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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偷偷来的……父皇在含章殿喝酒……”李承低下头去,拽着母亲不愿撒手,“母后,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让御医给你医病?”他问完,便紧紧抿了唇,脸绷得紧紧的。
孩子问得如此天真,谢妍唯有苦笑,“你最近乖不乖?功课都好好做了?母后这儿,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过节了。”
“我乖。母后不乖。”李承尚且细幼的眉毛打结般纠起,垂目哽噎时,又湿了眼,“母后不爱惜自己,生病不医,一点儿也不为儿臣着想。儿臣想要母后快点好起来,麒麟不能没有阿娘。”
“这些话谁教你的?”谢妍哑然失笑。
李承撅着嘴静了许久,仿佛仍有些犹豫,但终于开口:“话是先生教的,儿臣不敢冒犯母后,但儿臣觉得道理没错,儿臣若是眼看母后受苦,更是大不孝。”他在母亲面前笔直跪下,双手抱住母亲膝头,“请母后答应让御医诊治吧,儿臣愿意再去求父皇。”
那副哀哀上告的模样,令谢妍揪心绞痛,不忍再看,侧过脸去,“……任子安不是已经离京还乡了么。你父皇这么快就给你找了新的老师?”
“不是新来的老师,正是任先生说的。”月夜下,李承一双大眼睛烁烁如星,“母后,你想不想见先生?”他紧紧抓住母亲交叠于膝上的手。
“你在胡说什么!”谢妍惊得一把反抓住他。
李承一面将手往回缩,一面倔犟地说:“我没有胡说。我知道母后想见先生。”
“大人的事,小儿家不要管。”谢妍浑身一颤,挥手将那执拗的孩子推开。
李承被母亲推得向后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撑起身又跪了,仍固执地带着哭腔,“母后跟父皇在一起不开心,只有去附苑见到先生时才会一直笑着的。母后——”
“闭嘴!”谢妍一口喝断他,“你懂什么!你——”她举起手,一巴掌就要扇过去,却在半道悬住了手,泪水不觉间已淌了下来。
母子两人泪眼相对,竟是月下无言。
忽然,听那沉软语声由暗处传来,“皇后,别怪殿下了。”
谢妍闻声抬头,眼前人一步步走近,由模糊到清晰,近在咫尺,仿佛一个触手可及的幻觉,“走!快走!带麒麟一起走!”她忽然站起身来,无措间抱起一旁的软垫,尚未砸出手去,已先痛得跌倒在地。她痛得脸色蜡白,双唇乌青,瞬间已有冷汗滚落,却仍摁着下腹催道:“他是个孩子,不懂事,你怎么跟他一样糊涂!快走!”
“你答应好好医病,我立刻就走。”任修步上前来,就要将谢妍抱起。
“我命你即刻带长皇子出去!”谢妍勃然大怒,猛将身前这男人向外推去,却怎样也推不动。任修一把将她抱起,一瘸一拐向榻前走,敛眉安静,神色严肃得足以令她噤声。他腿有残疾,抱着个人,短短几步也走得十分吃力。
那伤是为了救她才落下的。多少年前了,好像年代已远,却又偏偏如在昨夕。那时的她,还是个年少轻狂的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跳山崖威胁父亲,要父亲应允他们的婚事,自以为世间万事皆可称心,却不知人生十之**不如意,有缘无分,终究是逃不过的劫。
那时候,他跟着她跳山崖,性命也不顾。如今,他又擅闯宫禁,只为劝她就医。原来过了这许多年,当她再任性起来以命相拼的时候,他仍旧如此舍命相随;原来过了这许多年,他仍旧在她身边,一步也未曾离开。
泪水再也不能抑制,崩溃横流。她将脸埋在帷帐里,不愿这决堤泪颜被人窥去。
“别拿自己的性命赌气。你要多顾念长皇子,顾念着恩相。亲者痛,仇者快,何苦。”
帐外叹声悠长。她将脸埋在膝头,嘶声哭泣像是胸腔里滚出来的,“你甘心吗?”她问,“你放弃了一样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到头来,却有人说你私藏了。若真是得了,倒也罢了,可明明求之、盼之、想之、念之,就是不能得,偏还有人要将之拿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羞辱于你,你会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这世上有许多事是无可改变的,既然如此,那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好好地过以后的日子,这就足够了。”任修的声音听来何其无奈,却已是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淡然一切,“阿咏,你若是还认我,就听我这最后一劝吧。陛下心地仁厚,澄清误会,解开心结,就没事了。”隔帘相对,他终于又如同当年那般轻声唤她,不相望,心相连。他言罢,向着垂帐凤榻深深一拜,便要离去。
“……你……”帷幔一动,谢妍几乎要扑下榻来。一旁李承唯恐母亲摔倒,慌忙抢上前去将她扶住。她辗转犹豫,仿佛想要唤,数度张口无言,终究只得一个“你”字。
这一去,今生再不能相见。
任修忽然缓缓转过身来,窗外的月光淡淡地洒在他的脸上,模糊成了眼底朦胧的光晕,“对了,我有样东西要还你,一直寻不着合适的机会,拖延下来,险些要忘了。”他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巧绣囊来。他将之打开,里面是一只玲珑剔透的蓝玉耳坠,雕作蝴蝶翩翩姿态,如生栩栩。
“原来是你拾了去。”谢妍怅然抚着那耳坠,又将之推回任修手中,“你拿走吧……”
“宫中之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有旧结佩,一生护佑,够了。”任修微微摇头,再将之塞还谢妍。
执意相持,十指微扣,掌心交合。
忽然,风平里猛起巨浪,“先生!快走!”那话音未落,喊话人已给摔进阁来,整个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
“阿宝哥!”小小的长皇子李承,看一眼那还趴在地上之人,顿时吓得喊出声来,再抬头,眼前竟是父皇那张盛怒之下已近扭曲的脸。瞬间,手足一冷,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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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二 溅宁和
“太后已睡下了,奴婢等不敢惊扰,淑妃主请回吧。”
庆慈殿外,两名女官颔首福身将墨鸾拦下,婉拒得理所当然。
重回旧地,略环顾四下,除了那熟悉的殿宇琼台依旧,却连草木花香的味道也已然陌生了。不是她太久不曾来过,只因物是人非,昨日朱楼易主。眼下入主庆慈殿的是当今皇太后王氏,不再是她的阿婆。
“兹事体大,我此刻定要见太后一面不可,请二位姆姆先行通禀。”虽然说了先行通禀,但她已往殿上走去,丝毫不顾阻拦。
“太后近来凤体多有违和,难以入眠,尤忌惊醒打扰,奴婢们万死不敢从命,请妃主不要为难我等。”那两名女官见她似要闯入,慌忙追上,又拦在她面前,屈膝便已匍匐跪下。
太后恋旧,身旁的管事女官多是追随多年的老婢,均已有些年纪。眼见这些比自己长着辈分之人匍匐足下挡道,难免心有震动。但墨鸾早已不顾这许多,“不是我为难你们,我只怕耽搁出事情来你们担待不起。让开!”她语声里已显出锋利,说时已举步径直上前,大有再不让道,便要从她二人身上踩过去之势。
那两名女官眼见拦不住了,只得齐声高呼着跟上前去。
正值此时,却听殿内声起,“让她进来吧。吵得这样大声,早给吵醒了。”
两女官闻声诺诺,退至两旁,替墨鸾开了门。
墨鸾跨入内殿,转过珠帘高屏,一眼望见太后王氏倚在芙蓉榻上的身影,灯火将人影与榻上小屏风一起投在帷帐之上,金身不见,影曳雍容,连一旁捶腿伺候的小宫女那双玉手也起落得清晰,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墨鸾俯身行毕大礼,尚未抬头,已听见太后的声音,“你知道,当年你还在东宫时,我就不喜欢你。难为这时候来找我的却还是你。”
墨鸾眸色泰然,静如平湖,仿佛早已习惯这般辞色,“若非事出紧急,妾也不敢搅扰皇太后殿下的清净。但如今恐怕已关系到长皇子的安危,妾只得斗胆,请太后凤驾。”
“我管不了他。”太后叹道,“先帝在时,管不了他;太皇太后在时,也管不了他;如今我又怎么管得了他?”尚不待墨鸾再多言,太后又道,“我知道,帝主外,后主内,内廷诸事,皆由皇后管辖。皇后不能理事,贵妃替之,贵妃从缺,淑妃代持。你来走这一趟,无非是要这一句话。去吧。”
墨鸾闻之,抬头望去,夜风瞬息翻飞,撩动纱帘,那一角屏中芙蓉,金线描绣得赫赫灼目。
宁和殿中的月色与影魅便仿佛两个世界般泾渭分明,一半清澈,一般昏暗。
“陛下,都是阿宝的坏主意,阿宝……也只是想劝皇后就医,全都不关皇后、长皇子与任先生的事!陛下若要责罚,侄儿愿负全责!”整个人被晒鱼干般硬摔在地的李飏终于一个骨碌翻身爬起,又立刻跪倒在地,俯身拜罪。
“不!是儿臣的错!”吓呆在当场的李承彻底清醒过来,连忙也跪了,“是儿臣央求阿宝哥哥和任先生帮忙的,父皇您要治就治儿臣的罪吧,千万别怪……别怪母后他们……”他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渐渐缩成了一小团。未满十岁的孩子,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可怕的神情,禁不住先露了胆怯。
那簌簌颤抖的可怜模样,令人不由得心叹,“陛下,臣——”任修上前一步,将两个孩子拦在身后,向李晗长身俯拜。
但他却连话也未能说完。
“臣!”李晗咬牙切齿恨道,嗓音冰冷。
任修为之一怔,旋即苦笑。他抬起头看了李晗片刻,复又匍匐拜道:“草民任修,自知死罪,愧对皇恩,只求一力担当以谢陛下。二位殿下乃天家贵嗣,孝心拳拳,陛下以仁孝之德治天下,必不会怪罪他们。”
李晗却忽然大笑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他像个醉汉一般,连步伐也虚浮不稳,转瞬已笑得泪水横流,“你们抢什么?怕人不知你们情深意重一样!跟你们比起来,朕还真是无情无义,小肚鸡肠,可笑至极!对吧?”
见他已显出些痴癫之态,谢妍忍不住苦苦撑起身,“陛下!”她哀哀唤了一声,便要下榻来。
但李晗却猛地暴怒大喝,“你闭嘴!”他忽然两步跨上前去,一把揪住谢妍披散的长发,将她从榻上拖下地来!
“母后!”早已惊得不住打战的李承终于魂飞魄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谢妍被拽得重心失衡,一头撞在榻沿上,顿时天旋地转,一时分不清究竟身上何处剧痛,惊骇时仍不忘疾呼:“把长皇子拉开!别让他过来!”
“父皇你不能打母后!母后身子不好!母后没做错事!”李承嘶声痛哭着就要扑上前去,被李飏一把拉住,紧紧梏在一旁。
“陛下——”跪在地下的任修,见状涌身去拦,话未及出口,已被李晗抬起一脚,狠狠踢在心口。
李晗恼恨至极,无非要寻个发泄的出口,全然已分不清谁是谁,只知有人近身挡了上来,便当是个沙袋一般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早将谢妍舍在一旁。
任修不过一介儒士,又腿瘸不便,身骨单薄,哪经得起这般暴打,不一时便呕出血来。但他已决意要受这一场过,不躲不避,死死抱住李晗一条腿,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陛下!别打了!不能再打了!”谢妍已哭得语不成调,奋力想要拉开李晗,却被李晗恶狠狠一推,又摔倒在地。
混乱之中,掌心那只玉蝴蝶零落尘泥,折骨脆响时,双翼残断,匐在地面,绝望地再也挣不起身。
李晗目光飘忽,呆呆地看着那玉蝶,忽然,眸中泛起血红之色来。他甩开任修,一步上前,将那玉蝴蝶踏得粉碎,再一步,已到谢妍面前。他将谢妍逼在角落,忽然,一把抄起谢妍放在榻旁枕畔的裁刀。
谢妍已是脸色惨白,却凄然扬唇而笑,“云在青天,水在瓶,两相交映又何碍何妨?妾问心无愧。陛下若当真如此怨怒,定要妾一死,方能泄心头之恨,妾也唯有一死,不敢有违君命。只是,陛下你可要记得,妾这一腔血,洒在宁和殿上,洒在你我的孩儿眼里,也会一生一世洒在陛下心头,你这辈子再也休想逃过!”
“你……威胁朕?”李晗眼中显出异样的诡色,忽然咧嘴绽出一个疯魔般的冷笑,猛扬起手中的裁刀。
寒光坠落,血红四溅。却是任修扑上前来,将谢妍推开。那裁刀从他左胸斜着刺入,刀尖又从胁下穿出,热血刹那泉涌。
谢妍终于发出一声崩溃惨叫,绝望地返身想要抱住任修。任修却拼死将她摁住,挡在身后。他口吐鲜血,简直摇摇欲坠,眼中却不见分毫惧色,更不见退怯。他坚定决绝得就像一座山,便是天崩地裂,也绝不轻易倒下。
这般情景,针一般刺在李晗的眼中,愈发激得他浑身发抖。他仿佛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发狂了一般握着那裁刀,一刀一刀狠狠地向着任修戳下去,就好像在戳一只筛子,足足戳了十几刀,直到全身劲力使完,仍不肯罢手。然而,任修却死死瞪着他,挺胸就戳,眸光不散。
刀戳声,哭喊声,荡在宁和殿中,宛如冤鬼哀泣。李飏死死捂着弟弟的双眼,恨不能将他双耳也堵上。追随而来的妃嫔、宫女、侍人全被这惨烈景象吓得目瞪口呆,胆大些的尚记得呼告,胆小些的早已浑身瘫软,爬也爬不动了。
直到李晗持刀的手因疲乏而缓慢下来,谢妍才终于得以握住那把裁刀。她的双手也早已被划出许多长长的血口,满手满身染得鲜红荼蘼,“李晗!你放手!”她双眼血丝遍布,凄声厉呼。
精疲力竭的李晗被这喝声惊得一震,摇摇晃晃地撒手退开一步。太久了,几乎从没有人这样直呼其名地怒斥他。他像个初生赤子般懵懂地茫然四顾,浑身血污。
刀刃深深割入谢妍手指掌心中去,十指连心,却再感觉不到疼痛。任修便像是筋骨俱碎一般软倒在她怀里,早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好似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张口便是血涌,“别说了……我知道……我都明白……”她发出泣不成声的呜咽,无助地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却怎样也擦不尽,直到血水与他的身体一同渐渐冷去,仍不愿放弃,“陛下,你开心了吗?”她失魂落魄地扬眉而笑,贝齿轻启,却吐出至极恶毒的咒语,“你不可能开心。你知道你究竟在怨什么。没有人真的爱你,陛下。他们围绕在你周围,觊觎你能够赐予他们的权、利、名!他们甚至想杀了你,取代你。所以你才怨,你害怕,你更不愿看见你没有的东西被别人得到!可那又怎样呢?你可以杀了我们,但你改变不了事实。生离、死别,都不能将我们的爱湮灭。而你,你连面对事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你还想得到什么?李晗,你不过是个自私的懦夫罢了,你此生永不可能得到真爱!”
“你胡说!胡说!”李晗痛苦地尖声嘶叫起来。他再次扑上去,紧紧掐住谢妍的脖子,不许她再吐出半个字。但谢妍却只是平静地微笑着,没有半分抗拒挣扎。那从容姿态就像一面镜子,映着李晗自己的惶恐无措。他哭起来,哭着撒不开手。
“陛下!快放手!”
猛然间,他听见一声清喝。那瘦削柔弱的女子疾步上殿来,怀中抱着什么东西,细看之下竟是一块灵牌。她径上面前,毫不犹豫,举起那灵牌狠狠打在他身上,“你们还瘫在那儿!全都退到外殿去候着!谁也不许擅自乱走。”她冷然回身向那些仍愣在门前的宫人令道。
诸人神色惊疑,变幻不定,忽然有人起身想跑。
“拿下那奴婢,拖出殿外斩了!”她见之眸光一烁,断然冷喝。
随她而来的卫军们应声已将一名宫女拖下,不一时捧了颗人头回来,血淋淋沿路尚淌落红线。
顿时,又是一阵惊呼喧乱。
“太后口谕:‘帝主外,后主内,内廷诸事,皆由皇后管辖。皇后不能理事,贵妃替之,贵妃从缺,淑妃代持。’如有异议者,庆慈殿外宫规伺候!”分明娇柔一身,眉目间却英气赫赫,勇烈毕现。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卑飞敛翼的噤弱鸟儿,而是扶摇而上号令九天的凤凰,“即刻起,宁和殿戒严,擅越一步者,立斩无赦!”她命卫军将那新割下的头颅搁在外殿大门前,将一干早已吓得瘫软如泥之人尽数禁闭外殿之中。
宁和殿内,大小门户层层闭合。内殿阁中眼前,只余两个孩子,一具尸身,精力虚弱的皇后,和神色混乱的皇帝。
“阿宝,带长皇子到门外去候着。”她看一眼两个孩子,如是命道。
受惊过度的李承,几乎连路也走不动了,被李飏连拖带拽半抱着出门去,忽然在门前抓住了门框,“母后……”他像只脆弱的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