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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沉默片刻,忽然道:“公子,殷大哥上哪里去了?”
“走访州县灾地去了罢。”裴远想也没想应道。
静姝道:“公子还记着那年在凤阳的旧事么?小娘子从茶肆楼下摔了下去,是公子救了小娘子。”
“记得,怎么?”不知她缘何忽然提起此事,裴远难免吃惊疑惑。
静姝犹豫一瞬,道:“那天……我收整东西时不经意瞧见的,殷大哥他……他……”
“他怎么了?”裴远问。
“他收着小娘子那半截儿衣袖!还有……一支木簪……”静姝踟蹰良久才将话说出来,“那回殷大哥将小娘子虏去,在山里呆了那么久,会不会——”
“静姝!”裴远闻言大惊,忙打断她道,“肯定是你瞧错了!”
“小娘子的衣物一向是我收管,我怎么会——”静姝正要分辩,猛见裴远神色,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她沉默许久,才轻缓叹道:“殷大哥是好人,早知今日,倒不如……不如那时候别把小娘子找回来的好。也不知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裴远一时无言,想起日前京中来报,白弈荣升右武卫军大将军,愈发惆怅,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命终有命罢。”他怅然一叹,自取茶来漱了口,起身道:“我去四门挨个走一圈,让他们备车。”
静姝应声正要走,还未出得门,又听裴远道:“你换身衣裳,随我一起去。”
静姝微一怔,正要应下,忽然,却有人呼叫着奔近前来,一看,却是益州府知政林峥。
裴远顿时一惊,忙迎出堂去,尚不及开口询问,那林峥已呼道:“裴使君,那通江县的刁民纠集成匪,打伤了郑侍郎,夺了二千石赈粮走了!”
“二千石?”裴远闻之大骇。什么人这样厉害?二千石粮,若是凡俗小民,便是运也要运上些时候,怎能如此迅捷说抢便抢走了?
白弈入得抱月堂,并未瞧见婉仪,也不见几个平日里随身的侍婢,另寻人问了,才知婉仪正沐浴。他便让宁子前去通禀公主。但不过一刻,回来的却是宁子、出露、青飞、未央四人。
“娘子请大将军过汤堂去说话。”四名小婢齐声礼道。
婉仪竟将四名贴身侍婢尽数退去了。白弈心中一凛,缓声问:“你们是不是对公主说了什么?”
“婢子们不敢。”那四名小婢忙半跪下地。
白弈微微一笑,也不再为难她们,径自负手而去。
汤堂里重重幔帐朦胧,外间连个待应的侍婢也没有,白雾缭绕下水气润泽,将女子曼妙身姿隐约包裹。
那情景,熟悉却又生疏,宛若一觞陈酒,缓缓滑入咽喉,勾起几多往事怅然。
四年前,也是如此兰雾弥漫香汤微澜,那少女惊慌藏入水中时娇羞的美妍,仍是铭心难忘。只是,时过境迁,物相似,人已非,空留叹惋惆怅。
“比起大将军的檀卿,何如啊?”
忽然,他听见婉仪开口,那声音懒懒的,却尾音上转。她并未回头,只是靠着池壁。
白弈眉心微跳,不动声色走上前去,在池边坐下,笑问:“这胡说的是什么?”
“只有那种离谱的礼单、奢靡的置办才能叫你来见我。”婉仪依旧阖目。
白弈又笑笑,再问:“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能舍得呢,”婉仪将脸贴着温暖水面,痴痴地低笑,“莫非,当真是你们男人的那颗心,生得与女人不一样呵。原不是肉长的,是石头。可是她又怎能甘愿?她怎么能呢……”她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竟似醉卧涟漪。
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白弈心底顿紧,面上笑容渐渐敛去,只盯着她,不再应声了。
两两相对,骤然成寂。
许久,婉仪终是凄然长叹。“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她仰面,透过水雾袅袅看那个她义无反顾相许的男人,他眉宇坚毅冷峻的似一块冰铁。曾经那些温柔笑语,又在哪里?眼眸涨痛,她流下泪来。“是不是我必须舍弃,舍弃我的父兄亲族,舍弃我的骄傲自尊,才能步履艰难地在你的眼中心上博得一寸渺小的角落?”她眸光闪动,一片哀色。
但他却只看着她,片刻,还她一个惯常微笑。“你想太多了。你只要跟着我,不就好了么。”他伸手,拭她面颊湿痕。
肌肤相处那一刹那,她却猛挥开他,激起水花飞溅。“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她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像一只暴戾无常的雌豹,扭打时失重一般,不能在水波间站稳。
白弈一把擒住她双腕,拉住她,以免她滑倒,她却奋力挣扎着,一口狠狠咬在他小臂。她死咬着,绝不松口,恨不能生生撕咬下一块肉来,眼底狂乱翻涌。
白弈便任由她咬着,一言不发,只是拧眉。
又是许久,她终于松懈,泪却又落了下来,和着鲜血,滚落兰汤,滴滴的。
白弈沉叹,正欲要说些什么,冷不防,却听堂外宁子声道:“大将军,娘子,大内吉报,东宫谢良娣喜诞龙孙了!”
白弈双眼一亮,到嘴边的话也抛去不知哪里。“你快收拾梳妆罢,我先去安排别的。”他擦了擦婉仪满是泪痕的脸,慰哄得拍拍她,而后便起身走了。
他松了手,婉仪只觉身子顿时沉浮。她望着他背影,唇齿苦涩腥甜。那是血的味道,是他的血。侍女们上前来伺候她擦身梳妆,她却捂着脸沉入水中,直到气尽力竭。香汤温暖,热气升腾,她偏觉得冷,如浸冰雪。
正朝元朔方过,旧冬辞去,新春伊始,东宫麟儿初降,无疑给久历阴霾的天朝带来一缕温暖曙光。
皇帝龙颜大悦,诏令大赦,又改年号为天承,更赐东宫世子名承,乳名麒麟,寓意此子乃承天意而降佑护天朝之麒麟龙子,喜爱之情无须多言。
而这个孩子带来更多的,则是政局天秤两端明昧微妙的倾斜。
自德妃、英王及王妃薨没后便一直沉默的赵国公谢蕴终得抬起头来,东宫一脉更是欣喜难言。太子为人谦谨仁厚,唯一常为诟病者,便是无嗣,如今龙嗣诞世,有心之人想要废长立幼,便愈发难得借口。
于此,最心绪难明的,恐怕还是太后。重孙降生本是家喜,却偏偏,在那方黑白沙场上,又起波澜。
但这许多深浅计较,天真稚纯的孩子是不知道的。在太后授意之下住进麟文阁的吴王世子李飏听闻有了个小堂弟,欢天喜地嚷嚷着要去瞧。自从吴王李宏带阿宝来庆慈殿,那孩子睁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喊一声“墨姨姨”,墨鸾便已喜欢上这个机灵乖巧的孩子,如今那还经得起他百般撒娇,只好带了他去向太后请旨。
太后本不欲让墨鸾踏足东宫,便召来李宏,叫他携世子再往东宫贺谒。无奈阿宝不应,哭闹着定要墨鸾同去,一时闹得庆慈殿大乱,太后沉默许久,便应允了,但,却叫墨鸾随吴王父子同去。
随吴王父子同去,其间意味,不言自明。
墨鸾虽有心推拒,却迫于太后威严,又有阿宝从旁流泪哀告,再也说不出口。
但她却未想过,竟会这样遇见白弈。
白弈携婉仪公主正从明德殿出来,二人挽臂缓步,似有耳语。
好一对恩爱夫妻,羡仙鸳鸯。
只望见一眼,墨鸾便呆住了,怔怔地立在原地,再迈不开步子,浑身骤然僵冷。
纵心中已明了了万千次,仍不及此刻一眼望见的震动,尖锐刺痛。
白弈与婉仪也看见了她,显是全无意料,两人俱是一惊。但那只是刹那,婉仪旋即笑起,顺势将白弈胳膊搂得愈紧。白弈眸色微闪,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何其细微的小动作,落在伤心人眼中,却如利剑。
天地一静,情势瞬间诡秘。
李宏从旁看在眼底,一时暗自揣摩。他正欲开口破此僵局,不妨,却见墨鸾福下身去。
“阿兄安泰。阿嫂安泰。”她柔声施礼,颔首时将神情全湮没在阴影里。
“阿妹……”白弈只唤了一声,忽然便噤住了,半句话哽在喉头,怎样也说不出口来。他不禁皱眉,眼中终于浮上一抹恼色。
婉仪却轻巧一笑,即刻接过话来。“阿姑好巧。”她看了看墨鸾,又看看李宏与阿宝。阿宝的小手还正抓着墨鸾袖摆,嘟着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又是一笑,轻巧调侃道:“三哥可不厚道,拐了我家的人,怎也不先打声招呼?”
李宏摇头微笑:“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认得哪个家。”
婉仪眸色轻颤,下一刻却蹲下身去摸了摸阿宝,道:“阿宝,你阿爷要给你找新阿娘了,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贵主……”
“婉仪!”
墨鸾与白弈几乎异口同声。
婉仪只是挑眉扬唇,置若罔闻。
阿宝怯怯仰面,望了望婉仪,又望了望父亲,最后望了墨鸾片刻,抿唇道:“要是墨姨姨,阿宝就答应。”他说的嫩声嫩气,童言无心,几个听者,却各自有意。
“阿宝最乖了,”婉仪喜笑,将阿宝抱起来,“十二阿姑抱,多久没见又沉了这么多呀。尝尝这个爱吃不爱,回头阿姑母亲手给你做一坛,好么?”她说着从腰佩锦囊中取出樱桃腌制的蜜饯来哄阿宝。阿宝孩子心性,便很开心地偎在她怀里,与她玩闹。
“好了,你快先带世子去谒见太子与谢良娣罢。”白弈皱眉轻拍婉仪肩膀。
“我知道的,急得什么。”婉仪回眸嗔他一句,抱着阿宝又回明德殿上去,竟也不管墨鸾了。
墨鸾一时尴尬地不知该如何自处,低头呆愣着出神。
白弈不忍轻叹,忽然,却握住她的手。
东宫廊前院中,他竟当着李宏握了她的手。
墨鸾陡惊醒来,吓得急急要将手抽还。但白弈握的那样紧,温暖从他掌心导入血脉,寸寸的流淌,辛酸,苦涩,偏又如此诱人沉沦。
“哥哥,我……我还带了太后的懿赐来……”墨鸾垂目轻道。
白弈这才放开她,和声道:“那你去罢。”
他才一松手,墨鸾侧身便走,那落寞身影几近狼狈逃离。
白弈看着她走远了,回首,见李宏还在面前。“大王安泰。”他抱拳向李宏施了一个军礼。
一礼间,微妙尽显。李宏扶住他。他却忽然扣住李宏手腕。
此举如此突然,李宏眸色登时大紧。
白弈却沉寂半晌,才缓声道:“大王是绝顶聪明之人,白弈不和大王兜圈子。”
他忽有此言,一双眸子精光毕现,灼灼犹如狼目。李宏只扬眉盯着他,依旧未说话。
但白弈反而放开了李宏,他略抬头,望着院中红梅,浅笑叹道:“今年这早春梅倒是开得盛妍,大王以为如何?”语声平静,波澜不惊地,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李宏应和一声,不禁又一次从旁暗自将之打量,忽然,却有什么从心底锥出来,冷冷的。
这人究竟是君子,还是小人?或许,都不是。
墨鸾在明德殿外拜见时,婉仪早已带阿宝上殿了。阿宝见墨鸾来,开心地跑出来将她往殿上拖。所幸太子李晗秉性随和,加之喜得贵子,更不拘泥小节。墨鸾入得殿中,先将太后懿赐之物宣了,又一一施礼拜过东宫、良娣,再颂祝贺仪。
那良娣谢妍笑着招呼她:“罢了罢了,表妹过来坐罢,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见外的。”她如今初为人母,有些微显丰腴,面颊圆润,满脸恬静幸福,与那时兰心殿匆匆一面的凌厉全不是一个模样。
墨鸾依言在下首坐了,与谢妍、婉仪一处闲话了片刻。太子李晗带着阿宝,围着初生的儿子玩得不亦乐乎,俨然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孩子。惹得谢妍无奈长叹:“哪里有个皇储的样子。”
婉仪笑劝谢妍一阵,少歇,忽然说要亲手替谢妍煮茶,叫墨鸾随她去帮手。
墨鸾略微一怔,却也只有相从。
小阁中,屏退侍随,婉仪将蜜汁腌酿的果子和着桂花、蔷薇瓣冲入茶盅,一面小火慢沏,一面用细长的瓷匙轻搅。
墨鸾坐在一旁,盯着旋动花果,一时呆愣。蜜色茶汁剔透晶莹,旋动,宛如深渊,竟要将人的魂魄也吸了进去。
忽然,她听见婉仪低声:“咱们俩,究竟谁才是那个不该出现的人?”
墨鸾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向后缩去,低着头,没有应声。
婉仪却抬起头来,凤眸之中,玄色沉沉。“是我对罢,”她忽而哂笑,“我不识趣地硬插进来,活生生拆散一对两情相悦的好郎君、好卿卿了。呵,你说我这是造得什么孽呢。”
她越如是说,墨鸾反而愈发揪心,胸口忽而闷痛难当,只得呆呆望着婉仪,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见墨鸾眸中显出那不知所措的纯色,婉仪心中顿时有如针刺。“我就讨厌你这副模样!”她忽然起身,震的案几摇晃,茶盅里,琼浆陡乱。“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有什么不敢说出来的?”她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已被逼退角落的羔羊,冷冷勾起唇角,“好啊,既然如此,那你消失罢。”
一瞬,墨鸾只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陡然发出一声裂响,涌出大片大片湿冷而疼痛的黏稠。她呆呆望着婉仪离去,那高傲的背影,刺得她双眼胀痛。她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仓惶无力地扶着案几,勉强支撑起身子。
茶盅里透亮玉液已然沸腾,带着香花蜜果不断翻滚。她茫然地伸出手去,捧住光润浑圆的盅身,掌心一灼,不知是冷是暖。
任凭此时如何挣扎,待到尘埃落定,总归是该沉的沉,该浮的浮罢……?
她痴痴望着那一盅沸茶,泪珠子一颗颗滚在漩涡里。
“贵主快放手呀!”
忽然有人惊呼着扑上来拉开她。
她这才惊醒过来,见自己一双手烫得嫩红,灼痛眩晕。
众侍婢一番忙乱,将她送去偏殿歇息。谢妍坐着步辇由宫人抬来,捧着她的手问:“这是怎么了?”
墨鸾无言,只是默默摇头,垂目时,泪却又落下来。
谢妍从宫人手中接过小笔,轻托起墨鸾的脸,细细补那些晕花的妆色。“表哥也是呀,分明把你宠护得娇滴滴嫩生生的,又偏要送来这里。”她叹息:“别哭了。谁打了你,还她一个耳光就是。哭有什么用。”
墨鸾闻之怔忡良久,苦涩茫茫,下意识扣起了双手。
离开东宫时,谢妍执意置辇相送,被墨鸾婉拒了。
然而,当她步下层层玉阶,却见个高挑身影候在夕阳徐风里,淡撒金霞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愈发称得他清俊挺拔。怀中的孩子早已玩倦了,抱着他的脖子,睡得昏天黑地。他便亲自抱着,也不假手从旁侍人。
墨鸾由不得呆住了,半晌才还过神来,忙垂了眼,轻道:“大王怎么还没回去。”
“既是一齐来的,当然要一齐回。不将贵主好生送回去,小王怎么与皇祖母交代。再说,一会儿阿宝醒来,见不着你又该闹了。”李宏莞尔,示意两名随侍挑帘,扶墨鸾上早已备下的步辇。
他笑得温文平宜,墨鸾看在眼中,一时感慨难名,一时却又黯然神伤。
呵,此时此地,偏偏是他,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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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一 谋生变
那益州通江县一望千顷的田地几近荒凉,走过田埂阡陌,村落整洁而疏离,几无人烟,十分萧索单薄。
村口一张胡床斜横,格外古怪显眼。上头歪歪斜斜坐着个青衣女子,似二十上下的年纪,掌中一双弯刀如月,正把玩得滴溜溜转。
“哪一位是神都来的裴使君?”她吊着眼角睨看来者。
裴远牵缰的手紧了一下,望那女子片刻,正要开口应话,不防身旁之人却抢先一步。
“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殷孝剑眉紧锁。
“当家的?我就是当家的。”那女子闻声一笑,随手抛了抛掌中刀,在半空里耀出道银光。
瞬间,殷孝虎目微闪,映出一丝诧异。一旁裴远瞧在眼底,却是一幅莫可奈何模样。
通江县饥民闹事,打伤了押粮赈灾的户部侍郎郑彬,抢了二千石粮扬长而去,据军卒报,为首的是个叫张大的匪人,并非本地人士,数月前到了益州,与州府衙相对抗已不是一两回了。
能如此神速夺取二千石粮,绝非寻常灾民,便是草莽劫镖,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身手。这张大究竟何许人?
裴远深感此事蹊跷,恐怕与道中高人脱不了干系,急欲寻回赈粮,又恐出动州兵惹恼了江湖游侠们,激起民变更是大大不妥,细细思度之下,便决定亲往拜会一拜这位厉害的张大。正要成行时,恰逢殷孝回来,便一同前往。然而,万万不曾想到,见着的,却是这个年轻轻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