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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师,是我。”罗琦琦的鼻子直发酸,像是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听到了故乡的声音。
“琦琦……”高老师确认了是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才说,“我看来电显示是室内座机,你在哪里?”
“我在宾馆。”
琦琦报上了宾馆的名字和地址,和高老师商量后,决定在附近的西餐厅见面,可以先喝点咖啡聊天,再一起吃晚饭。
琦琦提前半个小时感到西餐厅,没过多久,一个短发女子走了进来,身材已经发福,笑容却十分明朗。
罗琦琦立即站起来,因为发自内心的尊敬,反倒一点挂不出习惯性的微笑,紧张得如同小女孩。
高老师也和原来一样,先从头到脚把罗琦琦检查了一遍,像是要检查她有没有涂红指甲,偷戴首饰。
高老师让琦琦坐,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瘦?你每天吃的是什么?我听说你出国了,外国的东西是不是不好吃?你身体好吗?有没有经常锻炼身体?”
罗琦琦笑着,精明强悍的罗琦琦在高老师眼里只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臭小孩。
她轻声询问着高老师的近况。
高老师生过孩子后,身体不好,就从教育第一线退了下来,如今在教务处工作。有一个六岁的儿子,正在学钢琴,高老师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和儿子斗智斗勇,让儿子多练会儿琴。
琦琦听得很开心,知道自己这辈子最感激、最尊敬的人过得幸福就是最大的开心。
琦琦和高老师一直聊到晚上九点多,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在离开时,她非常郑重地告诉高老师:“谢谢您,高老师,如果没有您,我的命运会截然不同。”这是琦琦第一次亲口说出对高老师的感激,在十年后,她才懂得一个道理,心里想的必须要说出来,人家才会知道。
高老师很不习惯这种直白,不好意思地岔开了话题,但是,能看得出来,她心里非常激动高兴。有学生对她终身感激,有学生因为她而命运改变,这也许才是她教师生涯中最荣耀的桂冠。
琦琦非常高兴自己亲口把心里的感激告诉了高老师。
回到宾馆后,琦琦第一件事情就是查邮箱。
没有关荷的回信,不知道是还没检查邮箱,还是邮箱已经作废,她有些淡淡的失望,但转念间又想,只要自己有心,肯定能联系到关荷,并不着急这一时。
洗过澡后,琦琦把纸箱子抱到床上,看着它发呆,里面有她少年时所有的欢笑与哭泣。
十年之前,她在伤痛下,怀着怨恨封存了一切,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想起,也坚信在前面的路上,一定能碰到更优秀精彩的人,十年之后,经过时间的沉淀,她开始明白,这些是她这生这世所拥有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小波早已忘记了她,张骏早已不再爱她,但是,他们曾经很珍惜地对待过她,这才最重要。
不知道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时,罗琦琦发现自己竟然在箱子旁边睡了一觉,不禁哑然失笑。
戴上隐形眼镜,划上淡妆。大花的吊带裙,米色的宽沿凉帽,最舒适的凉拖,一直亚热带风情的米色编织手袋,罗琦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施施然地出了门。
她像逛街一样逛到她和小波消磨了无数日子的歌厅,完全在意料之内,歌厅已经不见。连着周围的店铺全部被拆了,统一规划成了一条小吃街。
罗琦琦边走边看,时不时买点小吃,一直逛到最后面。
出了步行街,有很多计程车司机蹲在路边,问她要车吗。她客气地摇摇头,沿着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道路,走着,逛着。
中间迷了次路,不过她绕来绕去,还是绕了出来,两个多小时后,走到了以前舞厅的所在地。
已经面目全非,早找不到当日的“在水一方”。
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内,罗琦琦并没有太失望,随着人流,慢慢地逛着,微笑地打量着每个角落,可是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古人叹物是人非,却不知道最大的悲哀是物非人非,现代人常常连一点可供凭吊的回忆都难以存在。
“在水一方”四个大字,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就跳进了她的眼帘。
那一刻,她的呼吸几乎停止。
一瞬后,她才又恢复正常。只是店名一样而已。眼前的“在水一方”是一家装修古色古香的书吧,不是纸醉金迷的舞厅。可是,她却忍不住拉开玻璃门,掀开竹帘,走进了书店。
一室清凉,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知道是时间原因,还是生意本来就不好,店里的顾客不多,两个店员也有一种懒洋洋的闲适,看到她进来,只笑了笑。
罗琦琦一边看着架子上的书,一边走着,书吧的装修风格特别有中国园林的曲径通幽,利用书架和书自然地把空间分隔成了一个个私密的小位置,除了随处点缀着的绿色植物,再没有其他装饰。
不像一般以文艺书籍居多的书吧,这个店里有许多金融管理方面的书籍,连枯燥的微观经济学都有。
最令罗琦琦意外的是,书店的最里面,竟然隔出一处四四方方的空间,放着一个台球桌。此时天顶上垂下的吊灯都没有开,一片幽暗寂静,好像另外一个世界。
她走过去,拿起台球杆,在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过去的回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侍者打开了开关,台球桌上的灯亮了,打断了罗琦琦脑海里的画面,女孩微笑着说:“您若需要什么,请随时叫我。”
“帮我拿一杯龙井茶,可以吗?”
“好的。”
罗琦琦弯下身子,瞄准了一会后,啪的一下,将杆击出,所有的球在桌面上散开。小波教给她的技艺,她并未生疏。
她打了一会球后,侍者端着绿茶过来,放到角落里的高角圆桌上:“您的茶在这里,请慢用。”
罗琦琦轻声问:“你们老板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女孩抱歉地笑笑:“不知道,日常管理的是王姐,真正的老板是王姐老公的朋友,偶尔回来打球。”
“他长什么样子?”
“三十来岁吧,不算很高,一米七八左右,看上去很斯文……”女孩笑着说:“哎,我也说不清楚了,反正挺精神的一个人。”
“他背上有没有文身?夏天的时候,即使穿着衣服,如果注意看,也能看到一点。”
女孩凝神想了一会,“哦,有,不过看不清楚是什么。”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女孩憨厚地笑:“我怎么可能有?”
“那王姐在吗?”
“她不在。”
“你知道她大概什么时候会来吗?”
“她一般早上过来,不过有时候我们下班后,翟哥——就王姐的老公,回来玩台球。”
翟哥?乌贼姓翟。琦琦想了一会,突然想起妖娆姓王,可乌贼和妖娆的本名是什么?她竟然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原来这时光也把她变得面目全非了。
女孩说:“要不您明天来吧,王姐一般早上都会来转一圈。”
罗琦琦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您。”
弯下身子打着台球,边打边纳闷地想,为什么是书店?难道这么多年过去后,小波依然不能释怀于自己没有上过大学?
一幅画面,几句对话突然跳出。
在李哥的办公室,小波第一次叮咛她,做事不能冲动,要珍惜自己。他笑着问她:“琦琦,你将来想做什么吗?”
“嗯……嗯……我喜欢看书,也许可以开个小书店,看看书,赚点钱,足够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在明白过来的一瞬间,琦琦只觉得眼前好像有千万朵火红的花一路高歌着次第开放,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整个身体都好似要被喜悦炸裂。
他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
猝不及防间,一滴又一滴的水滴掉落到台球桌上,印出一个个深绿的渍印。罗琦琦双手撑在台球桌旁,低着头,任由泪水肆意地落下,却边哭边咧着嘴笑,他还记得我,小波还记得我!
小波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
她代替他实现了一个梦,所以他也就代替她实现一个梦。她带着他的梦想去飞翔,而他守着她的梦想在这里静静等候。
可是,小波啊,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在多年前哭泣着离去?
罗琦琦提起手袋,走到柜台前结账。
“我能给王姐留个言吗?麻烦你们尽快转交给她。”
收银员把零钱递给罗琦琦:“没问题,我会打电话告诉王姐。”
罗琦琦拿起笔,在留言纸上写下:
美丽温馨的小书店,像一个少年时的梦。做梦的人在红尘颠簸中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想过什么,却没有料到,蓦然回首时,梦已经实现。
小波,明天我会在河边等你,不见不散。——琦琦
已经递给收银员,可她又不放心起来,把留言纸拿回,在下面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不见不散!”
罗琦琦提着手袋走出了书店,随着人潮边走边逛,和刚才是一模一样的陌生景致,她却没有了刚才的惆怅,忍不住地笑了又笑。
这些年来,她去过很多国家,看过很多风景,经历过很多事情,但是,她最想分享这一切的人却不在,一切的精彩都带着一丝遗憾,明天她会告诉他一切,这些年的幸苦与精彩。
一对夫妇从她身侧走过,男子留着非常短的板寸,穿着无袖背心,体形健壮,两只胳膊上的肌肉充满力量地纠结着,背上有大片的刺青,一直延伸到胳膊上。
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抓着他的头,大声喊“驾、驾”,男子身边走着一个烫着长卷发的美丽女子,一面大声讲着电话,一面时不时看儿子一眼。
罗琦琦和他们迎面而过,慢慢停住了脚步,他们却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琦琦回过头,看着他们走过一家店铺,停在了“在水一方”前,男子猛地把儿子抛起来,再接住,小孩高兴地哈哈大笑,就在笑声中,男子把孩子夹在胳膊底下,走进了“在水一方”。女主仍然站在店门口,讲着电话。
隔着人群,罗琦琦一直看着她,她的视线好几次从罗琦琦身上扫过,却停都没有停。
琦琦笑起来,妖娆和乌贼真在一起了!时光的河中究竟流过什么,已经不重要,当年和妖娆在一起的男子也许是她的亲戚,也许是她绝望时抓住的一棵救命稻草,但是,不管怎么样,她最后终究选择了乌贼。
罗琦琦对妖娆笑了笑,转过身子,汇入了人海中,刚才的喜悦却消失不见。
如果在十多年前告诉乌贼和妖娆,他们会和琦琦对面相站却不相识,肯定没有人会相信,可这扰扰攘攘的红尘、忙忙碌碌的人生终究是磨蚀掉了以为不可能忘的记忆,但她能怪他们吗?她不也忘记了他们的名字?这不就是认识吗?一边行走,一边遗忘。
十年光阴,她对小波的生活一无所知,也许小波早就不关心她做过什么。
“在水一方”肯定和过去有关,却不见得和她有关,也许那只不过是小波对那段逝去光阴的纪念。
只要曾经年少,每个人都会在心底深处为逝去的青春留一点柔软。在沧桑流年的某个间隙,眼中会忽然掠过一缕莫名的黯然,在似曾相识的风景前,心头会蓦然升起一段无名的惆怅。但这些黯然与惆怅,并不意味着他们想和那些记忆中的人重逢。
过去的光阴就是过去的光阴,不可能再回溯,往日的朋友就是往日的朋友,只在记忆里美好。
小波会赶赴她的河边之约吗?
她不知道。
清晨,吃过早饭后,罗琦琦床上白T恤、牛仔短裤,背起大背包,带着水和面包,徒步走向河边。
上一次,她离开时,以为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就可以回来,却不料在生活的激流中,旧地重游是非常奢侈的事情,这一别就是十年。
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绿化林,每棵树都长得又高又大,记忆中,只是个小树林,如今却像小森林。
琦琦一边走着,一边温柔地抚摸过树干。
很多年前,曾有个穿着白蓝T恤,风华正茂的少年站在这里,等着他心爱的女孩。那个少年已经被时光带走,可它们依旧在这里。
罗琦琦穿过茂密的绿化林,到了河边。
“我回来了。”她在心里默默说。
她放下肩上的双肩包,坐到河边,凝视着河水,这就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她常常梦到回到了河边,在她的梦里,有张骏、小波、晓菲,关荷,他们还是少年时的样子,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快乐地嬉戏。
有时候,她会从梦里笑醒,欢喜盈满心间,却在刹那后意识到,他们早已离她而去,如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琦琦默默坐了很久以后,从包里拿出那个有自己签名的纸箱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十年之前,她毫不犹豫地将它们留在身后,奔向未来,十年之后,她开始明白,她永不能割离那些记忆,不管是痛苦还是欢笑,都是她的财富,她的生命因为它们而丰盈,所以,这一次,她会带着它们走向未来。
她打开了箱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的透明塑料罐,罐子里装着几瓶已经干涸的指甲油,几个掉色的发夹。
晓菲出事后剪掉了头发,拼命把自己往男孩的样子打扮,把自己不用的指甲油和发夹全送给了她。
琦琦拿起指甲油放在手掌间把玩着。
初二的那个暑假,她天天去看晓菲,两个人在晓菲家的沙发上涂指甲油,晓菲教她如何搭配指甲油和衣服的颜色,还帮她梳头别卡子,两个人唧唧咕咕地说话,约定了将来上一所大学,永远是好朋友。晓菲还嘲笑她没有宏大的理想,不会赚钱,可又说没有关系,她会负责赚钱来照顾她们俩。
罗琦琦对着指甲油轻声说:“晓菲,你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很会赚钱了,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有能力照顾好你。”
大学毕业后,罗琦琦放弃了北京的工作机会,去了广州。
在陌生的城市,结交新的朋友,工作之余,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利用各种机会,泡遍广州、深圳、香港的酒吧。酒吧里的歌手们都是南下追寻音乐梦想的年轻人,很多人和王征相似,却不是王征。
罗琦琦白天做着最正经、最严肃的办公室白领,夜里就变成了流连声色场所的夜女郎,她出手大方,广交朋友,聊着各种八卦是非。
在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中,她挖掘出了一点点王征的消息,他在酒吧里唱过歌,和人组织过乐队,似乎还真灌制过一张失败的唱片,然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突然之间,冒出来,用着很文艺的假名,玩着音乐,谈着理想,一年年过去,理想越变越淡,酒却越喝越多,一些人会忽然顿悟后消失,一些人会从麻醉自己的酒渐渐过渡到毒,一日日腐烂,像鬼魂一样徘徊在城市的黑暗角落里。
王征消失的结局,并不是最差的结局。可是,晓菲呢?
罗琦琦几乎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她曾凌晨三点站在广州的天桥上,对着整个城市大喊:“葛晓菲,你还欠我一次羊肉串!”
一遍遍,喊得声嘶力竭,回答她的是一串问候语,问候了她祖宗三代的女性亲属。
这个城市喧哗热闹,日日夜夜都有声音,可是,就是没有她寻找的声音。
一年多后,她在陈劲的建议下,申请到斯坦福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离开了广州。
罗琦琦握着指甲油,把头埋在膝盖上。
这个世界有些事情会有答案,可有些事情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晓菲会不会成为她生命中永远没有答案的谜题?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会永远背负着她,直到死亡。
很久之后,琦琦才把指甲油放回了纸箱里,随手从纸箱里又抽取了一件东西。
是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摸着软软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琦琦满是好奇地打开,看见了一条红底白点的小裙子。她猛地一下捂着嘴,震惊地盯着。
她竟然保存着这个?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她忍不住站起来,把裙子抖开,仔细地看着,这么多年过去,这条裙子竟然依然像新的一样。她把裙子放在自己身上比着,好像还算合身。
琦琦忍不住脚底下踩了几个舞步,如果小波肯见她,她一定会穿上这条裙子,请他跳一支舞。
下意识地,她抬头看向河岸,已经是下午,小波仍没有出现。
他会来吗?不知道。
琦琦一会又无数个理由觉得小波一定会来,一会又有无数个理由觉得小波一定不会来。
昨夜她曾为这个问题无限焦虑,现在却开始平静,来与不来是小波的选择,等待与不等待是她的选择,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力后的无遗憾。
琦琦把裙子叠好,用塑料袋包上,放回纸箱里,闭上眼睛,在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