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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去势,他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像他的父亲,一年到头蓬乱的头发,黑黄的皮肤。生活得艰辛点,但是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心里唏嘘着,换上蓝黑色的短衫,再照镜子,他就觉得是父亲刚进门的样子,可能是拾粪回来了,也可能是刚放下锄。
车外的扶苏睁大眼睛,从车里出来的这个人是梁辰吗?那点若有若无的得意和矜持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生活的压抑和无力。难道妆扮还会改变一个人的神情?他不由得看了车里的小寒一眼。
小寒也是一惊,这梁辰太入戏了!好演员呢,镜头对准,一次就过。
扶苏对梁辰说:“就是门口卧了条黑狗那家,狗不咬人,公公是自己过去,还是需要扶苏陪一下?”
梁辰摇摇头。到现在,他一点儿戏耍的心理都没有了,他觉得他的人生需要这样一种真实的体验。这时候,不能有别人,他是演戏,但不能要旁观。
“梁辰想自己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让他有福
梁辰去了。
望着他的背景,扶苏觉得他走路的样子都不似平时,就像一个活得艰辛的农人,腰背勾着,腿步也变得沉重。这短短的时间怎么变化这么大呢?
“小寒,你有没有告诉他那些毛发怎么来的?”
小寒瞪他一眼,这事儿怎么能告诉梁辰,那不是惹人生气吗?她当然不能取扶苏的毛发,他们对于剪发有太多的讲究,何必找那个麻烦。她剪的是自己的头发,给大监用女人的头发,那不是找抽吗?而那一撮硬须,则是从老陈的尾巴上取的。
“赶车的,咱就在这儿傻等着吗?”
“是啊,也要不了多一会儿吧,咱那天不也很快就出来了吗?”
确实用不了多久,那会“走阴”的女人几句话就把梁辰镇住了。梁辰拿出准备好的谢仪,放在她家炕上,觉得还是拿得少了,但今天也只有这么多。他没想到那呆呆的女人几句话就说到他心里去了。
在来的路上,他还想,也许这是个有趣的事情,可以体验一把,然后找机会说给皇上听,博取君王一笑。而现在,他只想守住这个秘密。
那女人说,他杀过一个人,是个孩子,那孩子在怨他呢。这些年来那孩子总是想回来,也许是报复他,也许是续前缘,总之,是要纠缠他。
这话让他想起他唯一有过的孩子,因为生出来是六指,他怕给家里带来不祥,背着人把他溺死了。但是,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机会有孩子了。这件事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在宫里,有些去势晚的,也是有孩子有家的,而他,除了让人眼红的位置,就啥也没有了。
他问那女人,怎么让他心安?
“做善事,积善德。”
这句话和扶苏的那句一样。梁辰想,也许每一个来的人,她都会拿这句话打发他,但都是没错的。欠下的要还,天理就是这样。
梁辰出来,天已经很暗了。他情绪低落,却又不能尽显于人前,看扶苏还在那儿等着,领情地笑笑,轻声说:“大公子介绍的这个人挺有意思。梁辰谢了!”
扶苏摇摇头,说:“走吧。不早了。”其实他能看出梁辰的勉强,心中纳闷,刚才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两辆车一前一后,目的地不同,只是暂时同行。
走着,走着,外面有婴儿断续的哭声。梁辰一惊,哭声没了,只有马蹄哒哒的声音。又走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有了。
“长命儿,停下!”
赶车的长命儿连忙拉住了马。
“长命儿,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吗?”
长命茫然地摇摇头,他刚才一直在奇怪师傅的打扮,没注意周围发生的事儿。
“走,往回走!”
长命一愣,还是听话地调转马头,这时候,扶苏赶着车也过来了。
“怎么了?”扶苏问了一句,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梁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想确认一下。“大公子刚才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吗?”
扶苏摇摇头,他刚才一边赶车一边与小寒说笑,小寒一直夸他赶车赶得好。他回头问了一句:“小寒,你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吗?”
小寒没说话,跳下车来,她站在街上往后回望。这时候,已经很黑了,铺面的门板都上了,偶有住家的灯火在远方,天上的星光倒是亮的,满大街只有他们两辆车。
她不说话,别人也不说,大家一起竖起耳朵。
长命儿说了声:“师傅,好像是有的。”
梁辰点点头,这时候,他确认了那不是错觉。“走,我们往回找找。”
几个人相跟着往回找。大家都没上车,车留在原地,马蹄的声音在这空寂的晚上,太吵了。
“在那里!”小寒循着声音跑过去。
“你慢点儿,别摔着。”扶苏跟在后面追了几步。
到地方了,星光下,一个小包袱里躺着一动一动的小人儿,哭几声,停一停,好像没多少力气了。
小寒把他抱起来,梁辰有些木呆呆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扶苏说:“太胆大了,弃婴是犯法的!”
小寒没接他这话,现在要紧的是让孩子活下去。“我们把它抱回去吧?要不,这一晚上他就死了!”
扶苏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先让人活下去,其他再说吧。木木就是家里人捡回来的。
梁辰跟着往回走,他的脚踩在路上,却觉得这个晚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星光、道路、脚步声,一切都遥远而虚无。只有他溺死孩子的小河是真实的,他在鹅卵石上滑倒,河水真凉……
回到车上,就有火把了。梁辰深吸了口气说:“让我看看孩子。”
小寒奇怪地看了眼扶苏,把孩子交给梁辰,扶苏也觉得突然,但他没表现出来。阉人,总是有这方面遗憾的。
梁辰把孩子放在车上,打开包袱,拿过孩子的手,只一眼,梁辰就受不住了。
六指!是左手的六指!在小指处像树枝分岔一样多出来一节。
他把孩子翻过来,在尾椎骨处,有半个巴掌大的红记,像蝌蚪的形状。
梁辰的手开始发抖,孩子在哭,小腿儿一挣一挣的,肚皮一鼓一鼓,倒也没显出他怎么失态。小寒帮忙把包袱给孩子裹上,新生儿,保暖很重要的。
“除了六指,这个孩子看着还是挺好的。”小寒感叹。
扶苏点点头,要不是六指,谁舍得扔孩子。恐怕那家扔孩子的也内心挣扎,放在路边上,就是想让人把他抱了去。
梁辰说:“这个孩子,我想把他养了。”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说完了,他一下子全身舒畅。
“啊?”小寒与扶苏异口同声。他怎么养?
梁辰想了片刻,找到了理由,他说:“那个会‘走阴’的女人让梁辰做善事,积善德,梁辰想,既碰到了,就去做,做善事不能挑挑拣拣。”
小寒“哦”了一声,那女人也是这么跟扶苏讲的。这梁辰倒是听了就做,典型的行动派。
扶苏沉吟了一下,说:“梁公公,您要养这个孩子多有不便,今晚先让扶苏把他带回去,找人照顾着,明天再做打算,如何?”
梁辰感激地点点头,大公子替他考虑得真是周到。这会儿,他确实没法安顿他。
梁辰在宫外没有住处,有了房子没有人,那也不是家。
梁辰有钱,但钱大多给了老家的侄子和兄弟,因为他的钱,他们对他很亲。
有人给他孝敬钱,他认为这不是受贿,这是受礼。未必这事儿皇上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身边人没点实惠,谁会死心踏地对你。
他要钱并不是多么爱钱,而是一受一纳的过程让他感觉到被尊重、被需要。他们给他钱的目的,无非是问问皇上身边的那些小消息。他会告诉他们一些,但也不会什么都说,要不,他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他要有家了。
那个孩子除了是个六指,真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他现在不怕什么不祥的说法,能怎么样呢?他都已经这样了。
大公子给他找了房子,是他别院附近的一个小院儿,这事儿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是个秘密。大公子告诉他房子的价钱,没有什么都替他办,这让他很舒服。他就是要自己置一个家。
奶娘是大公子的仆人秋婶儿给找的,人年轻,模样看着周正,关键是性子安静,一接触,顺眼又顺心。
厨子和护院是他自己找的,不能全部都用大公子的关系,那样,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合适。
现在,一有空,他就想到那个小人儿,他给他起名字叫“六福”,不管前世他多不幸,跟了他,他就是要让他有福。
只是,他没有那么多空回去,只有明确了皇上的安排,他才知道自己的安排是什么。
偶然回了一趟家,遇上大公子那个爱宠,小寒姑娘,正在教家里的婆子煮尿布。婆子不明白为什么要煮,他也不明白,但那姑娘只说了几句话他们就明白为什么要煮了。
“吃生的舒服还是吃熟的舒服?生的东西身体得拿出多大的力量来对付它?小孩子气力小,不要让他拿身体去扛。”
这就是小寒姑娘。
但那姑娘也不常过来。避嫌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虽然没什么人知道他住过来,但还是不宣扬的好。幸福这种东西,还是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品,如果连安宁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幸福?他早就过了要靠人捧场才觉得幸福的年龄。
现在,他看着小人儿踢腾、吃手、瞪着眼珠子看人都觉得幸福。看他看得脖子都酸了,还是觉得幸福。
大公子这件事办好了。
也许人家是有心结好。但那又怎样?谁能离得开有目的交往。交往,而不让人为难,这就是可以接受的结好。
何况,大公子这个人,人望高,人品好,做事有分寸,前程似锦,未必他是不需要人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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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这事儿怎么不跟我说
坐着车回了趟大宅,住了一晚,看她们都好,扶苏就踏实了。一下子三位孕妇,放在谁家里也是既喜且忧,当然喜还是多一些。
芍药的胎算是保住了,但是情况不太乐观,大夫让静养,连床都不让下。说备不住就要早产,还是小心些为好。
到这时候,他忽然觉得小寒这里没动静还是不错的,要不,他哪一个都不能碰了。
“公子,”赶车的木木转过头来。
扶苏思绪被打断,看木木有话要说,就问:“怎么了?”
木木犹豫了一下,张口说:“公子让问问那石头的事情,木木就去了趟咸阳县衙。听说是公子让问的,他们就告诉了勘察的详情。”
“怎么,跟传说的不一样吗?”
木木说:“石头和树的惨状还是差不多的,木木也专门去那里看了一下,就是有一个特别点的情况,咸阳县衙在那里还发现了一些东西,木木觉得奇怪。”
扶苏问:“怎么个奇怪法?”
木木说:“他们在附近的林子里发现了个包袱,里边没有钱,包袱却是半新的,一般人家只可能丢,却不会扔掉。如果是被人劫了,应该是去报官的,但是最近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录。另外,在那包袱附近发现了个小罐子,还是完好的,罐子有装过糖的痕迹,尽管让人踩踏过了,地上也可以看出糖的痕迹。”
扶苏一皱眉:“糖罐子?木木……,你想说什么?”他不由得想到小寒。
木木有些犹豫地说:“木木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小寒姐,虽然在咸阳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离不开糖。”
扶苏“哦”了一下,就不再吱声。木木也就乖觉地闭嘴。
过了会儿,扶苏问了句:“事情发生的那天是初五吧?我们是不是回大宅了?”
木木“嗯”了一声,两人就都不再说话了。快到别院的时候,扶苏才问了一句:“西施还好吧?”
木木甜蜜地点点头,说了声:“好,挺好的。”
西施确实挺好的,能吃能睡。肚子越来越大,人也变得越来越娇贵,爹爹丈夫心疼着,嫂子侄子谦让着,过得像个女王。
女王又要吃冰,小寒坚决不给她做,女王撒娇耍赖,小寒只好让步了,说吃可以,但只能是一点点。
三春略有些开心,吃是小事,但一群女人在一起笑着闹着,日子就可以过得有趣一些。街对过儿的小满也听到消息,坐在店里一边售货一边等着吃冰。
小寒只好伺候这一大帮人。每天小寒姐、小寒姐地叫着,倒像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好像大的就得宠着小的,不宠着就不对了。
冰已经做上了,今天加了豆浆。
三春和西施两人打开棋盘,边下棋边等着,有小寒姐在店里,来了客人也有人支应,她们可以偷会儿懒。
棋还没下到中盘,就来了客人。客人是个年轻女人,国字脸,浓眉毛,打扮得干净利索,是坐着车来的,随她一起来的是个两、三岁的一个男孩子,也是国字脸,浓眉毛,俩人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下了车就随着那女人走进店来,倒是不怕生,黑眼睛滴溜溜地转,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小寒只好招呼客人。她先逗小孩子,一般地,把孩子招呼好了,大人就很好说话了。
“宝贝几岁了?”
孩子看看母亲,又看看她,大大方方地说:“三岁,刚过完生日。”
小寒夸他:“嗯,说话真清楚,是个聪明孩子。”她又问:“今天要买点什么呢?你知道吗?”
那孩子摇摇头,拉着他妈妈的手问:“娘,我们买点什么呢?”
他娘想了一下,笑着说:“先看看下棋吧,还没想好买什么?”
小寒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自便。
那女人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三春旁边看下棋,看那个样子也是懂一些的。小男孩子闲不住,凑到小寒身边来,盯着盆子里的铜壶很好奇。
“你在煮东西吗?怎么不见火?”
小寒笑笑,这小家伙倒是不认生。“不是煮东西,我要做冰豆浆。”
“冰豆浆?很好吃吗?”
小寒想想说:“喜欢凉的人会很喜欢,不过,很多人喜欢喝热的豆浆。”
“继业喜欢吃凉的。”
“哦?你叫继业啊,好名字。那好吧,如果做成了,你母亲又同意的话,你可以尝尝看。”
“母亲肯定不反对,是吧,娘?”那孩子冲他母亲叫了一声儿。
孩子的娘回头看了一下,笑笑,却不置可否,继续专心看棋。孩子也没有再纠缠让不让的问题,而是把小手放在铜壶上,惊讶地叫了声:“呀,真凉!”
这时候,门外有脚步声,小寒伸头一看,进来一个人,也抱了个孩子,却是很久不见的郑旦。见到郑旦小寒就很不自在,她总觉得欠着她的。当然也觉得欠着三春的。不为别的,还是因为阎乐的事。有受贿的就有行贿的,阎乐有事,行贿的商家也有事。尽管是阎乐索贿,但行贿的同样要承担责任,黥刑和苦役是免不了了。
韩家卷进去,小寒是刚刚知道,要不是想打击赵高,扶苏也不会去找阎乐的麻烦,没想到事情的波及面这么大。虽然他们也是有罪的,但有些罪情非得已,对小寒这个见识过各种犯罪的人来说,虽然不能说情有可原,但也是心有唏嘘。
“郑旦来了!来的巧,一会儿有冰豆浆喝。”她连忙招呼,上前就去抱孩子。
那孩子往母亲的怀里躲了躲,不让抱。小寒放下手,笑笑,说:“老不见,太生了。”
郑旦笑笑,摸摸孩子的头,看小姑子在下棋,就把孩子放在桌子上。孩子一沾桌子就打挺,整个桌面因为那盆冰水,都变得发凉。她只好又把孩子抱在怀里,坐在小寒对面的椅子上。
“小寒姐,客人不多?”
望着她疲累的面容,小寒笑笑,说:“不算多。”高档的店铺什么时候都不会人流如织,这个时代同样。
郑旦感叹:“还是姐姐在外面有意思,郑旦在家里都要憋疯了。”
小寒琢磨了一下郑旦话里的意思,就问:“最近是不是想找活儿干?活儿是有,但是孩子怎么办呢?他还这么小。”
郑旦叹了口气说:“孩子,让母亲看着。出来做点事可以少点憋闷,要不,这样下去,郑旦都要生病了……。姐,你没见过他爹吧,在外人看来,多老实一个人,就是因为那当官儿的提出非分的要求,我们才跟着吃了官司……。姐,你说,要不是仗着岳丈家的声势,他敢那么厉害吗?现在想想,真是恶心人呢?怎么当初就没硬气一点,这买卖不做就不做了。他们……,他们也因为你是老实人,才想怎么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