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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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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秀士低声道:“小吕布是二娘的丈夫,你一会儿把人弄醒了,他定会问你妻下落。二娘跟着人家走了,你愿意么?”他见秦仲海垂无言,迟迟不答,便又道:“我来这儿之前,已与大伙儿商量过了。乱世之中,胡涂过日有时反而是种福份,小吕布如何?阿傻又如何?便算重拾当年英雄身分,也不见得快活……”

    青衣秀士正要再说,秦仲海却打断了他的说话,他低下头去,轻声道:“凤军师的好意,某心领了。只是我得问您一句,倘若是我爹爹遇上这桩事情,你说……他会让小吕布睡下去么?”青衣秀士听得这话,已知秦仲海心意,他轻轻一笑,道:“好吧,便照你的意思。”

    人生如梦,但那醒醒睡睡之间,都是自己的一生,岂能让他人决定?秦霸先号称仁义之师,绝不会做这等无义事。青衣秀士无意多劝,便走回人群,道:“诸位,咱们走吧。”

    李铁衫、项天寿等人听了这话,登时大喜过望,小吕布若要醒来,秦仲海不免受创,可这人果然不愧当代豪杰的美名,看他提得起、放得下,实乃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想来山寨弟兄都是多操这个心了。

    秦仲海既无异议,李铁衫便是一声大喝:“好!既然没事了,大伙儿这便走吧!”李铁衫一个心念,便是让韩毅重回英雄身份,只要五虎归山,群雄归心,山寨大事必能顺当。至于其它林林总总,他可没想那么多,当下第一个跨步离开。

    ※※※

    深夜之间,大雨漫天洒落,李铁衫心无旁骛,率先朝破屋走去。项天寿望了秦仲海一眼,只见他兀自站在街角,远远望去,背影竟似有些驼了。项天寿与秦仲海相识虽然不深,却十分喜爱此人的性,现下看他消沉,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摇了摇头,便跟着李铁衫离开。

    解滔向来心细,他见秦仲海停留原地,神态好似苦闷异常,不觉心里有些担忧,便缓步行了过来,伸手朝他拉了一下。

    秦仲海给人拉着,脚下却无移步的意思。解滔怕他生气,忙道:“秦将军一起来吧,你是昔日山主的公,小吕布若要清醒,第一个拜见的便该是你……”他还想再说,那常雪恨使劲往地下积水一踢,伸手朝解滔身上大力推落,暴吼道:“人家已经充好汉了,你们总该知足啦,这还来啰唆什么?走啦!”常雪恨满面不忿,推着解滔离开,他与秦仲海擦肩而过,往他肩头便是狠狠一拳,骂道:“***混蛋,早叫你听我的……”

    解常二人相继离去,秦仲海给打了一记,却只如石像般立在原地,好似傻了一般。

    过了半晌,又是一人走来,停在他面前,却是陶清。秦仲海见他望着自己,低声便道:“快走吧,别耽搁了……”陶清望着秦仲海,想要安慰几句,但枯肠,却是无言以对。

    自怀庆到兰州,再从兰州赶赴朱母朗玛,一多少故事。大姊、小兔、铁牛儿、大老虎……众人结伴而行,经历了无数生死大险,终于重建怒苍。哪知此刻团圆却是别离,今日之后,景物依旧,人事却要全非。回思前尘往事,陶清泪水迸出,他撇开头去,哽咽道:“秦将军,我代大姊和小吕布谢谢你,你永远是咱们的头儿。”

    秦仲海闭上双眼,缓缓点头,低声道:“陶兄,相识以来,蒙你一照护扶持,这份恩情,秦某永远记得。”听得这话,陶清已是泪如雨下,他不愿多惹秦仲海伤心,当下一个躬身,便自转身奔离。

    ※※※

    夜阑人静,雨声不绝于耳,秦仲海抬头向天,任凭那漫天雨水打落面上,在这孤寂的时刻,耳边蓦然响起了一句说话。

    “秦将军,恭喜你了。”

    在这一刻,居然有人向自己道喜?秦仲海愣住了,回过头去,望着眼前的青衣秀士。

    “你已经是秦霸先了。”

    秦仲海听了这话,更是一脸愕然,不解他话中意思。

    “要做真正的大人物,第一个杀的便是自己。您已经过关了。”

    秦仲海闻得此言,不觉大惊失色,脚下一软,已是跌坐在地。

    爱人者,人恒爱之,杀人者,人曰可杀。是啊,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舍去了,天下间还有什么舍不得、杀不得的?

    秦仲海垂无语,宽阔的双肩隐隐颤抖。

    青衣秀士目光低郁,望着眼前的虎汉。看他低头苦笑,伸手抚面,那暌违已久的悲凉神情,正与他父亲当年一个模样。

    这对父一个在武当长大,一个蒙剑王收养,两人非只样貌不似,便连说话口音也大不相同,但在这心境相通的一刻,竟让人感到他俩如斯相似。那低缓疲惫的语气,那苦痛深沉的目光,再再让人想起当年的秦霸先。

    青衣秀士迈步离开,临行前回眸过来,望了秦仲海一眼,轻声道:“秦将军,保重了。”

    在这悲郁的刹那,秦仲海紧握双拳,竟尔仰天狂笑起来。

    天上鸟儿对对翱翔,林间鹿儿依偎成双,却独独那高岗猛虎,永远形单影只,在那荒野间孤身低吼。

    千辛万苦到头来,原来这便是自己追逐的人生?

    ※※※

    雷电轰闪而过,照得破屋一片明亮,雨点坠落,打得台阶一片清响,众家好汉无人言语,各自包围破屋,只等着青衣秀士的号令。

    大雨哗哗下着,屋内传来阵阵笑声,那房舍虽甚破败,此刻却显得十分温暖。只听一个傻呼呼的声音道:“娟儿姊姊,你说师父要带我们回山,怎么还不来啊?”一个调皮稚气的声音响起,笑道:“耐心点!那个秦将军不是说了么,师父这两日便要过来,到时咱们又可以回家啰!”那傻笑道:“回家好!回家有衣穿,有果吃,再也不必挨饿了!”

    青衣秀士听了这番幼稚对答,心中隐隐生出感慨。离开山寨近二十年,自己已成九华山的正教掌门,岂知风云际会,大批正教好手苦苦相逼,终于逼得他返回山寨,再为怒苍运筹幄。只可怜自己第一个苦差,便是要拆散秦仲海与言二娘这对爱侣。再看平日娟儿对阿傻的神色,恐怕又是一桩冤孽了。

    项天寿问道:“唐军师,这小吕布疯得十分厉害,您有何良方让他醒转?”

    青衣秀士目光如冰,道:“疯病并不难治,难治的是心病。当年小吕布脑门挨了一掌,从此浑浑噩噩,不醒人事。后来道上遇着了我,终得醒悟。只是他大梦方醒,耐不住家破人亡之苦,竟尔屡屡出手自杀……”众人听到此处,忍不住都是“啊”了一声,甚感惊愕。李铁衫叹了口气,道:“这也不怪他,当年神鬼亭惨祸,谁不是饱受折磨?”

    他这话倒是实情,以方敬的孤高、煞金的刚勇、陆孤瞻的沉稳,这些年来谁不是反复沉沦,漂荡四方?便他自己也曾满心悲苦,除了归隐西凉,聊聊日,实在别无排遣,更何况是年纪轻轻、有家有世的韩毅?

    青衣秀士屡遭苦难,自是明了心情,他微微苦笑,又道:“我见他痛苦难当,便以银针替他镇神,让他继续沉睡下去。几年下来,他虽然痴痴呆呆,但日却快活了许多。当个阿傻,毕竟比韩毅好……”众听此言,尽皆搓叹。看来疯病并不难治,难治的是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天幸言二娘已在左近,想来小吕布清醒后得见发妻,终能平复过来。

    青衣秀士不再多言,派令道:“铁衫将军、项堂主。这当口韩兄弟神智不清,我一会儿要在他玉枕穴上扎针,为免他暴起伤人,请你两位埋伏屋外,伺机将他制服。”李项二人答应了,青衣秀士又吩咐常雪恨、解滔:“倘若韩毅走脱,必会从巷口逃离,你们两人埋伏着,随时听我号令。”四人得令,各自过去准备,青衣秀士转望古力罕,以番话道:“你们两兄弟把“方天画戟”准备了,一会儿情势若要有变,便拿画戟给他看,自能让他想起许多往事。”

    两名番将各自点头,径自从背后取出一柄巨大兵刃。这柄兵器好生威武,正是欧阳勇连夜依着图式打造出来的大戟,单以锋利而论,自不在当年的那柄神兵之下。

    诸人准备妥当,青衣秀士便向陶清使个眼色,示意他过去打门。

    陶清吞了口唾沫,缓步走到破屋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板,低声道:“娟儿姑娘,你师父来了。”

    门板嘎地一声打开,一个小女孩儿奔了出来,欢声大叫:“师父!你终于来了!”

    小小身影直奔而来,扑到了师父怀里,看她面上满是泪水,当是又喜又悲。娟儿趴在怀中,欢容叫道:“师父!我们可以回家了么!”青衣秀士听了这话,脸上现出一丝阴影,他没有回答,反而别开头去,脸上神情黯淡,彷佛又戴上了面具。

    娟儿咦了一声,隐觉师父的神色有些不对,她急忙转看四周,却没见到师姐艳婷的身影,她大声问道:“师父,师姐呢?她怎么不见了?”青衣秀士抚摸她的秀发,轻声道:“孩,你师姐已经走了。”

    娟儿不明所以,喃喃地道:“走了?师姐去哪儿了?”青衣秀士微微摇头,却没回话。

    娟儿听不懂玄机,她茫然看着周遭,只见身边围着几人,看那白发老人身形高壮,秃头老者目光深沉,两名番人凶神恶煞,这几人模样颇似坏人,让人心生害怕。娟儿似知厄运将临,不由得全身发抖,悲声道:“师父……他们……他们是谁?我们……我们不是要回家么?”娟儿正自害怕,便在此时,破屋内传出脚步声,一个傻气的声音响起:“娟儿姊姊,你在哪里啊?”正是阿傻找不到娟儿,便要出屋来看。

    眼看高大无比的身影便要走出,青衣秀士目如寒冰,冷冷地道:“动手。”

    方才跨步出门,便见李铁衫斜身扑上,两道掌风当面打来,阿傻急忙转身去挡,哼嘿两声闷响,两条巨汉以力相持,碰撞挤压之下,四周房舍壁板登时碎裂。阿傻自痴呆以来,从未与这等高手较量,他全力抵挡李铁衫,自知敌人武功厉害,口中大叫道:“娟儿姊姊,有坏人来了,你快逃啊!”娟儿又惊又怕,尖叫起来:“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打他?”

    阿傻正与李铁衫僵持,忽然间背后风声劲急,竟有两枚飞石射到,只是他此刻全神贯注,全无余力抵挡,霎时闷哼一声,背后连中暗算,疼痛下再无气力出手,身向后便倒。

    李铁衫见机不可失,旋即扑向前去,将阿傻一举压倒在地。青衣秀士从怀中取出银针,沉声道:“别点穴道,把他的手脚按住。”自来针灸疗伤定须气血畅通,不能对患者再行点穴,此时只能凭着暴力将阿傻压住,其它别无办法。项天寿见阿傻手脚挥舞,挣扎得是激烈,他怕李铁衫支撑不过,便赶忙过来帮手。

    眼看师父手持长针,与几个大汉联手对付阿傻,好似要做什么可怕的事。娟儿又惊又慌,冲了过去,挡在师父面前,尖叫道:“师父!你要做什么?”

    青衣秀士右手轻挥,道:“把她带走。”陶清立时抢上,将娟儿架了开来。青衣秀士手持银针,逐步朝阿傻走去。阿傻心中害怕,手脚却给人制住了,一时拼死挣扎,口中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啊!”李铁衫、项天寿纵然神勇,但阿傻怪力惊人,着实难制,项天寿咬牙道:“大家快快过来,一起把他压住了!”解滔、常雪恨答应了,便也来帮着按住手脚。

    娟儿给陶清牢牢抓住了,眼见师父好似变了个人,非只说话奇怪,连举止也让人害怕。看他手中长针一步步刺向阿傻,娟儿心下惊恐万分,尖叫道:“不要啊!阿傻快点逃啊!”阿傻倒在地下,哪里挣扎得脱,一时也是满面泪水,大哭道:“娟儿姊姊!娟儿姊姊!救命啊!”

    长针将至,已到关键时分,此刻更是放松不得,李铁衫等人出尽全力,奋力压住四肢,就怕阿傻忽尔逃脱。

    “滚开啊!”

    陡听一声霹雳般的狂吼,阿傻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气力,震开了李铁衫,飞身纵起,健步便往娟儿奔去,陶清又惊又怕,慌忙挡在道上,叫道:“韩大哥!”

    阿傻哪来理他?高壮的身扑来,肩头侧过,当场便能将陶清撞死,解滔眼明手快,赶忙纵身扑上,便将陶清按倒在地,轰地一响,阿傻已从身边半寸穿过,可说惊险之至。

    乱世小儿女相互靠近,立时抱在一起,二人大声哭叫,彷佛末日降临。李铁衫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喝道:“大家上!别让他走了!”一声令下,诸人围拢过来,随时等着出手拿人。

    娟儿看了这阵仗,心中怕了起来,哭哭啼啼间,赶忙躲到阿傻怀里,那阿傻看了李铁衫凶狠的模样,要他如何不惊?两人慌张恐惧,缩身相拥,模样是可怜。

    陶清险些给人撞死,他爬起身来,定了定神,眼看娟儿与阿傻哭泣不已,二人脚下不住退后,霎时背心碰上了屋墙,已是退无可退。当下劝道:“娟儿姑娘别误会,你师父不是要害这位傻大哥,而是要帮他治伤。你懂么?”娟儿受了惊吓,此时只在啜泣不已,平常了半天,却似对牛弹琴一般。

    项天寿见她目光呆滞,便亲来劝说,他行向前去,低声道:“小妹妹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专程来替这位傻大哥治伤的,你别缠着他,好不好?”说着伸手出去,便要分开两人,只是手指一触娟儿,登听她发出锐利尖叫。阿傻狂吼一声,扑出一掌,喝道:“滚开!”

    项天寿往后退开一步,叹道:“小妹妹别闹了,你拉着傻大哥要去哪儿?你知不知道,九华山已经散了啊。”陡听此言,娟儿如中雷击,连那青衣秀士也是身一震。娟儿这几日只想着回家,听得人家开口诅咒,已是惊怒交迸,霎时便回过神来,娇声喝道:“胡说!你胡说!你们家才散了!”

    项天寿面露不忍,口中却道:“九华山真的散了,你要不信,问问你师父。”

    娟儿呸了一声,转头便往师父看去,大声道:“师父,这人胡说八道,他说九华山散了,那是骗人的,对不对?”她叫了几声,却见青衣秀士不言不语,娟儿毫不气馁,犹在尖叫不止:“师父,你说话啊!”只是不管她怎么叫,青衣秀士仍是低头无言,目光更见黯淡。

    娟儿见了这神态,也知有异,她喊叫口气慢慢缓了下来,她掩住了脸,悲声道:“师父,求求你告诉我,他是骗人的……对不对……”说到后来,已是放声大哭。

    没有师父,没有师姐,也没有家了,剩下的只有空屋而已。

    ※※※

    大雨飞溅而下,破屋前水气弥漫,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是沉默无语。只见娟儿趴倒在地,抽抽咿咿,她尽管幼小,在这无家可归、亲人各奔东西的一刻,也知真正的苦难已然到来。阿傻见她哭得悲切,忙弯下腰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大声道:“娟儿姊姊不哭!娟儿姊姊不哭!”娟儿紧紧抱住唯一的亲人,悲声道:“阿傻,师父不要我们了,我们自己走,我们自己回家!”

    阿傻大声答应,抱起她娇小的身,便朝后巷窜去。这阿傻武功高绝,此行遣出大批高手围捕,便是要将他生擒回去,万万不能放他离开。李铁衫怒吼一声,喝道:“***!好好一个高手,搞成白痴也似,老偏不信邪!”从阿莫罕手中抢过画戟,跟着奋力扔出。

    怪吼一声传过,人群中飞出一柄重兵,直从阿傻头上飞越过去,那兵刃着实沉重,飞不两丈,便已力尽落地。

    那阿傻本已抱着娟儿离开,忽听地下一声闷响,眼前一柄重兵倒插在地,正把去挡住了。阿傻正想绕离开,忽然雷光闪动,刃面闪过一道光芒,刺得他眯眼停步。

    阿傻深深吸了口气,怔怔望向眼前的重兵,只见双刃月牙隐隐生辉,戟柄长,虽是斜插地下,兀比常人高了个头。青衣秀士淡淡地道:“你认得它么?”

    阿傻嘶哑着嗓,拼命颔,大声叫道:“我认得它!我认得它!”

    李铁衫哈哈大笑,喝道:“你当然认得它,它可是你的手脚啊!”

    这柄神兵形式如此威武,正是当年银戟温侯赖以耀武扬威,于英战吕布中名震千古的“方天画戟”。电光闪耀间,多年未见的随身兵刃现身,阿傻彷佛看到了至亲,他心中震荡,登时啊啊大叫起来。

    青衣秀士上前一步,温言道:“韩兄弟,几十年了,它一直等着你。过去摸摸它吧。”

    俗谚有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便是说武者与兵器间的相思之情。江湖风波险恶,真正患难相随的不是那些会溜会跑的弟兄,而是那柄不会言语的兵器。刀也好,剑也罢,锋利与否尚在其次,一次次的性命相搏,武者与兵器一同写下荣辱与共的故事。兵器便是自己的春秋,道尽了主人一生的沧桑。

    大戟倒立在地,雨水打落,沿柄下垂,似泣平生不得志。阿傻心生感应,泪流满面间,便要走将过去。背后娟儿抱住了他,哭道:“阿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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