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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探出头,冲他笑了一下,盛意也回了个笑,虽然立场不同,互相不知道名字,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盛意知道他是老兵,老兵知道他是个老实的囚犯。
小铁门缓缓打开,管教在后面操着一口陕西话对盛意说了句:“走吧,回去不要那么冲动了,好好上学,还小呢么,有前途呢么。”
盛意点点头,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下,把手里的行李递给管教:“把这些给老蛋,他比我需要。”老蛋是一个可怜的抢劫犯,他的娃想要个随身听,他买不起,于是做错事,代价是十五年。
管教笑了下接过去,他再没说什么,只是遗憾地看着这位刚刚年满二十岁的清秀青年。真是太可惜了,这孩子原本是个名校大学生。
盛意站在看守所门口,本市的短期服刑犯人都在看守所服刑,这里距离市区并不遥远,大概有七站地,开庭的时候,盛意看过外面,数过那些站牌。
“盛意?我来接您。”老熟人江律师打开车门迎出来。
盛意点点头,回头看下炮楼上的两位老兵,他冲他们摆摆手,转身弯腰进了车子。
江律师发动车子,没有回城,直奔火车站:“您的身份证还没补办,许多手续都需要重新办,您的母亲的意思是叫您去烽桦市,在新学校,一切重新开始。”
盛意看了一会窗外,扭头对江律师说:“回下以前我住的地,有些东西要拿,麻烦了。”
“好。”江律师再次调整了下车头,人家花钱的是大爷,再说,这个爷一向好侍奉,从不找麻烦,当然,一年半前那场故意伤害除外。他都不敢相信,那么温和的盛意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事后,这孩子一言不发,一直到现在才开口主动跟他说话。判二缓一,江律师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毕竟对方脾脏破裂,后患无穷,这边花了大笔的赔偿才平了这件事。
“车是预定好了的,您……要快一些。”江律师看了一眼盛意一边小心地说。
“真好啊,不用做花了!”盛意笑眯眯地突然叹息了一下,江律师吓了一跳。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那双手,苍白、纤细,原本应该拿笔杆子的手,竟然做了一年的绢花吗?他只是叹息了下,却没有心疼。本不该他心疼。
距离大学不远的一所学生租用公寓区,盛意下了车子,现在是上学时间,小区很安静。盛意摸摸口袋,里面有一把钥匙,那是他从看守所带出来的唯一物品。
看门大爷被盛意吓了一跳,半响才支支唔唔地问:“出……来了?”盛意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站在房间门口,盛意看着门口那块红色的吉祥如意门垫——这门垫还是他买的呢,他摸出钥匙打开房门,屋子里熟悉的味道充满鼻腔。
盛意慢慢走进屋子,这里一切还是老样子,离开自己默默的支援,那个家伙连一个锅子都不会买,恐怕这一年多他靠外卖度日吧。
径直走进卧室,床铺上的被子依旧没有叠,脏兮兮地卷成一团丢在一边,床头柜上,一对阳光少年依偎在一起微笑着,他灿烂飞扬地露着门牙,盛意羞涩地靠着他的肩膀。
缓缓坐下,盛意拿起那张照片,打开后面的盖子抽出它,撕碎,丢弃。
向阳的窗户,吹进暖洋洋的风,这人总是不关窗,盛意站起来,关闭起窗户,他遗憾地看着他的那些小盆景,早就枯死了,就像自己一般,枯死了。
他和曾旭的爱情,就是从这盆可怜的植物开始的吧?
大学开学那天,盛意抱着他的小盆景站在财务处交钱,那人走到自己身后,自来熟地搂住自己的肩膀:“学弟,带烟了吗?”
盛意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香烟递给他,他很是满意地拍着盛意的肩膀说:“我叫曾旭,以后在大学里有事就报我的名字。”
盛意第一段恋情就这样发生了。
曾旭没吹牛,他在学校真的混得好到不成。他舍得花钱,对待朋友两肋插刀,学习不错,在学生会还挂了个副会长的头衔。曾旭这两个字在学校代表着上等人这个流派。
他们就那样相识,奇迹一般找到对方,成为学校里很出名的一对同性恋人。鄙视的人有之,好奇的有之,围观的有之,总之什么都有之,但是被爱冲昏头脑的两人,肆无忌惮、毫不在意。
都市花园这里是曾旭租的公寓,盛意大一开始他们在此度过一年的同居生活,除了上课,去WC,他们就像连体婴。盛意随意得很,即使外面的人说他吃曾旭的、喝曾旭的、花曾旭的,他都无所谓,他的眼睛里只有曾旭。是曾旭释放了他压抑的情感,曾旭就如烈火一般燃烧着他,曾旭说什么都是对的……曾旭曾经是盛意的命,比命还重要。
每段初恋,都不完美,从开始……就有先天的残缺,多少年后,我们可以这样解释,记得当年我还小,人傻,简单,但纯洁!
这样的情感一直保留到大二,保留到……曾旭生日那天带着他去酒吧。那天之前,盛意做了一个梦,他清清楚楚地梦到,曾旭为了自己把酒吧老板打得倒地不起,大家被带到派出所,那位酒吧老板肋骨断裂,脾脏破裂,鉴定为重伤,因为是群架,大家还是学生,所以只需要一位主动站出来顶罪就可以。盛意清晰在梦里看到,曾旭的父母找到他,哀求他,说曾旭已经犯过一回事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他们希望一直没动手的盛意可以代替曾旭……当然,他们不会亏待他的。曾旭家有钱、有权,于是曾旭无法无天,反抗期无限延长,延长得理直气壮。
即使……知道那是一盆火,盛意那天还是跳了进去,他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他不去阻止那些要发生的事情,梦里的种种令他觉得自己的爱是那么地轻、那么飘渺。那是初恋的祭礼!盛意多少年后也这样解释,那个时候,人傻,简单,尚且纯洁。
为什么要这么做?姐姐盛暖想不通,妈妈更是想不通,大概所有盛家的列祖列宗都无法想通吧?虽然有祖训,可是也可以回避啊?为什么就这样直冲冲地冲了过去?
盛家的人,和别人家不同,他们的血统里带了先天的残缺,预知是这个家族的诅咒,只要爱上谁,他们就会预知,为爱去预知。第一次的反抗,他无法抗击命运,代价有些大,盛意那时候开始明白,越是回避,代价越可怕。知道也是错,不知还是错。
就像妈妈一次又一次地结婚一般,明知道后果,但是贪婪地吸收着爱上那种感觉,一次一次地被伤害着。那时候的盛意还保有一丝丝的天真,那怕只是短暂的刹那。
关闭起窗户,盛意开始处理自己所有的痕迹,他很平静,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那个人还要保留自己的一切,他想证明啥?如果想证明,为什么法庭上他一言不发?如果想证明,这草为什么枯死了?
烧毁所有的照片,带走了所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慢慢下了楼,门房大爷小心地看着他,眼神就像看个小贼。
行李丢进车尾箱,盛意坐回车子,江律师发动车子离开那里。出小区的刹那,车子和奔跑而来的曾旭擦肩而过,他看着他拼命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他看着他狂追着自己的车子,他看着他跌倒,越来越远。
江律师一直小心地观察着盛意的表情,抱歉,盛意什么都不会给他看出来。每个人都说曾旭的长短,唯独盛意他从未说过曾旭半句不好,曾旭没错,他的父母也没错,错的只是那个年纪,那个须要付出代价的一个年纪;那个肯为爱情付出,舍得为爱情去头破血流,声嘶力竭的像个疯子一般的年纪。当那个年纪度过,剩下的也许就只有一句话:
“我真怀念我那天真幼稚的青春,它是那么地纯洁。”
盛意不恨曾旭,他觉得每个人为青春无知都付出过各种各样的代价,他比女人幸运多了。有些女孩子,犹如花苞一般鲜香的时刻,为了完成青春的功课,她们付出的代价远远比男人大得多得多,那些伤害是一辈子的,盛意庆幸自己是男人。
他突然扭头看着那个曾旭消失的方向,他替他的父母感到惋惜,这样被保护过的孩子,下一次摔跤,没人再会为他阻挡什么了。这样的人,要么一蹶不振,要么……他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因为他知道,他的父母总是有办法帮到他、保护他,他的幼年期,也许会无限拉长……
为什么会帮曾旭顶罪,为什么?
曾旭那晚是为他打的架,曾旭是因为他伤的人,曾旭为了他庆祝生日,曾旭是因为他吃的醋……
盛意离开了自己的大学,社会大学、感情大学,这一次他是真成熟了,熟到流汤,冒着黑黑焦味。
九月,他再次入学,这一次不是自己考上的,花钱上的。不知道江律师动用了什么关系,他进了一所二类大学重新读大二,同样的大学,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四季如春的都市,这一次却是冬季特别漫长的北方都市烽桦。
新到烽桦市的盛意没有去学校住,自由惯了的他,不能再忍受舍监查房,不能再忍受那些热血友情,不能忍受周围那些惊天动地、哭天抹泪的属于大学生的感情生活。他不属于那里。
他买了一条小狗,价值六百,一只血统不太纯的幼年金毛。他喜欢金毛,因为这种狗性格沉默,耐得住寂寞,有时候一天都不叫一声,那狗名字叫豆腐脑。
他准备带着这条血统不纯的狗儿,沉寂在这个世界,再也不发出声音。
重续大学梦
刚到烽桦市的盛意那阵子很喜欢一首叫青春的歌曲。歌曲是个有意思的东西,每当你心情不好,总有一首歌飘进你耳朵,一旦附和了心思,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阵子,盛意的耳朵里就只听这一首歌,没完没了地听。
新的环境,新的同学,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兴趣,他准备在这里花上一些时间好好地思考下自己的人生,他该怎么走,应该如何度过余生。思考是一件大事,思考人生绝对是伟人才做的事情,盛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未来保不齐能做半个伟人。
因为他最近做的事情,就是思考人生,偶尔他会想人类是怎么来的?这样的伟大问题,他在图书馆思考,走路的时候也思考,上课的时候……他休息。
睡醒的盛意慢慢地和上笔记本,准备离开热闹的课堂,上午的课业全部结束了,新学校的教授水准实在一般,他睡得倒是不错。
“盛意,盛意!”连付权爬了过来一副讨债鬼的样子。
盛意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同学,说起连付权,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大学生的根性美德。
理想远大,声调激昂,谁都知道,谁都认识,什么都吃过,什么都见过,在学校他就混学生会,在社会他就混几个三教九流,附近网吧老板全部认识他,周围所有的杂货铺他都有欠账,再加上此人打扮讲究,总是穿着流行的名牌子(假的),当然他对流行也是如数家珍,他甚至还知道几部电影名著的导演。所以每当此人满嘴的黑格尔的政治,托尔斯泰为什么离家出走最后死在火车站,越南共产的优势利弊等,他总是语调深沉装模做样,他那双总是闪着青春理想光芒的浓眉大眼神采奕奕。人模狗样的连付权的魅力,可以维持他的四年大学可以保证每年不重样换一个女朋友。
他像曾旭,但是不如曾旭,曾旭比他多少多了一些有内涵的东西。
“怎么了?”盛意收拾起书本问他。
盛意在学校属于木呆呆一族,他从心理上已经断奶,甚至他比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都成熟。童年、幼年、青少年、爱情,这些品质合起来就是现在的盛意,从骨子里他就是一个老江湖,所以他不爱和同学玩,有时候他看他们做事、听他们说话,简直就觉得可笑至极,所以,他和谁都离得远远的,再加上他不爱打扮,每日蓬头垢面,面目模糊不清——有道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原本盛意就不是那种特别英俊显眼的人,现在就更是角落里的灰尘了。
关于蓬头垢面,这不能怪他,他每天晚上要炒股,他玩的挺大,虽然是稳赚的买卖,时差需要他黑夜操作一些事情,赚取一些生活费,所以盛意的白天黑夜颠倒。他训练那只金毛每天安坐在电脑前看国外的股市三小时,他现在最爱的就是那只杂种金毛。
盛意现在和连付权是相反的人,他是大学校园里那种为数众多的网虫里的一位,社会地位比“书呆子”高那么一点点。
“交钱,一百,晚上KOKO生日,大家一起约了去‘世纪’,我出一半钱,其他的大家一人一百。”连付权伸出手,只有在凑份子的时候大家才会想起盛意。
KOKO是连付权新追的女孩子,那女孩还不错,泼辣漂亮、声音嘎嘣脆、刁蛮得可爱极了——在连付权看来。
关于“世纪”,那是附近的一个非常非常豪华的酒吧,在这所大学学子的眼睛里,那是上等人去的地方,虽然这些年轻人嘴巴里总是不屑的,可是假如去了,他会在第二天假装疲惫的样子告诉你:“昨天晚上,困死我了,在世纪玩了一个晚上。”
摸出一百块,盛意放到连付权的手里,连付权把他的名字记在名单上。盛意是不会去的,但是他不想和连付权作对,毕竟他还要在这里读完大学,剩下的两年即使做隐形人,他也想平安地做下去。
午饭后,盛意去图书馆找了一个角落的地方,非常认真地读一本英文版书《麦田守望者》。
他没有主人公那么好命,他没有可以叛逆的人和时间还有环境,因为他的此种性格没有表露对象,无论是亲人还是家庭他都没有。盛意决定利用大学时间好好读一些书,这种想法是真心实意的,他就想看下别人是如何叛逆的。
当然,学习知识的心也是真心实意,半点假都没。没有到过社会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么地浅薄,一年多的监狱生活告诉盛意一个特简单的道理。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需要大量的知识武装自己,他需要丰富自己,这样最起码今后他可以在人格上丰富一些、完美一些。那本书不厚,但他看到夕阳西下。
盛意不上晚自习,除了必须去的,他基本不在晚自习出现,他夹着晚上的盒饭,盛意去宠物店接自己的杂种金毛。平时他上学的时候,豆腐脑就送到住所附近的宠物店,狗也是及怕寂寞的动物,豆腐脑在那家宠物店有很多朋友,这一点上它比它的主人强百倍。盛意和豆腐脑的关系就是饲主和宠物的关系。 豆腐脑是饲主,因为家里,是豆腐脑在看股市,它喜欢窝在老板椅上死死地盯着电脑看,一看两三个小时都不带动地方的,每次看完盛意会奖励它最昂贵的狗粮——肉条,除此之外,盛意经常和它聊天,它总是歪着脑袋倾听,从不表露出不耐烦。
烽桦市的大雪天气来的格外早,才十一月底就下雪了,盛意把自己裹在那件温柔厚实的黑色羽绒大衣里,站在学校附近的门诊想买一只冻伤膏。他的脚非常痒痒,一个星期前他的脚就冻伤了,今天他回家早——昨天他梦到豆腐脑被孤零零地丢在宠物中心,很可怜,不知道什么原因会这样,盛意决定早点回家,在回家之前他想买只冻伤膏。
盛意的手刚刚触碰到诊所的棉门帘,身边“嘎吱!”停下一辆面的,在他还未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塞进车里。
“真难得,不去网吧刷夜?”连付权挺高兴地看着盛意。
盛意看下周围,全是班上的男同学?还有为什么他要去网吧刷夜?
“嘿嘿!别看了嘿……女生们在前面面的里呢。”连付权以为盛意在意这个。
盛意没说话,他认命地坐在车子角落给宠物店老板发短信,说今晚不接豆腐脑了。
那辆面的一路停车加人,盛意的同学从附近的住宅区、出租屋、网吧、饭店里钻出来,一辆小巧的面的竟然塞了十四个人,别问怎么塞的,面的司机有这个能力。盛意的脸贴在玻璃上,感觉自己是奥利奥饼干里面的奶油。
小老板魏醒跟几个朋友去世纪,最近他太忙,好久没出来混了,临到晚上魏大打电话给他,说世纪后面的桑拿城晚上开业,叫他去享受享受……说白了,魏大想炫耀。
魏家有兄弟三人,魏醒行三,小名魏三,老大部队复转后,老爷子给了一笔钱。他念书少,因为他早年秉承父亲的理想,他父亲想要个将军儿子,他在部队混了多年后还是个小中尉,无奈之下回家经商。由于没有基础,他只好做最直接的娱乐买卖赚钱,再复杂他就做不了了。
魏醒把自己那辆奥迪停在世纪门口,他等了一会,泊车弟却没有过来,魏醒只好自己下车,这地是魏大的,他不能像别的顾客一样发脾气。
“你说还能下几个人?”三个泊车弟站在那里看笑话。
魏醒顺着他们的眼睛看过去,破破烂烂的三辆面的正在往下下人,那么小的三辆车里,呼呼啦啦地下来成群的学生,那些学生在微型面包车里奇怪地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