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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你若没做亏心事,现下就给朕开门!开门!”
一响接着一响,皇帝对着大门连连重踢,每一下都踢到了男女老幼的心窝里,痛得心酸凄惨。七夫人忽然尖叫起来,她抓起玉玺,奋力砸下,尖叫道:“祸端!
祸端!看我砸烂你!”只听碰地一响,那玉玺摔在地下,却只砸破了青砖,并未破裂缺角。七夫人哭叫道:“来人!快拿槌来!快拿槌来!咱们砸拦它,扔到井里去!皇上问起来,咱们便说不知道!”说着大呼小叫,到处寻找铁槌。
旁观众人低头苦笑,并无一人援手。众人心里明白,此时便算砸烂了玉玺,矢口否认,怕也无济于事。毕竟藏得起玉玺,藏不起巩正仪,纵使把他杀了灭口,门外那个李扬鹰亲眼见同僚进屋,却要如何料理?便算也赏他一个冷枪,那成上千的兵卒都听到了说话,该要怎么办?
皇帝越踢越怒,霎时吼道:“柳昂天!你这奸臣居心叵测,以为朕不知道么?
要不是后保着你,朕老早就杀了你!就像杀掉秦霸先那样杀了你!”
满厅众人其慌乱,有的默默饮泣,有的眼珠急转,亟思脱身之道。柳昂天却显得为沈静,只见他大踏步行入院中,站在大门之前,似在思什么。
主公不见应变,诰命夫人自不能坐以待毙,她奔入屋里,过了半晌,手上抓了块物事,便又急急忙忙奔回院中,她满面泪水,悲哭道:“老爷……老爷……
这是隆庆帝赐下的免死金牌……咱们用这个救命……”厅上众人见了救命法宝,无不欢呼起来。知道还有一线生机。
柳昂天笑了笑,接过了金牌,他忽然大吼一声,将金牌奋力砸出,那牌飞越大门,坠入了外头的人群中。
救命金牌弃若敝履,柳夫人放声人哭:“老爷,你不要命了么?”
柳昂天哈哈大笑,厉声道:“傻瓜()!这种东西要能救命,秦霸先一家也不会死了!真正救命的东西是……”他走向院内一角,伸手握住一柄大刀,霎时奋力拔起,厉声怒吼:“朱谨!老当年能拥立你,今日就能杀掉你!你有种滚进来!”
柳昂天怒言挑战当今,皇帝闻言狂怒,正要下令攻打柳门,猛听轰隆一声大响,后院直直射出一道蓝焰,炸上了半空。
最后的机关已然发动,蓝色焰火照得夜空一片明亮,城郊威武军营的万死士即将杀入北京,当京城被染为血海的时刻,一切都将玉石俱焚。
征北大都督或许无力争斗,无能自保,但要玉石俱焚,善穆侯可是绰绰有余。
左从义等人又怕又惊,全都滚跌在地。韦壮泪流满面,眼前出现自己师哥的身影,如今斗转星移,轮回却来到了自己身上,他奔了上去,大声哭道:“大家今日放手一搏,虽死无憾!”
柳昂天手持大刀,喝道:“韦壮听命!”韦壮拜倒在地,咬牙道:“属下在。”
柳昂天拉住了元配夫人,一把推向韦壮,厉声道:“保着我的妻小走!来日替我报仇!”
韦壮大惊失色,颤声道:“侯爷……你……你……”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管大踏步行向大门,便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门闩已然断裂,大门随时都能倒塌。突听柳昂天怒吼道:“走!”情势紧张,再也拖延不得,韦壮拖着元配夫人,手上另抓了一个,尖叫道:“大家快随我走()!从厨房密道走!”他见卢云呆立不动,霎时重重踢了他一脚,喝道:“帮帮我!救一个算一个啊!”
卢云醒觉过来,他见七夫人兀自尖叫不已,当下拦腰抱住了她,随着韦壮仓皇逃离。
便在此时,大门传来碰地一声,那是重物撞门的巨响,震耳欲聋。后院脚步声无数,已被包围,韦壮掀开后厨的一处土灶,现出了一条通道,大小仅容爬入,听他喝道:“进去!快进去了!”老弱妇孺惊怕莫名,一个个爬将进去,遇到年纪长的,韦壮便一脚踢入,将人硬塞进去。
“轰隆”,伴随最后一声巨响,大门向两旁倒下,烟尘弥漫中,当前走进一名腰悬弯刀,面目阴沈的男。他手指柳昂天,冷冷地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擒拿善穆侯满门,有敢抗旨不从者,定斩不饶。”
好生熟悉的景象,十年前的秦征西,十年后的柳征北,当年那一幕老弱妇孺引颈就戮,秦家主母无辜断颈。而如今……而如今这里站的人却是……
“**啊!”大刀狂烈杀出,鲜血洒过半空,那锦衣男的级落了下来,柳昂天伸手抓住,狠命扔向皇帝,霎时喊出今生在朝廷里的最后一句话。
“弟兄们!咱们今日杀死昏君!自己做皇帝啊!”
杀声震天,名死士随着主公向前冲杀,如同千军万马,柳门已成战场火海,左从义等人又哭又笑,有的逃、有的战,有的却如失心疯一般,竟只茫然坐地,等候斧戎加身。
大难临头,里里外外都是逃难人群,大批军士从门口杀来,院外无数兵士翻墙入屋,一个个跳将进来()。韦壮见卢云兀自呆呆站立,登即大吼一声:“还不走?你也想死吗?”将他一把拉住,两人一同滚进密道。
卢云向下倒落,临别前最后一眼回顾京城,只见夜空一片蓝光,彷如魔鬼的诡谲笑容,正自诅咒着人间……
“皇上啊皇上!”
蓝光满天,江充抱头痛哭,望着里许外的都督府。足鼎立,双雄对决,江刘柳派历经十年对峙,终于烟消云散了。王朝的大支柱被砍倒了两根,他责无旁贷,从此以后便要独力撑起朝廷。这听来像是大喜事,可是……可是……
“皇上啊皇上!”江充放声大哭:“一只鼎少了两根脚,那就不再是鼎了…
…那是倒在地下的废铁啊!”
一方印石、一袭龙袍,十年来的寝食难安,终于把皇帝逼到角落了。他连忠心耿耿的江充也信不过,也要软禁家中,也要削去大权,皇帝已经疯狂了。
他正在摧毁自己一手创建的平乐业,景泰王朝。
正文 第十章 投怒苍
却说卢韦两人进入密道,后头兵卒已然涌上,韦壮肩膀顶住石门,喝道:
“卢云!跟我一起出力!把门阖上了。”嘎嘎声响中,“武宫内劲”与“无绝心法”一起发动,石门终于缓缓阖上了。任凭外头杀声四起,门里却也听不到分毫声响。
密道关闭,柳昂天便有通天本领,那也逃不掉了,想来是凶多吉少了。只是若无他率人抵挡朝廷兵马,满屋家来征北都督临危不乱,至死不辱威武之名。
韦壮掩住了脸面,好似在啜泣一般,想来他追随柳昂天已久,乍然生离死别,心中必定酸楚。卢云虽也难受,但毕竟追随柳昂天不过两年,平日也不算亲昵,自没韦壮那般撕心裂肺。当即劝道:“韦护卫,这里都是老弱妇孺,只能看我俩的作为,你快别伤心了。”
韦壮掩面不语,过得良久,方才定下神来。卢云拍了拍他的后背,以作安慰,问道:“这密道什么时候建的?”韦壮凄然一笑,道:“当年秦霸先满门抄斩,哪个大臣不是提心吊胆,侯爷第二年便秘密盖了这条通道。他在出口处安排了一个老人,最是忠心不过,几十年来都在等这一刻。”
正在此时,甬道中传来大声尖叫,韦卢二人对望一眼,都是大惊失色,就怕前头有人伏击,慌忙下提气一纵,两人墙边几个起落,赶到了人群之中,猛见一名武将蹲坐在地,手上抓着一柄刀,却是中郎将石凭。韦壮怒喝道:“石凭!
你不到前面杀敌,逃到这儿干什么?”石凭慌忙摇手,喘道:“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树倒猢狲散,看那石凭全身血污,说话时不住发抖,全没以往的半分威风。
卢云起了怜悯之意,道:“此刻多一个帮手,便多一分生机,别为难他。”韦壮叹了口气,这人既然来了,便想把他轰出去,也是有所不能。当即道:“也好,我到前头带,你和这石凭断后。”
韦壮手提长刀,便往前头去了,一行人除了柳门七位夫人外,尚夹着许多家丁下人,这些人多是老弱妇孺,有的过于娇贵,难耐久行,有的惊吓过,不住晕眩呕吐,一行人孱老稚弱,甬道里又气闷,不过行走小半个时辰,便已动弹不得。
柳门七个夫人趴倒地下,哭声震天。只是甬道里又不只柳门一家一户,那韦壮、卢云、一众家丁,谁又不记挂自己的家人?那石凭自也有亲人家小,眼看这些女人吵嚷得厉害,霎时吼道:“你们这些贱货快快闭嘴!要哭等滚出去再哭,别再惹人烦!”
一名女尖叫起来,正是柳昂天的爱妾五夫人,只听她叫道。“滚出去!贪生怕死的东西!给我滚出去!”霎时扑了上去,对着石凭又咬又叫,颇见疯态。
石凭抓住五夫人,重重一耳光扇出,喝道:“侯爷死了,你们这些青楼卖笑妁妓女还神气什么?发你少***春秋大梦?去死吧!”石凭当众打人,其余几名夫人慌忙去拉,七夫人尖叫道:“卢云!卢云!你快来啊!”
众人惊吓过,一个个都有疯狂之相,卢云平日静心养性,多读圣贤书,此刻灵台尚称清明,神智自是不乱。他听得叫唤,当下抢了过来,右掌扑出,便朝石凭身上击去,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扣住他的右腕,功劲到处,已把兵刀夺了下来。
卢云多年未与高手较量,但他精通内家拳法,毕竟不同凡人,果然招内便已制服老将。他点住了石凭的穴道,把刀交给了七夫人,道:“这人再有无礼言行,一刀杀了他。”
石凭又惊又怕,怒道:“姓卢的,你……你也和这贱人搞上了,对不对……
你这下流东西……”几名夫人听了这话,无不朝七夫人望来。那元配的眼神尤其严厉。七夫人面色一寒,急忙缩到卢云背后去了。
卢云听这石凭满口无耻言语,忍不住眉头一皱,顺手点出,使封住了他的哑穴。
甬道狭窄,黑暗无光,道中又多是女流之辈,众人挨挨擦擦,勉力前行。四周饮泣声不绝于耳,让人更加心烦。只是乱归乱,那婴孩却始终不哭不闹,看他睁着大眼,只在七夫人怀中探头探脑,好似颇为好奇。卢云心下大慰:“果然是将门虎,这孩如此骁勇,将来必可为侯爷复仇。”
又行一阵,地下**地,两旁墙壁甚是阴潮,看来密道挖掘入地,已深达护城河下。卢云曾亡命天涯,见识远过常人,自知京城防卫以内城、外城两处最是森严,只要能顺利逃离这两处关卡,生离北京便有了希望。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已至密道出口,韦壮当头领队,侧耳倾听,不闻有啥声响,便推开密道石门,缓缓爬了出去。卢云此刻也已挤到队前,一见韦壮出去,立时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跟着摆出“无双连拳”的架式,只要门外稍有动静,他便要趋前杀敌。
等了半晌,不闻异响,卢云便也爬将出去,只见自己身在河岸,深秋夜寒,此际已是中夜,秋风吹拂河面,激起阵阵寒波。侥天之幸,此地已在永定河畔,并无追兵赶来。
远处一间话,想来那人便是柳昂天安排的忠心部属了。卢云放落心事,便将柳府老小一个个接出密道。
众人爬将出来,个个灰头土脸,卢云替石凭解开被封穴道,嘱咐道:“大家同舟共济,石将军别再惹人心烦。否则休怪我下手不客气。”石凭苦笑两声,只蹲坐在地,不言不语。
万般悲苦中,一行人围住柳昂天的元配,各自抱头痛哭。眼下主公生死不明,那诰命夫人身为主母,自须拿捏主意,只是她一来年老,二来富贵,从未经历风浪,此刻仅垂饮泣,半天说不出话来。
卢云远比这些人来得镇静。他反复踱了几步,唤来了老管家,道:“你们带得有钱么?”
乱世逃难,第一要紧的便是拳脚功夫,此节倒不必多虑,以韦壮的身手见识,便遇上十来个土匪,也能保住老小*平安。除此之外,银两便是第二要紧的东西。这一大群逃难老小足有五六十人,每日里光是要吃要喝,便是一笔花费,何况中间遇上州官罗唆、知府为难,不能没钱打发。卢云曾经流落四方,是以第一句话便问到要紧处。
那管家慌道:“走得好急,老朽也不知带了什么。”说着唤来一名家丁,取来一只大包袱,众人聚拢过来观看,虽说没来得及准备,但柳府富甲一方,里头还是放了厚厚一叠锟票,另有些珠宝饰。
猛听元配夫人尖叫一声,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方玉石,尖叫道:“是谁?是谁还把这祸害拿出的?”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玉玺,想来家丁走得实在匆忙,收拾满月酒的礼时一个不察,却又把玉玺放进了包袱。那元配发狂也似,狠狠将那玉玺扔入密道。放声哭了起来。
几名夫人过来相劝,那元配却不领情,只见她暴跳如雷,尖叫道:“石凭说得对!你们全都是贱人!你们嫁给老爷,不就是要钱么!看!看!这里都是钱,你们拿了就滚!滚!”跟着拿起包袱乱抖乱砸,口中又哭又叫。众女神色黯淡,大为难堪,七夫人更哭了起来。卢云想要相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干着急了。
便在此时,听得一声吼,跟着一个耳光抽落,已将那元配打晕过去。卢云又惊又喜,赶忙回头去看,下手之人却是韦壮,只见他背后跟着一名老人,却是方才见到的那名忠心下属。
韦壮将那元配一把扛上肩头,厉声道:“听了!这里给你们立个榜样!侯爷生死如何,尚未分晓,你们这些人谁敢再闹!再提要拆这个家,须过我韦壮这关!”韦壮厉声怒吼,一旁石凭干笑两声,正要讥讽,韦壮一个健步过去,将他踢翻在地,跟着怒目望向众人,森然道:“这便是第二个榜样!谁还想试试,那便滚过来。”
章壮为人圆滑,岂知今日逢上大关头,先是刀擒住巩正仪,控住了局面,现下又压住了众女的争执,看来柳昂天选了他做贴身头牌护卫,果然是大有眼光。
眼看众女噤若寒蝉,家丁也不敢吭上大气,卢云自是暗赞在心,他迎上前去,问道:“安排好了么?”韦壮收敛了怒容,舒了口气,道:“侯爷当年吩咐过了,只要生出大事,便要几位夫人搭船离开,先与云风少爷会合,之后再行打算。”
柳昂天长名唤云风,世袭爵位,久居故里,听韦壮的意思,当是要折返山西封地,前去投奔这位大少爷。
韦壮吩咐几句,那老人便去船坞准备。韦壮凝望卢云,道:“你要和咱们走么?”
卢云听—这话,身忍不住一阵颤抖,他虽与柳门有些渊源,但毕竟资历尚浅,此刻若要抽身,尚能全身而退,韦壮猜知他的心事,登时叹道:“卢云,你过几日便要成亲,倘若要走,那便走吧。我们不会怪你的。”
卢云当年初来京城,本是一贫如洗的寒微小厮,投入柳门之后,仍是个无足轻重的马弓手,并未得到厚爱赏赐,如今的状元功名更是凭着一己的才智得来,说来与柳昂天并无干系,他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七夫人,只见她怀抱着孩,睁眼望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求恳,看她如此殷切,必也不想自己离开。
卢云反身望向北京,但见远处的京城巍峨耸立,不见火光大起,只黑沉沉地一如平常。想来乱事还未波及全城,顾家老小应能平安。他心中茫然,想道:“我该怎么办?跟他们一块儿走么?还是回去守着倩兮?”
此刻兵荒马乱,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回去守着亲人,只是这话要如何说得出口?他怔怔犹豫,颇难决断。韦壮却不强人所难,他见卢云犹疑不决,登时搂住了他的腰,附耳道:“傻啊,陪到这一步,你已经对得起侯爷了。趁着还能走,那便自己走吧。没人会怪你的。”
卢云望着韦壮,心里一阵难受,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人家韦壮的老婆孩全在北京,只是他为了柳家老小,竟尔舍弃自己的家人。想来他心中的痛楚无奈,绝非外人所能想像。卢云哽咽道:“韦护卫,我……我……”
便在此时,渔船已然开到,石凭第一个抢上,这石凭乃是柳门大将,官职更是柳昂天一手举保的,此番若要回京,决计死一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果然快手快脚,模样俐落,分毫不见迟疑。却听他问道:“韦壮!咱们现下要去哪儿啊?”
韦壮不喜此人的凉薄,头也不回,迳自喊道:“去山西!”
石凭唯唯诺诺,自管躲入舱中。韦壮叹道:“老弟,大难忽起,事事难料,谁也信不过谁。你说……如果咱们找不到云风少爷,可以投奔伍定远么?”卢云听了这话,登时一凛,此时柳门最后一只精锐部队握在伍定远手上,倘若他要出手救人,柳门老小自能安然无恙。
卢云沉吟半晌,道:“正远生性忠义,必定愿意援手,此节不必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