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该死……”夏天天扑过来。
方肃却站起身,抓起衣服,走出去。
他到底平静下来。
他对岳父母说:“我想通了,捆绑不能成夫妻,天天是自由的。”
回来以后,方肃病了。开始是重感冒,高烧了几天。后来烧退了,他也恹恹地不想起来 。烧得厉害的时候,父亲来看过他。父亲懂中医,给他切了脉,很鄙夷地说:“不成器的东 西!”母亲放了心,便一遍一遍劝他,又打电话,把李木子叫来帮着劝。
李木子不由分说地把方肃从床上揪了起来,“不值得,不值得,一个夏天天就把你伤成 这样了?天下就再没有好女子了?”
“怕是没有了。”方肃的眼角满是眼屎。
“荒唐!以天下之大,夏天天算什么?老兄总不至于让我小看了吧?放宽心,放开眼量,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又问:“记得那个小玉吗?”
五
方肃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先前“肃”字左边有个“玉”的偏旁,是玉工,琢磨玉的工匠 的意思。后来方肃嫌麻烦,省略了。考古学家那时候正写一篇有关先秦玉器的论文,便随手 拈了这个字过来,表现自己的一种寄托,没有想到后来会应验在别的事情上头。
喜欢以登徒子自居的方肃其实在同异性的接触上是很不敏感的。他说起女人来口若悬 河,唾沫四溅,但对自己周围女孩子的动静却往往是很麻木的。比如不久前在那个县城同小 玉相处的几天,他对小玉并没有特别的注意。即使偶尔注意到,也马上就联想到夏天天。并 不是随便哪个女孩子——即使很动人——都能随便在他心目中占一个位置。
如今,小玉就静静地坐在面前。方肃不断地晃头,撑眼睛,极力地想要摆脱遮挡住小玉 的一片迷雾。
此间出了一桩盗墓的案子,方肃抓住机会要求参与调查。到的当天,地区文化局设了宴 ,听说他是个豪饮的,自然不放过。他也就放了量一醉方休,一半的心思在壮胆气。宴席散 了,别人都拥去了舞厅,他让文化局的一个干部搀回招待所,那个人临去时,方肃硬着舌头 含含糊糊地问:
“你们下边有文化馆吧?”
“有的。”
“那里有个小玉吧?”
“你去给我把她喊来。”
说完这句话,方肃的酒先自醒了一半。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看见那位诺诺出门的干部 脸上有一种很微妙的表情。
好像只在顷刻之间,就响起了敲门声,敲得很轻,很胆怯,声音也细嫩:
“方老师在这儿吗?”
方肃一激灵就坐起来,两只脚垂在床沿下,两只手撑住床沿,头垂在两个肩膀中间,痴 呆呆地喊一声:
“推。”
门无声地开了。一个修长的白色的影子移进来,又缓缓地向他移近。
“你是小玉?”
“是呀。你不认得了?”
“对不起,我喝多了。你坐吧。”
小玉挪动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局长让我来照顾你。”
“局长,什么屁局长?”
“就是文化局呀,刚刚送你来的,是副的,分管我们……”
“不关他的事。我是来看你的。”
“谢谢,你还记得我?”
方肃憨憨地笑。
小玉明澈清亮的深潭似的眼睛渐渐看得真切了。
“李木子让我来,问你有没有稿。”方肃嗓子干干的。
小玉转身去倒一杯茶,递给他。
“我刚收到李老师的信。”
“是——吧。”
方肃忽然很狼狈,被揭露了似的。李木子这家伙会把什么都说穿的。
“他说什么?”
“没有什么,说你要来。”
“那你怎么想?”
“我很高兴。”
“真的吗?”
“当然真的。”
“那你坐得离我近些。”
方肃的呼吸急促起来。
小玉往前挪了挪椅子。
“再近些。”
小玉又挪了挪。
“再近些。”
“还怎么近呀。”
小玉的膝盖已经差不多碰上方肃的膝盖了。
方肃把支在床沿上的手抬起来,迟疑着放到小玉的膝头上,岔开腿,说:“再近些,好 吗?”
小玉“格格”地笑起来:“你真有意思。”
方肃听出来小玉的笑并不是开心,是窘迫,一个女孩子的窘迫,但小玉还是顺从了他。
他的手顺着小玉的身体往上移动。小玉不自在地扭动着,但没有打算摆脱他。他的手在 小玉的肩膀那儿停下来,就用力把小玉扳向自己。
小玉很礼貌却也很坚决地撑持着,只是头垂了下来。
方肃用额头抵住小玉的额头:
“看着我。”
小玉侧了脸,看着一边。
“看着我,小玉。”
方肃的声音哀哀的。
“你喝醉了,方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
“那叫你什么?”
“你喜欢我吗?”
“你呢?”
“我喜欢你。”
“我不信。”
“看着我,你就信了。”
小玉不吱声,方肃感觉到她身体的颤地。
“看着我,唔。”
小玉终于看方肃了。四只眼睛在顶撞着的额头下默默相对。方肃的眼睛里满是燃烧着的 欲火,小玉的眼睛则满是惊惶和迷惑。
方肃忽然想起了夏天天。他同夏天天的第一次。当时他正在午睡,同屋的几位都去准备 蓝球赛了,他对体育毫无兴趣。有人敲门,他只穿了小裤衩去开门,没想到是夏天天。夏天 天就喜欢这样的突然袭击。一闪身进来,她反靠在门上,一只手不停地拍着胸口,很夸张地 说:“吓死我了。”但她脸上却一点没有害怕的神色,倒是方肃有点不知所措。“怎么,不 欢迎?还是床上有人?”夏天天说着,就径直往方肃的床前走去。方肃从她身后扑去,一下把 她按倒在床上。她毫无顾忌地扭动着,喘息着,“格格”地笑出声来。方肃慌了,扳过她的 身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外面人会听见的。”“听见又怎样,胆小鬼。我看你就 是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谁没贼胆!”方肃重又扑下去,死死地吻住夏天天的嘴唇,用 力把她的舌头从口腔里吸吮出来。他的样子很疯,很投入,耳朵却是听着门外的动静。大学 的楼道永无宁日,一伙一伙的人走来走去,唱歌、喧哗。同屋的人也随时可能回来。夏天天 贼精,很快就感觉到方肃的分心,一把掀下方肃,“我是真心诚意的。”她说,眼睛里泪光 盈盈,很委屈。方肃惶然起来:“我也没有假心假意呀。”“你就是假心假意。”夏天天抢 白着,又竟自笑起来:“银样媲枪头一个!”方肃不能不有所作为了。他突然揭起夏天天的 裙子,他觉得脑袋爆炸似的轰然一响。夏天天就只是穿着裙子。“你不是早说过想看我吗, 好看吗?”方肃的嗓冒着烟,也不知自己咕哝了一句什么。“好好欣赏吧。”下面的夏天天 小虎牙紧紧地咬着嘴唇,陶醉地闭上眼睛。
又是夏天天!
方肃烦躁地晃了晃头,脱离开同小玉的接触。他想,现在对小玉提出任何要求,她都不 会不答应的,小玉喜欢他,这很明白,小玉担心的只是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这担心是有道 理的。要留小玉在这里过夜,他是会把小玉当成夏天天的。
“小玉,跟你说句认真的,”方肃用力睁了睁眼睛,尽可能地正襟危坐,“你想到省里 去工作吗?”
“当然想啦。”小玉的眼睛亮亮地一闪。
“到我们单位去,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当然好。”小玉垂下眼睛,脸上泛起了红晕。
“我回去就想办法。到时候,你要来看我。”
“好。”
“好你回去吧,我想休息。”
小玉有些惊讶:“你不要紧吧?”
“没有事。你去吧。”
小玉站起来,走出去,走得很慢,临出门,略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回过头:
“方老师,你真的不要紧?”
方肃依旧坐在床沿上,点点头。
“那我走了。”
门迟迟疑疑地关上。
方肃想,这就是小玉,像一片月光,一丝清风。不像夏天天,那是大热天的阳光,是风 暴。
六
“这就是缘分。”
方肃的母亲说。几乎是见到小玉的头一眼,她就喜欢上小玉了。她抿住嘴,尽力忍住笑 意,又偷眼去看老头子。老头子很矜持,眼睛并没有看着小玉,而是看着桌上的一本什么书 ,一只手放在书上,一只手指头有些神经质地轻轻跳动着,然后站起来,说:“我上班去了 ,你们坐吧。”这“你们”自然包括着小玉,声音有些生硬,但老太婆听得出来,那调子是 欢迎的。
“这就是缘分了。”方肃让小玉到房里去休息,客厅里只有他和母亲的时候,老太婆又 说:“我晓得你老子的心思,这样的女孩子他是看得上眼的。你要好生待人家。”
方肃说:“你罗嗦什么,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小玉调动的事,进展很顺利。方肃的父亲一点没有犹豫就去找了博物馆领导。尽管馆里 已经超编得一塌糊涂,但几个领导却很爽快地表态说:你老方的事,再困难,我们也要设法 解决的。
方肃的父亲觉得,除发遵照父亲选择了大学的专业,方肃现在的选择是使他称心的第二 件大事。他对小玉极满意,私下对老太婆说,这才像方家的媳妇,玉洁冰清。老太婆自然是 高兴。做了媒人的李木子更是得意非凡。
反而是方肃有些茫些,整天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究竟怎么样?”母亲老是问。
“什么怎么样?”他反问。
“你到底拿定主意了没有,不要到时候又变卦。”
“变卦?”
“你跟小玉的事,装什么憨。”
“我跟小玉的事不是定了么,老问什么,烦不烦。”
小玉第一次来,坚持不肯在方家留宿,去找了在省城的一个远房亲戚。这很让方肃的父 母赞赏:到底是规矩孩子。其实,再规矩的孩子,也抵御不了爱情的诱惑的。来的回数多了 ,小玉明白自己已经完全被方家所接纳,也就依从了方肃。考古学家也并不古板。早上见到 从方肃房间出来有些羞答答的小玉,很随意地说:帮我提桶水到阳台上去,我要浇花。老太 婆在帮方肃收拾房间时,偶尔拾到用过的避孕套,心里竟有几分欢喜。方家一脏老是悬着的 心事,总算有了定夺了。方肃也极力让自己相信,他是全身心喜欢着小玉的。说得俗气些, 他是全身心喜欢着小玉的。说得俗气些,虽然小玉同夏天天是两种不同的韵致,但同样作为 女人,夏天天所有的,小玉都有;而小玉的单纯,小玉给人的安全感,小玉的决不会伤害人 ,夏天天都不具备。同夏天天相处,就像是玩火,是一种情感冒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给弄 得焦头烂额。
但方肃却无法克制自己的下意识。他跟小玉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他在推动着小玉或这样 或那样。小玉很被动,小玉很被动,小玉很生疏,尽管也很认真,很投入,很想积极地配合 他,响应他,但却常常显得不知所措,显得笨拙并且生硬。这常常使方肃感到不满足,觉出 一些隔膜。尤其是当他意识到他的这样那样的要求,常常是一咱跟夏天天在一起时那些方式 的重复的时间,他就会出生一种莫名的悲哀,为小玉也为他自己。他内心深处,还在隐痛着 ,夏天天赖在那里,是赶不走的。
快过年的时候,夏天天竟来了。不管论法律还是论事实,她目前还是方家的媳妇,她也 就不客气,下了火车,就径自叫了出租车,直接“回”了方家。事先已经晓得她要来,她在 电话里说,她来取方肃方面的证明,以便办离婚手续。毕竟夫妻一场,当面来告个别。说完 就撂下了电话。
考古学家铁青着脸训斥方肃:你为什么不早些开了证明给她寄过去呢?你难道还有什么 幻想么?懦夫!老太婆附和说:贱!但她骂的是夏天天。
“不准去接。”两个都很坚决。
其实他们不叮嘱,方肃也不会去接站。他不不至于这样宽厚。
“结婚”(即领了结婚证)之后,夏天天是第一次上方家的门,第一次见到方肃的父亲, 但是她好像已经在这里住了一百年了。她给自己倒水,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路上的辛苦,又把带来的东西堆了一桌子,这个送谁谁,那个送谁谁,别人无动于衷,她一个人忙得不亦乐 乎。
考古学家先是怔怔地看着,终于醒过来,一甩手走出去,他本来想说一声“厚颜无耻” ,到底没有说出口。一见老头子走开,老太婆有些乱了方寸,说:“姑娘,你不要忙了。”
“忙?我没有忙。”夏天天掠一掠散到脸上的头发。
“你那些东西……我们不要。”
“为什么不要?顶好的呀。为了买这些,我跑了好几天。”
“我不是……我是说……你今天在哪里呢?”
“当然住在家里呀。”
夏天天的样子很天真,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是一个地道的妖精。老太婆的嘴抖 动了半天,最后也只有对方肃说:
“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二天早上,方肃对被愤恨煎熬了一个夜晚的娘老子说:
“我和天天不准备离婚。”
“滚出去!”还靠在床头抽烟的考古学家随手抓起床头柜上像坟墓似的堆满了烟头的烟 灰缸劈面朝方肃扔过去。
七
这是方肃的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一段日子。夏天天失而复得,整天同她如影随形。父母 亲最终屈服于自己的怜子之心。先前为小玉提出的调动请求,现在落实到夏天天身上。春节 过后天很顺利地调入了省博物馆。
因为财政拨款的不足,以及冗员像癌细胞似有膨胀,省博物馆已经基本上说不上有什么 业务活动,社会上也难得有多少人有兴趣去关心自己几百年、几千年乃至几万年前的祖先。 除了一些打祖先遗产主意的人,肯偶尔到博物馆来的哲学家实在是太少了。好在省博物馆占 据的是这个城市最中心的位置,这给依赖博物馆为生的人们带来了极大的福利。博物馆先前 的展品全部堆入仓库,封存起来,展厅空出来,租出去改成商业楼。为了保留住“博物馆” 的名义,留出了一部分展厅来办“怪胎”和“黄祸”一类的展览。这些展览都是走江湖的人 办的,他们同博物馆的关系也是租凭场他或经营分成的关系。
省博物馆竟红火起来,日子比先前清闲,收入却成倍增加。人们便把先前实行的旧“三 民”(“烟民”、“酒民”、“渔民”——钓鱼之民)主义改为了新“三民”(“赌民”、“ 股民”、“狗民”——养狗之民)主义。要么就不聚头,一聚头便是搓麻奖,谈股市,聊狗 经。像方肃的父亲这样的专家,自然是不肯随俗,除了不时应邀到国外讲学,平时仍旧钻在 古董堆里,偶尔参与的社会活动,往往是被司法机关请去鉴别反腐败中从贪官污吏家里抄没 的财产中的文物。
方肃则如鱼得水,庆幸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两口子都不用上班,而每月有颇高收入 ,这样的事,到哪里寻去。方肃于是每天怀拥娇妻,呼朋引类,饮酒品茶,高变阔论,这正 是他一向向往的名士清趣,魏晋风流。
大学的教育和家道的渊源,使方肃成了杂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写不画,却成 了批评家,自称是述而不作。他对时风有很多批评,且都批评在点子上。比方,他很看不起 正在城里雨后春笋般涌起的高档餐馆,认为是俗不可耐。主张三五友人,雇一叶小舟,沿小 河荡至城郊,在一片掩映河面的柳树丛中,忽然见到一面酒旗,一缕饮烟,于是把舟子在柳 树上系住,沿了湿漉漉的青石河阶登岸,寻到一茅草盖顶的木板小店。店里的门板、木柱、 门槛乃至木桌木凳,都经碱水刷得见出水纹,老板娘袅娜而出,一身绽青土布的衣服,伶俐 清爽,透出皂的荚的清香,当了客人的面,又把白木桌子细心抹过,把碗盏用开水涮过—— 那碗盏乃是粗瓷青花,且略见裂纹缺口,一壶刚开的水把几叶嫩茶冲得上下翻动,几口抿过 ,便觉饱肠辘辘,口角生津。然后便听得屋后一片刀俎锅盆的鸣唱,几缕油烟和灶火的气息 随之飘出。上来的菜并不多,却荤素有致,都是家常本色,却无比新鲜,菜是刚从后园摘的 ,鱼是刚从河里捞起的。一坛老酒,色泽沉郁,未饮先醉。酒酣之际,隐隐闻得什么地方水 车的吱扭声或是暮归老牛的哞叫。这才叫做美仑美奂,这才有真正的口腹之乐……对他这一 类的议论,大家自然是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
然而,就在方肃无比快活的时候,时常会蓦地打一激灵,忽然地想起小玉。小玉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