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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滚滚,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乘客身着黄袍,手握宝刀,听他喊道:“奉皇令……”
霎时之间,草原上传来无数回声,奉皇令…奉皇令…奉皇令……这字传到了十二名督师口中、又从六十名都司嘴里吐出,呼声自远而近,由近再至远,骤然间旷野里响起了天雷霹雳:“奉皇令!前锋营提督朱昕……报!”
十万六千八名兵卒鼓起丹田,陪着黄袍男纵声呼喊:“勤王军麾下神枢十二师,全军开抵霸州!”
天地震动了,连乌云也给吼声震散,风开见月,月神透出脸来,须臾间,银光反照千层云海,照出了眼前景象,只见草原里万军数组在前,入目所及,每名兵卒手中都握着一面钢铁盾牌,高六尺,宽二尺半,各以铁链相连,远远望去,一面面铁盾辉映月光,已然布置出一座长达两四十里的钢铁盾墙。
一里有多长呢?以快马奔驰,须得半个时辰方能奔完全程,若用两条腿来走,那得花上一天以上的时光。如今这两四十里却成了一座钢铁城墙,横亘在这绵延无际的大雪原之上。
阵地后方有人在驾马飞驰,那是庆王朱昕在巡查了,他沿着人墙去望,但见阵地里一面又一面旌旗飞扬,“神武”、“神威”、“神德”、“神策”……万军屏息无言,尽在等他发号施令,朱昕却不多说话了,仅从参谋手中接过号炮,燃着了引信,施放上天。
砰地大响,火炮飞上夜空,蓝色焰火爆炸开闪,光辉足比月轮,蓝光尚未消散,阵地后方竟也窜起了一道焰火,轰然爆炸声中,夜空已给染成了一片金黄,也照出阵地后方的景象。
十里外来了一片人海,第二拨兵马也到了,自西望东瞧去,第一面旌旗上书“武威”,其次是“武策”、“武宁”、“武平”、“武正”……一十二面旌旗之上还有一道长旖,上书五字,曰:“内团营武兴”。庆王爷望见了营号,登时拊须颔:“武兴十二师到了。”
时在午夜,“武兴十二师”开拔,这兵马也是钢铁步卒,人人手持铁盾、迈步而行,望之便如一座城墙缓缓前进,声势惊人。堪堪来到了“神枢十二师”阵后,轰踏两声传过,全军旋即
立定脚步,便在阵地后方布置了第二道铁墙。
“前锋营神枢”、“内团营武兴”,这两营兵马总计二十四师,六十六万人,数组达一四十里,两营兵官一前一后,排出了两道钢铁盾墙,无论谁要闯向北京,便得冲破他们的防线。
众将士堪堪站定方位,遽然间狂风席卷,无数雪块混了风砂,火辣辣地打上面颊,两营将士吃惊诧异,纷纷朝西而望,只见远处卷起了扑天雪浪,高达十来丈,直朝阵地卷来,满场将士面色震恐,正要转向御敌,却听众督师急忙喊话:“莫慌!是自己人!是自己人!”
轰隆隆!轰隆隆!北方忽起风暴,大地竟为之震荡不休。雪烟弥漫,一片飞砂走石中,一条飞龙自北而南席卷而来,堪堪来到近处,又是一枚火炮飞上了天,砰地爆炸之中,漫天绿黄,却也照亮了他们的旗号。
“骠骑千营”到了,这些全是重甲骑兵,“虎威”、“龙骧”、“豹韬”、“凤翔”……将士足跨战马,携枪挂矛,已然来到了“武兴内营”背后,旋即开始布列阵式。
啡啡……啡啡……马儿在鸣,战士呼号,铁蹄踩得人人耳鼓作痛,继内团营、前锋营之后,此地整整又来了一十二师,他们不只有十万战士,尚且有十万匹战马。这便是北方第一铁骑,“骠骑千营”的军威。
“举……王旗……”一片寂静间,阵后二十里传来呼喊,两边距离远了,呼喊闻之不楚,可喊声方过,“举王旗”字忽然近了一里。举王旗……举王旗……举王旗……声浪扑天盖地而来,瞬息之间,须臾之际,天地交接处冉冉升起了一面旗帜。
万军之中,夜空之下,帅营后方燃起了熊熊圣火,照亮了人间正统之号。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它高举在天,左日右月,承天踏地,八字以明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勤王军大都督……报!”
勤王军总帅终于到了,伴随主帅现身的,则是地下的阵阵异响。
嘎嘎……嘎嘎……车轮磨在地下,依稀是重物拖拉声响。最后一兵马到来,大批火炮也随即到来,鸟统、长枪、洪武炮、神机炮,投石机……这些器械一旦现身,便说明了“神机皇营”也已抵达战场。
“天字十二师”携枪带炮,“应天师”、“承天师”、“奉天师”、“勤天师”……诸师护卫了勤王军大都督,“临徽德庆”的徽王朱祁。他虽非四王之长,才智却能居。
“勤王军一十四万兵马,如期开抵霸州!”话声完毕,参谋立时向天施放焰火,爆响传出,天边染为亮红,“内团营武兴”、“前锋营神枢”、“骠骑营千”纷纷呼应,但见橘色焰火、金色焰火。绿色啖火全数升空。
徽王爷朱祁驾马飞奔,从无数队伍里穿过,一时振臂高呼:“全军举旗!”
轰隆隆轰,火光满天,一时间全场旗帜都举了起来,但见旗海如林,日月王旗迎风招展,“勤王”二字随即升空,旗下四面营旗跟着高展,分别是“前锋营”、“内团营”、“骠骑营”、“神机营”,各营之下又有一十二面小旗,见是“神策”、“武威”、“豹韬”等师号……
军幡有所谓“旗旌旖帜”,旗是朝号,旌是军号,幡是营号,帜则是师号,眼见全军到齐,徽王朱祁刷地一响,抽出了尚方宝剑,举剑传令:“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勤王军即刻开拔,推进霸州城!”
主帅下令开拔,全场二四十名督师取出了号角,一同向天吹鸣。
呜呜……呜呜……号角迎风高响,月神心生害怕,赶紧躲到乌云后头去了。天边开始飘雪,大地一片黑沈,猛听脚步踏响,万人声嘶力竭,齐声呐喊:“为国、为民、为大我!”
轰踏!轰踏!步兵开道,马兵压阵,黑漆漆的雪夜里,一十四万名兵卒开始推进,但听战鼓隆隆,号角高鸣,只见“前锋营”十万兵卒当先开,“武兴内营”十万将士随行在后,“骠骑干营”背后压阵,守护着本阵的“神机皇营”。
轰踏、轰踏,脚步声不绝于耳,战士们脚步整齐,一里又一里向前迈进。骤然间,远方传来呼喊:“停……”
“停!”“停……停!”当当……当当……有人开始鸣金,声浪一波接一波而来。须臾之间,前锋营率先停步,人人都在瞧望自己的脚边,那儿有一条线,望来像是血。
古怪的红线,好似是腥红鲜血,连绵无尽,长达里,虽不知是何方高人所为,但用意却不难明白,这是个忠告,提醒来人不可擅越界线,因为他们已经逼近了决战终点,魔城霸州。
“封……锁道!”大都督下达指令,名提督郡王分派号令,全场都忙了起来,只见一面又一面铁盾架作了整齐阵式,背后“神机皇营”架起了火炮,对准了远方,“骠骑营”也准备了长枪弓箭,全军宛如血肉长墙,已然封锁了通往京师的道。
一片宁静中,人人屏气凝神,都在瞧望远方的城池。黑沉沉的霸州,夜里看来雾蒙蒙的,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不知不觉间,人人都吸了口气,心里有些忌惮。
徽王爷身为勤王军总帅,当此大战前夕,自须激励士气。他驾马奔驰,沿着人墙训示:“勤王军!吾等精忠报国之士,抛头颅、撒热血,一切所为何来?”全场将士默默无言,等候徽王爷开示,一片寂静中,徽王爷纵马飞奔,高喊道:“为国!”
为国……为国……为国……远处喊声由远而近,由近再至远,马蹄声响起,说话声来到“德王爷”口中,听他喊出第二个答案:“为民!”为民……为民……喊声一波接一波传下,从“德王”到“临王”到“庆王”,穿过了督师耿国珍、越过了都司段奉节,最后来到最前线队伍,
停在一名小兵嘴里。他姓张名缘根,上有高堂,下有妻答案,听他大吼道:“为大我!”
“为国!为民!为大我!”黑漆漆的大地里,爆出了轰然巨响,万兵卒放声呐喊,二四十名都司擂动战鼓,人人都在纵情大叫。徽王爷掉转马头,沿人墙回奔呐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勤王军勇士!众将士,你我上保江山社稷、下护姓万民,纵使大敌当前,斧铁加身,你都不能……”
“心存惧怕!”全场二四十名都司一同呐喊,霎时之间,每个小兵都如张缘根一样,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怕……不能怕……自己绝对不能怕,耳中又听训示传来:“千万记得,一会儿无论你受了多重的伤、遭遇多少敌人包围,你都必须牢牢记住,纵是死,纵是失却一己性命,你都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徽王爷骑在马上,恰恰来到张缘根背后,无名小卒正想回头去瞧大老板的面貌,却听一声霹雳大吼:“放开你的……盾!”王爷声嘶力竭,在张缘根头上吼了这么一句话,险些把他震聋了。
“勇士们!宁失性命,你也要……”临徽德庆四王一同振臂向天,激励士气:“寸土不让!”全场将士受了激励,登也放声呐喊:“寸土不让!”
寸土不让!寸土不让!寸土不让!万兵卒着张缘根的模样,人人仰头呐喊,手提铁盾鼓噪撞地,声势为惊人。帅账本阵更已开炮轰炸远方,以来示威挑衅。
轰砰!轰砰!自“野狐岭”大金国决战蒙古铁骑后,北方不曾再有这等惊天动地的出征场面了,但见铁盾列墙,长一四十里、炮车、骑兵、铁盾,阵连环,纵深达二十里,纵使成吉思汗复生、符坚大帝再世,见得如此军威,怕也要骇然变色。
什么都不怕了,即便霸州真是鬼门关,他们也不敢开鬼门。因为这儿来的是“勤王军”,天下第一精兵。
本朝共分军,除常驻西北的“正统军”之外,最强大的便是面前这只“勤王军”,此军拱卫京城,代代世袭,平日里寓兵于农,以千户为一所,合五所为一卫,出征时先并师旅、再并团营,国家一旦有事,可调兵员达四营四十八师、二四十卫所,总计一十四万名精兵,他们装备第一、粮饷第一,人数更是第一,是以父老相传,即便“正统军”与“留守军”连手造乱,“天亲军”也能轻易敉平。
在这前所未见的大阵仗中,功课第一吃紧的便是“前锋营神枢十二师”,此营肩负短兵相接之责,主帅为“庆王爷”朱昕,至于他手下诸师中最为吃重的,则是督师耿国珍的“神策师”,此师连接左右兵马,可说是十二师中的枢纽。至于枢纽中的枢纽,则是都司段奉节指挥的“神策前卫”,而那“神策前卫”里最关键的人物,则是一位没人认识的无名小卒,张缘根。
张缘根,直隶保定人,他左边有一十万人,右边也有一十万人,不过没人晓得,今夜的张缘根已是国家干将,他身处前线长墙正中央,实乃枢纽中的枢纽,关键中的关键。只要他倒了,铁墙便会裂成两半,再也衔接不起。
场面忽然静下来了,徽王爷不再训示,前锋营的庆王爷也没了声响,连带的督师耿国珍、都司段奉节也都噤默下来,此时人人噤默,个个无言,在这无声大地里,只剩下两个人有声响,一个是远在天边拉肚的正统天朱炎,另一位则是前锋营的小兵张缘根,他拿起了水壶,咕噜噜地灌着冰水。
咕嘟……咕嘟……好喝的声响传来,一时如同疾病感染,段奉节拿起了水壶,耿国珍拔开了木塞,庆王爷也仰起头来,身边将士一个接一个,一传十、十传,全军位提督、四十八名督师,二四十位都司,甚且连帅帐本营的徽王大都督,当此一刻都举起了水壶,痛快地灌着冰水。
啊……人人都累坏了,傍晚朝廷获得急报,说霸州城出了大事,便命“勤王军”就近驰援,那时徽王爷本在宜花院喝酒,一见朝廷的传令火速抵达,二话不说,便已急急奔出妓院大门,将其余位王爷全数召集。
事发的时候,耿国珍人在小妾床上,猛听庆王爷到府踢门,不及穿起裤,一把便将个小老婆推开,火速下床,那段奉节本在吃元宵,也是给传令死拖了出来,押进了军营,后来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总之张缘根好容易从营里溜了回家,还在替孩扎灯笼,便给上司抓个正着,也是怕给军法究办,便在孩的哭声中冲出大门,火速溜回京畿大营。
没日没夜的兼程行军,总算及时赶抵霸州城郊,便又开始列阵围城。只是霸州临近京城,向来少有外敌侵扰,究竟有什么大事发生?是演军么?是打仗么?可为何带来这许多钢盾围城?朝廷事前不交代,事后不解释,好似忘了众兵卒还在过年,人人心中苦闷,却也无人闲话多问,毕竟皇命难违,一会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只能这么着了。
月圆在天,大地如银海,人无语,马不鸣,旷野间月亮姊姊再次露脸,四下月光明媚,好生宁静,连将官们也拉住了马,不再来回呼喊。一时间只有清风徐吹,伴着元宵夜的温柔月光,温柔拢住了远方的霸州。
安安静静的霸州城,除了地下那条红线,其余全无异状。人人都感安心了,日月朝在此一刻,当真是天下平。万军卒一同垂下头去,暗暗打着盹儿。
大军闭眼小憩,每个人都在休息,雪花飘飘,乌云偷偷笼罩过来,月光慢慢黯淡了,地下红线渐渐为飞雪所掩盖。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慢慢的、渐渐的,红线全数消失……之后,远处城池里传来了一声……
轰……
正鼾睡间,忽然大地摇了摇,带得万军身轻轻一晃。兵卒也睁开眼了,张缘根咦了一声,他与万兵卒一同垂望脚下,人人眼中都带署疑惑,却没人知晓是怎么回事。
是地震么?可这股震荡来得急,去得也快,浑不似地震的久久不息。诸人心生异感,正要相互探询,猛听后方传来呼喊:“神策师听命!”督师耿国珍又下号令,想来他高坐马背上,必定瞧见了什么。段奉节虽说不知所以,却也如其余四名都司一般,同声高喊:“全军听令!上前一步!”
“上前一步……上前一步……”叮叮当当的声响之中,神策师的两万八千名步卒肩挨着肩,依序跨上矮丘,张缘根也随势向前,抓紧了盾牌。
“沉肩!”一片宁静中,每位兵卒都似张缘根一般,半蹲乍靠,以肩头支撑了盾牌。
“低腰!”众兵卒跨开马步,如张缘根一股,两手抵住了盾睥下方,人人同心协力,合成了一四十里的血肉盾墙。
长官不再下令,战场中也不再听闻声响,只余下身边人的喘息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四下昏黑黑,雪花不绝飘落,可张缘根却是热汗湿面,他吞了口唾沫,正想举手擦汗,忽然问,地下再次震动。
轰……这回很清楚。非但脚下震荡了,远处还有很沉重的闷响。
是打雷么?不对,这不是打雷,打雷响多了,却不会带的地下震动。张缘根侧耳再听,只觉得方才的轰响有些像马蹄踏地,可细细分辨,却又不是。万马奔驰时骤如密雨,比这响声急得多了。
轰……又来了,那声响好似地牛翻身,耳膜里听不到什么巨响,可骨头浑浑欲散。
轰轰……越来越近了,有点像是巨人走,可眼前就是看不到身影。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越来越可怕了,头一回听到这种怪响,不只张缘根骇然,连段奉节也是满心敬畏。想他官拜都司,早年曾随军出征鞑靼,听过八千唢呐齐鸣、也听过万面战鼓擂响,这些巨响莫不惊心劲魄,可似这般低沉苦闷的怪响,却是前所末闻。
到底怎么回事?哑闷闷的哑响,听来苦慢慢,倒似地狱魔王跛了脚,一拐一拐向前走来。诸军冶汗直流,无人胆敢言语,约莫过了一柱香时分,又有异响传出。
咚、咚咚、咚咚咚……这回没有闷响,只有清脆声浪,它们咚咚咯地直响,那声响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好似来自于面前的……
盾牌上!张缘根大感惊骇,他发觉自己的盾牌正在轻轻晃动,像是有人过来敲门。
黑暗的战地,不知是什么古怪东西来了,每个兵卒都吞了口唾沫,他们想从盾牌后头探头窥看,可又没了胆,毕竟若有妖物作祟,难保不被咬掉脑袋。正迟疑问,盾牌前又发生了异响,那是隐隐然的哭泣声。张缘根大吃一惊,赶忙侧耳再听,蓦然听见了二个字:“肚饿……”张缘根再也按耐不住,他从缝隙望外瞅望,赫然见了一名哭泣孩童,他一手擦眼泪,一手拍盾牌,不住细弱啼哭:“肚饿。”
肚饿……肚饿……四下响起哭声,不旋踵间,每面盾牌都给拍出了声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