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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海满脸血污,身上全是秽物,忙取出手巾,便要为他擦拭。
手触肌肤,只觉秦仲海额上火烫,卢云惊道:“怎么烧成这样?莫非是病了?”
伍定远与杨肃观听了这话,也急急过来探望,伍定远伸手一拨,将秦仲海头发撩开,霎时见他额头上刺个血字,恤定远吃了一惊,把那字读了出来,却是个“罪”字。
卢云大惊道:“这…这是刺的?”
额上刺字,书写罪名,杨肃观自也骇然出声,自来纹面多是书写姓名与那发配之地,字迹最多小小一行,却从未见过这般醒目的刺字。
那狱卒守在外头,冷言冷语地道:“前些日江大人过来审问,咱们把这小贼的衣衫剥了,江大人一见这贼背后的刺花,只惊得他跳了起来,说这家伙是贼逆之,罪不容诛,当场便差人刺了这个字。”
卢云闻言泪下,颤声道:“仲海,仲海,你到底犯了什么天条?”说着便要将他抱起,他伸丰到毯下,霎时只觉手上一空,忍不住惊道:“腿!仲海!你的腿呢?”
伍定远急急上来,将毛毯掀开。一见之下,众人忍不住掩面,卢云更是放声大哭。
秦仲海左腿齐膝而断,已遭江充刖足。
那狱卒笑道:“你们哭什么?不过断了条左腿而已,该看看他的琵琶骨哪!”
伍定远急忙扶住秦仲海,赫见他双肩各被打了个洞,中间穿了血淋淋的铁链,霎时全身颤抖,已然说不出话来。
那狱卒笑道:“穿了是么?懂得意思吧?”眼见卢云与杨肃观茫然不解,伍定远久任捕头,自是深知厉害,他叹息一声,低声道:“琵琶骨被穿,秦将军一身武功全废了,只怕以后连饭碗也端不起……”杨卢二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外头那狱卒笑道:“老兄果然明白道理,以前也是吃公门饭的吧!”
卢云见好友给折磨得不成*人形,霎时紧紧抱住秦仲海,哭道:“断腿残废、纹面刺罪……这要他以俊如何过活?”秦仲海闭紧双眼,毫无知觉,早已不醒人事,自也不知卢云抱着他。
众人想起秦仲海过去豪放不羁的大笑,现下却残废断肢,成了这等模样,心下都是叹息不已()。
那狱卒听卢云说得悲伤,便自笑道:“哎呀!什么以后怎么活?他明日乍时便要给处斩了,你们何必发什么愁?快些为他挑幅好棺材,那才是真正的大事哪!”
说着朝秦仲海右脚一指,笑道:“江大人说过了,原本要将这小贼的四肢斩断,千刀万剐,好来凌迟处死,要不是赶在腊月二十前处决这人,哪有这么容易放他死啊!”
卢云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回过头去,厉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那狱卒吓了一跳,颤声道:“你想干什么?”卢云二话不说,猛地站起身来,他心中哀戚,又给连番冷言冷语,早巳气愤至,只想出手殴打这名狱卒。先前与顾倩兮约定的件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伍杨二人挡住了他,低声劝道:“你别这样,咱们便算打死这人,也是无济于事。”
卢云给劝了一阵,只得黯然罢手。杨肃观想问秦仲海遗言,但他只是昏迷不醒,非但认不出人,连话也说不来。伍定远与杨肃观商议几句,都是无计可施。
那狱卒在一旁唠唠叨叨,道:“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也要睡在这儿么?快快走吧!”
他急着交班走人,便不住催促众人离去。
杨肃观见天色已晚,摇头叹道:“仲海成了这个样,咱们也没法,先回去再说吧!”卢云听了这话,更是紧握秦仲海的手掌,良久良久,一言不发,只在凝视他的睑庞。
伍定远蹲在卢云身旁,劝道:“杨郎中说的不错,大家杵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先回去商量吧()。”他劝了几句,卢云既不答话,也不移动脚步。杨肃观摇了摇头,向伍定远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走吧,再拖下去,可别把锦衣卫的人引来了。”
伍定远情知如此,伸手便朝卢云拉去。卢云伸手一挥,示意他们不要过来,当下霍地站起,自行走了出去。
出得大牢,杨伍二人见卢云无言无语,默默前行,不知在想些什么,杨伍二人对望一眼,心下反增惊惧,深怕卢云做出傻事。
杨肃观走到卢云身边,劝道:“卢兄,秦将军涉及叛乱,犯下天条,皇帝又定下连坐罪刑,那是谁也没法救的。你看开些吧!”伍定远也是低声劝慰,道:“卢兄弟,咱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问出秦将军家里还有哪些人,日后也好代他奉养。你说是么?”
卢云低头前行,竟连应也不应上一句。
伍定远摇了摇头,问向杨肃观,道:“杨郎中可认得秦将军的家人?”杨肃观摇头道:“听说他老家在淮南,父母也都亡故,不知还有什么人剩下。秦仲海尚未婚姻,孓然一身,怕除了他们这几位京中朋友以外,连收尸的人也找不到半个。
二人说话之间,卢云已然离去,伍定远心下担忧,急忙追了上去,叫唤道:“卢兄弟,你要去哪儿?”
卢云停下脚来,回头问道:“定远,这几日城里大乱,死了好些姓,你可知他们葬在什么地方?”伍定远见他神色变得是奇异,更是暗暗惊惧,忙劝道:“朝廷大乱,你千万别做傻事()。”卢云淡淡地道:“别说这些了。你只管告诉我,那些尸葬在何处?”
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道:“无辜枉死的尸,全都埋在兔儿山附近。”卢云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便要离开。杨肃观向来精明,一看卢云的神色,哪会不知他有意劫狱,他拦了上来,厉声道:“卢云!你不为自己想,不为侯爷想,也该为顾家小姐想想!你一意孤行,若要弄到丢官亡命的下稍,你要倩兮日后怎么办?”杨肃观一向举止温,但此时担忧卢云的前程,说起话来竟是一反常态,教训之意甚为明显。
卢云听得此言,却是坦然一笑,他看了杨肃观一眼,道:“反正还有你杨郎中在,便要有什么大祸,你也能护持她平安周全。是不是?”
杨肃观面色一变,往后退开两步,惊道:“你……你说什么?”
卢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先走一步了。”说着转身离开。
雪花纷飞,卢云已然远去。只见地下留着他的两行足迹,寒风冷雪中,看来倍感孤寂。
杨伍二人对望一眼,都是叹了口气。
正文 第七章 兄弟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腊月寒风中,顾倩兮见时候已晚,已在房内歇息,这日她被娘亲姨娘重重数落一阵,小红也被罚了不能吃饭,算是对她主仆两人的小小惩戒。家里的事情有个了结,顾倩兮却还放心不下,只因她心中挂念卢云,眼见他下午匆匆奔出,至今踪影不见,心下不免惴惴。
她孤身坐在窗沿,正自守候卢云,忽听窗台传来一声轻响,顾倩兮心下大喜,料知是卢云回来了。她急急推窗探头,果见卢云站在院中,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
寒风拂面,雪花飞入房中,顾倩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娇声道:“外头好冷,你快些进来吧!”
卢云微微一笑,道:“我是翻墙进来的,没会惊动顾伯伯,不方便进去。”
顾倩兮嫣然一笑,道:“你不进来,那我出去好了。”当下取了件毛裘,披在肩上,跟着爬窗而出。
卢云站在下头,张开双臂,示意她跳下来,顾倩兮双眼紧闭,纵身一跃,正落在卢云怀里,卢云笑道:“看你离家出走以后,越越坏了。”顾倩兮躺在他的臂弯里,浅浅一笑,道:“跟着你这无赖,想不坏也难。”
卢云哈哈一笑,抱着她的腿弯,轻轻往树上一跳,几个纵跃,已然坐在树梢。
寒风袭人,彤云密布,遮往满天星月,四下一片昏暗。顾倩兮靠在情郎的怀里,朝廷局势虽然紧张,她心中却觉一片平安喜乐。
卢云微笑道:“倩兮,朝廷大祸,你怕不怕?”顾倩兮摇颈道:“只要和你在一块儿,什么都不打紧。”卢云在她粉脸上亲了亲,道:“如果我忽然死了,你会如何?”
顾倩兮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卢云眼望远方,面露苦涩,却不答话。
顾倩兮生性聪颖,听他如此”说,已然猜中几分内情,颤声道:“你……你的朋友出事了,对不对?”卢云看了她一眼,只是默默点头。
顾倩兮心中害怕,紧紧抓住他的手掌,颤声道:“卢郎…你……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傻事?”
卢云低声道:“不瞒你吧。秦将军被押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我要救他出来。”
顾倩兮全身震动,道:“你要救人…!你……你这是去送死啊!”
卢云双目远眺天边,淡淡地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可以近仁乎。”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赌这把。”
顾倩兮垂下泪来,啜泣道:“舍生取义?那我呢?”卢云轻怃她的发稍,黯然道:“你秉性聪颖,姿容貌美,倘若我失风被捕,你便少了我,也能独活。”
顾倩兮大哭道:“我不准你去做傻事!现下朝廷风声鹤唳,你若要冒险救人,那是必死无疑的!”说着抓住卢云的臂膀,大声尖叫道:“你不许去!不许去!”
�顾倩兮大声喊叫,房内诸人听闻声响,纷纷走到院中察看,卢云知道顾嗣源便要出来,忙道,“咱们在院中相会,别给人家撞见了,我送你回房吧!”顾倩兮知道他此番离去,便要去做赌命傻事,当下死抓着臂膀不放,哭道:“卢云!我不许你走!你乖乖留在我家,哪里也不许去!”
卢云摇了摇头,伸手抱住顾倩兮,翻身下树,跟着双手低垂,便将她放落在地。众家丁听了小姐的喊声,本以为有歹徒,待见是卢云,都知他是未来的姑爷,一时纷纷退开,不愿打扰他二人说话。
两人默默相望,此时顾倩兮已恢复镇静,她抹去泪水,不再哭叫,只俏生生地站在院中,凝视着卢云。卢云不愿与她目光相对,只侧过头去,看着地下。
便在此时,二姨娘也已出来,一见卢云的面,登时怒道:“又是你这小!”
更半夜的,躲在我家院干什么?卢云看了她一眼,回思往事,忽地有种亲切之感。在这乱世之中,也许只有二姨娘这般泼悍性儿,才能维护顾府上下周全,他眼中露出温情,柔声道:“姨娘,小姐以后便拜托你了。”
二姨娘听了这番怪话,先是一愣,跟着呸了一声,骂道:“你说这什么鬼话?小姐不拜托我,还能拜托谁?难不成托给你这无赖么?”说着唧唧聒聒,开始咒念卢云如何不守教养礼法,如何拐带顾倩兮南下云云,直是喋喋不休。
卢云向与二姨娘不睦,过去一听她数落讥讽,便要发怒,此时听了许久,心里没有丝毫愤怒,却只感到淡淡的离别哀愁,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倩兮,我这就去了。”
顾倩兮听了这话,身微微一颤,她走了过去,替卢云拢了拢衣领,轻声说道:“你若念着这份情,明日午时,到城南凉亭见我。”说着转身进屋,不再出言劝说。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明日秦仲海午时处斩,他若要赶赴顾倩兮的约会,定然无法救人,他抬头望着二楼,只见顾倩兮的闺房已然点上了灯火,雪夜中望来,让人倍觉温暖。
卢云轻叹”声,心道:“情兮,义理之前,我别无选择,求你原谅我。”霎时双足一点,飞身出墙。
深夜时分,卢云拉着一辆推车,从街边一拉过,几名公人过来查问,他都乖乖送上银两打发。行到刑部左近,他将推车停放街边,跟着从车上提下一只大包袱。这包袱沉重异常,饶他内功有成,也须双手使力,方能搬运,却没人知道里头摆的是什么。
卢云带着大包袱,行入街边客栈,向掌柜道:“给间房,靠街边的,还有床及越大越好。”
这些时日京城大乱,哪有客人上门,那掌柜听了吩咐,登时大喜:“客倌来得正是时候,这个把月没半桩生意上门,空房多的是哪!您要大床,咱便给你个大通铺,便十个女人也能应付。”
说着满面堆奢淫笑,自管打躬作揖,依着卢云意思,给了间上房。
卢云见这房间紧临街道,床板也甚宽阔,、心下甚喜,给过赏银,便自关上房门。当下将包袱解开,取出一应物事,见是柄大铲,一份京城地图,还有数十根木桩。只是那包袱里头似乎还隐得有物,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卢书推开窗,往外望去,只见刑部大牢只在对街不远,卢云低声祝祷,心
道:“成与不成,全看上天的造化了。”
正要阖上窗扉,忽听窗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卢兄弟,算我一份吧。”
卢云吃了一惊,忙探头出去,只见一条大汉坐在窗下,正自回望着自己。
这人肩宽膀阔,一张凛然国字脸,不是伍定远是谁?
时近正午,刑部天牢开启,一众官差只等着押出人犯,便要送往午门斩。
皇帝下了连坐圣旨,言明秦仲海若给劫狱,便要柳昂天承担罪责,以防柳门趁势作弊。只是江充心机狠辣,虽有圣旨防备,但他万般小心,仍邀柳昂天一同监斩,还指明伍定远、杨肃观同来观看。杨肃观来是不来,江充并不在意,他放心不下的,便只伍定远一人。此人身为天山传人,武功高绝,倘若蒙起脸面劫狱,怕没人阻拦的住,也是为此,这才要伍定远留在刑场,也好来个紧迫盯人。
江充守在刑场,眼看柳昂天坐在上旁,伍定远、杨肃观、韦壮分在身后,便取笑道:“都说你们柳门人口过多,这下少了个碍眼的,果然清静不少。侯爷您觉得呢?”
众人闻言,心下无不狂怒,柳昂天面色铁青,冷冷地道:“江师,您要说嘴,腊月二十那日,不妨上大理寺说去。徐铁头定想同你聊上几句。”
双方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只是今日处斩的不是别人,而是柳昂天重用十年的手下爱将秦仲海,柳昂天便算天生铁石心肠,也不能无感,何况他与秦仲海推心置腹,情同父?江充见他面色沉重,说话时双手更微微颤抖,得意之余,自是没口的取笑。
众人等了半晌,人犯仍迟迟未来,杨肃观咳了一声,道:“怎地来得这么迟?定远,劳烦你过去街口瞧瞧。”伍定远正要答应,忽听江充冷笑道:“杨肃观啊杨肃观,江某人面前,你黄口竖甭想搞鬼。安统领,你陪伍制使过去。”
此时江系大将也已云集,安道京身为锦衣卫统领,自然也在现场。他答应一声,便与位定远一同行出。两人来到街口,并肩等候刑部官差。
守候一阵,安道京有些无聊了,他打了个哈欠,道:“伍制使,恭喜你了。”
同侪将死,伍定远心下正感难受,听了这没来由的一句怪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恭喜什么?”
安道京哈哈”笑,道:“你真是死脑筋。秦仲海死了以后,你马上便要升官啦!柳门就那么几个人,什么“扬武秦”,没两日便要成了“扬武伍”,你说我不该恭喜你么?”
伍定远气愤至,喝道:“无耻之徒!休来幸灾乐祸!”抡起拳头,作势欲挥,安道京知道伍定远武功高绝,这拳挥下,连卓凌昭也未必受得起,何况自己这个小丑?当场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掩住脸面,惊道:“妈呀!别打我啊!”
叫了两声,伍定远生性稳重,毕竟不会真的来打,安道京松开双手,讪讪笑道:“好啦,样做过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啦,我跟你说,没事别假惺惺地,镇日装成正人君,那多累人啊……”他正待唠唠叨叨地述说,忽地心下一惊,只见身边空无一人,伍定远竟然不翼而飞了!
嘎地一磬,刑部大门开启,十来名公人鱼贯走出,腰上带刀,分列两旁,跟着大批官差跨门出来,众人半拉半址,带出了一名重囚,只见他面色迷茫,虽给人拖了出来,仍是昏迷不醒。看这囚犯毫无知觉,左腿齐膝而断,不是秦仲海是谁?
秦仲海给扔在天牢门口,人才一放落,便生一股可怖恶臭,众官差闻了味道,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只见他腿上场处已然生蛆化脓,腐烂见骨,阵阵恶臭便是从伤口飘出来的。
领头官差拉过囚车,喝道:“你们手脚俐落点!把这小抬进来!”众官差抓住他的四肢,便要将之抬起,一名官差惨然道:“嘿!为什么是我抓他的断腿?味道真得受不了哪!”几名官差笑了起来,道:“你若不抬,总不能叫他自个儿爬进去吧!”
那抱怨官差骂道:“为什么不行?”他暴喝一声,伸脚便往秦仲海身上踹落,喝道:“爬!自个儿爬进去!”
秦仲海哪有半点知觉?只趴在地下,挨了几脚,身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