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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王为何叹息?”赵飞看他脸色不善,便轻声问道。
赵扩微微摇了摇头,悠然说道:“我只是在想,当年高宗皇帝殿前猛将如云,当今官家用虞允文相公北伐,也是声势浩大。却为何都功亏一篑呢?”
赵飞知趣的闭上了嘴,高宗时期的确猛将如云,岳飞、韩世忠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只是高宗皇帝已经失去了进取心,苟安既可。又怕迎回二帝,又怕将领们功高震主,自然难以取胜。虞允文北伐,要说起来,部下良将谋士也不少,可是朝中反对力量太大。军队在前线打生打死,后边自己人还在拉着后腿,后勤跟不上,援军走的比蜗牛都慢,若是能北伐成功才是怪事了。
不过,这些话都不是赵飞能说的,于是他就只是看着赵扩,并不言语。
“赵监司,你对如今宋金两国的局势,如何来看?”赵扩心中一动,眼前这个赵飞,也算是个人才,年纪也颇为合适,若是能够和自己一心的话,将来收做自己的班底,也是一件好事。
赵飞何等聪明,怎能不知道赵扩这句话的意思,仔细想了想,赵飞谨慎的答道:“嘉王,宋金两国自从虞允文相公北伐之后,便不再有大战事。两国之间也互通来使,但,下官以为,这只是一个假象而已。”
“假象?”赵扩追问道。
“的确是个假象。”赵飞指着棋盘上的黑子:“黑棋占据北边的半壁江山,只是他们穷兵黩武,加上北方汉人屡屡起义,南归之士层出不穷。北方的局势并不太平,金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而金人本来只是游牧民族,骑射放牧为生。入主中原之后,他们要一下子从游牧变成农耕,朝中大臣大多没有经验,官制也是照搬我们大宋的体制,这些都是金人的隐患。更重要的是,金人的军队战斗力下降的太快,当年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有道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那时候万余女真人就能把辽国纠集的二十万大军打的落花流水。战斗力之强可见一斑。而到了中兴时期,反倒是我们宋军屡屡以少胜多,这样的战例无论是岳飞相公还是韩世忠相公,都曾经做到过。当年岳云小将军八百铁骑力敌金军近两万,鏖战一日,全军几乎成了血人,胜利的却是我们宋军。到了虞允文相公北伐的时候,虽然最终是失败了,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金人的战力还在不断的下降之中。”
“金人的强大战力,是建立在他们天生的骑射本事,部落式的生活,让他们彼此守望相助。对财富,对美女的贪婪,让这些金人充满了战斗的**。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过上希望的生活。”
“而如今,金人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虽然江南更加富庶,可对于他们来说,中原的博大,物资的丰富,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在这种沉迷的气氛之中,还有多少金人能保持着最初那种强悍的战斗**?没几个了。”
“金人越来越多,就会越来越复杂,以前女真人少,几千人,上万人而已,生活在一起,大家亲如兄弟姐妹。现在呢,女真人越来越多了,管理一个万人的小部落,跟管理数百万人口的大国,绝对不是同一个办法。他们自身的矛盾也在不断激化。愈演愈烈。”
赵飞缓了缓,抬眼看了看赵扩,只见嘉王正在用心听他分说,便接着说道:“金人以为解决问题,就是要发动战争,以为自己手中的刀就能梳理国内的矛盾。所以,金人一旦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他们必然会南下,朝更加富庶的江南进发,用鲜血、财富、女人,将国内的矛盾转移出去。”
“这段日子,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但是迟早都会到来。”赵飞斩钉截铁的下了批语。
赵扩点了点头,对赵飞这番话显然十分认同,不过,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淡淡的笑道:“说是这么说,但是我们大宋的问题也不少。军队一再堕落下去……”
赵扩苦笑着说道:“绍兴大营也算是隶属于御前营的兵马了,听说金钱豹就带了几百个人杀到绍兴大营,片刻功夫就把绍兴大营全都缴了械。本王是真不知道应该夸金钱豹训练有素呢,还是应该骂史山唐是个蠢货。”
“金钱豹是有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调他来绍兴了。”赵飞解释道:“史山唐不会练兵倒是真的,不过……”
这不过之后的话,赵飞没有说出口,可是赵扩也明白他的意思。不过……金人要是能够打到绍兴来的话,临安八成都已经丢了。那时候绍兴大营是不是垃圾已经无所谓了。大宋,估计也要灭国了。
“驻屯大军还是有相当战力的。”赵飞宽慰道。
“且看着吧。驻屯大军那些有本事的将领接二连三的被调回内地。本王只怕,驻屯大军早晚也是要变成一团渣子。”赵扩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闭了嘴。再说下去,只怕孙子就要批评爷爷,侄子就要骂到叔父了。话题到此为止打住也就是了。
“听说不久后你会调回临安,在礼部任职?”赵扩岔开话题问道。
赵飞沉吟道:“是,去礼部事情多少也清闲一点。”
“史山唐死在绍兴,你却要去史弥远的手下做事。呵呵,有趣,有趣。”赵扩说着话,静静的看着赵飞的眼神,似乎要从他眼神的变化中找出几分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史大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我计较的。”赵飞淡淡的说道。
两人在院子里说着闲话,赵飞的府邸布置的十分精巧。这儿是内院,院落并不算大,却从绍兴的活水之中引入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顺着石渠流过,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点点荧光。横跨小溪的有一座石拱桥,桥上有个八角小亭子,四个人坐倒也不显得拥挤,清风一阵阵从桥上掠过,端的是好清凉啊。
外院驻扎着绍兴军的官兵,对监司进行严格的保护,内院里都是赵扩的贴身侍卫和教阅房的细作。看守的这么严密,想来刺客想要混进来也十分困难。
就连伺候在一旁的侍女,都是教阅房的人。赵扩自然十分满意这里的布局,悠然自得的乘凉,和赵飞说着闲话。
只是一转眼间,赵扩似乎看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忍不住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走到桥边,看着潺潺流过的溪水。
赵飞引的是活水,石渠并不算深,最多不过一尺半而已,可是赵扩借着月光,似乎看到溪水之中有个小小的人影,在水底里顺流直下。
“有人?”赵扩虽然有些吃惊,却还没有慌乱,退了两步,对随行在身边的教阅房女子说道:“下去看看。”
教阅房的女子共有四人在这里伺候着,除了小舞之外,余下三人的身手都还不错。听到赵扩的吩咐,便有两人应了一声,快步走下桥去看着。小舞也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只是她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便睁大了眼睛走到桥边仔细看着。
她的手中紧紧扣着一支响炮,这东西并不大,但是在深夜里,足可以声震四野,让四面八方的护卫都能听到。
月光静静的洒在水面上,诡异的银光顺着水波不住闪动,下去的两名女子,小心翼翼的走到小溪旁边,找了一支竹竿,谨慎的挑入水下,要把那个诡异的东西给挑上来。
这一挑上来,两名女子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人回头扬声叫道:“不是什么人,是个早已死了的小猴子而已。在水里看起来,是有七八分像是人形……”
赵飞和赵扩齐齐松了口气,这儿引的是活水,但是一个正常人很难把自己的身体缩小顺着水流进来花园。原来只是一个可能淹死在外边的猴子,顺着溪水流了进来,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两位男子走到桥边,看着下边的女子将那具小猴子的尸体,挑起来,放在岸边,小心翼翼的放好……
“真是奇怪,居然还有猴子死在水里,难道是传说中的猴子捞月?”赵飞淡淡的笑道:“只可惜月亮没有捞到,反而把性命给赔了进去。”
两人靠在桥边说着话。却没有人留意到最后那名教阅房的女子,缓缓的顺着石拱桥的栏杆边上,不知道从哪里,扣出一根五寸许的短刺,反手别在胳膊后边,轻轻移动脚步朝赵扩和赵飞走去。
她叫云歌,这名字颇为好听,生的娇小玲珑,颇为秀丽。只是这一刻,她的眼中却闪着有些兴奋的光彩,呼吸也忍不住有些急促了起来,反握着短刺的右手一松一紧,汗水已经顺着掌心溢出。
赵扩那并不算宽阔的后背就在她的眼前,最多还要往前走上两步,云歌就可以把手中的短刺刺入赵扩的后心。短刺上早已被抹上了强烈的剧毒,这种毒乃是金国枢密院南府最强的蛇毒,只要入体,就算是御医在身边也救不回来。云歌不需要把短刺刺入赵扩的后心,只要划破他一点皮肤,就足以让这个大宋皇位的未来继承人死的干干净净,痛苦万分。
一步,云歌的脚步声很轻,没有惊动这三位。她紧紧咬着银牙,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兴奋。那两名教阅房的女子还在桥下处理猴子的尸体,小舞的武功并不算好,云歌有足够的自信,就算被发现,她也可以在桥下的女子抢上来之前,打倒小舞,然后杀死赵扩。
为什么是用打倒?云歌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潜意识里,她并不想杀死一个跟她一起在教阅房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
再有一步,云歌就可以走到赵扩的身后,到时候她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把赵扩杀死。她已经激动的有些难以抑制。杀死太子的长子,或许,自己就能改变历史。
“别动了。”小舞幽幽的说道:“我没有想到是你,云歌,但是你最好不要再动。因为你再动一下,你就会死。”
云歌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小舞发现的,但是眼前这三个人,两个是不会武功的男人,一个是小舞,再不动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要错过。反正云歌已经不打算活了,便将短刺亮出,闪电般的刺向赵扩的后心。
唰,一阵猛烈的破空之声,一根短棒从天而降,击中了云歌的手腕,短刺清脆的掉在地上。
她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跪倒在地,捡起短刺朝赵扩掷去。
只是那支令她绝望的短棒再次出现,将那柄短刺不知道击飞到哪里去了。
从亭子的顶上跳下来一个小和尚,这个和尚除了脑袋上的香疤之外,就再也看不出一丝和尚的模样了,他冷冷的看着云歌,脱口而出:“善了个哉的!”
“你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云歌死死的盯着无法。
无法没有理她,他出手根本不考虑男女之别,或许在这个**的眼里,什么男男女女都只是一副皮囊而已。他一伸手就扣住了云歌的胳膊,随即顺着她的胳膊一路捏到肩窝,用力一扭,将她的胳膊卸脱了臼。
小舞忽然开口说道:“教阅房的人,搜身我来搜。”
“小心点。”无法补了一句:“要是你出了事,我可没法还一个这么大的漂亮姑娘给韩风大人。”
赵扩早已转过身来,看着咬牙忍痛的云歌,缓缓的问道:“你是教阅房的人,我知道枢密院当年挑选教阅房女子的时候,都是仔细查过的。你是汉人,为什么会帮着金人来行刺我?到底是为什么?钱?”
云歌看着赵扩,忽然冷笑道:“钱算什么,别以为人人都爱钱。我是要杀你,我是汉人又怎么样?汉人把我当人看了吗?我在教阅房里,十五岁就被人欺凌,你是高高在上的嘉王,当然不知道。那一年,我就怀了三次。堕了三次之后,这辈子也没法生养。我现在看到稳婆,还是浑身冷汗。你们真的把我当人了吗?什么大官小官,什么贱人贼子,都可以来教阅房发泄一番。既然你们对不起我,我又为什么要为你们这个朝廷守什么忠诚?”
“这么说,是金人早就已经策反了你?”小舞面无表情的问道。
“是啊,他们找我,几年前就找到了我。”云歌咬牙切齿的说道,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赵扩,你命大,我没能杀了你。”
“我可没有对不起你吧?”赵扩叹了口气:“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你说的是那个道理。也不至于来杀我啊。”
“你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朝廷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人做官?还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龙子龙孙搞出来的?今天我失手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云歌狠狠的骂道。
赵扩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到了一边。
小舞却接着问道:“云歌,姐妹一场,你告诉我,教阅房里还有什么人被策反了?”
第六十六章 曹孟德
云歌听到小舞的问话,只是冷冷一笑,随即牙关一紧,咬破口中毒丸,浓腥的毒汁顺着喉咙进入肚腹,顷刻间便将这一个年轻的生命带走。
赵扩静静的看着云歌的尸体,半晌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对于云歌来说,到死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受到那么多委屈,那么多侮辱。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都是正确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是非观和价值观,到底她是对还是错……要如何评价呢?
“算了,人都已经死了,找个地方好生安葬去吧。”赵扩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嗯,就说她是为了保护本王,力敌刺客而死。待本王回到临安之后,为她请个封赏吧。”
小舞低声道谢,将云歌的尸体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云歌的经历就是许多教阅房女子的经历,她们恨过,反抗过,却都无济于事。她们心中有仇恨,也是自然而然的。
赵扩能够做出这一份姿态,也算是不容易了。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一个上位者肯这么做,等于是朝这些教阅房的女孩们认错了。难道还真的指望皇帝老子下一份诏书做自我检讨吗?
在赵飞的庭院之外,有一个小小的山头,泠月斜倚在一棵大树下,听着夜风从耳边静静的吹过,却没有看到她和云歌约定的那抹烟花。
这位冷艳的女子缓缓的站了起来,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失手了。”
狂热的朱紫衣提出兵分两路,一路狙杀辛弃疾,一路用暗桩杀死赵扩。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被泠月拒绝。
南府聚齐在绍兴的人手几乎全部投入到对辛弃疾的狙杀之中。但是泠月很明白,有沐谦心在那里,要么就是沐谦心杀死辛弃疾,要么就是辛弃疾安然无恙。无论如何这份功劳也不会落入朱紫衣的手中。
而暗桩……泠月缓缓的朝山下走去,如果暗桩真的能杀了赵扩的话,那可真是喜出望外了。但是很明显,暗桩已经失手了。南府这次在绍兴损失惨重,自己回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呢!
泠月一步步消失在夜色之中,宁静而深邃的黑夜将她的背影一点点吞没,就像,绍兴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人似的。
“辛世叔,没事吧?”韩风快步走到辛弃疾的面前,上下仔细的看了看,见辛弃疾连花白的头发都没少一根,便放下心来。
辛弃疾潇洒的吹了吹上唇的胡须,那一撇花白的胡须,朝上轻扬着。
“笑话,我老人家能被这样的人杀死么?”辛弃疾不屑一顾的看着韩风:“别把你辛世叔看的太没用,当年在御史台,我把你爹打的满地找牙。哭着喊着朝御史台里跑,一个劲的求御史们救他……”
博戈满站在辛弃疾的身边忍不住好笑,的确,辛弃疾没有吹嘘,他是把韩侂胄打的少了一颗后槽牙。但是韩侂胄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辛弃疾的鼻子上中了一拳,鼻血横流,右眼眶黑的就像熊猫。那一次打架,打架算是半斤八两,辛弃疾略占上风而已。
“辛世叔威风不减当年,小侄佩服的很啊。”韩风抱了抱拳,随即走到沐谦心的身边。
他一双眼睛在沐谦心的脸上溜溜打着转:“沐姑娘这次被吓得不轻啊。”
沐谦心脸上还有几分惊惶的意思,强直镇定的答道:“没事了,好在那些刺客都已经伏诛,大人们都没受伤。”
“说起来也真是好险。”韩风看着归尘,方才归尘那么一摔,恰到好处的把范香玉给带倒,又那么恰巧挡住了辛弃疾左右闪避的道路。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巧合,但是落在韩风的眼中,就不那么巧了。而那个出手的官员,能够抓住这千钧一发之际,显然也是不知道琢磨了多少次。这两个女人,还真是差一点就要了辛弃疾的命。
但是让韩风头疼的是,明知道这两个女人有问题,却还不好动她们。看得出来,沐谦心应该不属于枢密院南府的体系,她到底是金国哪一方面的细作,而这个神秘的体系到底在大宋扎根了多久,有多大的势力。韩风一无所知,教阅房和细作司也都是一无所知。
韩风没有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