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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只知华山双怪里有个胖,倒不知他原是什么“神秤”,当下都哦地一声。
肥秤怪见众人中有不少识得他的,心下大喜,笑道:“大家都认识我,那可好了。一会儿如要我的书法真迹,可以到偏厅取。”
下头一人喝骂道:“你少放两个屁!快叫你师侄出来说话,老见了你这肥猪就头痛!”另一人嘻笑道:“华山之耻又出来丢人现眼啦!”一众江湖豪客登时哄堂大笑。
肥秤怪给人胡乱叫骂,一张大脸胀得通红,但底下几千双眼睛盯着他,却也不能造次,只得强忍怒气道:“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几句话。”话未说完,又听一人吼道:“死肥猪!有屁快放!”
肥秤怪强抑怒气,连连咳嗽,道:“大家听了。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意在调止干戈,使武林间不再争夺‘天下第一’的虚号,为此我华山门下广邀武林同道,见证大典,用意非小,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令我师侄……”说到此处,忽然为之语塞,整张大脸更是铁青。
众人听肥秤怪辞通畅,一席话说来言之有物,与平常疯癫情状大不相同,一时都是暗赞在心,哪知听不几句,便见他喉头滚动,好似口吃一般。众人正起疑间,又听肥秤怪道:“嗯……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令我师侄……”说着说,猛地伸手挠腮,眯眼歪嘴,却又结结巴巴起来。
下头几人听他吞吞吐吐,登时暴喝:“令你师侄什么?有屁快放啊!”
肥秤怪满脸苦恼,忽地大吼一声,喝道:“拿高一点!”
底下几人嚷得更凶了,纷纷叫了起来:“令你师侄拿高一点?这算是什么屁啊!说清楚啊!”却见肥秤怪提起脚跟,大声吼道:“***,拿高一点啊!”
众人见他行径怪异,都是颇感惊讶。几名心机深沉之辈心下暗自警戒,想道:“这肥秤怪说话好不奇怪,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拿高一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宁不凡退隐只是个幌?他还想更上层楼么?”
几人好手精研武功多年,听得此言,心中也是惊扰不定,想道:“宁不凡想‘拿高一点’?他的剑法已经高到不能再高了,还能再高下去么?”
又有几人心思机敏,一听此言,便想道:“好啊!这死胖终于吐露大秘密了。这宁不凡要捉拿‘高一点’,这姓高名一点的人是谁?此人定有无数秘密在身!我可要钉牢了。”
众人正自猜想不定,肥秤怪却连连跺脚,大叫道:“拿高一点!我看不清楚啦!”众人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去看,却见几名华山弟躲在满堂宾客之后,手上高举着巨大白纸,上头写满了碗大字,神态鬼祟,却不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仲海恰站那弟身旁,当下伸过头去,望着那弟手上的白纸,一字一顿地念道:“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用意是在调止干戈,使武林间不再争夺‘天下第一’的虚名,此番用意非小,希冀诸位能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从容洗手,退隐山林……”
满堂宾客见了这情状,霎时大笑不止,原来这肥秤怪全无墨水,遇上了这等大场合却又不能不出来说上几句话,也是情不得已,只好命人将讲稿写在白纸上,远远举在厅后,也好让他照本宣科。
肥秤怪听得台下众人嘲弄,不禁大怒,喝道:“有什么好笑的!把讲稿给我拿过来!”
几名弟听了怒喝,连忙将“大抄”送上,肥秤怪提着白纸,遮住了脸面,大声念道:“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此番用意非小,希冀诸位能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从容洗手,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承此高义,神秤铭感五内。想我祖天隐道人开山以来,华山立派数载,弟千万,山清水明,威仪四海,群雄肃然。我山道法上承清,正所谓法天地之正气,御那个…御那个于无形……”
众宾客听他忽然口吃,无不皱起眉头,下头几人喝道:“御你奶奶个雄!连念也念不好!你是猪啊!”
胖秤怪嚅啮地道:“嗯……法天地之正气,御……御老老于无形……”
众人心下一奇,寻思道:“御老老于无形?那又是什么?”几名凶徒狂笑道:“你师祖御老老于无形?谁是你姥姥,竟给人御得无形啦!”跟着大声淫笑起来。
肥秤怪脸上一红,忙从白纸下伸头出来,回便往背后诸大掌门看去。他见卓凌昭道貌岸然,形似饱之士,想来必高。忙奔到面前,将手上“大抄”送了过去,低声问道:“这位老师,请问这两个字怎么念?”
卓凌昭接纸一看,跟着淡淡一笑,道:“耄耋,念法叫做冒跌。”
肥秤怪喜道:“多谢了,耄耋,我还以为这两个字该念做老老。”他哈哈大笑,又跳了回去,大声念道:“全给我听好了!我山道法上承清,正所谓法天地之正气,御耄耋于无形,盖正奇八变,旷宇宙之雄烈,是以必露烂露,以建玉清…………”
众人心下一奇,都想道:“必露烂露,那又是什么意思?”卢云饱读诗书,知道他说的必是“筚蓝缕”四字,当下微笑不语。
肥秤怪长篇大论,喋喋不休,可又错字连篇,众人见他念了一张又一张,直是无止无尽,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好容易肥秤怪停了下来,众人如释重负,心道:“终于念完了。”却见肥秤怪抹了抹汗水,道:“好渴,谁去拿杯茶来。”
几名暴躁凶徒大怒不已,狂喝道:“操你奶奶!到底念完没有!”
肥秤怪笑道:“大家不要急,下面是‘华山咏叹颂’,这篇章乃是旷世奇作,不听实在可惜,请诸位好好享用。”说着摇头晃脑,骈四骊六,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众人听他废话连篇,都是皱起眉头,几名暴躁之徒性躺在台前,佯装呼呼大睡的模样,更有人拿出牌九,就地赌了起来,那肥秤怪却装作不知,只自顾自地念着。
只听他洋洋洒洒地念道:“华山上起中华盖,下接渊天华,西岳之奇之烈,可见一般。君不见华山之峰上乘九天,君不见华山之水下连万川,奇哉!美哉!华山啊!啊吆疼呀!”
众宾客心下一奇,想道:“什么叫做‘啊吆疼呀’?这又是什么新颖笔法了?”
众人纳闷之余,纷纷抬头望去,只见肥秤怪摸着脑袋,上头却肿起一个疙瘩,却原来是给人暗算了一记,这才冒出个“啊吆疼呀”。他满脸狂怒之色,大喝道:“是哪只乌龟儿王八蛋暗算老,给我滚出来了!”
肥秤怪见台下众人默然,当即冲上前去,揪起一名宾客,喝道:“是不是你?”
那宾客慌张之至,连连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肥秤怪大怒,将那人一把推开,跟着手指众人,喝道:“龟孙给我滚出来了!你这人只会躲在暗处偷袭,无耻卑鄙至!你全家老小、师兄师弟全是乌龟!”
眼见台下众人低头不语,胖秤怪更是暴跳如雷,喝道:“到底是谁暗算老?敢做不敢当吗?有种的便给我站出来!”
便在此时,一人愁眉苦脸的走到胖秤怪身后,道:“你别生气,那石是我丢的。”
胖秤怪猛地回身,一把将他揪住,暴喝道:“***混蛋!”他一把抓住那人,不觉一惊,眼前这人瘦得马儿似的长脸,却原来是师弟算盘怪。
胖秤怪气得炸了,大声道:“师弟!你在妒忌我!你看我章念得好,你就不服气了!是也不是!”
那算盘怪慌张摇手,低声道:“不是这样的。”
胖秤怪怒道:“放你的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还敢狡赖!”
算盘怪小声道:“师兄你念得多了,这‘华山咏叹颂’是我的稿,你再念下去,我就没戏唱了。”
肥秤怪见台下众人嘻笑指点,忍不住老羞成怒,暴喝道:“我怎知这是你的稿!”
算盘怪吃了一惊,奇道:“怎会这样?师兄你没有参加彩排吗?”
肥秤怪脸上一红,道:“我那日肚疼拉稀,忘了去。”
算盘怪摇头道:“不管了,换我念了。”说着伸手出去,便要抢那白纸。
肥秤怪喝道:“不行!我还没念完!”
算盘怪这下也动了气,怒道:“师兄你可恶了!每次都只顾自己出风头!”
两人大喊大叫,互殴一气,几张白纸登时给扯成碎片,四下飞舞。众人笑得直打跌,华山门下个个满脸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名女道:“怎么华山门下也有这等人,真是令人惊讶万分啊!”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都是一奇,连忙转头过去,只见观门口走进一名妖妖袅袅的美女,这女脸上施着淡妆,身穿杏黄道袍,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卢云刚巧站在这美女身旁,闻得她身上的香腻气味,不觉鼻中一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秦仲海靠了过去,低声道:“卢兄弟,这女就是‘花仙’胡媚儿,你可小心。”
卢云本在取帕擦抹,待听这妇人便是那恶名昭彰的女魔头,想起她杀害娟儿师叔的狠辣,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退开两步,就怕着了暗算。
胡媚儿见卢云慌忙退开,便向他浅浅一笑,柔声道:“这位公慌慌张张的,可是怎么啦?”神态竟是分娇羞,七分狐媚,让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摄。
卢云吓了一大跳,脸上青红不定,忙又往后退开几步。
秦仲海见胡媚儿兀自施展邪术,心道:“操他***骚狐狸,竟敢惊扰咱们卢兄弟。看老修理你。”胸膛一挺,便走上前来。
胡媚儿见秦仲海貌如虎豹,端的是英雄气概,威武过人,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道:“今日华山好多英侠。”正要抛出媚眼,忽见秦仲海裂着海碗大嘴,对她打了个酒嗝,恶的一声,扑天酒气冲去,恶臭难言,登让胡媚儿花容失色,霎时皱眉掩鼻,急急逃了开来。
秦仲海心下暗笑:“死小娘,旁人怕你,我秦仲海可不怕。有种天天过来招惹老,要你哭着回家叫亲娘。”想着想,却又打了个饱嗝,臭气喷出,左右宾客纷纷掩鼻闪避。
卢云见女魔头离开,这才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他凑头过去,低声问道:“这女怎也来华山了?难道别有阴谋么?”
秦仲海斜目看他一眼,奇道:“你干么遮着鼻?”
卢云含糊地道:“我这是在遮嘴,咱们谈论机密,不能让旁人听了。”
秦仲海哦了一声,正要回话,忽听观门外脚步声响,似有大队人马过来,他回头往门外望了一眼,霎时嘿嘿冷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华山这下多事了。”
卢云不知他何出此言,便也朝观门外看去,这一望之下,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胡媚儿行事招摇,果然一进大厅,便给人认了出来。娟儿与“花仙”仇深似海,一见胡媚儿的面,立时想起师叔之死。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泪水盈盈欲坠,猛拉住青衣秀士的手,大声哭道:“师父,就是这妖女杀了师叔,咱们杀了她,给师叔报仇!”
青衣秀士却是老谋深算之辈,听了徒儿这话,却只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轻声道:“此女大援已近,咱们眼前不便动手。报仇一事,容后再议。”
座上诸大掌门听得“花仙”另有后援,心下都是一奇,眼见胡媚儿孤身站在厅里,哪来的帮手?难道青衣秀士自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便来以此推搪么?
娟儿听师父有意放过报仇良机,当场便啜泣起来,哭道:“师父!师叔死得好可怜,咱们怎还怕东怕西的?快快过去杀她啊!”泪水汪汪,小脚顿地,只是不依。
青衣秀士见爱徒满心悲愤,便轻轻握住她的小手,要她稍安勿躁。
众人正自猜测不休,猛听门外一声炮响,观外传来数十人的齐声呐喊,大声道:“十八省总按察、师江充江大人到!”
灵定闻得“江充”二字,霎时大惊失色,站起身来,方知青衣秀士口中大援是何意思。卓凌昭却是冷冷一笑,神色更见阴沉。
这厢杨肃观也是多智深沉之人,一见胡媚儿到来,便知安道京定在左近,只是般算计中,却料想不到权臣江充竟尔亲临华山。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忙站起身来,眺头往观外望去。满堂宾客听到“江充”二字,自也大感吃惊。只有秦仲海、卢云两人离门口近,早已见到江充的座轿,自是不感惊讶。
这江充虽然身无武功,但权势薰天,举世无双,若要靠着朝中势力斗垮武林门派,直如吃饭喝水般容易,眼看江充便要入观,满堂客人虽都是武林豪客,却无人敢胆怠慢,纷纷起身相迎,连肥秤怪这等滑稽人物也都站起身来。
只见一人脑满肠肥,当先走进,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他身后还跟了大批好手,那九幽道人、罗摩什等人都在其中。众人往两旁一站,跟着一人缓缓走了进来,这人身穿蟒袍,脚踏云履,大显富贵之气,正是江充本人。
秦仲海见江充到来,不由得嘿嘿一笑,道:“都说高颜那王八蛋怎敢得罪薛奴儿?原来江充出京来了。嘿嘿,这家伙无事不出门,出门必惹祸,华山门下要糟糕了。”
那日和亲车队给四王追杀时,便曾遇上玉门关总兵高颜出关拦,此刻回想起来,若非江充本人便在附近,那高颜就算大胆十倍,又怎敢招惹薛奴儿?秦仲海心下暗自揣测,宁不凡武功虽高,却只是寻常江湖中人,不知江充何以驾临此间?想来两人定有什么过节。
正看间,忽见一人光头秃顶,紧站江充身侧,正是罗摩什,卢云吃了一惊,低声道:“这妖僧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出来了?”那日西疆血战,他亲见这妖僧出指自尽,哪知现下又生龙活虎地出现中原,尚与一代奸臣混在一起,吃惊之下,忍不住揉了揉眼,以为遇上鬼魂了。
秦仲海自也感到诧异,他见罗摩什气色甚佳,不似阴风惨惨的厉鬼模样,再看又是光天化日,已知这贼秃定是靠着装死,这才逃过一劫。秦仲海越想越恼,呸了一声,骂道:“他***,这贼秃无耻之尤,准是靠着装死逃命!这帮妖魔鬼怪花招出,下次要杀他们,非大卸八块不可,看他怎么拼凑回来!”
秦仲海咒骂不休,卢云却起了淡淡的愁思,想起公主,心下登时一阵惆怅。
江充一到,胡媚儿立时俏眼生波,大显殷勤,她挽着江充的臂膀,娇声道:“华山掌门何在?怎么不来迎接江大人?”
话声未毕,一名猥琐的中年男奔了出来,打躬作揖道:“诸位大人,请朝这边来。”
胡媚儿见他容貌猥琐,斜目一瞪,冷笑道:“谁要你这种小人物啰唆?快叫宁不凡出来。”
那猥琐男闻言一愣,陪笑道:“仙姑莫要生气,先请坐下再说了。”
胡媚儿见他容貌丑恶,满面堆笑,实在粗鄙到了点,真连一眼也不想多看。当下怒道:“你没听我说话吗?叫你们掌门人出来!”
胡媚儿正自河东狮吼,大发脾气,却见江充向那猥琐男微微欠身,跟着拱手道:“宁掌门,我这几个下属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别见怪()。”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为之哗然,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众人此来华山,虽说都是来观看这位高手退隐的,但真见过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却没几人,本以为此人号称“天下第一”,样貌定是勇猛威武,至不济也是仙风道骨的长相,哪晓得一见之下,宁不凡一身装扮宛若客店掌柜,相貌非只没有半点不凡,简直是平庸透顶,俗气不堪,便是江湖上的第流角色,怕也比这人体面称头。
众人讶异之余,自不免大失所望,那胡媚儿更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娟儿望着宁不凡寒酸的身影,惊道:“师父,这鬼样也能叫做天下第一,他该不会是冒牌的吧?”
青衣秀士微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位宁掌门大智若愚,乃是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你可别小看他了。”
其余在座掌门听了这话,也都点了点头,显然早与宁不凡熟识。便连卓凌昭天生傲性,听了青衣秀士的说话,也只双目森然生光,并无出言反驳之意。
满堂宾客正自讶异,那江充已笑吟吟地走到宁不凡面前,笑道:“宁掌门啊,我这两年诚心诚意,屡次相邀,请你老人家共商国事,你推却不就也罢了,怎么竟要封剑归隐啊?你老是不给姓江的面,可真叫人心冷了。”说着伸手搭上了宁不凡的肩头,神态颇为亲热。
宁不凡身一缩,躲开了江充的搂抱,跟着躬身作揖,满面堆笑,拱手道:“不凡年岁已长,身骨虚,只想早些退隐,颐养天年,江大人多番错爱,不凡只有心领了()。”
江充哈哈大笑,道:“宁掌门哪里老了?咱俩年岁相当,你自称年岁已长,那我江充不也算个老头啦?”
宁不凡听他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