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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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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室中一片宁静,除了酒水入碗的哗哗声响,就只听得柳昂天沉重的呼吸声。过了良久,柳昂天将酒坛放下,跟着将酒碗端起,高举过顶,神态庄严肃穆。

    伍定远见柳昂天行径异常,心下甚是害怕,忙向杨肃观望了一眼,只见杨肃观低头不动,长眉纠结,脸上神情凝重,似也在沉思什么。

    万籁俱寂中,柳昂天缓缓跪下,双手端着酒碗,朝北方拜了几拜,肃然道:“臣征北都督柳昂天,今日权以此酒向天发誓,柳昂天有生之年,誓死效忠当今天,永世不生贰心。”他顿了顿,回望向杨伍二人,大声道:“柳昂天若违今日誓言,柳氏一族满门抄斩,全家死无葬身之地!”语声激昂,赫见森厉。伍定远听这誓言如此恶毒,心下直是震惊难言。

    柳昂天喝了酒水,起身望着杨伍二人,淡淡地道:“你们一起过来,照我的模样起个誓。”

    伍定远恍然大悟,心道:“侯爷怕我卷入朝廷的争端里,这才要我立誓效忠皇上。”满心混乱之间,想起“披罗紫气”记载的一段话,照那书上所言,自己身负真龙之体,须得扶持先皇回归正统,可是只要自己喝了这碗酒水,那就万事俱往矣。

    柳昂天转头望向伍定远,将匕递了过去,似在等他动作。伍定远惊疑之下,迟迟不敢来接。一旁杨肃观却霍然站起,他走了过来,自行接过刀,凝目来望柳昂天。

    只见杨肃观目中生出异光,霎时便将手指划破,鲜血涌出,直落碗中。

    柳昂天点了点头,甚是嘉许,道:“杨贤侄,为了朝廷平安,你现下立个誓。”

    杨肃观双眉一轩,取过酒水,跪地道:“臣杨肃观,今日权以此酒向天发誓,臣必效忠吾皇,为所当为,永不犹豫。若违此誓,杨肃观天地不容,死于至亲挚爱之手。”言毕,喝了口血酒,跪地拜了几拜。

    杨肃观站起身来,与柳昂天一同凝视着伍定远,似在催促他快些发誓。伍定远吞了口唾沫,心道:“说不得了。现下武英皇帝已死,却要我怎么效忠他?我便想完成那位前辈的心愿,也没办法可想。”他见柳昂天的脸色隐隐带着焦虑,心中又想:“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不照他的心意办事,未免对不起他。”

    心念于此,再无犹豫,终于取过匕,划破了左掌掌心。鲜血滴入酒中,慢慢晕散,烛光照映之下,望来倍感凄绝。

    柳昂天轻声道:“定远,为了朝廷,也为了你自己,忘了神机洞里的事,也别管这段故事的是非黑白,从今之后,咱们专心效忠当今天。知道了么?”说话时语气萧,好似有什么伤心事,却又让他莫可奈何。

    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杨肃观手中接过酒碗,着柳昂天样,将酒水高举过肩,跟着双膝跪倒,朗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臣伍定远向天发誓,今生今世,永远忠于当今天,绝无贰心。若违此誓,若违此誓……”说到此处,心下忽感战栗,他顿了顿,眼看柳昂天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猛地一咬牙,大声道:“若违此誓,叫我伍定远天打雷劈,全家男盗女娼,死于非命!”

    柳昂天神色大慰,将伍定远扶了起来,温言道:“有你这番话,天下一定平。”

    伍定远抹去脸上冷汗,正要回话,猛见窗外闪过一道闪电,远处雷声隐隐,竟是下落了淅沥沥的春雨……

    “启禀江大人,人都到齐了。”

    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全身湿透,正在门口叩禀告。书房里一名中年男低头批阅奏章,他听了说话,却是头也不抬,迳自道:“快快有请。”

    那男急急答应一声,快步行出。

    京城师府,执掌当今朝廷最高权柄的处所,深夜大雨,蒙蒙水雾之中,更见肃杀之气,今日不知是什么日,一众下人早早被喝退,大批锦衣卫高手纷纷进驻,好似有什么大事发生。

    书房宽阔,地铺虎皮,梁绘龙凤,江充轻袍缓带,手提朱笔,自坐案后,左右两人护卫在侧,左是罗摩什,右是安道京,堂下摆着七张空椅,却不知是给什么人坐的,望之神秘无比。江充放下笔来,回看向罗摩什,微笑道:“罗摩大师,今夜是咱们江系的大会,平常很难见到。你日后要做我的智囊,可得多看着点。”

    罗摩什心下一惊,忙垂手道:“属下知道。”自四王叛变失利之后,罗摩什便转赴中国,投奔江充麾下,此次密商是他第一回与闻大政,他见气氛凝重,更是不敢多置一词。

    过不多时,一名黑衣人当先走进,后头跟着六人,分作两列,个个头戴黑罩,身上都被大雨淋湿。罗摩什心下了然,知道这几人便是江充全力拉拢的七名盟友,这七人若在关键时刻发难,非但能够轻易推倒刘、柳两大派,尚足以一举控制京畿,也是为此,这七人的身分自须般保密。料来若把这七人的头罩掀开,定会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斗争。

    罗摩什心下暗自揣测,看江充此时召集这七人,当与天山一事有关,罗摩什虽不曾窥得神机全貌,但以江充的审慎观之,料来这段秘密非同小可,当真足以震动天地。

    这七人进了房门,也不行礼,迳自坐下,安道京端过一盆熊熊炭火,放在厅内,让众人烤干衣裳,但那几人任凭水珠滴落,身上衣衫湿黏,却无一人理会。

    房内诸人安静无声,只听得院中大雨滂沱,水花飞溅。江充微微一笑,道:“天候不佳,江某还劳动各位大驾,真是过意不去了。”

    一名黑衣人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哼了一声,道:“江大人明白就好。大家暗中为你办事,哪个不是冒着生死之险?你冒冒失失的召集我等,可有什么大事?”口气森厉,隐隐带着不悦。

    江充却也不以为意,微笑道:“我找你们过来,当然是有大事生出。请诸位千万放心,江某与各位高贤交朋友,绝不会亏待大家。”

    原先说话的黑衣人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便不再言语。

    江充迳自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道:“这里先请教东厂的事。不知刘敬那厢如何了?可有什么动静?”

    罗摩什站在一旁,猛听这话,心下登时一凛,知道江充已在刘敬身边安排了心腹探,只不知是那人是谁。

    左一名黑衣人略移身躯,尖声道:“据东厂那里传来的消息,总管刘大人近日便要送上奏章,弹劾阁下擅自出关,调动部队一事。”

    这人嗓音尖锐,听来如同钢刀交磨,实在难听之至,只是东厂诸人尽皆出身宦官,却也不易分辨出嗓音谁属。

    江充点了点头,冷笑道:“刘敬想要整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回东厂私运官银出京,案还没水落石出哪,我这就吩咐下去,明日请刑部回敬他一本,大家看着办吧。”他哼了两哼,道:“宫里呢?这几日有什么异状么?”

    一名黑衣人咳了一声,这人身高膀粗,虽然坐在席上,却比常人站立还高一个头,看这人体态如此威武,料来定隶属“大汉将军”,乃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之一。只听他道:“据宫里传出的消息,琼贵妃月前无端出宫,不知去干些什么。”

    江充眉头一皱,道:“这女人自来不安分,姘头更是不少。她此番出宫,可与宁不凡退隐一事有关?”

    那黑衣人摇头道:“此事尚不清楚,大人若要细查,还须费点手脚。”

    江充如何听不出中间玄机,想来这人是要些钱两使唤,他微微一笑,回头看着安道京,道:“你一会儿取我令牌,上府库拨十万两白银出来。户部那里,便用修缮长城的名目交代吧。”

    那黑衣人听得白花花的银落袋,登时大喜,拱手道:“多谢江大人。”

    罗摩什听了两人对话,更感惊叹。看这江充权柄如此惊人,国家府库里直通自家私房,几下手脚动过,要使便使,方便简单,也难怪这许多正直大臣都视他为眼中钉了。

    江充喝了口茶,又问道:“柳昂天那儿呢?那伍定远把秘密透露出来了么?”

    罗摩什听了这话,心下更是惊叹:“连柳昂天那儿也有密探,江大人实在神通广大()。”诧异之中,更对江充敬畏有加。

    一名黑衣人缓缓站起,这人身材修长,形貌不似武人,只听他回话道:“回江大人话。据说那位伍制使已把事情透露出来,柳昂天已然得知秘密。”

    罗摩什听这声音斯老迈,至少有六十来岁,只是他脸面被黑罩盖住,却认不出是什么人。罗摩什心下起疑:“柳门中人要不便是年轻之辈,再不便是高大武将,怎么会有这等人?”他暗自猜测那人身分,一时却又猜之不透。

    江充冷笑道:“伍定远说出来了么?嘿嘿,这小捕快出身,生性怕事,我看他心里藏了这件秘密,八成吃睡不安,定要找个靠山才觉稳当。”

    其余几名黑衣人听了这话,都是嘿嘿冷笑,一人伸手出来,在喉咙上比了一横。罗摩什也是心狠手辣之人,一看这人手势,便知他要杀伍定远灭口,想来这位制使的性命堪虞了。

    江充却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必杀他。伍定远性格中庸,不是什么狠角色,便算武功有成,也成不了气候。把他性命留着,日后还有用处。”他举起茶杯,啜了一口,道:“日后事态怎么发展,关键在柳昂天,这老东西如要深究天山里的秘密,那可难办了。”

    那苍老声音轻轻一笑,道:“此事大人倒可放心。柳昂天把羊皮焚毁了。”焚毁羊皮,那便是弃守之意,几名黑衣人听了这话,都是哦了一声,自是甚为讶异。

    那江充老奸巨猾,听了这话,却是一阵哈哈大笑()。只听他笑道:“聪明,聪明。柳昂天家里几口人,遇上这等天地巨变,还是明哲保身为上,果然不敢妄动。”他抚掌微笑,道:“照此看来,柳昂天那儿不足为虑,咱们也不必再去招惹他。免得逼急了,反把他推到刘敬那边。”

    听到“刘敬”二字,一众黑衣人身都是一震,显得甚是恐惧。江充嘿嘿冷笑,道:“东厂那边,咱们要多多留神。你们这几日把人盯牢。倘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回来通报。”

    他口气虽然平淡,但那言两语之间,却不知隐藏了多少杀机,不能不让人心中发寒。

    众人答应一声,正要告辞,忽听一人道:“这儿还有一事要问大人。”

    江充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道:“只管说。”

    只听那人道:“这回护送和番,柳昂天的几名手下立了汗马功劳,现下送上奏章,说是要讨些封赏,江大人怎么说?”

    江充哈哈一笑,这种鸡毛蒜皮之事,他从不亲自过问,正要答应,忽然心念一动,想道:“姓柳的一向不给我面,这回还专门派人去西疆查案,我若不给他排头吃吃,日后还得了?”当下笑道:“把奏章仔细瞧过,只要能刁难他们,尽管下手去干。”

    那黑衣人连声答应,便自走出,罗摩什看在眼里,心知京城里又有人倒楣了。他心下暗叹,想道:“芸芸众生的起起伏伏,往往便在这些大人物的一念之间,可怜这世间又要生出许多不平事了()。”想起众生如同蝼蚁,更觉自己应当加倍狠辣,否则这辈定是难以出头。

    眼下别无大事,一众黑衣人便纷纷告辞。安道京忙抢了上来,替众人开门送行,看他神态卑下,料来那几人的身分非同小可,定是四以上的朝廷要员,这才让安道京举止如斯恭谨。

    众人鱼贯行出,书房便又空了下来。只余罗摩什与江充二人。罗摩什松了口气,正要稍懈,忽听江充一声叹息,听来甚是沉重。

    罗摩什心下一凛,斜目看去,只见江充低头向地,口唇轻颤,似在祝祷什么。

    罗摩什暗暗心惊,先前江充胸有成竹,何等轻松暇意,此刻却怎变得如此恐惧?他见江充面色铁青,喃喃自语,料知事态为严重,忙运起内力去听,要把来龙去脉弄个明白。

    断断续续间,只听当代权臣低声祝祷,语音含混不明:“求上苍保佑,让‘他’死,让‘他’死,只有‘他’死,朝廷才能平,死吧……死吧……别再出来作祟了……”细细听去,那声音中隐隐带着哭音,好似一头精疲力尽的野兽在那哀声低嚎,听来直是让人心头发毛。

    罗摩什面色惨澹,急忙收摄心神,只低头垂手,不敢稍动。

正文 第二章 人生不相见

    只骰骨溜溜地滚在碗底,转啊转地,霎时两只骰停了下来,一只见是个五点,另一只却是点,碗旁无数双眼睛凝视着碗底,都在等着最后一只骰停落。

    一条大汉手挖鼻孔,神态粗鲁无比,狂吼道:“大!”

    围观众人登时愁眉苦脸,摇头道:“又是开大!老大你也狠了,咱们都要输个精光啦!”

    那粗鲁大汉笑道:“你们怕什么?这回侯爷发下来的饷银何其之多,你们哪个不是捧了来两银,当我不晓得么?”跟着将桌上的银一拢,高高的堆了起来,笑道:“来来来!大家再下吧!”

    众人哗然道:“不赌了!不赌了!再赌连老婆都输给你啦!”轰闹之下,霎时走得一干二净。那大汉哎呀一声,追了过去,叫道:“别走啊!我还没过瘾哪!”

    一人走上前来,笑道:“既然秦将军这般好赌,不如我来跟你赌两把,怎么样?”

    这人约莫十四五年纪,肤色黝黑,身形高壮,右手却带了只铁手套。那粗鲁大汉瞧了那人一眼,只哦了一声,道:“是你啊,怎么你也是此道中人么?”

    那人微微一笑,故做神秘地道:“我旧日是西凉城捕头,你说我碰不碰这个玩意儿?”

    那粗鲁大汉沉吟一会儿,摇头道:“你们这些当差的,想来不干这档事吧?”

    那人哈哈一笑,道:“办案赌命,平日赌钱,秦将军你也孤陋寡闻了!”

    那粗鲁大汉又惊又喜,两人对望一眼,霎时忍俊不禁,一齐仰天大笑。

    那大汉神情粗豪,英风爽飒,正是秦仲海,一旁那铁手男生得一张凛然国字脸,人高马大,体格结实,却是伍定远。

    这日柳昂天府邸中喜气洋洋,贺客如云,何大人、秦仲海等护送公主有功,令得皇帝龙心大悦,亲下圣旨封赏柳门一系,消息传出,贺客临门,真把门也挤破了,柳昂天更笑得合不拢嘴,四下接受众人的道贺。只是秦仲海生性粗鲁,最是厌恶应付这等虚假场面,此刻便率领西行诸将,自行躲在偏厅聚赌。那伍定远刚从柳昂天书房出来,眼看无聊,知道秦仲海生性粗豪狂放,便找他寻乐来了。

    伍定远四下张望一阵,没见到卢云,便问道:“卢兄弟呢?怎么没见到他?”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道:“咱们卢老兄这当口不知又发了什么疯,居然独个儿躲起来读书哪!读书啊读书,当真是他***越读越输!”

    他满口嘲弄,却不提自己在华山脚下一昧逼迫卢云花天酒地的恶行,这名书生自给莺莺燕燕乱啄乱叮之后,一回京城,直是逢女就惊,遇雌则哀,这才趁机躲得老远,就怕秦仲海又拉他去风花之地,不免又要给人整得呼天抢地。

    此时柳府上下喜气洋洋,任谁都在玩乐,哪知卢云却正读书,伍定远竖起拇指,赞道:“咱们卢兄弟与杨大人一个样,两人都是读书的好材料。他们这些人若是一日不读书,便会自觉面目可僧,全身发痒,好似给跳蚤缠身一般。”

    卢云曾在伍定远府上寄住数月,是以伍定远对他的习性深为了解,果然是一语中的。

    却听秦仲海冷笑一声,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老秦也是这样。”

    伍定远虽与秦仲海相识不久,却知此人不无术,几与盲相似,听他这么一说,好似颇爱博览群书,心下甚奇,便道:“将军此话当真?不知你读的是什么书?可是左传春秋?还是论语孟?”

    秦仲海面有得色,低声道:“我读的书非同小可,朝廷更是为此日夜查访。”

    伍定远心下一惊,道:“什么书这般厉害?”

    秦仲海嘘了一声,道:“说来不怕吓坏了你,我读的乃是旷世巨着,比左传春秋更发醒人心,比论语孟更微言大义。”

    伍定远面色一变,摸了摸怀中的“披罗紫气”,颤声道:“莫非是什么武林秘笈么?”

    秦仲海四下望了一眼,见无闲杂人等,这才低声道:“什么武林秘笈?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金瓶梅’与‘肉蒲团’这两大巨著,这两套好书我要一日不读,便会全身发痒,痛不欲生。只怕比卢兄弟痒得还厉害。”

    伍定远面露惊诧之色,他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跟着四处张望,确定左右无人后,方才压低嗓,道:“秦将军,那肉蒲团我只有上册,下册始终买不到,不知可否相借则个?”

    两人正自低声商量,忽听一人道:“伍制使、秦将军,你两位神神秘秘的,在这儿说些什么啊?”两人抬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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