一跳的样子就会很高兴。而被招待前来的客人,也因为在意惊吓箱而坐立难安——所以才叫“惊吓馆”。
还有传闻说,只要有小朋友到那栋洋房玩,屋主就一定会送对方惊吓箱当礼物。甚全还有人说屋主晚年全心全意在研发独创性的惊吓箱,最后终于完成了所谓的“超级惊吓箱”。
据说之前有孩子打开那个“超级惊吓箱”后,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而吓死了。后来,那个孩子的灵魂就变成了“惊吓幽灵”出来四处游荡……
还有一个大胆的假设是整栋洋房其实是巨大的惊吓箱——然而到底是有何种机关的惊吓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了。
因为这种种说法,这一带的孩子们都对惊吓馆有着无比的好奇心。但是大人们——尤其是孩子的父母们几乎都会对孩子耳提面命地要求:“不能靠近那里。”
原因当然和多年前发生在那栋房子里的“事件”有关。虽然没有人说过“事件”的具体情况,不过人人就是认为因为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所以那里很不干净,才会一直没有人住,也很危险等等……总之就是这些原因。
第二学期开始之后,我不曾对班上同学提起俊生的事情。
就算我不说,“最近有人搬进屋敷盯的惊吓馆了”的传闻也立刻在班上传开,大家也会彼此谈论着:“究竟是什么人搬进去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俊生的事情,或许我是想将他的事情当成自己的秘密吧。
遇到俊生之后,我有时候会在学校或是英语会话课下课的路上,绕到惊吓馆去。然而洋房大门总是关得紧紧的,看不到任何人。
有时候当傍晚四周微暗时,也能看到灯光从窗户透出来,但是我就是没有勇气按下门铃。我只是在房子四周打转,最后什么都没做就回家了——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不只一次了。
2
我的父亲永泽比出彦搬到这里之后,开始在大阪的律师事务所工作,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家。
因此我晚上都得吃外面的便当或是外送披萨,早上则是两人一起吃吐司。
爸爸大概是觉得让我每天吃这些东西很过意不去,所以只要偶尔早归,或是放假时,就会很豪爽地带我去吃大餐。
九月中旬的某一个星期六,当我从英语会话课下课后回到家,发现爸爸竟然很难得地在家理等找,还问我要不要去吃很久没吃的牛排。
“学校怎么样?”
“——还好。”
“已经习惯班上的关西腔了吗?”
“——还算习惯。”
“有交到好朋友吗?”
“——算有吧。”
就算偶尔在外头吃饭,我们父子的对话也总是这种戚觉。虽然不至于气氛冷淡,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相谈甚欢。
“律师的工作很辛苦吗?”
我这么问道。爸爸那声“是啊……”的口吻听来似乎有点不满,他摸着对年过四十的人来说太过显眼的白发说道:
“因为我还是新人,得有一些表现,所以的确很辛苦。”
“比检察官还辛苦吗?”
听到我这么接着问,他“嗯?”了一声,有点闲扰似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可以这么说吧……”
到去年夏天为止,爸爸还是东京地检处的检察官,他在秋天辞掉工作搬到这里……转换跑道当上了律师。社会上似乎对他这种辞掉检察官来当律师的人有种特别的称呼。
“英语会话课有趣吗?”
听爸爸这么一问,我老实地回答他:“嗯……不太有趣。”
“是吗?——但是从现在就学着听说英文比较好,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爸爸说着这句他老是挂在嘴边的话。不过就像我对俊生说过的,我真正想学的其实是柔道。
柔道、空手道,不然合气道或是拳击也可以,总之我想变强——当坏人来找我麻烦时,我可以自己解决他们。
我想爸爸一定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他才会反对让我去学柔道,而改以学英语会话来代替。可是,那当然不是什么能“代替”的东西。
“三知也明年就要升国中了啊。”
爸爸似乎是不小心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话,表情有些黯淡了下来。
“如果十志雄还在,也要考高中了。”
“——是啊。”
“时间过得真快,到今年冬天,他刚好离开两年了。”
“——嗯。”
十志雄是大我三岁的哥哥的名字。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