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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险毒辣的人,”彼得回答,“前来受死。”
不再多说,两人刺杀起来,有一段时间双方不分胜负。彼得剑法极精,躲闪迅速,使人眼花缭乱。他不时虚晃一招,乘敌人不备猛刺一剑;可惜他吃亏在胳膊太短,刺不到家。胡克的剑法也毫不逊色,不过,手腕上的功夫不如彼得灵活,他靠着猛攻的办法压住了对方。他希望用巴比克早先在里奥教给他的致命的刺法,一下结果敌人的性命。可是他惊讶地发现,他屡刺不中。他的铁爪一直在空中乱舞乱抓。这时,他想逼过去用铁爪致对方于死命;可是,彼得一弯身,躲开铁爪,向前猛刺,刺进了他的肋骨。看到了自己的血,——你们还记得吧,那血的怪颜色最叫他受不了——胡克手中的剑坠落在地上,他现在完全受彼得摆布了。
“好啊!”孩子们齐声喝彩;可是,彼得作了个祟高的姿势,请敌手拾起他的剑。胡克立刻拾了起来,不过心里感到一阵悲哀,觉得彼得表现了良好的风度。
胡克一直以为和他作战的是个恶魔,可是现在,他起了更晦暗的疑心。
“潘,你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胡克粗声喊道。
“我是少年,我是快乐,”彼得信口答道,“我是刚出壳的小鸟。”
这当然是胡说;但是,在不幸的胡克看来,这就足以证明,彼得根本不知道他自已是谁,是什么,而这正是好风度的顶点。
“再来受死吧。”胡克绝望地喊。
他像只打稻谷连枷,频频挥动着剑;无论哪个大人或孩子,一碰到这可怕的剑,都会被挥成两段。可是彼得在他周围闪来闪去,好像那剑扇起来的风把他吹出了危险地带。
胡克现在对取胜已不抱希望。他那颗残暴的心,也不再乞求活命;只盼着在死前能得到一个恩赐:看到彼得失态。
胡克无心恋战,跑到火药库里点着了火。
“不出两分钟,”他喊道,“整条船就要炸得粉碎。”
这下好了,胡克想,看看各人的真面目吧。
可是彼得从火药库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弹药,不慌不忙地把它扔到海里。
胡克自己表现的风度又如何呢?他虽然是个误入歧途的人,我们对他不抱同情,但我们还是高兴地看到,他在最后关头遵守了海盗的传统准则。这时,别的孩子围着他攻打,讥笑他,嘲弄他。他蹒跚地走过甲板,有气无力地还击他们,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他的心思懒洋洋游荡在早年的游戏场上,或者扬帆远航,或者观看一场精彩的拍墙游戏。他的鞋,背心,领结,袜子都整整齐齐。
詹姆斯·胡克,你不能说不是一条好汉,永别了。
因为他的最后时刻已经来到了。
看到彼得举着剑慢慢地凌空向他飞来,他跳上了船舷,纵身跳下海。他不知道鳄鱼正在水里等着他;因为,我们有意让钟停止滴答,免得他知道这个情况,这总算是最后对他表示一点敬意吧。
胡克最后取得的一点胜利,我们也不妨一提:他站在船舷上时,回头看着彼得向他飞来,他作了个姿势,要彼得用脚踢。彼得果然用脚踢,没有用剑刺。
胡克总算得到了他渴望的酬报。
“失态了。”他讥笑地喊道,心满意足地落进了鳄鱼口中。
詹姆斯·胡克就这样被消灭了。
“十七个啦。”斯莱特利唱了出来。不过他的计数不大准确。那晚上十五名海盗因罪受诛,可是有两个逃到了岸上;斯塔奇被印第安人捕获,他们命他给印第安婴孩当保姆,对于一个海盗,这不能不说是个悲惨的下场。斯密从此戴着眼镜到处流浪,逢人便说,詹姆斯·胡克就怕他一个人,借以维持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
温迪当然没有参加战斗,不过,她一直睁着发亮的眼睛注视着彼得。现在战事已经过去,她又变得重要起来。她一视同仁地表扬他们;迈克尔指给她看他杀了一个海盗的地点时,她高兴得发抖了。然后,她把孩子们都带到胡克的舱里,指着挂在钉子上的胡克的表,表上指示的时间是“一点半”。
时间这么晚了,这该是最严重的一件事。当然啦,温迪于是很快地安顿他们在海盗的舱铺上睡下。只有彼得没睡,他在甲板上来回踱步;最后,倒在长汤姆大炮旁睡着了。那夜,他做了许多梦,在梦中哭了很久,温迪紧紧地搂着他。
第十六章 回家
第二天早晨钟打两响时,他们都东奔西跑地忙碌起来,因为,海上起了大风浪。他们当中,图图这位水手长,手里握着缆绳的一端,嘴里嚼着烟草,也在奔忙。他们全都穿上了从膝盖以下剪去的海盗服,脸刮得光光的,像真正的水手那样,提着裤子,两步并作一步,急匆匆地爬上甲板。
谁是船长,自不必说了。尼布斯和约翰是大副和二副,船上有一位妇女,其余都是普通水手,住在前舱。彼得已经牢牢地掌住舵,他又把全体船员召集到甲板上来,对他们作了一个简短的训话,他希望他们都像英勇的海员一样,恪尽职守。不过他知道,他们都是里奥和黄金海岸的粗人;要是谁敢对他无礼,他就要把他撕碎。他的几句(按船上的规矩,每半小时敲一下钟。到四点钟,敲到八下,然后从头开始。打两响是早晨五点钟。--译注)大夸海口的粗话,水手们听得懂,他们发出了一阵粗重的欢呼声。接着,彼得下了几道严峻的命令,然后他们掉转船头,向英国本土驶去。
潘船长查看了航海图以后,推算要是这种天气持续下去,他们将在六月二十一日到达亚速尔群岛。到了那儿,飞起来就省时间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愿意这船是一艘规规矩矩的船,另一些人则愿意它仍是一艘海盗船。可是,船长把他们看成喽罗们,所以,他们不敢发表意见,即使是递交一份陈情书也不敢。绝对服从是唯一稳妥的办法。斯莱特利有一次奉命测水,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就挨了十二下打。大家普遍感到,彼得眼下故作老实,为的是消除温迪的怀疑;不过,等到新衣做成之后,或许还会有变化。这件衣服,是用胡克一件最邪恶的海盗服改做的,温迪本不愿意做。后来,大家窃窃私议,在彼得穿上这件衣裳的头一夜,他在舱里坐了很久,嘴里衔着胡克的烟袋,一手握拳,只伸出了食指;这根食指弯曲着,像只钩子,举得老高,作出恐吓的姿态。
船上的事且搁下不提,我们现在先回过头来看看那个寂寞的家庭。我们的三个角色无情地离家出走,已经很久了。说也惭愧,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没有提起十四号这所住宅了。不过我们敢说,达林太大一定不会见怪的。假如我们早一点回到这里,带着悲哀的同情探望她,她或许会喊道:“别做傻事,我有什么要紧?快回去照顾孩子们吧。”母亲们既然总是抱这种态度,那就难怪孩子们都利用她们的弱点,借故迟迟不回家。
即使我们现在冒昧地走进那间熟悉的育儿室,那也只是因为,它的合法主人已经在归途中;我们只不过比他们先行一步,看看他们的被褥是不是都晾过了,关照达林先生太太那晚不要出门。我们不过是仆人罢了。不过,既然他们离开时走得那样匆忙,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我们又何必替他们晾被褥呢?要是他们回到家里,发见父母都到乡间度周末去了,那不是活该受报应吗?这是从我们和他们相识以来,他们应得的教训。不过,如果我们把事情设想成这样,达林太太永远也不会饶恕我们的。
有一件事我实在想做,像一般写故事的人那样。那就是,告诉达林太太,孩子们就要回来了,下礼拜四他们就会到家。这样一来,温迪、约翰和迈克尔预订的给家里一个意外的惊喜的计划,就完全落空了。他们在船上已经计划好:母亲的狂喜,父亲的欢呼,娜娜腾空跃起,抢先扑上来拥抱他们;而他们准备要做的,是秘而不宣。预先把消息泄露出来,破坏他们的计划,那该多么痛快。那样的话,当他们神气地走进家门时,达林太太甚至都不去亲吻温迪;达林先生会烦躁地嚷道:“真讨厌,这些小子们又回来了。”不过,这样做,我们也得不到感谢。我们现在已经了解达林太太的为人了,可以肯定,她准会责怪我们,不该剥夺孩子们的一点小小的乐趣。
“可是,太太,到下礼拜四还有十天,我们把实情告诉你,可以免去你十天的不快乐。”
“不错,但是代价有多大呀!剥夺了孩子们十分钟的愉快。”
“啊,如果你是这样看问题……”
“可是,还能有什么别的看法呢?”
你瞧,这女人的情绪不对头。我本想替她美言几句,可我现在瞧不起她,不想再提孩子们的事了。其实,我用不着关照达林太太安排好一切,一切都已安排好了。三张床上的被褥都晾过了,她也从不出门;请看,窗子是开着的。尽管我们可以留下为她效劳,但我们还是不如回到船上去。不过,我们既然来了,就不妨留下观察观察。我们本来就是旁观者嘛,没有人真正需要我们。所以就让我们在一旁观望,说几句刺耳的话,好叫某些人听了不痛快。
育儿室里能看到的唯一变动是,从晚九点到早六点,狗舍不在房里放着。自从孩子们飞走以后,达林先生就打心眼里觉得,千错万错,都错在他把娜娜拴了起来;娜娜自始至终都比他聪明。当然,我们已经看到,达林先生是个单纯的人;真是,假如能去掉秃顶,他甚至可以再装成一个男孩。但是,他还有着高尚的正义感;凡是他认为正确的事,他都有极大的勇气去做。孩子们飞走后,他把这事苦苦思量了一番,便四肢着地,钻进了狗舍。达林太太亲切地劝他出来,他悲哀地、但是坚定地回答说:
“不,亲爱的,这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达林先生悔恨已极,发誓说,只要孩子们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不出狗舍。这当然是件遗憾的事;不过,达林先生要做什么,都喜欢走极端,要不,他很快就会停止不做。过去那个骄傲的乔治·达林,如今变得再谦逊不过了。一天晚上,他坐在狗舍里,和妻子谈着孩子们和他们可爱的小模样儿。
他对娜娜的尊敬,真叫人感动。他不让娜娜进狗舍;可是在别的事情上,他全都无保留地听从娜娜的意见。
每天早晨,达林先生坐在狗窝里,叫人连窝一起给抬到车上,拉到办公室。六点钟,再照样运回家。我们要记住,这个人把邻居的意见看得多么重,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出,他的性格有多么坚强。现在,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引起了人们惊诧的注意。他内心一定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当小伙子们指点着他的小屋子说三道四时,他外表还能保持镇静。要是有哪位太太探头向狗舍里张望,他还总是向她脱帽致意。
这也许有点唐·吉诃德的意味,可是也挺崇高。不久,这事的内情原委传了出去,公众的博大胸怀深受感动。成群的人跟在他的车后面,欢呼声经久不息;俊俏的女郎爬上车去,求他亲笔签名;访问新闻登上了第一流报刊,上等家庭邀请他去做客,并且加上一句:“务请坐在狗舍里光临。”
在礼拜四这个不寻常的日子,达林太太坐在育儿室等着乔治回来,她成了个眼神忧伤的女人。现在,我们来仔细端详她,想想她昔日的活泼愉快,只因为她失去了她的娃娃们,丰采就完全消失了,我现在实在不忍心说她的坏话了。要说她太爱她的那几个坏孩子,那也难怪。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看看她吧。你首先看到的是她的嘴角,现在几乎变得憔悴了。她的手不停地抚摸着胸口,就像那儿隐隐作痛。有的人最喜欢彼得,有的人最喜欢温迪,可是我最喜欢达林太太。为了使她高兴,我们要不要趁她睡着了,悄悄对她说,小家伙们回来了?
孩子们离窗口真的只有两英里远了,正飞得起劲呢;不过,我们只须悄悄地说,他们已在回家的路上了。让我们这样说吧。
很糟糕的是,我们真的这样说了,因为达林太太忽然跳了起来,呼唤着孩子们的名字;可是,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娜娜。
“啊,娜娜,我梦见我的宝贝们回来了。”
娜娜睡眼惺松,她所能做的,只是把爪子轻轻地放在女主人膝上;他们就这样坐着,这时,狗舍运回来了。达林先生伸出头来吻他的妻子时,我们看到,他的脸比以前憔悴多了;但是,神情也温和多了。
达林先生把帽子交给莉莎,她轻蔑地接了过去;莉莎缺乏想像力,没法理解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用意何在。屋外,随车而来的一群人还在欢呼,达林先生自然不能不感动。
“听听他们,”他说,“真叫人快慰。”
“一群小毛孩。”莉莎讥笑地说。
“今天,人群里有好几个大人呢。”达林先生微红着脸告诉莉莎;可是,看到她不屑地把头一场,达林先生没有责备她一句。大出风头并没有使他得意忘形,反倒使他变得更和气了。有一阵子,他坐在狗舍里,半截身子伸到外面,和达林太太谈着他的这番出名。达林太太说,希望这不会使他头脑发昏。这时,他紧紧握着达林太太的手,要她放心。
“幸亏我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达林先生说,“天呐,要是我是一个软弱的人就糟了。”
“乔治,”达林太太怯生生地说,“你还是满心的悔恨,是不是?”
“还是满心的悔恨,亲爱的。你瞧我怎么惩罚自己:住在狗窝里。”
“你是在惩罚自己,是不是,乔治?你能肯定你不是把它当作一种乐子吗?”
“什么话,亲爱的。”
当然,达林太太请求原谅;然后,达林先生觉得困了,他蜷着身子,在狗舍里躺下。
“你到孩子们的游戏室去,为我弹钢琴催眠好吗?”他请求。达林太太向游戏室走去时,他漫不经心地说:“关上窗子,我觉得有一股风。”
“啊,乔治,千万别叫我关窗子。窗子永远是要开着的,好让他们飞回来,永远,永远。”
现在,轮到达林先生请求她原谅了;达林太太走到游戏室,弹起钢琴来,达林先生很快就睡着了。在他睡着的时候,温迪,约翰,迈克尔飞进了房间。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们这样写,是因为我们离船以前,他们原是这样巧安排的;可是,在我们离船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因为,飞进来的不是他们三个,而是彼得和叮叮铃。
彼得的头几句话,就说明了一切。
“快,叮叮铃,”彼得低声说,“关上窗子,上闩。对了。现在,咱们得从门口飞出去了;等温迪回来时,她会以为她母亲把她关在外面了,她就得跟我一道儿回去。”
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杀了海盗以后,彼得为什么不回到岛上去,让叮叮铃护送孩子们回家。现在,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原来彼得脑子里一直藏着这样一个诡计。
彼得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反而开心地跳起舞来;然后,他向游戏室里偷偷张望,看是谁在弹钢琴。他轻轻地对叮叮铃说:“那是温迪的母亲。她是一位漂亮的太太,不过没有我母亲漂亮。她嘴上满是顶针,不过没有我母亲嘴上的顶针多。”
当然,关于他的母亲,他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他有时候喜欢夸耀地谈到她。
彼得不知钢琴上弹的是什么曲子,那其实是“可爱的家庭”;可是他知道,那曲子在不断地唱着“回来吧,温迪,温迪,温迪”。彼得洋洋得意地说:“太太,你再也别想见到温迪啦,因为窗子已经闩上啦。”
彼得又向里偷看一眼,看看琴声为什么停了;他看见达林太太把头靠在琴箱上,眼里含着两颗泪珠。
“她要我把窗子打开,”彼得心想,“可是我才不呢,就不。”
彼得再一次向里偷看,只见两颗泪珠还在眼里呆着,不过,已经换了两颗。
“她真是很喜欢温迪。”彼得对自己说。他现在很恼恨达林太太,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再得到温迪。
这道理再简单也不过:“因为我也喜欢温迪,太太,我们两个人不能都要温迪呀。”
可是这位太太偏不肯善罢甘休,彼得觉得不痛快,他不再看她。可就是这样,她也不放过他。彼得在房里欢蹦乱跳,做着滑稽面孔;可是他一停下来,达林太太就仿佛在他心里不住地敲打。
“啊,那好吧。”最后,彼得忍着气说。然后他打开了窗子。“来呀,叮叮铃,”他喊,狠狠地对自然法则投去了轻蔑的一眼,“咱们可不要什么傻母亲!”他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