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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记(短篇小说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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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待室空气有点冷,茶几上放着几本国家地理杂志及大昌行的年报。

  这侯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刚在想,有声音在身后响起,“找我?”

  心前转过头去,呵,这并不是她寻找的人,原来侯先生是个胖胖的好好先生。

  心蔚还是把来一意说一遍。

  “是,是有这回事,一大箱衣服,没地方放,辗转搁小唐家,他是单身汉,家里有的是空间。”

  “那些衣物最初属谁?”

  侯失生不加思索答:“是我小姨的旧衣。”

  小姨,即侯大太的妹妹。

  “侯太太姓游?”心蔚大感兴奋。

  侯先生讶异,“不,内人姓凌。”

  啊,线索又断了。

  心蔚说:“我想知道那些衣服倒底属于谁,侯先生我想见一见凌小姐。”

  侯先生十分一意外,不过,好好先生即好好先生,他想一想,笑道:“大家都是年轻女郎,应该谈得来。”他写下一个电话号码。

  心蔚千多万谢,把自己的电话也交给侯先生。

  深夜,她穿着那件披肩,坐在客厅中喝香茗。

  游曼曼一定甚少独处的时间,心蔚感喟,而她,她是一颗寂寞的心,父亲去世后,母亲跟兄长移民去照顾孙子,只剩她一个人住本市。

  不知后地,在本市出生长大,念完小中大学,心蔚的朋友却极少,去过许许多多聚会之后,她觉得乏味,自动弃权,同那班吃吃喝喝的朋友渐渐疏远。

  心蔚这个人很实际,外头的人比她更现实,现代社会,相识遍天下有什么用,知己无一人。

  心蔚低声问:“曼曼曼曼,你有知己吗?”

  她用手拨动个内衣裳,衣料悉悉率率,似在叹息。

  能够穿遍那么多漂亮的衣裳,走遍舞会,恐怕不会寂寞。

  心蔚睡了。

  电话铃响起来,心蔚看闹钟,才早上七点。

  她打着呵欠,“哪一位?”

  “我姓凌,听姐夫说你找我。”声音爽朗清脆。

  心蔚连忙把惺忪的声音收起来,“凌小姐,你好。”

  “姐夫说是关于那箱子衣服的事。”

  “是是是,它们此刻在我的衣柜里。”

  “那个姐夫,我原木想把衣服搁他家里,没想到他把它们送了人。”凌小姐十分娇嗔。

  “是你的衣服?”

  “才不是,它们属于我一个朋友。”

  “游曼曼?”

  “咦,你怎么知道?”

  啊,终于找到了,心蔚吁一口气。

  凌小姐说:“曼曼不要那些衣服了,劳驾你,把它们扔掉算数,我改天请你喝茶。”

  心蔚怎么会放过她,立刻打蛇随棍上,“今天下班有没有空?”

  那凌小姐一怔,“可以呀。”不知对方热情从河而来。

  “六点正我在红狮等你。”

  好几个人都叫心蔚把这橱衣服扔掉,心蔚决定把它们占为己有。

  她穿着游曼曼的毛线花格子套装出去见凌小姐。

  凌小姐很准时,见到心蔚,一怔。

  她马上说:“曼曼最喜欢这件套装,她说凯斯米轻,穿着不会累。”

  心蔚失笑,“从没听说衣服会穿累人。”

  凌小姐答:“你要是像曼曼那样穿法,你也会累。”

  “曼曼在哪里?”心蔚逼切地问。

  凌小姐答:“曼曼归隐了!她厌倦一切,决定过新生活,丢下所有漂亮衣服,所有派对,只带一件行李,到伦敦去读书,不久就结婚,搬到康瓦尔郡,我就知道那么多。”

  心蔚膛目结舌:“呵,真是个传奇人物。”

  “你说得对,本市不知几许小生为她伤心至今呢。”

  “凌小姐,你是她好朋友?”

  凌小姐笑,“我比较不妒忌她。”

  “你有没有她现在的地址?”

  凌小姐摇摇头,“她有意回避我们,我们就要识相,不要再去掀她底细。”

  心蔚连忙点头,“是,是,说得太对了。”

  “那些衣服,她真的不要了,随你处置吧。”

  心蔚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要?”

  凌小姐一呆,“曼曼的衣服?”她笑了,“那些款式不适合我,我爱穿粗线条衣服。”

  凌小姐举起啤酒,“来,让我们祝福曼曼。”

  心蔚却问:“你信不信衣服会有生命?”

  凌小姐差些没呛到,“什么,你说什么?”

  心蔚回到家,打开衣橱,轻轻地逐件衣服拨动。

  她低低对它们说:“现在你们统统属于我了。”

  衣服轻轻晃动,像是听得懂心蔚的话。

  “曼曼厌倦了你们*一不要紧,我却想过一过灿烂的生活,请带我到舞会去,快,快。”

  心蔚自橱内抽出一件血红的低领纱衣。

  她问:“今晚,我该到哪里去?”

  电话铃响起来。

  心蔚笑,“来叫我了,谢谢你。”

  她拎起话筒。

  那边是另外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心蔚,今晚九点北极星夜总会,不见不散。”

  “喂喂喂,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那年轻人狡侩地答:“呵,一件红色纱衣告诉我。”

  “你是谁?”

  “我?我是一套黑色的西装,哈哈哈哈。”

  啊,心蔚想,一套黑色的西装来约会红色的纱裙,衣服与衣服之间的会面带动了人与人的缘份。

  今晚,她有种感觉,她会见到她要见的人。

  她在九时半左右抵达夜总会,舞池已十分拥挤。

  心蔚在找黑色的西装。

  黑色西装虽是十分普通的衣着,但舞池里却见不到。他还没有来,且耐心地等一等。

  心蔚悠然地喝着果子酒。

  偶而抬起眼,她看到他了,一点都不差,他站在舞池边,静静地看跳舞的人。

  他大胆地走过来,道:“我在等红色的纱衣。”

  心蔚笑,“我就是。”

  那年轻人目光精神而敏感,声音轻轻的,“是,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么,来跳个舞吧。”

  心蔚异常主动,穿上游曼曼的衣服,她仿佛沾上了游曼曼的习气。

  而曼曼,当然有她可爱的一面。

  心蔚下舞池跳舞。

  她决一意从平淡的生活走出来,听那一柜子衣服的话,开开心心的玩。                                         





 对话    

 施予等男朋友高旅的电话,一等就是一天。


  开头的时候,叫他不要打来都不行,铃声不住的响,铃铃铃,铃铃铃,使施予心神不宁,百忙中都得抽时间来接听,有时在淋浴,有时还没睡醒,有时在招呼亲友,高旅才不理那么多,一定缠住施予,说上几句。

  施予没有嫌他烦,总是甜丝丝的笑。

  恩爱中男女多少有点傻呼呼,高旅的电话接通,有时只是说:“你看,下雨了。”过很久都没有第二句话,然后,施予会说:“我这边没有雨。”

  说也奇怪,无限爱意就显露在这几句不相干的话中。

  呵,施予想,他们也有过好日子。

  一年之后,电话铃响的次数骤减。

  开头施予想,那是因为他忙,又觉得两人感情经已稳定,毋须小动作。

  不是那回事。

  她很快得知,高旅另外有了新人。

  人是会变的吧,施予静静地等他回心转意,她实在喜欢他,他英俊、聪明、细心、有才华、懂得玩,没有一样不好。

  最不好的是,也许他已经不再爱她。

  终于,电话铃完全静止。

  施予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定只是个噩梦,梦醒之后,高旅仍在她身边,他们已结为夫妇,然后,他会在客厅打电话到卧房与她说几句悄悄话。

  施予没有发作。

  她开始喝酒,并且一夜又一夜,坐在电话边,等铃声响。

  她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新习惯。

  她怕友好骂她,敌人笑她。

  酒的份量越来越劲。

  最终酩酊,进卧室倒头大睡。

  外人还以冯施予把失恋事宜处理得非常好。

  今夜,已经等到十二点了。

  第二天一早有个重要的会议,施予想去睡,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起来。

  施予呆呆地看着电话机,一时手足无措,会是他吗?

  她终于取过话筒,对自己的惊惶有点悲哀,因爱故生怖,她竟对高旅有点畏惧,这样看来,这段感情即使有所挽回,也会十分痛苦。

  “喂,喂,施予吗,怎么不出声?”

  原来是她的好友洛芸。

  施予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什么事?”

  洛芸说:“只有这种时分才能找到人,施予,先讲正经话,宇宙公司要成立新电脑部门你可晓得?”

  “我听说过。”

  “出两倍薪水挖角呢?我心都动了,但是又怕新公司不牢靠,你说怎么样?你走我也走。”

  施予根本不想在这种时分思考这样大的问题。

  “施予,我们商量一下好不好?”

  正在这个时候候,电话中传来一女一男两个声音,打断了施予与洛芸的对话,这种情形由线路扰乱引起,属常见现象。

  不知恁地,施予叫那对男女的对话吸引住了。

  只听得那女子问:“你为什么失踪?”

  那男子反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洛芸说:“施予,电话离了线,你且挂上,我再打来。”

  施予说:“好,好。”

  她挂上话简。

  这种情形时常发生,最尴尬的一次是与上司通长途电话,忽然传来一男一女谈判声,施予请求对方挂线,谁知那两人恶向胆边生,对施予破口大骂。

  隔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仍是洛芸。“施予,你一向才智过人,给我一点指示可好?”

  “不敢当,大家商量商量是真,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正要谈下去,那一男一女的声音又插进电话来。

  施予奇怪了,今夜线路发生什么事?

  只听得男方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女方反问:“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洛芸无奈,“阿施,我们明日下了班喝茶详谈。”

  施予怔怔地,“好的。”

  洛芸第二次挂线。

  施予却还拿着话筒。

  她颤抖,这个问题,她也想问高旅:你为何避而不见,你为何失踪?

  电话中陌生男女的对话继续传来。

  男:“我最近工作非常忙碌,公司要升我级,派我到伦敦受训,回来就入董事局,所以无暇见你。”

  女:“这是假话吧。”

  男:“信不信由你,那无非是下台的梯子,用不用随你。”

  女:“真话呢?”

  男:“你不是真的要听真话吧。”

  女:“说给我听听。”

  男:“听了不要懊恼。”

  女:“事到如今,我不会后悔。”

  男:“我认识了何紫琼,你听过这个名字吧,她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我并不是不争气想吃软饭,但是她有的是嫁妆,她不但不会分薄我现有的资值,还可以处处帮我,我决定选她。”

  女:“我也可以帮你。”语气悲哀。

  男:“你?”至为轻蔑,“一人一份有限年薪,百万又如何,扣除税金开支,几时才能无后顾之忧?”

  施予惊得呆了。

  这番话分明是讲给她听的。

  手一松,话筒跌下来,碰撞茶几,再取起时,已经失去那一男一女的声音,只余胡胡声响。

  施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希望快快入睡。

  一整夜,身畔传来那个问题.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施予真正的悲哀了。

  施予出身平凡,凭奖学金留学,毕业后苦干至今,她为自己的成绩骄傲,可是因为吃过太多酸苦,早已失却天真热情,学会斤斤针较,精打细算。

  施予知道自己的缺点。

  她能干、聪明、勤力,但她不可爱。

  况且她生为劳动阶级,死也为劳动阶级,她只能帮自己,她帮不到别人。

  如果高旅希望身分名利更上一层,他不会同施予这种高薪女白领组织小家庭。

  施予一夜不寐。

  第二天自然精神恍惚。

  电话里对话的一男一女究竟是谁?

  她取起话筒,电话线路是清晰的。

  施予赶着去上班,开会,下班后,把洛芸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

  回到家虚脱地躺在长沙发上,一味喝酒,电话铃响了,施予一听就听到洛芸抱怨的声音。

  可是更清晰的是那一男一女的对话。

  又来了,他俩又出现了。

  这次,洛芸好似没听到有人在骚扰她们,她一迳说要投靠宇宙公司。

  施予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背景的对话中。

  她已经不去研究线路为何不住受扰,而且总与同一对男女搭在一起。

  男:“你明白了吧。”

  女:“你想不劳而获。”

  男:“唉,我与你都是苦出身,我俩太懂得世道艰难,不劳而获有何不可?你会原谅我。”

  “你要我让路给你。”

  男方讶异,“你是知识分子,你不会做戏给别人看吧,你会自爱的吧。”

  听到这里,施予又一次震惊,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洛芸在另一头大大不耐烦,“施予,施予,你还在不在,你怎么魂不守舍?”

  施予答:“我累了,洛芸,我们改天再谈。”

  洛芸无奈,“我明天上你家来。”

  洛芸挂断电话,但是陌生男女仍然对话,不受中断,施予如着魔似。听他们说下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们的声线动听,语气也非常戏剧化,一如广播剧。

  只听得女方凄酸地问:“我的创伤如何弥补?”

  男方答:“我们是成年人,都懂得生活中人不可能避免受伤。”

  女方轻轻哭泣。

  “不要浪费眼泪,没有人值得你那么做。”

  “我为人生路的艰苦落泪。”

  “终于还不是都活下来了。”

  在一边旁听的施予,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男方温言相慰:“想想我们在一起的好日于.不要恨我。”

  施予不想再听下去,她放下话筒。

  在一起过的好日子,高旅高旅,你可有感念我们的好日子。

  他已经连续二十多天没有与施予通消息。

  第二天中午,施予跟同事去吃午饭,蓦然遇见高旅。

  他也是同一大班人在一起。

  恋人与恋人相望,近在咫尺,相隔却似有万重山,施予食不下咽,在人群中他仍然那样突出漂亮,她匆匆低下头。

  高旅终于走过来,“施予。”他叫她。

  施予离桌跟他说话,少不免强颜欢笑。

  他轻轻对她说:“我最近事忙,……公司要派我到伦敦上课,回来为我升职,也许让我进董事局。”

  啊,施予大大震惊,来了,来了,一模一样的借口、假话、推搪。

  但她只淡淡地笑笑:“我明白。”

  高旅欠欠身,“我早知道你是个明理的女子,最最难得。”

  施予觉得多讲无益,压下悲哀,“朋友在等你。”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样贤惠。

  是电话中神秘的对话教育了她。

  那高旅倒反而恋恋不舍,“施予,我会尽量抽空。”

  施予颔首,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

  同事取笑她:“有话,什么时候不好说,偏来这里讲,为难舍难分现身说法。”

  施予泪盈于睫。

  洛芸在黄昏时分跑上她家。

  摊开一大叠文件,“醒一醒,施予,请看宇宙给我们什么样的条件,还不跳槽,更待何时?”

  施予握着酒杯,漠不关心。

  洛芸一口气说下去:“阳明别墅的房屋津贴,年薪百分之甘五的红利,公家司机及车子,出差坐头等飞机,两年合同约满之后我们可以退休了。”

  施予淡淡说:“那多好,你几时过去?”

  “你走,我也走。”

  “你认为值得走?”

  洛芸搔搔头皮,“施予,在原公司也有一段日子了,做下去也不会有大出息,看着别人名成利就,我心急如焚,”叹口气,“转转环境也是好的。”

  施予点点头,“那么,咱们姐妹俩就押下去睹一记吧。”

  洛芸欢呼一声:“我叫宇宙去准德合同。”

  “来,”施予说:“为做到老做到死喝一杯。”

  “讲得太好了。”

  这样坐在家里偷偷的喝最容易醉。

  翌晨,施予的头痛得要裂开来。

  还没坐好,秘书就来传:“大老板要见你施小姐。”

  施予连忙上楼去。

  大老板的秘书早迎出来招呼,施予一看便知道是赞不是弹。

  进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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