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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云见众人远走,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向那老丐,拱手道:“前辈的魔术真是了得,却叫晚辈大开眼界。”
那老丐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孩很好,挺有侠义心的!”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卢云霎时一惊,那老丐虽是年老,但身形却高大异常,足足比常人高了一个头,眼中更是透出一股光华,看来绝非寻常人。
卢云呆了片刻,尴尬一笑,道:“原来前辈这么大的个头,手上魔术又这般了得,晚辈不自量力,只想着出手解围,却叫前辈笑话了。”说着转身便走。
忽听那老丐叫道:“且慢!”
卢云停下脚来,转头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么?”
却听那老丐吟道:“饮食欠泉,白水岂能日?”
卢云不即细想,便自脱口而出:“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
此言一出,随即醒悟,那日裴邺曾经提过,说有名老丐仗着一幅怪联,猛闯江南十来处堂,想来当是此人了。
那老丐闻言大喜,笑道:“嘿嘿!果然是你!”
卢云哈哈一笑,拱手道:“在下误打误撞,无意间对了前辈的上联,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前辈更正。”
那老丐笑道:“你对的很好,既工整,又合韵,我很喜欢。”说着向卢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卢云心下一奇,依言往前走上两步,那老丐凝视着他,微笑道:“你身上有伤,是也不是?”
卢云愣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老丐道:“你脚步虚浮,我一看便知。”
卢云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那老丐问道:“小兄弟告诉我吧,是谁打你的?”
卢云惨然一笑,道:“没什么好说的,当作是给疯狗咬的吧。”
那老丐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倒很豁达,只是你不怕那些人又来寻你晦气么?”
卢云眼眶一红,想起了顾嗣源,他摇了摇头,凄然道:“这倒不需担忧,我不日便要离开扬州,这些人想寻我的晦气,却也没那么容易。”
那老丐嘿地一声,道:“小兄弟可把这世间险恶看得小了,天下间找麻烦的何其多,方才那群泼皮无赖不也这般凶狠么?你日后遇上他们,难道还是任凭欺侮么?”
卢云听得此言,竟似痴了。忽觉自己一生走来,竟是一事无成。不成,武不就,穷困潦倒,任人欺凌,直如丧家之犬。
卢云全身颤抖,颤声道:“前辈所言不错,我以后遇到这批无赖流氓,定然给他们轻贱欺侮,这……这就是我的命么……”
想起泼皮牛二的无耻,裴家少爷的傲慢,二姨娘的势利……霎时无数的凶恶嘴脸都在眼前摇摆晃动,卢云眼眶一红,忽地仰狂叫,如同癫狂。
一旁人见了这幅神态,不禁惊慌起来,惊道:“怎么啦?他可是癫癣发作了!”
那老丐脸露怜悯之色,轻轻握住卢云的双手,一股温和纯正的内力传了过去,登时将他翻涌的气血压下。
卢云立时醒觉,慌道:“对不住,我有些失态……”
那老丐微微一笑,在他脸颊上轻抚一阵,说道:“好孩,你不过是一时不得志罢了,切莫灰心啊。”
这话虽只淡淡数语,却全然打中卢云的心事,他只觉一阵感动,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那老丐道:“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拉着卢云,轻飘飘地纵出。
卢云只觉他奔行奇速,一时追赶不上,忽觉手中传来一股暖暖的热气,从手上经脉流到体内,那热气一来,卢云竟尔生出偌大气力,脚下便又跟随得上。
卢云心下一惊,暗道:“这才是玄门正宗的内力,这老者究竟是什么人?莫非他是天上的使者,前来点拨于我么?”心神激荡间,只见那老丐不住往前纵去,不多时,两人便已行到城郊。
那老丐带着卢云,走到一处僻静的树林,此刻已是午后,斜阳照下,四下一片祥和,卢云看着那老丐,不知他所欲为何。
那老丐笑道:“小练过一些内功吧,我看你练的是武当的,不过习练的法门有些不对。”
卢云奇道:“你怎么知道?”
那老丐一笑,道:“武当心法重气不重力,专走以柔克刚的,武林中谁不知晓?”
卢云见这老丐无所不知,问道:“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那老丐哈哈一笑,说道:“我若说了,只怕你掉头便走,不再来理睬我了,老头想交你这个朋友,还是不说的好。”
卢云沉吟片刻,却想不出那老者的来历,一时无语。
那老丐道:“想你本是个秀才,如今却沦落成这个模样,也真生受你了。”
卢云一惊,大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那老丐笑道:“你别问这许多,你既然解开我的对联,才算是很了得的,现下就让我考较你的武功夫。你过来,向我打上拳试试。”
卢云摇头道:“我和老丈无冤无仇,何必打你?”
那老丐笑道:“你只管打,我两脚不动,两手不抬,便这样站着给你打。你这拳里若能打中我一拳,我便教你一套拳法。”
卢云嘿地一声,道:“你脚不动,手不举,便想闪过我的拳头么?”
那老丐笑道:“正是如此。”
卢云哈哈一笑,摇头道:“不成。我若是打伤了前辈,如何对你得起。”
那老丐见卢云仍不动手,有意出言相激,当即笑道:“难不成你真是个兔儿爷,只有娘儿们的气力么?”
卢云大怒,喝道:“你说什么!”猛地一拳挥出,便往那老丐的小腹打去。
眼见拳头便要及身,那老丐微微一笑,两脚不动,只侧身微让,卢云这拳登即挥空,他用力过猛,随即摔在地下。
卢云见他肩不抬,脚不动,瞬间便将他摔倒在地,不禁骇然道:“你这是什么功夫?怎能摔我一跤?”
那老丐笑道:“不是我摔你,是你自己摔自己。”
卢云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喃喃自语道:“不是你摔我,是我自己摔自己?”沉思一阵,猛地心头雪亮,已然明白其中道理。他点了点头,道:“前辈教训的是,我方才出拳过猛,不懂得留劲,这才摔倒在地。”
那老丐笑道:“来吧!照着你心中所悟,再来挥上一拳。”
卢云走上一步,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他这次已然有备,缓缓出拳,朝那老丐小腹击去,卢云这次已然乖,他怕那老丐再次侧身闪躲,眼见拳头仅离那老丐身上数寸,这才加劲击出。
待见这拳已然击上那老丐小腹,卢云心道:“你这般看我不起,还不是给我轻轻易易地打中了。”
忽见那老丐微微一笑,跟着小腹一吸,霎时小腹竟尔往内缩了数寸。此时卢云手臂已然打直,却还差了一指之距。
那老丐笑道:“小心了!”他小腹一放,猛地一阵力道往手臂碰来,卢云此时关节僵直,给这怪力一撞,他惨叫一声,关节立时脱臼,身更是向后摔倒。
那老丐笑道:“对不住,我这就给你接上。”他手法灵巧至,两手扶住卢云的臂膀,轻轻一送,卢云啊地一叫,脱臼处已然合笋。
卢云见那老丐武功高得出奇,自己实在打他不到,但他这人最是好强,此刻只想赢得一招半式,却不是贪图他所授的拳法。心道:“我适才已然加倍小心,不敢把气力使实,可他照样能够伤我,这中间却是什么道理?”他埋头苦思,想道:“这老丐可以轻易躲开我的拳脚,看来还行有余力,可我费尽吃奶的力气,却不能躲开那裴盛青的拳脚,这……这中间定有什么理由。”
那老丐见他抱头苦思,却也不来打搅,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卢云细细凝思,回想那日裴盛青出拳的手法:“那日裴盛青左手这么一挥,其实是假的,嗯,就连他的右拳也是假的,他的攻势是在脚上。可是我怎知他究竟哪招是虚,哪招是实?”
便在此时,心中忽然一醒,已然悟出道理:“啊!原来如此,这关键便在‘诈’这一字。武之道,虚虚实实,便如兵法一般。我虽然小心万分,但这老者却能骗信于我,让我误以为这拳能打中他,只要我自信必中,手上力道便会使得实了,这才给他可趁之机。”
那老丐见他面有喜色,笑道:“怎么样,有什么心得么?”
卢云仰天笑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也。”他武之道虽不详熟,但自来熟知熟读兵书,熟识兵法之道,此时便有所悟。
那老丐大喜,道:“好!片刻之间,你便有这番体悟,了不起,了不起。”
卢云道:“前辈着扎下马步,心道:“这老者武功高得出奇,我若使得寻常招式,他定会轻易识破,这可要如何是好?”他眼光瞄向那老丐的胸口,心道:“我假意用左拳攻他,其实以右脚去踢,叫他大吃一惊。”
卢云左拳微动,右脚运力,正要出招去攻,却见那老丐已然看向他的右脚,卢云心下一凛,知道那老丐已然识破,寻思道:“他是怎么看破的?我这脚并未动上一步半步啊?待我再试上一试。”当下右拳运上实力,便要挥出,这拳不再作假,果然那老丐眼光一扫,已往他右拳看去。
卢云心念一动,已知这老者能查知自己的筋肉运行,他嘿地一声,摇头道:“前辈果然厉害,看来我是决计打不到你的,还是不用白费工夫了。”
那老丐面露失望之色,道:“本以为你挺有耐性的,怎么一会儿便放弃了?”
卢云轻叹一声,低下头去,眼见那老丐缓缓地转开了头,卢云霎时四肢齐飞,猛往那老丐偷袭而去,那老丐哈哈大笑,道:“果然兵者诡道,小兄弟好会使坏啊!”他身一低,肩头却已对准卢云的胸口,只要卢云往前再近一步,胸口定然撞上他的肩头,到时巨力撞下,肋骨必定断折。
眼看卢云只得撤手认输,谁知他忽地脚下一绊,居然给地下的石绊倒了,他重心不稳,身便往前头栽去,那老丐没料到这等变故,忍不住一愣。便在此时,卢云的拳头顺势而下,竟然打中那老丐的小腹,那老丐一惊,内劲猛地发出,登时将卢云震飞出去。
那老丐摇头道:“小兄弟的运气真个儿好,要不是地下生出这颗石,你这拳可又打空了。”
卢云虽然摔在地下,却是大笑连连,道:“前辈啊前辈,兵者五事而已,一曰道,二曰天,曰地,四曰将,五曰法。以天道将法四者而论,前辈无一不胜我倍,但我靠着地利,还是侥幸得手了!”
那老丐一惊,道:“怎么,这石也在你的估算中么?”
卢云微笑道:“要与前辈这等高人过招,岂能不用尽全力?”
原来他自知无论如何作假,都会给那老丐识破,性便赌上一赌,让地下石绊自己一跤,这下不是刻意做作,果然一举瞒过那老丐了。
那老丐大笑道:“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卢云爬起身来,谦逊道:“在下侥幸万分,其实以真实武功而论,前辈早可杀我万次了。”
那老丐嘿嘿一笑,摇头道:“所谓愿赌服输,依着咱们的诺言,我现下便传你一套拳法,只盼你用心领悟,好生习。”他见天色已晚,便道:“时光不早了,现下我先传你一套口诀,你给牢牢记住,日后咱们有缘相会,我自会考你一番。”
卢云听他答应得爽快,不禁心下醒悟,寻思道:“其实他打一开始便有意传功给我,方才约定比拳,只是找个借口而已。”当下咳了一声,道:“前辈,你我素昧平生,前辈为何待我这般亲切?”
那老丐摇头道:“也算是有缘吧,你不必问这许多了。”
卢云听他这般说话,好似他识得自己,但他从来不识得这名老者,两人间怎能有啥瓜葛?一时也是猜想不透。
那老者不再理会卢云,迳自道:“你听好了,我这拳法名唤‘无双连拳’,仗得是‘劲随气走,意在气先’八个字。你只要能掌握这八字要诀,拳法一点便通,再无难处。”
卢云喃喃地道:“‘劲随气走,意在气先’,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丐解释道:“无双连拳重拳意,其次重气,至于招式本身,反而隶属最末。”
卢云颤声道:“你……你是说先有意念,才有内劲招式么?”
那老丐微笑道:“果然一点就透,可惜我格于门规,否则真该收你为徒才是。”
卢云恍然大悟,眼前登时一亮,宛如置身于一个崭新世界,心道:“我平日练气之时,一向只重运气,从不知‘意在气先’的道理,难怪内力练不到家。反倒是那日我悲怒交集,合了‘意在气先’的道理,内力反能运行自如。”
那老丐见他又惊又喜,奇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体悟吗?”
卢云不答,依着“意在气先”的法则,当即凝神存想右臂经脉,但练了一阵,却不见动静,那老丐见他正自运气,当即道:“存意而不故意,若有似无,当断当续,使意如流水,则气可自涌……”
卢云啊地一声,心道:“存意而不故意,正是这句话!”又想道:“我向来把内力当作身外之物,每次存意都是勉强而为,其实这内力便如同我的手脚肢体一般,我何不任其自然呢?”
他微微一笑,当即存意默想,把身上内力当作是自己的手脚四肢,他闭上了眼,不断存想右臂,想像手臂蕴有千斤神力,一拳挥下,便能震动山岳,过不多时,果觉内力涌出,右臂慢慢热了起来。卢云心下一喜,一时分心旁骛,那存想随即消散,热气便自褪去。他点了点头,已知其中奥秘。仗着此番的体悟,他终于跨过了武中最难过的一关。
那老丐道:“你当真懂了么?可要我再解说?”
卢云摇了摇头,依法运气,气随意转,内力涌起,他吐气扬声,跟着一掌挥出,只听呼地一声,力道竟是雄强无比。
那老丐双目圆睁,吃了一惊,颤声道:“这……你这功夫是打哪来的?”
卢云仰天长笑,挥拳舒掌,体内的热气竟似用之不竭,那老丐看出这是自创的心法,忍不住赞叹道:“这是你自己悟出的吧,好小,真有你的!”
卢云打了一阵拳脚,只觉快意顺畅,无不如意,心下喜悦,想道:“我练成这等功夫,从此行走天下,再也不怕谁的欺负了!”他在山东省城给牛二欺侮,在牢狱中被官差折磨,便到了扬州,也逃不过公哥儿的毒打,说来说去,只因无力保护自己,但现下仗着这一身武艺,日后便是海阔天空,再无拘束的局面了。
他大喜之下,猛地向前跪倒,大声道:“卢云能有今日所悟,全仗前辈高义指点,在下终身不忘前辈大恩。”说着连连叩。
那老丐伸手出去,将卢云托起,道:“你武这般聪明,我也不必费心点拨你了,不过我这‘无双连拳’甚是了得,你还是好好吧,日后以此为基,你的功夫定可越练越深。”
卢云此时对这老丐又是敬佩,又是感激,忙道:“多谢前辈点拨之恩。”
那老丐一笑,这:“你先别谢我,我这‘无双连拳’是个重悟性的武。重施用者的心境杀气,不重招式套。你日后要练到高深处,全看自己的见解创意,没人帮得了你。”
卢云奇道:“前辈说这拳术只重心境杀气,此话怎说?”
那老丐笑道:“这就好比作章了,你往昔读书写字,总有人要你腾抄范本,习炼名帖,但抄来练去,总不出前人的范畴,要能自立一家一派,那是决计不能了。若说世间的武功是八股格式,我这‘无双连拳’便好比一张白纸,只教你基本武道,决不拘泥你出手招式,这样明白了么?”
卢云大喜,他平生最恨八股章,但自己生在此时,却不能超脱潮流,闲暇时填词作诗,更常想像自己生在唐宋之时,挥洒必当自在如意,此刻听说这“无双连拳”绝不拘束自己的创意,更感雀跃兴奋。
老丐见他如此期待,只是微笑,道:“拳之一道,重杀意,其次曰气,其次曰招,决胜当在心智,不在拳脚,是以曰天地万物皆为我用,谓之‘天地无双’,故以名之。”说着将口诀念了一遍。
那口诀也不甚长,不过千余字,卢云一听去,低头诵念,听到精微处,不禁赞叹妙悟,遇到疑惑,便不住发问。
明月升起,慢慢行至中天,有时那老丐下场演试,有时卢云出手比拟,转眼便过了几个时辰,两人却浑然不觉。这无双连拳并没有多招式,都是些教人趋避应对的法则,敌若虚少实多,我则“迂回缓缓以图之”,遇敌实少虚多,我则“中宫直进以欺敌”,又有“头重脚轻”、“左虚右实”、“前后扑退”等伎俩,都是些攻守技法。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