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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暗涌》有王菲没有的独特韵味。
我把音量调了一下。正好让黄耀明性感而透明的声音包围着我,又不至于刺痛秦路的耳膜。
害怕悲剧重演,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秦路走路几乎没有声音的,向来如此。所以我发现他站在身旁的时候已经听完整首歌。我赶紧把音响关掉站起来。
他看着我,似乎。因为太久没有跟他对视、视线总是一碰而过,他的目光和情绪于我,有点陌生。
我平静的看着他。正确的说,我听完那性感的声音,有点麻木。对视总是很累的,所以我考虑要不要温和的笑笑,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吓跑。
然而在我考虑好之前――那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头发……”
声音很低沉,甚至有点哑。“头发”这个词我教过他,为了带他去不熟悉的发型屋剪头发。他还记得。当然,通常他学会的就不会忘记。
还是瞬间。人的心思再多,也都是瞬间。我已经笑了。
“嗯……小林的头发剪过了。”
头发很厚,很黑,很长。现在剪短剪碎了,还剪出一点刘海,看起来年轻了五岁――这是发型师说的,虽然我没被他游说成功染烫头发,他还是嘴很甜。
他眼瞳晃了一下。不,是里头的光影晃了一下。不知道是我动了,还是他动了。对视总是很累人,因为生活不是电影,可以用镜头定格。
“头发。”
这一次他没有那么犹豫了。吐字很清晰。
“小林、的、头发、剪了。”我一字一顿,尽量吐字清晰,嘴型尽量到位。
“小林、的、头发、剪了。”我重复一遍。
“小林、的、头发、剪了。”我又重复一遍。
他没有张口跟着说的意思,没有,完全看不到有这个意思。我闭上嘴,抿紧了。
他的手轻轻挨着我的发尾。头发有没有知觉?大概太长了,即便有,那微弱的生物电流也通不到我的大脑中枢。
不知多久。可能用秒计算,可能用分钟计算。他终于要把手抽走了。在考虑清楚之前,我就把他的手抓住了。
我多么希望他的手这么停留着。
行动在思维之前。如果思维占先,我肯定不会抓住他的手。
他的目光有点不对,不知道算是难过还是恼怒。我看着他的瞳孔,有点扩散。
我抓得很使劲我知道,指节都痛了。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开始反抗。感觉到他要把手抽离那一瞬间,我失去全部勇气。
蹲下,眼泪马上滴下来。地毯渐渐湿了一块,斑驳。
什么我都有预感。只是睁不开两眼看这命运降临。
人总要自欺欺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蹲着哭了不知多久。每个人都会自动屏蔽掉不需要、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我听着自己的哭声――这种无声的哭,声音自己还是听得见,因为没有出口,所以重叠的声音在心里反复回荡,越来越沉重。
很久没有哭过了。不能说话那一个星期我已经把能够流的眼泪都流光了。而侥幸心理也在随后一个星期、他醒来,不再跟别人对视那个星期,消磨得一干二净。
我只剩下勇气和耐力。还能支持多久?
突然一只瘦长的手掌贴着我冰凉的脸,抚摸了一下,又缩回去。我惊恐的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蹲下来了,看看那只手,再看我。
也许是疑问。
“……眼泪。”鼻子堵塞了,发音不清楚,不过我还是开口了。
他置若罔闻,只不过“看着”我。
“眼泪。”
眼泪流到嘴巴里,已经不太咸了。
第三次,我张着嘴,实在挤不出声音。我知道如果把镜子摆着面前,里头肯定有一张写着惊恐和不甘的脸。
他还是起身走了。原来饭已经做好摆好。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我。
很多东西在下沉,不单身体。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地毯上坐得腿麻了。他还在桌子旁边坐着,等我。不过是习惯,也许是习惯。
我拉开椅子坐下。他拿起筷子吃饭。饭已经冷了,他照样会吃下去。我肚子也饿了,所以我也想把饭吃下去。可是冰凉的米粒含在嘴里,无法下咽。
眼泪滴在饭上。我没有抬头,不知道他会不会抬头看我。他不会抬头看我,所以不知道眼泪落在饭上没有颜色。
时间到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了满满一浴缸水。我决定翘掉今晚的教学时间。我知道我在任性,在失职,不过我希望在热水里恢复力气。反正他现在已经不会因为我的不出现而暴躁不安。这几个月,每天晚上这一个小时,对我来说简直是煎熬。我只不过坐在一边陪他看书。中途离开几次、多久,他都没有反应。
鸵鸟躲够了,下楼。
黄耀明的声音。因为有些距离,音量又比较小,他的声音有点缥缈。好像蒙上了一层纱。
我站在楼梯旁边,依靠扶手站着。
终于《暗涌》在空气里滚动。
一曲终了,他把音响关上了。他本来就不听有人的语音的音乐。
他没有换上别的CD,也没有动。就那么蹲着,一动不动。我放心不下,走上前去。
他抬起头,脸侧对着我,视线跟我相对。
他一脸是泪。
十六、离开
如果那是错觉,多么残忍。我的理性告诉自己,那天看到的眼泪不是错觉,可是这对自己更加残忍。
昨天,今天,明天。日子还是在轮换或者交替。
为什么不是错觉?
十二月,冷。上海的冬天不太会下雪,但会下雨,阴冷。如果不保持笑容,人很容易沮丧,所以应该尽量想一些高兴的事情。
“小林胖了一点。”舟大哥看到我就说。我笑了:“天气冷了,容易长胖。人的生物性嘛。”
“是吗?”舟大哥认真的说,“那家伙怎么就不会长肉啊。”
我大笑。因为他身后有人寒着脸瞪他后脑勺。如果眼光有温度,他的头发肯定冻得坏死。
“什么叫做‘那家伙’,嗯?”
我继续笑,不过收敛了一点,忍住。
“小音不要笑了好不好?”墨医生终于求饶,“我今天叫你来是有正经事跟你说。”
Ok,ok。这么取笑前辈实在不应该。
三人坐定。墨医生拿出一个厚厚的公文袋。今天他特意请海阳把秦路带回家照料,就是为了让我抽身出来。不知道什么事这样郑重、秘密――不能让秦路跟在身边。
这几个月,秦路的情况他比我掌握得还要好。公司里虽然人多事杂,但是相对来说,处理与同事的关系、感情比处理我的事情简单多了,他重新上班不到一个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据说最近还偶尔会跟同事联机打魔兽――他能够以计算机般精密和无隙的“性能”控制生产,对部队调动、战术应用等“人性”的操作其实也是一种“程序选择”,虽然玩得不是非常好,但应付一般对手还行。如果人机对战,他甚至还能占优。
他对海阳之外的人也恢复了原先的信任。比较特别的,原先跟他沟通最迅速的千语;他反而不理睬了。
现在这些分析都交由墨医生来做,我只不过从他那里听取进展。我这边,除了那天的眼泪,可以说毫无进展。而那眼泪,比钻石更宝贵,因为我没法用金钱购得。
可是看墨医生这个态度,应该不是交流秦路的情况。
“你在苏教授那边的论文中止了是吧?”
我点点头。原先的选题我已经走到死胡同,我跟教授商量了,从大纲开始,重新选择一个课题,一切重新开始。秦路的资料档案交给了墨医生,也会研究得出它应有的价值。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嗯,在考虑。”
“有没有想过去进修一下?”
我有点笑不出来。“你的意思是?”
“小音,我这边有一个机会,”他看着我,非常严肃,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关怀,“我认识英国的一个教授――他现在进行的也是孤独症的课题,我把你的硕士论文翻译了一下,连着你这几年做的工作的大概情况,一起寄给他。他看过了,希望能够跟你联系――如果合适,他名下还有空缺,能够把你的博士学位转过去。推荐信我已经写好了。”
他一口气说完,看着我。舟大哥有点不安的挪了挪椅子。
接过他递过来的材料。厚厚的材料,我接受的话,就能继续往理想走近一步,摆脱目前的胶滞状态。
笑笑,回视他:“我认真考虑一下。什么时候答复?”
“不急,你多考虑一阵子。”
今天没有开车出来,墨医生把我在路口放下。
天气难得的好。晴天,有云,很干净的白云。很薄,透过云朵还能看到湛蓝的天。冬天有这样的天气,有点反常。
可是现在的天气,四月份可以热到三十三度,什么还算得上正常呢?
我慢慢走着,听风声。冬天的风有些凛冽,刮得耳朵生痛。
手机震动。短消息,舟大哥的。
“不要考虑那么多,不想走就留下呗。那家伙跟你一样,死脑筋。”
哈哈,舟大哥这懒人平时不发短消息的。肯定是怕讲电话被墨医生听到了吃了他。
海阳留了他吃晚饭。我正考虑弄点什么打发肠胃,电话响了。
“喂?林小姐么?”
赵先生。许久没联系过了。平时联系也通过香港那间机构。
我看看座机屏幕,不是原先那个漫游号码。
“我是。”
“现在有空吗――如果不方便出来,我可以到府上拜访。”听起来挺有诚意的。我想了一下,还是不出去比较好。
“秦路现在不在家――他到他哥哥家了――不过他七点半回到家。”
“好,我过去方便吗?”
“当然,你知道怎么来吗?”这只是一句客套话,他当然不会倒换公车来。
他到得很快,我做好汤面他就到了。有点意外,我尴尬的领他进门。鸡蛋汤面的味道飘在空中不浓不淡。
我笑笑,指着餐桌自嘲:“还以为你会晚一点,想打个快攻呢。”
他也笑,走到餐桌旁,不算夸张的赞叹一句:“很香啊――是我来得太早了,你先吃完吧。”
我客套一下:“您吃过了吗?要不要吃一点?我煮了两人份。”
他笑:“不怕他回来生气?第一次见面就因为动了他的面条惹他不高兴,我这个哥哥会不会太失败了?”
我仰头大笑状,摇摇头:“习惯了,一时多煮了,刚好。”不是客套话了,确实如此。
今天见面感觉跟记忆中差了不少,他好像亲和多了。也许是记忆久远,也许是人心变化。
他真的没有客气,跟我分光了一锅面条。
吃毕,我先洗过碗快擦干放好。再回到客厅陪因为碗快被冷落的客人。
坐下之后我突然觉得没话可说,秦路还要过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虽然他的容貌身形我都能在另外一个那儿找到映射,但是我跟他,算起来也只是见过一次,通过几次电话。
“小路他最近情况好多了吧。”他先开口。从语气,我知道他还是比较关心秦路的。传到香港那边的资料他应该看过一点。
“是啊。跟别人相处都不错,不像以前那么不理人了。”
他默默看了我一眼,我心怦然一动。
“你呢?最近过得怎样?”
我笑笑。直觉什么要面对,未必来临得那么直接,所以不必揭破我的感觉。
“还不错。我工作不多,挺清闲的。”
“听说心理医生都不会天天工作,总要有更多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
“是啊――哦,看我!都忘记给你倒杯茶了――家里没有什么准备,我只喝普通的绿茶……”
“不客气,随便就好了。”
我笑笑。平时只有我喝茶,所以也没有什么茶具,只有我用的一个茶盅。秦路把东西洗得都很干净,应该不算失礼。我泡了茶,再拿了一个玻璃杯和一瓶矿泉水。
“真抱歉……这是我用的――还是委屈你喝水?”我摇摇矿泉水瓶子。
他笑笑,接过茶:“没关系――林小姐不用这么客气,我会不好意思的。”
“是我失礼了,赵先生……”
“叫我宗杰好吧?我可不想以后小路都跟着叫我‘赵先生’,感觉好像在跟对手谈判。”
“哈哈――那样我还是叫你‘宗杰哥哥’算了。”
他笑了,笑出声来。
久违的声音。
我自己开了矿泉水喝了一口。突然觉得,这样与人相处也不错。
聊天是打发时间的好工具。我们只不过从秦路只肯穿白衬衫配黑西裤聊到赵先生喜欢更喜欢黑色衬衫,门铃响了一下。没等我应门,有人掏钥匙开门进来了。
我走到门边冲海阳笑了笑,对秦路说:“你回来啦。今天玩的高兴吗?”
秦路看了看我,换鞋。海阳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点头说:“我不进去了,晴天一个人带着孩子……”
我已经从鞋柜拿了客用拖鞋:“海阳你进来一下吧,小路的宗杰哥哥来了。”
赵先生已经站起来了,对往他看的海阳点点头。
秦路换了鞋径直往里走,海阳连忙叫住他。我到厨房多拿了海阳和秦路的细瓷杯,倒进矿泉水。
他们三个在沙发上坐定,海阳已经跟赵先生互相介绍过了。海阳正努力向秦路解释赵先生的身份。我端水过去了秦路还不肯叫人。赵先生明了,对海阳说:“不着急,以后慢慢就接受了。”
随后海阳跟赵先生聊了一阵,秦路默默喝水,还算配合,没有自顾自离座。聊多一会儿,秦路坐不住了,我看着,他扣住海阳的手背,手指划来划去。
我不想在客人面前失神,所以逼着自己把视线投到其他地方,集中注意力听他们说话。赵先生很知趣,多聊了五六分钟就告辞了。我示意海阳多留一会儿,送赵先生出门。
“今天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高兴。”
我笑笑:“你今天来看他我也很高兴,非常谢谢你。”
“方便的话,以后我会多来跟他熟悉熟悉。”赵先生主动补充道,“我这几个月都要留在上海――这边的分公司需要看紧一点。”
“哦,原来这样。赵先生能跟小路亲近一些实在太好了。”
“林小姐,还是叫我‘宗杰’吧。下次再联系。”
回到客厅,秦路还坐在哪儿。海阳也默默喝水。我本来想告诉他白天的事,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向他使个眼色。
他跟秦路道别。送他出门,我考虑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如果要下决定,还是跟海蓝大哥商量比较合适。
等秦路洗过澡上床睡了。我进浴室收他的衣服放到洗衣机去洗。
经过他的床边,看了看他熟睡的脸,突然全是力气都被抽光一样。
只不过动了一个念头:什么时候他能像赵先生那样对我爽朗的笑?
第二天,收拾垃圾发现我的茶盅和昨天用过的玻璃杯都在垃圾桶里。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分析这个举动。
我考虑清楚了。如果我要逃出这个迷宫,只能完全摆脱这个身份、这个职业、这探究人心的一切。
多进修一个博士学位并不能把我救出去。
十七、MISS
思念或者遗失。自恋者的独白。
一月,寒冷。
系主任接收了我的辞呈。这半年多我请假多上班少,也没什么值得挽留的了。不过苏教授哪里还有点阻滞。
被关爱的感觉很好,但一意孤行的感觉也很好。
今天开始空闲时间更多了。大白天呢,我在街上乱晃。周一,过了上班时间,这一带的商厦大多刚开门,非常冷清。我走到人行天桥中间,看脚下北来南去的车。
家门口也有一座天桥,规模小些,有无牌商贩,菠萝腐烂的酸臭,乞丐成群,偶尔有城管扫荡,偶尔有扒手狂奔。从小就喜欢站在上头看车,来来往往,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种感觉很好,在人群里,一个人什么都不必想。更早些,还是孩子的时候,经常跑到公园的凉亭里,一躺一个下午,也不睡觉,也不看人,只听风声、蝉鸣,还有路人的脚步渐近渐远。
其他时候我非常皮,跟男孩打架打成大姐,跟老师顶撞顶得他先退让,跟姐姐吵架先哭的那个肯定不是我。
我喜欢那种生活。每每做梦还梦到姐姐带着我在台风过境的暴雨里玩水。
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那种日子?为什么不能?
突然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这十年,我在做什么?19岁来到上海,进了F大的教育心理学系;毕业前考研,主攻儿童教育心理学,研二开始接触孤独症。中间当了两年苏教授的助教,又成了他的博士生。学位暂时拿不到了,想要的话,还是在口袋里,掏一掏,掏出来。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