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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伯川道:“出事那天,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而来,当天十八名硬手才一出门,镖局里却来了两名客人,我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客人上门?我走到厅里,正要推掉应酬,哪知我一见到那两人的面貌,忍不住便叫了起来。”
伍定远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齐伯川叹道:“第一个客人不是什么外人,却是我的师叔‘扑天虎’。”
伍定远吃了一惊,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连忙坐直了身,道:“你师叔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冒出来了?”
齐伯川苦笑道:“是啊!大伙儿见到了他,也都是讶异出声,不过这还不稀奇。那时我师叔满脸困顿,两手锁着铁炼,竟像是被人一押解过来似的,我看了他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犯火,抽出刀来,喝道,‘是什么人把你锁上的!好大的胆!敢上燕陵镖局来撒野!’一旁却有人冷笑一声,我定睛一看,这才见到了第二个客人,嘿嘿,当场便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中风了。”
伍定远忙道:“这人又是谁?”
齐伯川道:“这人也是个相识的,便是那老铁匠童。”
伍定远“啊”地一声,说道:“怎么,原来这老铁匠也牵连在其中?”
齐伯川嘿嘿冷笑,说道:“那童不过是替镖局打造兵器的下人,这时不知是仗了谁的势头,态傲慢至,他冷冷地道,‘齐少爷,你去把总镖头请出来!你师叔有几句话交代他!’我怒反笑,抽出刀来,架在那老铁匠的脖上,骂道,‘老匹夫,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我这里指东道西?’那童却不慌张,只把眼来瞅我,满脸的不在乎,我心里犯火,正想一刀结果,我师叔却慌忙道,‘伯川快快住手,快请你爹出来,千万别伤了这人。
‘“
“我这人虽然卤莽,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疯,这时听我师叔这样说,知道情况有异,只好放脱了童,赶紧命人通报我爹,我爹一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我师叔见了我爹出来,自己先苦笑一阵,说道,‘师兄,我是来传话的。’我爹见他被人锁着,很是愤怒,不待他说话,立时便抽出腰刀,一下就砍断了铁炼。”
“我师叔平日何等威风,江湖上人称‘扑天虎’,这时却……却像头病猫似的,他手上的铁炼给我爹斩断,脸上的神情却反而更畏缩,不住的往童看去。我那时很是愤怒,大声道,‘师叔!你在搞什么?到底有什么好怕的!’我那时很是生气,不过我爹毕竟是老江湖,他已然看透师叔来的用意,居然笑了一笑,对童说道,‘我这个师弟有劳你一照顾了,阁下有什么话交代,不妨直接明说吧!’”
齐伯川语音发颤,显然要说到正题上,伍定远虽然暗暗心惊,却也不敢打岔,只是专心聆听。
齐伯川道,“那童抬头仰天,正眼也不看我爹一眼,冷冷地道,‘上头有令下来,要总镖头自己识相点,早些把东西交出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我像是听到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登时哈哈大笑,不过我爹和我师叔却没笑,不只他们二人没笑,厅上其他人也安安静静的,倒似我是个傻瓜一般。”
“我爹嘿地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交出东西来?’童却毫不理睬,冷冷地道,‘我没有这许多废话陪你,你交是不交?’口气恶劣至,我爹摇头道,‘我这个镖局也有几十年光景了,还没有人敢胆在我这里闹事,阁下一昧要我交出东西,却是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若不留下名号,又要我如何对托镖之人交代?’童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再问你一句,你交是不交?’语气狂傲之至。”
“我爹还没回答,我已经怒不可抑,大吼一声,‘老狗!’当场拔刀冲向童,对着他脑门砍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白光射进屋来,师叔忽地大叫,‘伯川退开!’跟着往我身上扑来,我听得师叔一声闷哼,软倒在我身上,鲜血泊泊流了出来。我爹连忙奔来,扶住我师叔,只见他背上插了一柄小小的短剑,已然救不活了。童在一旁道,‘想清楚了,若不交出东西,这就是第一个榜样。’我爹将师叔轻轻放在地下,猛地拔刀,眼中露出痛恨至的眼色,童却浑不在意,冷冷地看着我爹。”
伍定远一愣,他自己是暗器名家,一手“飞天银梭”傲视西凉,但却想不起有什么暗器竟能如此霸道,连“扑天虎”这种好手也难以防备。
“那时我抱着师叔,眼见他不成了,想起他从小对我的好处,心里真是痛,又听见童在那里冷言冷语,实在无法忍耐,当下我暴吼一声,抽出刀来,就要找童拼命,这时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脚,我回头一看,却是我那将死的师叔。我流泪道,‘师叔,看我为你报仇!
‘师叔却摇摇头,轻轻地道,’没用的,斗不过他们的,我们……我们认输。‘说罢,头一歪,竟然便死了。“
“童见我们愣在当场,只淡淡地道,‘总镖头,今晚时之前,你把东西送到我铁铺里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你好自为之。’我怒火填膺,正要拔刀,忽然门口两名镖师慢慢软倒,胸口各插着一只飞剑。我见那飞剑来势如此之快,心中一寒,也不怕人笑话,唉……
两腿居然一阵酸软,竟眼睁睁看着童走了出去。“
“我爹脸色铁青,还没决定追是不追,忽然听到屋顶上脚步声细碎,这才晓得童竟有大批高手随行。我看着爹爹,他的脸色是难看,也是站不稳了,唉……说来不能怪我们,想咱燕陵镖局在江湖上行走,何时被人这样作践?那真是咱们生平头一回这样委屈。”
伍定远叹了口气,这燕陵镖局确实称霸西凉多年,从不曾给人作弄戏侮,哪知竟会给一个不会武功的老铁匠出言侮辱,想来他们心里的郁闷,定是难以宣泄。
齐伯川道,“我扶着爹爹进到书房,问道,‘爹爹啊!到底该怎么办?’我爹闭目养神,过了良久,才回答我,‘你爹爹人可以死,燕陵镖局可以散,但名声却决计不能坏。咱们在江湖上混,靠得是’信义‘这两个字,至死都不能改。’他说罢,脸上忽然红润起来,大声道,‘好贼!当我齐润翔好欺负吗?伯川!咱们这就向少林本院求援!’”
伍定远点头道:“是啊!齐老板出身少林,只要请得少林圣僧驾临西凉,还有什么好怕的!”
齐伯川苦笑道:“俗话说得好,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有位师叔祖在灵州本能寺挂单,离西凉不过两日的程,但就算师叔祖他老人家讲究义气,马不停蹄的赶来西凉,等到了西凉城,只怕也过了当夜时,什么也来不及了。”
伍定远点头道:“这批凶徒好不奸诈,想来他们已算定此节,这才定下时之约。”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待到那日下午,又是一件惨案传来,我们派出去的十八名好手又给人杀了,点杀人后也不掩尸灭迹,还将咱们镖旗倒插在地,存心挑衅,看来真要干上啦!到得我爹看过送回来的尸,眼见点的武功高得难以置信,脸色更是难看得紧,知道原本的如意算盘全然落空了。”
伍定远回想那日十八名镖师被杀的惨状,心中仍是一阵惊惧。
齐伯川又道:“我爹见童订下的时限就要到了,咱们师叔祖一时又赶不到西凉,恐怕局面是凶多吉少了,便对我说道,‘咱们若不把东西交出去,只怕这群匪徒真会杀害我齐家满门,孩,你怕不怕?’我哈哈大笑,说道,‘白天那几只飞剑很是厉害,但我齐伯川是何等人?岂是被人家吓大的?’”
“我爹听我这么一说,很是高兴,他摸摸我的头,微微地笑着,说道,‘孩,你以后一个人在江湖上打滚,也要这么坚强才行啊!’我听我爹这么说,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爹爹怎么这般说话?’我爹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强装出来的,他苦笑良久,忽地道,‘好孩,爹爹要你立刻离开西凉!’”
说到这里,齐伯川实在忍耐不住,登时潸然泪下,哽咽道:“此刻回想起来,我爹真是爱我,他决意一死,却要我独自逃走……”
伍定远心下侧然,看来齐润翔有意把自己性命拼掉,却不忍爱送命,这才出此下策。
他轻叹一声,说道:“父母爱之心,那是天性使然,齐少爷你务必自重,千万别辜负总镖头的一片心啊!”
伍定远想到齐润翔死前的惨状,心中一阵难过,便伸出手去,轻轻握住齐伯川的手掌。
齐伯川望着伍定远的双眸,一时肩头轻轻颤抖,似乎甚是感动。
过了半晌,齐伯川缓缓将手抽了出来,叹道:“那时的我血气方刚,哪想这么多,我一听爹爹要我独自逃走,很是生气,我好好的男儿汉,怎能扔下大家不管?再说我娘一个女人家,以后没了我这个儿,又要她如何过日?我发了好大的脾气,除非我爹把真相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劫镖杀人,否则我决计不走,我爹爹被我逼急了,只说了个字,‘卓凌昭’。”
伍定远全身一震,颤声道:“我……我曾听人说过这个名字,到底这人是什么来历?”
齐伯川脸上露出痛恨至的神情,说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这两句话伍捕头听人说过吧?”
伍定远惊道:“此人是昆仑山的掌门?”
齐伯川呸了一声,说道:“玄门大派,禽兽不如。我一听是昆仑山下的手,只气炸了胸膛,伍兄,我们可是堂堂少林寺弟,区区昆仑山,想我嵩山少林寺还没放在眼里,若非如此,昆仑山的人为何不直接同我们朝相,又何必托童那老王八来啰唆?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了我们?当晚我就决定大杀一场,好出胸中恶气。”
伍定远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找上了铁匠童?他也是昆仑山的人?”
齐伯川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恨恨地道:“他***,说起这老王八,我就一肚气,恨不得再砍他两刀!”
伍定远一怔,奇道:“此人不过是个老铁匠,齐少爷怎地如此恨他?”
齐伯川骂道:“真***小人得志!这老匹夫不过是个小人物,平日还跟咱们做些买卖,也不知镖局里的弟兄怎么得罪他了,这老小居然出卖了我们,把镖局平日的大小勾当全告诉昆仑山,更可恨的是,这家伙竟然如此不知进退,也不想想,若非昆仑山的人不愿露脸,哪轮得到他来指东道西?要是这老小日间给我客客气气的,我也不会找他麻烦。嘿嘿,可惜他狐假虎威,不只公然辱我父亲,还践踏我燕陵镖局的名声,我若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伍定远皱眉道:“所以你亲自下手,连夜就把他杀了?”
齐伯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嘿嘿笑道:“那日下午,我爹爹硬要我离开西凉,还找了几个弟兄陪我走。我不忍让我爹爹担心,便假意离去,其实只是躲在城郊,等到午夜时,咱齐少爷便要找几个昆仑王八蛋杀了出气,看他们又能拿我怎样?我那几个弟兄听了我的主意,都是高声叫好,就等着夜间过去下手。”
伍定远实在不以为然,心道:“这齐伯川做事也冲动好胜,大敌当前,哪能这么胡来?”但这话不便明说,只有苦苦忍住。
齐伯川又道:“那夜不过戌牌时候,我找了几个弟兄,便到铁铺去找这老混蛋,他还是那一幅神气模样,夸我懂事,想通了道理。我那时笑了笑,他***,就这么一下,把刀架在这王八蛋的脖上,笑着问他,‘老乌龟,东西没有,刀倒有一把,你是要死要活?’哪知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摆出那幅神气德行,对我说道,‘齐少爷,我劝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别害死你全家人。’我大吼一声,他居然不把我当作一回事,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说东说西,他***,惹火了老,便这么一刀给他,看他还神气个什么劲哪!”
伍定远见他神色凶狠,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童虽然为虎作伥,但也罪不致死,齐少爷,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齐伯川冷笑道:“伍捕头,你要有本领,不妨马上拿我回去。”
伍定远哼了一声,并不回话,一来齐伯川武功精强,伍定远并无胜他的把握,二来案情尚未水落石出,不便和他破脸,当下淡淡的道:“齐少爷找伍某出来,大概不是要打架的吧!”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我与伍捕头无冤无仇,只要你不碍着我报仇,一切都好谈。”
两人默默对望,一时无语。
过了良久,齐伯川又道:“我杀了童之后,把他的脑袋挂在梁上,存心给昆仑山来个下马威,要他们知道燕陵镖局不是好惹的,干完事之后,我便带着兄弟们回到镖局,谁知大伙儿才走进内堂,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镖局里守夜的兄弟全不见了,我很是紧张,抽出家伙,在局里寻,哪知道……哪知道我一走进内堂,就见到一群禽兽,他们身穿白袍,手提长剑,正在屠杀我们局里的男女老少。他***,伍捕头,为何我会说是屠杀呢?嘿!说来惭愧,我们镖局竟然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齐伯川说到这里,反而平静异常,不似先前激动的模样,伍定远心下暗暗佩服。
齐伯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猛一看,我家的几个女眷,竟都给禽兽奸辱了,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堂堂的玄门正宗,竟会干出这种下滥的行径,那时我爹给他们伤得不成*人形,显然是在逼问什么事情,我娘好像很害怕,缩在墙角哭泣。我那时也不恐惧,也不愤怒,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世界会颠倒来玩了呢?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燕陵镖局啊!我暴喝一声,拔出大刀,奋力往那群人砍去,有一个人用剑挡住我砍去的那刀,刀剑相交,猛地我的胸口一痛,跟着破了一个孔,你看!”
齐伯川解开衣服,果然他左胸扎着绷带,隐约可见一个小孔。
伍定远想起“九州剑王”方敬说的几句话,忍不住颤声道:“这……这就是‘剑蛊’吗?”看来那十八名镖师,便是死在这凌厉绝伦的“剑蛊”之下,想来齐伯川功力较深,不然阴劲直穿心脏,必定当场暴毙。
齐伯川摇头道:“我管它是‘剑蛊’,还是什么狗屁,反正那时只想大杀一场,死也好,活也罢,老全都不在乎。我爹见我回来,忽然大叫一声,他明明伤得很重,却不知道从哪生出一鼓力气,猛地跳了起来,往我身上一推,连连叫道,‘快走!快走!’我当然不肯,仍然举刀乱劈,那些人并不想杀我,大概要把我擒住,用来要胁我爹爹,我与几个弟兄虽然拼命抵挡,但那些人武功实在高明,几招过后,我身上就已挂彩,几个弟兄们更是……唉……我见平日的好弟兄片刻间尸横就地,心里又惊又怒,不知该打还是该逃,我尚未打定主意,一个面目肿胖的家伙跳到面前,向我笑道,‘你就是齐家的少爷,今夜我做了你的便宜老,你娘老是老了点,还是挺有味的。’”
伍定远听齐伯川毫不保留的转述凶手之言,颇感不自在,低声说道:“齐少爷,你看开些,日还是要过下去,别一直把这些伤心事记在心上。”
齐伯川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伍定远的话,怔怔地道:“那时我气得吐血,只想冲上前去乱杀,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叫,‘报仇!我要报仇!’,这下我就清醒多了,我开始往大门退去,那些人想阻拦我,都给我用拼命的招式挡开了,哪晓得那胖实在卑鄙,居然从我背后偷袭,重重在我背心上打了一掌。这掌打得我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身一软,就要倒下,心想一切都完了,我也要死了,这满门的仇恨谁来报?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说道,‘孩,别怕。’我心想这当口还有谁来救我?那声音很祥和,好像是天上神明说话的声音,我一听之下,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身往后便倒,跟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曾向少林寺求援,便问道:“是少林寺的大师救了你么?”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那日下午,咱师叔祖接到飞鸽传书,他念及咱们情势危急,连马也不骑了,便连夜施展轻功,独自赶来。若非如此,我这条性命早也没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一日之间,燕陵镖局先被人杀了十八名镖师,后又满门遭人屠戮,实在是惨不忍睹,这堂堂的西凉第一大镖局,想不到落得如此下稍。两人一时静默无语,都是满怀心事。
过了片刻,伍定远问道:“你逃得性命后,便一直和少林的大师父们在一块吗?”
齐伯川叹道:“是啊!不然怎么逃得过大批人马的追捕?衙门找我,昆仑山更是要我,哼!我这条命还真的值钱的很哪!”
伍定远劝道:“齐少爷务请自重,你的性命是少林大师千均一发之际救出来的,当然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