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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当时的心情也不想详细了解 别人的不幸。
旋转陈列架上挤满了文库本。《血型占卜》、《董事会的阴 谋》、《人妻惨叫·蹂躏蜜桃》、《为什 么一郎在大联盟获得成功》,小小的陈列架上排列着人类无 穷好奇心的书名。
我拿起几本书,确认内容后,看了解说。我习惯先看解说。 这是在零用钱很少的小学生时代为了避免买到自己不喜欢的 书,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大部分走向车站的客人都买口香 糖和体育报。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互动式多媒体资讯站的角落 ,慢慢寻找文库本。
最后,我终于买了两本。一本是智力猜谜般的推理小说。书 中并没有人物出现,想卡通主角般废话连篇的角色成功的侦 破了在三重密室内发生的杀人命案。这种内容很适合我当下 的心情。我不想看正经八百的内容,也不想面对真实世界的 顽强和空虚。
第二本是与运动有关系的传记。描写登顶圣母峰的历史,同 时介绍最新的高科技登山用品。我自己绝对不会去登山,以 前不曾去过,以后应该也不会去。然而,我喜欢看一些详细 描写和我毫无关系的书,也许我不是从现实的角度,而是用 幻想小说的角度在欣赏。
我拿着两本书,漫步在文化村大道上,看到一家速食店,就 走了进去。我坐在窗边的吧台座位,喝着只有颜色、没有香 味的咖啡,轮流看着两本书。这是看两本不怎么有趣的书时 的有趣阅读方法。
窗外的年轻情侣好像异常增殖的浮游生物般飘来飘去。明亮 如白画的人行道上,外国背包客无精打采的卖着假劳力士。
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猛一回头,发现隔着两个没有人坐的 吧椅之后,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看着我。她的面前放着一 支敞开的手机。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终于移开了眼神。
当我把两本文库本都看了一百页时,已经半夜十二点了。速 食店要打烊了。客人在悲伤的旋律中被赶到了马路。
我精疲力尽,转进小巷,在已经拉下铁门的精品店前的水泥 阶梯上席地而坐。
「你也是一个人吧。」
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店里的女人。我还来不及开口,她就 一屁股坐在我旁边,面对着我。
「我今天本来要约会的,但对方放我鸽子,也没有和我联络 。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我看着她的侧脸。虽然她的五官端正,但脸上的表情很颓废 。
「不好意思,我不能去。」
「我刚才就在观察你,你根本无事可做,不是吗?」
「对,我无所事事,等一下也没有节目。」
我笑了笑。她说:
「那和我玩就好了嘛。末班车应该已经开走了,你回家也一 个人吧?」
我合上了一只敞开的文库本站了起来,拍了怕穿着牛仔裤的 屁股。她惊讶的仰头看着我。
「你要走了吗?为什么?」
我对她说了声再见,迈步离开。我上星期六才刚和女朋友分 手,今天只是基于惰性来到我们平时约会的街道。眼睛所看 到的一切,都残留着我们的记忆。
我住的地方距离涉谷有三个车站,但我决定要走路回家,不 搭电车。因为,我无法忍受末班车闷热的孤独。
第十八个故事 土地精灵
我买下如今居住的公寓还不满四年。有朝一日可以有自己的房子固然不错,不过,那应该是很遥远以后的事了。以前一直这么以为,没想到,我遇见了「土地精灵」。所以,房屋中介真的很可怕。我在冲动之下买的那块土地,几乎如作品中所写的一样,位在朝南斜坡的中央,视野很开阔,附近有一个市中心车站总站。第一次看到那块地,就深受吸引。房屋中介的业务员没有得意洋洋,而是淡淡的告诉我这块土地具备的三大条件。虽然我曾经犹豫,但一星期后,还是在合约上签了名。我就像做生意失败的演歌歌手般,突然背负起巨额贷款。人生真的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的确在结束和某位歌手的访谈后,利用晚上时间再去看了一眼那块地。当然,我没有遇到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我写这个短篇的时候,心想如果可以对还贷款小有帮助就好了,所以,写的时候也很轻松。总之,这也算是向新的土地打一声招呼。我认为,土地是属于大家的,我们只是短暂的生活在某一块土地上,早晚还是要还给别人。
「这块土地挖下去,可以挖到很多贝壳。」
房屋中介公司的业务员说道。那是秋季连休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东京的天空秋高气爽,看起来格外开阔。弧形天空的角落,点缀着几条像丝带般的云。
「什么意思?」
对方不像是业务员,反而像是哪一所大学的研究人员。
「人类喜欢的居住条件,从绳文时代开始,就不曾改变过。」
我看着已经整过地的平坦斜坡。远处的大马路旁,高声的办公大楼好像墙壁般排列着。然而,只有转进小路,就是宁静的住宅区,简直难以想象这里位于市中心。可能因为附近没有高楼的关系,所以,感觉天空格外开阔。
「有三个条件。首先……」
业务员伸手指向坡道下方。
「……必须位在朝南的坡道上。在这里,那个方向就是南方。」
我看着斜坡下方。一片绿意中,可以看到不少住宅的屋顶。好像每一格都涂成不同颜色的阶梯一样。
「第二个条件,就是斜坡下方有水质良好、适合饮用的河流。这下面就有河流。」
是喔。我不由得在内心感到钦佩。当初是因为他说有一块很好的地,带我过来看,我才来的,没想到,竟然上起了考古学的课来了。我有点懊恼。
「第三个条件是不是通风良好、采光佳?」
那位像学者的不动产公司业务员面带微笑的摇摇头。
「不,很遗憾,你说错了。应该是后方必须有森林。空气会比较干净,也有助于获取果实和动物等食物。以前,位于北侧的斜坡是一个很大的森林。」
我仰头看着斜坡的上方。那里建了两幢差不多五十楼的摩天大楼。
「现在变成了车站。」
业务员点点头。
「这块地是东京都内难得能够满足这三大条件的土地,真的很物超所值。」
的确,这是一块好地。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光是站在那里,心情就格外舒畅。我渐渐忧郁起来。如果买下这块地,我就必须背负超乎我想象的一大笔贷款。
我穿着牛仔裤和旧旧的长袖T恤,一身假日的休闲打扮。脚上穿着慢跑鞋,在整理过的红泥土地上走来走去,我现在住的公寓才住了几年而已,住起来很舒服,交通也很方便。虽然梦想有朝一日可以自己盖一幢房子,但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我的头脑很冷静的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然而,在秋天阳光的照射下,在这块土地上走路的感觉格外舒畅。
根本没有思考要不要买这块地的问题,我信步走在上面,眺望四周的街道。仰头试着测量天空的高度,竖起耳朵倾听远处高速公路的噪音。
业务员应该很有自信。他双手抱在胸前,面带微笑的看着我。
「这里的感觉的确很棒。不过,我应该买不起吧。」
「别担心,如果你要贷款,我可以介绍和我们交情不错的银行。我是干这一行的,每年会接触三、五百个物件。然而,很少遇到这么完美的土地。你不妨好好思考一下。不过,这么好的地,应该没有太对时间让你思考。」
我没有在当天作出决定,业务员开车送我回家。只不过看了一块地而已,但回家的路上,我竟然觉得好像刚泡完澡,心暖洋洋的。虽然以前曾经去看过几次地,却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连我自己都感到纳闷。
两天后的傍晚,结束采访后,我来到街上,就是那块土地所在的车站附近。我在站前的一家热闹餐厅独自吃了晚餐。我还没有做出结论。于是,我临时决定在去看看那块地。从JR车站沿着长长的坡道走了大约十分钟,经过大型的十字路口后,就不再有办公楼。我走进绿意盎然的住宅区,路灯的数量很少,昏暗的马路上,几乎看不到车子,也没有人影。
上次看的那块地在铁管搭起的围篱后方。我掀起蓝色的塑胶布,走进空无一人的空地。我站在空地的正中央,看着太阳下山后三十分钟,残留着微光的西边,隐约看到首都高速公路的路线。我沿着四周的界线,测量着步数。我的步伐大约六十公分。走了一圈,测量了这块地四周的长度。即使是晚上,这里仍然感觉很舒服。白天,在阳光的照射下光线充足;入夜后,四周昏暗的环境更理想。正当我再度用步伐测量土地最内侧那一边的长度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喜欢这里吗?」
我慌忙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片杂草上,站着一个衣着奇怪的小男孩。这个差不多六岁的小男孩,他把刘海剪成妹妹头,长相看起来很像女生。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奇怪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并不会令我感到害怕。
「不知道。很久以前,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之前,我就在这里了。」
男孩看着车站的方向。
「那时候,还没有那么高的房子,也没有那么多开得很快的车子。」
我看着男孩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款式很像作业服的粗布衣,细细的腰上绑了一根绳子。
「那时候,这一带是什么样子?」
男孩兴奋地说:
「这一带统统都是森林,有很多果实、鸟和蘑菇。可以在河里游泳,也可以抓鱼。以前,这里很温暖、很亮,也不会潮湿,是很棒的地方。」
我对着男孩点头。
「现在也一样。你一直住在这里?」
「嗯,对啊。不过,我不会做坏事的。因为,你看到我也不觉得害怕,对吗?」
没错。我并没有对这个身穿不同时代的衣服,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感到害怕。也许是因为他和我大儿子年龄相仿的关系。男孩有点你不好意思说:
「你住在这里吧!我不会每天露脸的。只有这块土地换主人的时候,我才会出来看一看。」
我好奇的问:
「什么意思?」
男孩笑着说:
「即使是几十年的短暂时间,我也不想和不喜欢的人相处。所以,我只是看一看,到底新主人是什么人。」
我惊讶的看着男孩。
「你上次来的时候,不是感觉很舒服吗?那是我动了手脚,调整了几项条件。」
「你怎么做到的?」
男孩很骄傲的说:
「改变风的感觉,减少阳光,让这块土地的味道变得更浓一点。叔叔,你很适合这里。只要稍微强调一下这块土地的性质,就会自然而然的感到很舒服。」
男孩吃吃的笑着,继续说道:
「不过,在那个房屋中介所带来的客人中,你的打扮看起来最穷。其他人看起来都是有钱人的样子。」
我也对男孩笑了笑。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我买下这块地,百分之九十的钱都要向银行借。即使这样,我仍然应该住在这里吗?」
男孩半闭着眼睛,我无法分辨他的表情。他用分不清年龄的声音说:
「你搬来这里,和我一起生活吧。虽然并不是完美无缺,但这块土地很适合你。人和土地之间能不能合得来很重要。」
我向男孩道别,走出围栏。不用说,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打电话给那个业务员。
第十九个故事 In the Karaoke Box
我参加了公共电视的某个节目。这个纪录片的节目内容很特别,主要是由我访谈的三名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我见到的分别是补习班学生、秋叶原的宅男高中生,以及在这个故事中出现的自由业女生。当初,正如故事中出现的,是在卡拉OK店和最后那个女生见面。事实上,她那天的打扮比故事中更加与众不同。而且,这个年轻女生竟然若无其事的笑着说,她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那天晚上,是她来到东京的第三天。我这么写出来,也许会让大家觉得她很邋遢。然而,她身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清洁感。那是寻找忠于自我的生活方式的人,所持有的清洁感。虽然会陷入痛苦,也会陷入迷茫,然而,这个过程却等于是在勇敢向前走。当时,她给我留下了这种强烈的印象。我们往往容易以貌取人。即使声称自己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对别人的印象也有三分之二来自外貌和服装。我想,我们应该也可以像她一样,不再拘泥于外貌和年龄。
「音效师,可以了吗?是,摄影机已经开始拍了。好,5、4、3、……」
最后两秒无声的倒数计时,导播做出了GO的手势。地点是在新宿歌舞伎町的一家昏暗的卡拉OK店。我的对面坐着一个手上绑着粉红沙质缎带的女孩。我的正面有一台摄影机,专门拍摄我的脸,斜斜的带到了她裸露的肩膀。另一台从我的右侧拍摄着她涂满白色遮瑕膏的脸部特写镜头。电视台的纪录片拍摄工作正式开始了。
「我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只是觉得,为什么大人看到打扮不一样的年轻人,就会有什么差别待遇。」
我观察着她的打扮。她的头发染成献豔的粉红色,银色的接发好像绕在圣诞树上的银葱条,和参差不齐垂在前额的长发刘海形成了对比。时序已经是寒冬季节,她穿着露肩小洋装,蕾丝的下摆勉强遮住了她的内裤。当她翘脚时,可以看到她大腿深处的白色肌臀。在黑灯管照射的卡拉OK包厢内,白得好像发出蓝蓝的凌光。
我不太理解她说的差别是什么意思。
「妳曾经因为这身打扮,有过不愉快的经验吗?」
「对啊,真的超火大的。妳听我说、听我说!」
她很激动的拍了拍手说:「当时我走在歌舞伎町,一个穿着西装,有点年纪的大人竟然指着我,大声的说:『看看,日本就是因为有这种妖怪,所以才会完蛋!』我实在气不过,所以一直追着他到JR的剪票口,质问他说:『我有招惹妳吗?妳有种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看看。』不过,那种欧吉桑,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吓得不敢说话。」
她才十几岁而已。的确,无论谁打扮成什么样,都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也不会妨碍到那个男人。人有选择服装的自由。
「哇,妳真勇敢。」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怕。反正,这种事不会要我的命。所以,我是胆大包天。」
她笑了起来,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她脖子上挂着无数条项链,简直就像是饰品卖场。迷妳麦克风就夹在其中的一条上。
「妳每个星期来新宿几次?」
她老家在离群马县和琦玉县交界处不远的地方,离新宿应该有相当的距离。
「嗯,大概每星期两、三次。」
「这么说,也没有很频繁嘛。」
她摇了摇搽成粉红色的指甲说: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来一次很不方便,所以每次都会住两、三天。也就是说,我每个星期有六天都会待在歌舞伎町。因为来回很麻烦,单程就要花三个小时。」
我发现她粉红色指甲油的某地方已经剥落了。仔细一看,她的指尖也粗粗的。右侧的照明很强烈,让我一半的身体都在发热。「这次妳来新宿几天了?」
她摸了自己的脸颊,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触。她看着自己的指腹说:
「第三天吧。」
我讶异的问:「这段时间,妳住在哪里?要怎么洗澡?」
「这次还没洗过澡耶。晚上几乎都在夜店,早上就去麦当劳或是漫画店,一直晃到中午,傍晚之后再去夜店。啊,有些漫画店也有冲澡设备,夏天我会去那里。」
三天不洗澡,每天玩通宵。我觉得新宿好像变成了原始森林,她只是生活在原始森林中的野生部落的成员之一。
「妳应该不是整天一个人玩吧?」
「对。通常傍晚的时候,就会接到电话,讨论要去哪一家夜店。只要去那里,就会遇到朋友。」
我曾经在小说中写过十几岁的少女离家出走的故事。那是一个不幸的角色。然而,我从眼前这个笑盈盈的女孩身上感到强烈的生命力。她的笑容很开朗,很有魅力。
「那些朋友应该不是群马人吧?」
「对啊,都是在夜店或是路上认识的人。」
我把「在路上认识的人」这句话储存进内心的硬碟里。改天要在池袋西口公园系列中借用这句话。
「妳和这些一起玩了三天吗?妳没有男朋友吗?」
她露出害羞的表情。
「啊哟,我觉得自己很正,但这两年都没有交男朋友。虽然我的朋友也有男的,不过,他们都和普通的女孩子交往。妳不觉得我很正吗?」
说着,她抬眼看着我。她那双層假睫毛似乎可以发出羽毛拍打的声音。我发现她两个眼眸的颜色略有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