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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病见好,妈妈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但我的终身大事,又被提到日程上来。春节的时候,就是家乡媒人最忙的时候。
有媒人来家里是亲,说是个不错的对象,家在镇上,这孩子在深圳开了一家卖电脑配件的店,都准备在深圳买房子呢,他也就是想找个同乡的,说个话都没隔阂。
我望着妈妈洋溢着满意的脸,才突然察觉,我竟25岁了。
媒人走后,我告诉妈妈,我不要见面,不要相亲。
妈妈问,那你自己谈?你谈了没有。
我说有。毫不迟疑的答。
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回绝媒人的,但最终,我没有去相亲。以后的几天,也不再有媒人上门。
初六,我在粉河河滩上独坐。
田地里麦苗绿油油的生长着,长势很好。河面上漂着大块的冰,都下午时分了,还有未融的冰,等待下一个夜晚的到来,等待再一次被冰结。
有两个小孩牵着几只过来,羊儿如久旱逢甘霖般,在麦地里撒欢。
是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男孩略大。他们坐在我的不远处,小女孩问:“哥,为啥咱这条河叫粉河?又没有粉!”
小男孩答:“咱姥爷不是给咱讲过吗?在很久很以前呢,咱这有一个女的,她庄稼种的很好,馒头也蒸的很好,反正啥都好,就是长的不好。有一年,有一个皇帝来咱们这儿选娘娘,还说如果在哪个村子里的女的能够选为娘娘,那个村子就再也不交公粮了。那个女的知道自己难看选不上,就来到这条河边哭,那时候这河还没名字哩!哭完了就用这河里的水洗脸,呀!你猜咋着?用这水洗过脸之后,那女的变得可好看了!跟你一样好看!到选娘娘的那天,她就被选上啦!就成了皇后啦!这条河就被那个皇帝取了个名,就是现在的粉河啦!”
“那这条河有多长?”小女孩儿问。
小男孩两条手臂打开,尽力的向后伸展,比划着:“这么长!”
小男孩开始揪着小女孩儿的辫子问:“咱姥爷讲的时候你就会睡觉就会睡觉!”
小女孩嘻嘻叫着:“哥别揪,别打了哥,疼!”
他们牵着啃麦苗啃到满嘴绿液的羊走了,剩我呆若木鸡的看着他们。这一幕,那些话,何曾相似!!!只是心中早已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不懂得如何恰当的去描述此时的心情。
我逃不开,挣不脱,一辈子,都和你有关。满纸的悲痛凄凉,却写不尽我心中万分之一的沧桑!
那些我赖以生存的记忆,在此刻,幻化成了一把可以斩断世间万物的问天宝剑,狠狠的刺向我的胸口,再快如闪电般抽出。我还没来得及惊愕,还没来得及捂住伤口,就被喷射而出的鲜血震住。红色的液体四溅开来,在空中翻滚起舞,再落满我的周身,像一只只红色的吸血虫,直入骨髓,腐蚀一切器官。我都还没有机会怜悯自己,就已经灰飞烟灭!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家,哭了整整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妈妈开始还会劝说,后来也只能陪着落泪。因为我什么都不说,哪怕是父亲发了雷霆大火,我什么都不说。
我有什么是可以说的呢?勇敢爱了,没得选择,只能勇敢伤!
一场风花雪月的梦,讲给谁听!
我想离开。连家里都不想呆。我不要缅怀,也不要悲哀。
我不想寻死觅活,可我不知道除了死亡,自己还能逃到哪里。但至少不想呆在任何一个熟悉的地方,我要不停的走路,每天都去不同的陌生的地方,不管有没有人会懂得我明媚的忧伤;不管会不会有人对我怜惜的敞开心房;不管那里是不是我想要的天堂。我都想一直在路上,一直在路上,不停留,每天都睡在不同的酒店客房,不放下行囊。没有目标,只要去很远很远的远方。陌生的地方。有山没山无所谓,有水没水也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我不带着自己的思想,每天要把自己弄的很忙。我甚至想得一种病,一种选择性遗忘的病!我要让生活在我的悲怆下,像在显微镜底下,脉胳清晰,淋漓尽致!我不和任何人交往,没有必要;我不和任何人相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位置;不和任何人重逢又别离,虽然别离往往比相聚更加的精彩。我不和任何人擦肩,也不和任何相爱。
一路向南。因为南边温暖。
32.
正月末,我向父母告别。
临走前夜,和妈妈睡在一个被窝。于是那一夜,便不再觉得寒冷。
原来人和人,只有近近的靠着,才会温暖。说什么距离产生美感!都是假话。我和展翔,如果不是总隔着万水千山,或者不会有此刻的天各一方,肝肠寸断。
妈妈探询的目光,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沉默,一味的沉默着。她亦不再逼问。知女如母,她还有什么不懂的!懂我的伤,我的痛。虽然,她不知道是哪个人给了我这么多的伤和痛。
我告诉妈妈,开工后我会很忙,不再每周打电话了,你们不用挂念。
第二天,出发。
2007年3月11日,到广州。
广州火车站,川流不息的人群。想起一句话:不到广州的火车站,不知道中国人多。确实如此。我随着人群走向出口右侧的天桥,望上看,全部都是黑压压的头顶,犹如骤雨初来时的乌云,而且是移动的。广州,这个城市,每天都接纳着如此多的人,而今天,我亦是其中之一。只是广州不是我的终点,不是我的目的地,我只是经过它,再去往别处。
走到天桥上,不再往上走,因为往上,便是汽车站了。我还不知道去往哪里。望着下面的车来车往,望着一拨拨涌上天桥的人海,一片茫然。
下了天桥,刚好有一辆公交车进站,于是就跳上去。没有目的地。只想倚着车窗看看这座城市。
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有展翔。
有几树木棉初开,像火一样的红。没有树叶的衬托,愈发觉得厚重清冷。木棉是极典型的南方花木,亦是英雄之花。记得在中山时,紫马岭的公园里,有两列粗壮的木棉树。曾见过当地的男人用梯子爬上树,去摘盛开的花朵。据说,木棉花晒干后煲汤,是顶好的药膳食材。只是看着那些花儿掉落在地上,再被装进粗糙的袋子里,竟有些不忍。
一朝盛开,一世结束。
在不知转了多久之后,竟又回到了原点:火车站。于是下车,再去售票口买车票。去哪里的都行,只要是马上走的。
于是就登上了N720次列车,这列火车,将把我带到岳阳。
岳阳不是目的地。我也本就没有目的地。
车上的人不算少,但因为是卧铺,便也不觉得拥挤。我一句话也不曾说,也无人可说,也不想说,只听别人说。对面男人的太太是个妇人,抱怨了N句没带方便面的丈夫。丈夫却是个模范先生,一直都是好言相对。
世间的爱情,何止是只有千种。
背着背包,站在岳阳火车站的广场上,看着对面一个又一个卖小吃的摊子,心里想,是不是每个城市的火车站广场上,都会有卖吃食的摊位?什么情呀爱呀花呀草呀,人活一世,最离不开的,只是吃。只不过这些出售的东西,不再是面的花样。
我找了个略显干净的位置上坐下,刚下过雨,都是湿漉漉的。要四串麻辣烫。
虽然告诉老板不放辣椒,但是装在碟子里面的东西,仍然是辣的。是我无福消受的辣。有点遗憾的掏出钱包,才发现零钱没有了。老板:“你吃两块钱的东西给我这么大张,嘛意思呀!是不是故意换钱呀?找不开!”
我把背包放在腿上,再仔细的翻找。还是只有一个硬币,没有零钞。
我说我只有一块钱零钱。
老板怒了:“你吃霸王餐呀?!”
这时,邻桌一个女孩儿站了起来,竹筒倒豆子般嚷道:“干嘛呀干嘛呀,你看人家像吃霸王餐的吗?人家不给你钱了吗?一百块的难道不是钱吗?信不信我打电话投诉你拒收人民币!我告诉你,今儿这事儿是你没理!不过看你小本经营挺辛苦就算了,不就一块钱嘛,我出了。什么事呀!”
她从我手心里捏走那一个硬币,再转身给老板。
她朝我扬了扬下巴,还不忘做个鬼脸。我还没有说谢谢,她便冲进了绵绵细雨中。
虽然自己的心荒芜的吓人,虽然说不和任何人遇见,不和任何人相逢,相爱。只是,我们无法诠释的那个缘字,劈头盖脸的降临在我的身上。
总有些人,不期然的和我们相遇。然后在我们的生命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
不曾想,在我离家出走的最初,便遇到了那个对于我,对于展翔来说,都至关重要的人。
最初的最初,她帮我支付一块饭钱;
后来的后来,她成全我痴情的爱恋。
在书报亭买了一本地图。看着上面彩色的小字,看到求索西路,突生欢喜。喜欢它的名字。便坐车去求索西路。
岳阳的公交系统很成熟,坐车很便宜。只是,车子都很旧,我数了下,到达南湖风景区,它总共熄火了七次。几乎每次遇到红灯都要重新启动。开车的是个女司机。
数公交车熄火的次数,成了我在岳阳的那段日子,最常做的事情。
因为我很寂寞。孤单又寂寞。
孤单的是身体,寂寞的是心。
而我,不仅孤单,而且寂寞。
33.
在求索西路南湖附近的酒店里住下。
便经常在南湖风景区闲逛。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微闭着眼,让风伴着细雨一同落在我冰冷的脸上。我在长长短短的睫毛上,细数着过往。
风景区种着很多花,有的开了,有的没开,有的开了又被风吹落,有的半开着被雨淋下。
那是三月呀!!!
到处都是离人思念的眼泪。
所以每天都会下雨,缠缠绵绵,淅淅沥沥,没有停止的日期。无休无止,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天空阴沉沉、雾蒙蒙的,感觉云层就像在自己的头顶,一伸手就能够触到那淡淡的烟雾。身上衣物总是似干非干,酒店客房里的被子也像是被湿气浸袭,用手摸着的感觉还好,但一和身体接触就觉得有种潮潮的感觉。
每天都在飘雨。
或者,当天下所有的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当所有分飞的劳燕再次相聚,当所有的破镜终于重圆,当所有的鸳侣不再离散,当这个世间没有伤悲,所有的人都不会流泪,老天才不会下雨。
因为下雨,是上天怜悯世人而流的泪滴,天在哭泣。
可是,终也不会有那样一天。或者,当科学发达到某个地步,可以改变人体的基因,把组织里那种会觉得哀伤难过的神经,剔除掉。然后人,都只会笑了。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他的眼睛里没有泪水,他的眼睛不会流泪,那么,他的灵魂里,也永远不会有彩虹。
相信不相信?
我在漫天大雨中跑到岳阳楼上,望着烟波浩渺的洞庭。发呆,发呆。发呆。
因是雨天,游人极少。也因为那时,岳阳楼正在修整,东拼西凑的脚手脚,在偌大的园区内,随处可见。
身后有人说,花46块钱看这堆破烂可真不划算。
我对着小乔的墓地自语。我不需要倾听,我只是有了倾诉的欲望。美丽的小乔,美丽的死去,却仍然能够美丽的对着我笑,对着所有人,微笑。一个人死了,只是这世界,仍然活着。
古书上说周公和小乔感情极好,于是我便更加难以想象,在周瑜死去的那些年,她以怎样的方式活着。她活的好不好。
她的墓地周围,有大片的斑竹。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斑竹,那本就是因为眼泪才有的东西呵!
在一方长廊处,有许多名人挥毫写下的那首著名的《岳阳楼记》。细心看字与字的间隙处,竟有前人用细细的尖刀,刻下谁谁永远爱谁谁的誓言。
那该是多么温情的一幕:男孩左手女友的肩,女孩子温柔的靠着自己的情人,男孩的右手,写下关于永恒关于爱情的承诺。
不忍再看。在码头扯下一片大叶子做伞顶风冒雨的去拜鲁肃的墓。到了后才发现破败的牌坊上挂出了“内部维修,暂不开放”的告示。这告示一定挂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用于充当门板的木板已被前人拆去若干,松松垮垮的勉强支撑着不倒下来。于是,我对着告示微笑,从容的从侧门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初春的雨,宛若茫茫白雾,弥漫在空气中。阻挡了人的脚步,我闲荡在整个墓区。看立于一九八三年十月十日的墓室铭文;看肢体分离、身首异处的西阁古代士兵像;看门窗皆不见的东厢旧居;终于看见了那株桃花,让人震憾的生命的力量,生命的美,在鲁萧墓的墨青密林里,在春寒料峭、冻杀年少的凄凄风雨中,鲜艳的怒放。只此一株,再无其它。
“嗨!帮我拍张相呗!”
我抬头,看着站在墓地最高处那座方亭里的女子,似曾相识。
她跳跃着下来,走到我的面前,噘着嘴巴,生气的说:“不认识啦!你还欠我一块钱呢!”
原来是她。
我冲着她浅浅一笑。接过她手中的相机,她欢快的向上跳几个台阶,并且嘱咐:“要照我的右脸哦,我左眼没右眼大。”
我说好,她便摆出好看的姿势,对着我作出甜美可人的样子。
她接过相机翻看,满意的说:“还不错。真没想到,又遇到你。你不是这里人吧?!”
我说不是。
“那你来这里干嘛,风大雨大天寒地冻的,你别告诉我你是旅游的,因为我也是旅游的,哇哈哈哈。”
我有些目瞪口呆,因为这样放肆无所顾忌大笑的人,我第一次遇到这要的人,而且,是女的。
“你叫什么名字?”她再问。
我嗫嚅着说:“我姓夏。”
她却摆摆手,做出“不说没关系”的手势。
“我叫夏翎翙。”因为她的无所谓,反倒让我撤退了重重的戒心。
“机灵聪慧?”
“不是。”我拣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自己的名字。
她边看边点评:“奇怪的字。”
“你呢?”我问,再加上一句:“我总要知道恩人的名字嘛!”
她快乐的笑说:“我呢,姓白,白颜色的白。因为我爹姓白,所以我也姓白。我爹姓白,是因为我爷爷姓白。呃,那啥,话多了点。我叫白蓝缎,你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自己都挺纠结的。话说我家从祖上就开始卖布,所以呢,我们家四姐妹的名字,都和布扯上关系啦!全在绫罗绸缎四个字上下功夫。大姐红绫,二姐绿罗,三姐青绸,我叫蓝缎。我最小,所以有幸得一别名小缎。不过呢,更多的时候我被人叫做白小四儿。嘿嘿嘿嘿,有意思吧,呃,那啥,话多了点,别见怪噻……”
我听着她介绍红绫绿罗青绸蓝缎的由来,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惊诧不已。她和我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我喜欢她。
从第一眼看见她,我便喜欢她。
在接下来的岳阳之旅中,我们经常会见面,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一起去欣赏了八百里洞庭风光,游了南湖,去了君山,逛了金鄂公园,参观了玉佛寺,文庙,我们就像认识许久的知己,轻松愉快的相处。直到后来,我们甚至住在同一个房间。在同一个碗里吃饭。啃同一颗苹果。
她热情奔放。利落爽朗。豪气干云。
她有时候像个姐姐,有时候像个女人,有时候像个孩子。
可人的。温婉的。调皮的。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是让我心安,不需设防,不需伪装。
有时候会和她打闹在一起,一点都不淑女的嘻笑吵闹,孩子一样。
和她聊天,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在说,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