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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迎这阳光,一半溺着黑暗。
阿恕一天天的长大,不再是个没长开的小肉团,一天比一天看得出些眉眼形状。
越来越有人说,这孩子半点也不似先帝,倒是与凤阳王颇为相像,尤其是眼睛里偶有闪现的神态。
人言流走,直到一日,墨鸾往圣睿皇帝那些无子妃嫔居住的离宫抚恤探视时,亲见圣睿皇帝的王昭媛与几个才人聚在一处说嘴,说起曾经的灵华殿大火及先帝太后欲赐死淑妃时凤阳王的两度闯宫救人,说得有模似样,她终于陡然暴怒起来。
“王嫔有幸见过皇儿几面?甥舅俩或有些许相像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我的事几时轮到你们搬弄是非!”她生平头一次指着在背后说她好坏之人的鼻子斥骂,毫不掩饰的盛怒燃烧叫人几乎不敢相信,这真是从前那个仿佛怎样也无所谓的淑妃。
先帝的一位昭媛三位才人,她将她们全部褫夺了封号,当场杖毙。
惊讯爆出,闻者悚然。
谢夫人来看她与阿恕,连连叹息,神色紧张:“你从来不为这等事动气。何苦……”
她心中唯有一滩冰冷苦涩。从前她心不亏,故而无畏;如今只是她心里先生了怯,这才尤其的恨,恨不能一把火将那些折磨她的东西烧个痛快干净。
然而,解释能如何?威慑又能如何?世间严寒冷暖,谁又会顾念着谁?要说的仍旧要说。
她杖杀了圣睿皇帝的昭媛和才人,御史大夫杜衡便跑去神都酒肆借着酒疯故典当众痛骂秦赵姬与吕不韦。
这杜阿黑摆明成心,却又不给人拿住话柄,她也只有沉默,全当从不曾听见。
但御史大夫与凤阳王之间的矛盾已愈渐尖锐,内阁之中,朝堂上下,人人心知肚明。
阿恕三岁时,皇帝朝议,该如何晋爵。
白弈当殿提了一个封号——华夏王。
一语惊天,满堂哗然。
冕服采装曰华,泱泱大国曰夏。有秦以前,四海即称华夏;有汉以前,中国人即为华夏人。华夏,便是中土脉源,天朝正宗。华夏王,与天子又还有几步之遥?
墨鸾心想他大概是要试探,提出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王爵,如同赵高之指鹿为马,看谁要出声反对。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果然便是杜衡。“一朝岂能有二主?这个封号,不妥。”杜御史说话从来腰板挺直,铿锵有力,丝毫不留婉转。
但华夏王这个封号,她很喜欢。她就要她的阿恕做这个华夏王,王于华夏,任何人也不能欺压他。
她在红玉珠帘之后笑驳:“我以为,凤阳王建议甚好。自汉以后,中土人又称汉人。普天臣妾皆为汉人,‘汉王’之称又当如何解?既能有‘汉王’,为何不能有‘华夏王’?”
“太后这就是诡辩了!”杜衡气恼,手中笏板横挥作响,“太后与凤阳王两相勾连,只手朝纲,执意要扶一个‘华夏王’,究竟是何居心?”
“‘两相勾连,只手朝纲’,杜御史好利的口才!”墨鸾由不得心下泛冷,“若我许杜君继续说下去,君是否打算将酒肆街头传扬的那一番豪言也拿上朝堂来一论?”容纱珠帘,锦绣屏风,她看不太清杜衡此刻神色,却能看出殿上群臣的战兢私议。
“太后,杜御史酒后戏言,怎么会当真呢。”白弈闻言眼中闪过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光芒,分明是在与墨鸾说话,却把眼来回打量着殿上诸臣。
杜衡却冷笑一声,昂首半步不退。“反正也‘戏言’过了,不妨再多‘戏言’几句。”他将白玉象牙笏在掌心敲打起来,仿佛和歌一般,“太后可知道:汉高祖吕氏一死,诸吕尽诛;汉文帝窦氏目盲,老来丧子,众叛亲离;汉灵帝何氏遭鸩,兄死宦官之手;前车之鉴,需当谨记。”
他说起汉时三位以太后之尊擅权终至惨剧的女子,无非是想以此为警戒,敲打当今,但说得也未免太不客气,当场闻者无不变色。
不料,墨鸾端坐席上,缓声冷叹:“吕氏。窦氏。何氏。多谢杜御史口上留德,还记得陛下乃是先帝嫡长,没有拿那死于乱兵的晋时丑后贾氏来比我。”她这一番话也回敬的很是不客气,顿时硝烟暗长。
那杜衡闻她此言,却上前一步,在小皇帝李承面前举笏拜下,高道:“正是!陛下贵为大明圣睿皇帝嫡长,当早日正我国统!陛下已将及束发之年,臣以为,可以还政于君了!”
此言甫出,犹如惊雷轰顶,炸了个水浪迭起。
“杜御史,朝堂之上,不可妄言!”尚不待白弈、蔺谦、裴远等人开口,那边吴王李宏已先拧眉喝斥出声来。
李宏是明白人:白弈存心试探,杜衡这牛脾气便竖着两支铁角硬顶上去,但此时两相对上,却又有什么好。
一时,蔺谦、裴远及几位说得上话的要臣纷纷来劝,要灭这眼看便烧起来的火。白弈却不动声色,俨然静立旁观。
但墨鸾却忽然站起身来。“好呀,妇寺干政,祸国殃民,这等罪孽我本也不想背。”她说着竟取将容纱凤冠摘下。但见珠帘脆摇,倩影一晃,她人已从小皇帝身后的高屏外转上殿前来,手中托着那攒丝累珠凤冠,冠下颗颗红玉珠圆,捶在手臂一侧,被玄色袍袖一衬,愈发显得赤红如火。她端着凤冠,竟在小皇帝面前跪道:“陛下,你的母亲临终之时将你托付与我,如今一晃也有五载。我没有辅佐陛下的德行,就请陛下发还我一个清静。”
此时的小皇帝李承虽说也已年有十四,将是束发男儿,却不曾处置过这等辅臣与太后相争的局面,早已没了主意。生身之恩,抚育之恩,当年母后叫他认淑妃为母,尔后他继承先父皇位,拜淑妃为太后,太后教养他五载,并无亏欠,他若当殿驱逐养母,岂非大不孝的罪孽。“太后快请起来,朕……朕万万不敢不敬母亲……”他眼见养母在他面前跪下,慌得连忙起身来扶。但墨鸾却不起身。他无法之下,只得将求援目光投向叔父与几位辅臣。
恰在此时,当殿侍人送来软席,就摆在小皇帝身侧。
这一摆,李承不禁怔了一怔。
殿中群臣也不由得大惊。
这一张摆在皇帝身侧的软席,意味着太后非但不会退回内宫,反而将从此撤去垂帘,与皇帝一同参朝。
汗水从李承细幼前额渗出来,沿着尚且稚嫩的轮廓滚落。他微微屈身扶着墨鸾,便这么僵住了。
这一出竟仿佛是早已备下的,打得众人措手不及,便是杜衡也在震惊之下,一时失语。
良久戚寂,只听小皇帝低头缓声请道:“请……请太后坐……”
话音未落,几人惊醒,几人沉叹。
“陛下!”杜衡当下大呼,但话还未出口,已被吴王李宏一声喝断。
“你还要干什么!”李宏起身怒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
杜衡再三强忍,眼看着小皇帝将墨鸾扶起坐下,恼恨地跺脚,“总之,华夏王这种封号,杜某实难苟同!陛下若是也觉得这‘华夏王’很妥当的话,臣唯有一头撞死在这殿柱之上,以死劝谏!”他说着,已摆出一副玉碎之势,随时便要向柱上撞去。
“圣平!”蔺谦终于也看不过这人一条路钻到黑,低声喝道,“身为内阁辅臣,当殿威胁陛下,你成何体统!”
“这怎么叫威胁!难道蔺公觉得‘华夏王’很妥当么?”杜衡扬眉怒驳,抵死不让。
蔺谦被这牛脾气如是呛了一句,只好无奈罢住。
就在这节骨眼上,墨鸾却笑了一下。“将殿上这几根柱子全都用棉花软皮厚厚得裹严实。”她一面对殿中侍人下令,一面微笑,“杜御史是耿直忠良,不要撞坏了,国家折了栋梁,陛下损了圣明。”
一言既出,惊者,笑者,无奈者,全是微妙。
她依然还是个年青女子,乌发红颜,端庄貌美,但她坐在那儿,那身玄色华服便仿佛她生来的翎羽,捻金赤红的鸾纹光泽闪耀,叫人不敢直视。
杜衡气得发抖,青紫着脸砸了手中笏板,拂袖大步而去。
她却只是平静地在小皇帝耳畔轻道:“陛下,你该问一问列位臣工,下一件要奏议何事。”
这个华夏王,她要定了。
她要的不只是一个华夏王。她要的是紧握掌中的权利,任谁也再不能欺凌他们母子,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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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一 罪伐谋
阿恕得晋华夏王。
太后懿告天下:华夏王不取汤沐邑税贡,将华山所在之华阴、夏水源头之江陵二县税赋捐作公益,在两州府设立慈善堂,收容孤独,教养残弱,扶助穷困,广布善德,以示博爱华夏。而华夏王所需用度一应从太后定秩中省出。
此举除却替华夏王博取民心,却也大有劝诫诸王宗室“当以天下为公”之意。
诏颁,赞誉不绝于耳。百姓们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样一位尚不过三、四岁便已为民谋下福祉的华夏王,便也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而李氏诸王更是闻风警醒。
但太后既发此诏,显然早已有所准备。诏行方才一月,太后已让皇帝再发敕令,清彻诸李皇室封邑赋税。这事做得雷厉风行,诸王室纵然有所惊觉,却也来不及多做准备,不少亲王、郡王、公主、郡主皆被查出有透支税赋之行,尤以齐王及新城公主非但提前支取来年税收,竟还被查出私自增缴税金,以支持铺张用度。
齐王乃大仁皇帝叔父,新城公主乃大仁皇帝之女,算来,一个是今上的曾祖辈,一个是今上的姑母,然而,赋税乃国之大事,扰乱国税,私税苛民,此等大罪,即便皇室宗亲,也不能轻易开脱。
太后降旨严办,将齐王贬为安乡郡王、新城公主贬为淅川郡主,即刻斥出神都,永不令还,同时更借机发难,将诸皇室及各公侯命妇的食户统一做了削减,多余出来的税赋全数交归朝廷,纳入国库。干净利落一刀,回拢中央赋税,大杀贵胄奢靡。一时之间,怨声载道,幸亏有凤阳王与东阳公主主动削减用度,以身作则,更有吴王宏及英国公蔺谦、潞国公裴远等鼎力支持,如此一来,众贵胄纵然敢怒,也不便再如何对抗。
但这样一番动作,到底伤及贵族利益,自然招人怨怒。
皇帝将及束发,众臣已纷纷为后位择女之事筹谋,只盼着早立个皇后,来与太后抗衡。
便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右仆射蔺谦却提议,凤阳王与东阳公主之女可立为皇后。
阿寐今时也不过才九岁,并非适龄与皇帝婚配的女子,但蔺谦却偏提出要立阿寐为后,这其中图谋的是什么,旁人都道太后本就是蔺公义女,蔺公是偏着白氏与太后的,但白弈与墨鸾看在眼中却觉得蔺公全是向着小皇帝李承。
白弈与婉仪只这么一个独女,若是将她嫁与皇帝,将来白弈做事势必要顾虑着女儿一些。蔺公有识人之能,做下如此安排,分明是知晓白弈必不能舍弃爱女,诚心想要这小姑娘做小皇帝的护身符。
这样的事情,白弈自然不能答应。他闻讯立即便入宫去见墨鸾,想叫墨鸾以太后之名回绝。毕竟,皇帝娉娶之事特殊,既是国事,又是家事。
但不料墨鸾却不应他。
“你只道我是皇帝的养母,怎就不想想蔺公是我的义父?女儿是你的,你这作阿爷的怎么叫我来挡事?”她屏退众侍,一口回绝得直截了当。
“若是蔺公与吴王教唆了陛下来开口,我有什么理由抗旨?”白弈似也很无奈,反问她一句。
“你这么聪明的人,何苦又来明知故问。”墨鸾轻笑一声,底了头去悠闲调香,摆出一副懒怠多与他说的模样。
白弈见状唯有苦笑。
阿鸾很了解他。他确实已有些想法,但棘手也着实不假:
想阿寐逃过这一劫,要么便先将她许了人家,要么便择一处稳妥可靠的道观,让她暂时出家修行去,然后再替皇帝挑一个适合的女子。
若取后者,恐怕女儿吃苦,且又需要寻一个无可辩驳的名目,否则不能保万全;若取前者,关涉女儿终身,又碍着大局,更是绝不能草率。
他心里倒是有个好苗子,但他依然要先问墨鸾,想听她的说法。因为这一件事,他还拿不稳。
可她偏不与他说。纵然她是这么了解他,把他心里想的,全看透了。
“咱们俩……有必要这么说话么。”他不禁望着她苦笑。
墨鸾却睨他一眼,“哦,原来是我先要这样说话的。”她将那只小香炉端起轻嗅了嗅,眉目间愈发显了倦色,道,“大王有话请直言,无话就请回罢。”
眼见她打定主意要如此,白弈唯有叹息。“阿妹,”他起身上到她面前去,与她促膝相对,望住她双眼问,“你实实在在的告诉我,你觉得长沙郡王的品性才干如何?这是要紧事,不许与我使性子。”
墨鸾端着那只香炉,抬眼透过浅浅香烟瞧他,扬唇讥道:“我几时又使性子了。只是你这种男人,我真就再没瞧见过第二个。”她说着忽然将那香炉摁在他身上,起身一把将他拂开,挑眉嗤道,“你就算罢。终于又算计到自家女儿的身上了。”
白弈忙着将那香炉捧住,逃过一身火灰,抬眼去看她。“说正经的。”他将那香炉搁在一旁,沉声如是道,也不对她多加哄劝。
墨鸾侧目略瞧他一眼,见他敛眉神色严肃,知他对此事当真是十分看重,便也将那几分戏谑尖刻收起,重回席上正坐下。她静思了片刻,缓声道:“阿宝至今也就是个闲人,不干实事,我也不好妄论其才;但论人品,阿宝是个秉性善良、心术直正的好孩子;加之他又聪敏,也颇有些捷才与胆魄,将来若是任用得当,该是个有担当、能实干的人才。但是,你若想招他为东床,我觉得不妥。”
白弈起初听她夸赞李飏,本还挂着一丝笑意,忽然听她这最后一句,由不得怔了一怔,问道:“为何?”
“他与你家阿寐不合适。”墨鸾摇头道,“阿宝比阿寐年长了十岁,能不能合得来姑且不论,阿寐还是个孩子,阿宝已可算是成年男丁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他会不会有自己的心意?就算他现在没有,再往后六年呢?你也不想你的女儿将来重蹈公主的覆辙罢?何况,阿宝可不像你。”说到此处,她眸中又闪过一抹嘲弄来。
她这话说得丝毫也不拐弯抹角,叫白弈好一阵尴尬,心中仍不免为之沉冷。
墨鸾却不管他正想什么,又兀自接道:“再一则:你打量着吴王素来疼爱儿子,觉得可以拿这姻亲来牵制他,可你就不想一想,这等事,女儿家总是吃亏的。你不是把他的儿子招回府上,是要把你的女儿嫁过去,万一日后不好,他犯起狠来,先一刀杀了你的女儿,等你晓得也晚了!你难道能指望你那郎婿和他的阿爷相抗么?你自己当初就赢过了?何况……”她忽然顿了下来,只把双眼紧盯着他,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轻道,“莫非你忘了天承元年那巫蛊之乱?”
她忽然有此一问,白弈心中微震,愈发不出声了,唯有眸色明灭涌动。他自然忘不了,天承元年那一场灾劫,李宏假阿宝这孩子之手设下圈套,险些要了他白氏满门的脑袋,更害了父亲的性命。利用儿子这等事,早多少年前这人便做过了。
墨鸾见白弈彻底静默下来,不由长叹:“我若是你,哪怕自己硬扛着,也决不拿女儿去做这样的堵注。你不如看一看,你这个做阿爷的不点头,他们敢不敢就真逼娶了你的女儿走!”
“我本以为,你会想藉此护着你的阿宝。”一瞬,白弈眼底闪过一抹微妙苦涩。
墨鸾闻之眸光微烁:“我倒是真想,可你就会顺我的意么?我只怕你将来,要么要招女儿怨恨你,要么弄得她与她的郎君反目,横竖不是好事。不过,女儿到底是你和公主的,我说什么都不算数了。”她言罢一正衣袖,宁神阖目,不再多言。
她不说话,白弈独自沉思,一时两相静对,仿佛各怀心思,阁内无声。
陡然,却听廊外一阵急促步声,夹杂人声喧闹,尚不见平息,那人已到了跟前。
只见东阳公主婉仪快步上来,一把便将面前相阻拦的宫人推得摔在一旁。她满面焦色,匆匆望了墨鸾一眼,眼见话已到嘴边,猛地却又咽了回去。她瞥了眼几个一路跟着她拦到阁前的宫女,先冷了语声斥她们出去。
几名宫人伏在地上,抬头却望向墨鸾,不敢就顺了公主之命。
墨鸾见状将她们都斥退了。“哥哥也先去罢,我要与公主单独说会儿体己话。”她回头又如是向白弈道。
白弈略有惊色,目光来回在她们两人面上游移,意味深长,似乎并不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